“爸,我有事和你说。”午孟鹤在孟企耳边悄声说,又迅速把头转开。
午孟鹤抿着嘴,微扬脖子,看着公交车车窗外,流动的路灯灯光倒映在她眼中。
车厢轻轻摇晃,孟企看向最后一排靠窗的她,问道。
“什么事?告诉爸爸吧。”
午孟鹤用右手反复捏着左手手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等一会儿回家说好吗?”
“……小鹤……午孟鹤!”
午孟鹤从神游状态回来,看着把脸贴在自己面前的张茗,“怎么了?”她问。
“运动会报啥项目,咱们组就差你还没定了。”
“4x100米接力,就只这个。”午孟鹤侧头瞟了眼隔壁的空桌。
张茗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跳高呢?立定跳?800米?”
“要我死啊你。”午孟鹤推搡着她,又问:“莉呢?”
“那肯定是什么都不参加咯~”
“我都好久没看到灿宝了。”孟企说着,远远望向公交车驾驶座上方,滚动站点信息的LED点阵屏。
“灿宝吗?我在学校里经常看到他啊。”午孟鹤扭头看过来。
“放了学也没过来玩了。”孟企说。
“哼,男孩子长大了就变了”,午孟鹤用手臂把脑袋支在腿上,“见到我也不怎么和我说话,就只和同班男生呆一起。”
“人家灿宝脸皮薄,你不去主动找他玩,他倒觉得你对他生分了呢。”
午孟鹤嘟起了嘴唇。
“小鹤,你看,”李莉端着餐盘坐到午孟鹤的旁边,一边舔着勺子一边用肩头撞小鹤,“灿宝在看这边。”
“哪呢?”坐在长桌对面的张茗扭过头一阵张望。
午孟鹤也顺着李莉的目光望过去,但眼前一排排脑袋乱乱地沿着数十张餐桌铺开,她一时没有找到。
“哎,那儿!”李莉的手放在胸口处,粗粗点了个方向。
“哦,看到了。”张茗说。
午孟鹤这才看到那个小个子男孩坐在五张桌子开外的座位上,直把头沉下去。不等午孟鹤和他打招呼,男孩就起身端着餐盘离开。
到站了,孟企从后排台阶上下来,然后手扶着午孟鹤一起往车后门走。公交车门离地面很高,他不由分说把小鹤抱了下去。
夜间的人行道上,午孟鹤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爸,”女孩看着往来的车辆,摇着孟企的胳膊,“你现在还喜欢妈妈吗?”
“是啊。”
“人可以坚持一份感情那么久吗?”
“为什么不能呢?”
“每次我很讨厌某个人,不到两三天就忘了。”午孟鹤看看自己的脚尖。
孟企听了只是微笑。
“是不是年纪还太小,我?”
“谁说的。”
就像学校中庭那棵大银杏树,记忆如落叶纷纷,铺满心壤。
黄昏,操场的塑胶跑道,午孟鹤站在球架下面,她穿着秋装运动夹克校服,头发被洒下的阳光染成褐色,风吹动马尾。
她举起手臂,朝远处那个穿运动背心和短裤的少年挥手,待他慢慢跑近。
“放学前老师又发了张试卷,我放你包里啦。”午孟鹤对柳宸说。
“谢谢。”柳宸蹲下,从背包外侧兜中取出白色毛巾,擦了擦手腕,“小鹤,你要回去了吗?”
午孟鹤点点头,手放在背后,勾着指头。
她看着柳宸,眼前的少年肌肉并不多,皮肤也白,只比自己高那么一点。
“运动会,你要参加的吧?”午孟鹤问。
柳宸笑了笑,像和风,说:“我们校队不能参加那些项目的,不过接力赛倒是可以。”
“是吗?”
“小鹤你呢?我看你跑过,还蛮快的。”
“我也……跑4x100吧。”
孟企和午孟鹤回到家门口,都多看了隔壁严灿家一眼。
孟企扭动钥匙,拉开门,回头接过小鹤的手,牵她入内。
“小鹤,手还疼吗?”
“不疼了,也没出血。”
“脚呢?走来的时候还会疼吗?”
女孩笑着摇了摇头。
发信枪的爆鸣声在赛道对面响起,午孟鹤朝着人声嘈杂的方向望去,人群的间隙中,她看见自己班的女同学挥动双腿狂奔出去,心情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午孟鹤往后踏出一只脚,第三棒,她焦急地一会儿朝左回头,一会儿朝右回头,将手臂平行伸向后方。
电光石火间,第二棒的女孩们已伴随加油声紧逼过来,先后交出了手中红白相间的接力棒。
触感从手心传来时,午孟鹤来不及想些什么,步子已经飞迈了出去。
起步不稳,她向前跐了一下,手在跑道上一撑,立起上半身,继续朝前跑去。
她不顾手掌发麻的感觉,只是跑着,跑着。迎着风,过弯,将接力棒递出。
交棒时,他看到人群中的柳宸,走了过来,将她拉出跑道,并抓起她的手查看。
“手没事吧?”
柳宸的手冰冰凉凉的,掰着午孟鹤的手指,两人看到刚才着地的手掌满是坑坑洼洼的印子,根部擦破了点皮,幸好没流血。
这时午孟鹤发现自己的脚踝也有点不适,但她并没有说。
柳宸掏出创可贴在她手掌破皮处贴了两道,这时背后传来拿下初二女子组接力赛第一的班级的震天欢呼。
“爸,初中生能谈恋爱吗?”午孟鹤坐在客厅茶几上,把细长的腿伸到沙发里。
“有什么不能的,指不定你灿宝都有伴儿了。”孟企看着她崴伤的脚,肿得不厉害,只是皮肤有些红。
“净瞎说。”
“说真的,我是很讨厌有的学校一刀切,想谈了就是时候到了,别压抑天性。”孟企拿来热水袋,敷着小鹤的脚踝。
良久的沉默,孟企忍不住抬头看了她几眼。她兀自坐在那,像一朵水仙,隐隐的,他心里某些东西被触动了。
“安全套有好好放在书包里吧?”
“爸,你又来了,我都听了多少次了。卫生,保险,我都懂。”午孟鹤扭过头去。
“我知道你肯定用不上,但是……”
午孟鹤时而跟随在柳宸身后,时而走在他身旁,由于哪都找不到李莉的身影,他俩一起去看张茗跳远。
张茗对午孟鹤比了个“V”的手势,然后助跑,三连跳,飞扑出去,在沙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刚结束跳远,广播里就传出女子200米选手开始检阅的通告,张茗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又立刻赶了过去。
跑完步又是垒球,张茗把球扔在了自己的脚边,逗得午孟鹤和柳宸哈哈大笑。
柳宸送午孟鹤返回教室,路上,离喧嚣的操场不到50多米,却静似两个世界。
临上楼梯,全身重量压在单腿上时,午孟鹤才觉得真的有些不妙。
看到午孟鹤的迟疑,柳宸察觉到些什么,返回楼梯最下面,拉起她的手臂,扶着她上了楼。
感受着他紧挨在自己身旁,午孟鹤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那时,她在上学路上跟随他的身影;那时,她在排座名单上看他的名字;那时,她拿着满满一沓作业把最上面一本发给他;那时,她笑着说谢谢;那时,她坐在他的隔壁听他说起小学的玩伴……
那时,那时。
少年回头,俯身,与女孩四目相对。
吻在她的嘴唇上。
“爸,我能谈恋爱吗?”午孟鹤脸微红,发烫,“现在。”
孟企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但仍心里一紧。
“好啊,是你喜欢的?”
“嗯,我喜欢的人,他对我表白了。”午孟鹤带着浅浅的微笑,和醉人的红晕,以及眸中的星光。
“肯定不会影响学习,我保证。”她继续说着。
孟企不说话,只是摸着小鹤的头。
“我去睡觉啦,谢谢爸爸。”午孟鹤起身。
“一定要随身,好吗?那是爸爸能为你做的最后一层保护。”
小鹤笑着白了他一眼,朝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