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二年十二月,原是多事之秋。
先有摄政王周景宵被御史参了一本纵容其妻以笔乱政,后有燕王忽被下狱,继而竟牵扯出一桩谋逆大案。
原来这燕王乃是武宗第四子,当年“庚申之乱”时,武宗长子、次子、三子皆死于兵乱之中,留下来的成年皇子以燕王与先帝年长。
若论长幼,原该燕王继位,谁知彼时还是楚王的周景宵联合羽林军统帅沈大友拥立先帝,燕王便自此与帝位失之交臂。
其后先帝登位,燕王一直表现得安分守己,多次推拒先帝赐给他的官职,成日只在家中与清客唱酬,或听戏,或莳花,一派富贵闲人的模样。
及至先帝驾崩,幼主登基,摄政王与太后斗得不可开交,燕王也从未表露出分毫进取之意,据说就连太后的暗中拉拢,他也只当看不懂。
因此朝中人人皆以为,燕王早已失却争位之心,众人提起他来,有说他识时务的,也有说他没出息的。
谁都没有想到,原来这场参劾摄政王的风波,竟是燕王一手策划。
他早已在暗中网罗了众多党羽,且还私造大量兵甲器械,又豢养了一批好勇斗狠的私兵。
预备趁着朝局动荡之际,以“诛奸王、清君侧”的名义进宫“勤王”,一举夺得帝位。
而朝中与他相勾连者竟有数十人之多,除了他的亲族,其中大半为家业衰败的勋贵人家,多盼着好博一场“从龙之功”,以此振兴门第。
消息传出,朝野顿时大哗,就在众人庆幸燕王的阴谋被摄政王提前得知,从而避免了一场兵乱时,燕王在西北的次子竟与乌瑟勾结,打着为父伸冤的旗号一举起兵,天下皆惊。
其时已将及新年,原该是阖家团圆、共贺新春之时,帝国的边疆却处处燃起烽火,而京中更因这一场谋逆牵连甚广,几乎血流成河。
为坐镇中枢,稳定朝局,周景宵已有数日不曾回家,玉姝只命家中下人谨守门户,不可多嘴饶舌,也不可胡乱走动。
这日又清点了一番家下众人名册,她换了身衣裳,便来至府中一座名唤晴湘园的小院儿。
院中寂静,只有几个婆子守在门口,小丫头子打起帘子,玉姝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药香,床上的女子闻声回头,微微笑道:
“王妃来了,恕我不能起身行礼了。”
玉姝叹了口气,道:“说了多少次,咱们只以姊妹相称,什么王妃不王妃的,珠姐姐,你若再如此,我可就恼了。”
一面说,已走至床边坐下,先细细打量了一番女子面色,方问道:“今日可觉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原来这女子竟是明珠,当日她蓬头垢面、满身污泥地晕倒在玉姝面前时,最后一句话竟是燕王要在三日之后谋反。
因着她的提醒,周景宵方才抢在燕王发难之前围了整座燕王府,又把与燕王相勾连的一众反贼通通下狱,其中一人,正是明珠的亲生父亲,靖宁侯苏政。
想到此处,玉姝心下愈发叹息,又与明珠闲话了几句,道:
“我瞧着你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脸也圆润了,这样才好呢。咱们是双身子的人,原就比常人要辛苦些,你若再不多吃点子,不说你自己撑不撑得住,孩子也跟着一道受苦。”
明珠听了,点头道:“正是,”她仿佛看出玉姝想说什么,微微一笑,“为了孩子,我也会好生保养。”
说话间,二人的目光都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腹上。
她如今已有将近八月的身孕了,而一个八个月的孕妇,又要有怎样的勇气和意志,才能在重重把守中逃出来,逃到摄政王府,为自己寻得了生机,也为京城免去了一场兵祸。
7?衣0!五巴巴=五90
想到此处,玉姝的目中更多了许多感佩,因道:“珠姐姐,你放心,王爷打发人回来跟我说了,谋逆一事,除了令尊令堂,苏家旁人并不知晓,况衡哥儿又年幼,性命应是无碍的。”
但靖宁侯苏政,一个斩首无论如何也免不掉。
苏夫人因是女眷,且又有其女出首之功,可免去流徙之刑,改为籍没官奴,届时由摄政王府出面买下即可。
至于靖宁侯的长子苏夜,因早已被靖宁侯逐出宗籍,且又不知所踪,也不在问罪之列。
提到兄长,明珠的眸光不由又黯了黯,轻声道:“多谢王爷费心,我知道……这是他们应得的,我心里也早有准备。”
从父亲一意孤行,不顾她的劝阻将整个家族都与燕王捆绑在一起开始,这个家,就已经走到了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