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未见,苏衡又长高了一截,原本稚嫩的眉眼也透出些许老成。
明珠其实应该去看看他的,她心里也一直记挂着这个弟弟。
但与对苏夫人的释然不同,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弟弟——
他还太小了,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他原本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却被迫承受了人生的倾覆。
“衡儿……”明珠轻声道。
不等她把话说完,苏衡已走了过来,仰起小脸,道:“妈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明珠心头一紧,只听孩童还有些稚气的声音续道:“妈说得不对,咱们家败落了,是因为爹跟着燕庶人谋反,我听说大姐姐曾劝过爹,还被爹关了起来。”
“爹以前告诉我,我要读书,要考取功名,才能振兴家业,我知道爹想光宗耀祖,但却走错了道儿。他教我的道理,自己却忘了,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又如何能怪旁人?”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认真地道:“所以,我不怪大姐姐。姐姐放心,以后我会认真读书,考取功名,家业,就由我来振兴。”
话音方落,明珠已是流下泪来,她半蹲下去,紧紧抱住弟弟,只是不停呢喃:“谢谢,谢谢……”
就在这一年的除夕,屋外大雪纷飞之际,明珠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孩儿。
因为她怀孕时曾颠簸流离,孩子尚未足月便降生了,但所幸面色红润,哭声响亮,并未有病弱之态。
众姊妹闻之,除了玉姝即将临盆,不好挪动,都纷纷赶来恭喜看视。
她们原不知孩子的生父是谁,且明珠又是未婚先孕,世所不容,眼下却都只是打心底里为自家姊妹高兴。
蕊娘如今也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因笑道:“好个齐整孩子,教我也多瞧瞧,沾沾妹妹的喜气。”
众人都笑道:“你都有两个小子了还不知足,难道还要再得一个小子不成?我们是无妨的,恐怕大哥哥要大失所望呢!”
一句话说得蕊娘不由红了脸,明珠卧在榻上,听着姊妹们说说笑笑,又凝视着襁褓中儿子酣睡的小脸,只觉心中一片宁馨。
秦雪因道:“妹妹可给咱们的小侄儿取了名字没有?”
明珠早已想好了,柔声道:“就叫……苏念君。”
她不知那个人如今身在何方,天高路远,山长水阔,或许这一生,他们也无法再重逢,但念兹在兹,君心我心,此生不移。
当下姊妹们又说笑一回,因见时辰不早了,且又不好再叨扰明珠,便各自散去,登车回家。
秦霜的车却一径往西,并未回傅家,而是往城外的庄子上去。
行至途中,只见半空又下起细雪,却是如春天的柳絮儿一般,触脸即化,在灯笼下看去,又直如一只只翩跹玉蝶。
一时夜色越发深浓,在那一片漆黑与风雪之中,却见远处慢慢显现出屋宇的轮廓,昏黄灯火依依摇曳,仿佛风浪中引航的孤灯。
男人身披一领鸦青色大氅,手执一盏玻璃绣球灯,不知站在二门上等了多久。
而这样的光景,每一天、每一夜,便如这场细雪,既熟悉,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