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企再次回家的时候,见入户门微微敞开着,他面色疑惑地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用冰冷的手指拂了拂头发,抖抖外套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晦暗,他只能隐约看清鞋柜、沙发、卧室门。屋子里也很安静,只能听见窗外雨点落在塑料棚布上的哔剥声和钟表的滴答声。
“小鹤!”孟企丢下外套,往屋里摸去。
他打开客厅的顶灯,挂在天花板上的灯却开始发出频闪的光,狠狠地刺激着他的视网膜,但他也来不及去管它。
“鹤!”他看了眼书房,空的,无论是小鹤还是李莉都不在里面。
他迅速移步看向主卧,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独自坐在床上的女孩,低沉着头,皮肤毫无血色,黑色长发披肩,白色睡衣单薄,看起来就像是失去所有的颜色,如同他的灵魂一样惨白。
孟企飞跑过去搂她入怀,他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有多冷,冷到空气像水,冷到地板像铁,冷到女孩身上变得有些僵硬,他第一次发现爱哭的她居然没有流哪怕一滴眼泪。
孟企看了一眼房间,垃圾桶和床头柜都有被翻动的痕迹,他脱下自己的毛衣给她套上,正想安慰她。
“爸,”女孩脸转向他说,“厕所里的避孕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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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放心不下,但孟企还是决定与和孟鹤在外时保持距离。
雨下了一整晚,自凌晨起变成了半雨半雪,空气变得非常湿冷,上学的小段路程也变得极为煎熬,孟鹤举着雨伞走在黑色潮湿的自行车道上,尽管戴了手套还是觉得手指关节隐约有些发疼。
薄薄的雪笼罩着路旁干枯的灌木带,像落着一层细密的绒毛,一直延伸过人行道,覆盖在小公园的长凳、泥地、青石板路、雕像、景观植物上,转过街角,铺在店铺前的台阶、金属栏杆、户外桌上,然后是停靠在 T 字形路口的车辆,再在是学校的围墙。
硅胶干燥剂大小的雪粒在雨伞上弹落,发出“笃笃”的鼓点声,孟鹤站在教学楼底下,收起了雨伞,她抬头看了看迷蒙的天空,冰水混合物落在她的脸上,变成细小的水流滑下,她走进屋檐里面,上楼,进了教室。
李莉紧赶着铃响的前几秒钟走进教室,从后门进,被孟鹤用目光捕捉住。
莉的表情非常恬淡,可以说几乎是熟睡时的那样,她坐进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从课桌上拿起英语书挡住自己的脸。
孟鹤的表情是难过、忧伤的,但眼镜底下炯炯有神的眸子一直在注视着她,不卑不亢。
早自习一结束,她就朝教室后面走去,双手放在李莉的课桌上,静静等待那个高个女孩转头看自己。
但莉不动声色地微微把头转向另一边,一遍一遍整理书包里的内容物。
孟鹤握住女孩骨感的左手,莉这才抬头看向上面,她轻轻凝了凝眉,四目交对中,她眼神飘忽躲闪,迅速把头低了下去。
“莉。”
女孩像是哭了出来,用不平稳的声音一断一断地说:“我现在,还不想,和你说话。”
孟鹤点点头,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放学前,张茗趴到孟鹤旁边,小声问她怎么回事。
“感情问题,我会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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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 19 日早上,孟企在屋内左右寻找着小鹤,最后在短沙发靠背后发现了她。
女孩曲着腿,蹲在地上,两手遮着脸。
“吃饭啦,宝贝。”
她从她那华美的青黛底下抬起头来,表情像是刚打了个盹。
“啊。”她说着,把拿着牙刷的手放到孟企手中。
孟企右手抚摸着她的脊背,发现她的身体在抖,他把她拉进怀里,用足力气去拥抱,安慰她。
6 点 40 分,小鹤背上书包准备出门。
“鹤。”他喊住她。
女孩回过头,脸上挂着疑惑的微笑。
孟企走过去,脚步逐渐加快,又一次把她紧紧搂住。小鹤在他怀里渐渐放松了身体,将脸完全贴近他的胸膛。
孟企在 10 点的时候开车去了市区一趟,去了两家保险公司和三家银行。
在前往的第三家银行里,他取了号,略作等待,然后在服务柜台存入了店里的现金收入。
办完业务后他走出大门,抬头看了眼难得的阴天,走到建筑物一侧的自助存取款机处,转了点帐。
他又去了一趟税务局,填表签字,忙完一切打算离开时,他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孟哥?”魏小姐走了过来。
孟企下意识地张嘴,但是声音却没出来。
“好久不见。”她说。
“还好吗?”孟企问她。
“还行。”
孟企点点头。
“小鹤马上就要中考了吧。”
“嗯。”
“累吗?”少妇问道。
孟企低下头,耸了耸鼻翼,闭上眼:“很辛苦。”
“去我那坐坐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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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简短的一声,每天如此。
孟鹤见没什么回应,就走回自己的座位。
2 月 20 日,自习、做题、讲试卷,习以为常,停吃避孕药以来,孟鹤这几天都有撤退性出血,她忍住给孟企发短信倾诉的想法,继续看起了书。
放学,孟鹤起身,背起书包,拿起伞,一抬头看见李莉在看自己,孟鹤对她笑了一下,然后走出了教室。
她沿着常走的那条路回家,心里想着公式、词组、李莉那天离开时的表情,孟企,和孟企一起经过小公园,和孟企一起看着草坪上嬉戏的孩子。
经过路边一辆黑色私家车时,车窗摇了下来,里面的人突然喊了孟鹤的名字,把女孩吓了一跳。
车门啪地一声打开了,细细的雨帘中,后座显露出一个人影,女性,高马尾,黑色羽绒服。
“别担心,孟鹤,我们是刑警,来帮你的。”她轻声且诚恳地说着,面带亲切笑意。
小鹤并无怀疑,她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俯身步入车内。
带证件照的刑警证在她面前放下,孟鹤看了看车内,警察有三位,另两位都是男性,其中一位便衣负责开车,副驾驶座的中年人穿着民警制服,她曾在哪里见过。
车门并没有关上,她朝外看了一眼。
“我们听说,你的爸爸……是不是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情?”女警问她。
“从来没有。”
驾驶座上的男性一脸严肃地和女警交换了一下眼神,女警点点头,继续说:“不用害怕,孟鹤,只要你想的话,没人能伤害你了。”
“谁都不会吗?那我要下车可以吗?”孟鹤抬着头看了看她。
“这……”女警为难地瞧了一瞧两位男警员,没有继续说下去。
孟鹤把腿挪向门外。
当下女警的手就飞速伸了过来,把车门掩上一些,问道:“可以让我带你去做做检查吗?检查完送你回家。”
孟鹤皱眉,哭一般地笑了,瞧也不瞧她一眼就向外推车门,回了一句:“你们真烦。”
女孩下了车,留下车内三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
“都这么说了,还他妈管个屁。什么毛病。”
“你先别急行不行……”
这是孟鹤听到车内传出的最后的对话。
女孩关上车门,这才觉得浑身麻麻的,手脚抽搦起来,她撑伞,抿了抿被雨水打湿的嘴唇,迈开了脚步。
她剧烈地喘息,走跑起来,她听见书包里的手机震了起来,快速解下书包,拿出手机,心里念着爸爸。
是李传云打来的电话,她按下接听。
“小鹤……”电话那头传来李莉响亮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