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嗯?”
微微撑开眼,刺眼的光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瞳孔,害得她又立刻把眼睑闭上,但就算如此眼前依旧一片赤红。
她感受到手臂被压迫,轻微地晃动脑袋,慵懒的意识逐渐觉醒。她意识到自己正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以及——
有一只调皮的手指在放肆地戳着她的脸蛋。
“嗯……~”她抬起了胳膊,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呀!有人醒了!”熟悉又温暖的声音叩响了她的耳膜。抬起头,血液得以重新通过被压得酥麻的手臂,她侧过脸避开强光,再一次睁开惺忪的双眼。
身旁的宵宫正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她左手被她捏住,调皮的手指却依旧在试图突破她的阻拦。
“早上好,宵宫……嗯?”
正打着哈欠问候,她突然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宵宫正穿着她那件漂亮的金红色浴衣坐在她旁边,胸前的小烟花也在绷带间若隐若现;但看向她们面前的桌面,她发现这是一条长长的木桌——却不是木桌。一张结实的桌子上贴着原木纹路的贴纸,靠在落地玻璃窗旁,桌上摆着的是一个褐色的餐盘。是一种她没见过的材质。
嗯,真得没见过吗?为什么似曾相识?
她迟疑地将视线转向窗外。
“哈?”
见她逐渐圆瞪的双眼,宵宫也将目光投向她所注视之处。
一座很高很高的楼,几乎可以擦过蓝天那么高。而这座高楼表面所反射着的这座城市的景象,可谓是车水马龙;而刚刚将她唤醒的也并非灿烂朝阳,而是这些建筑物反射回来的烦人的太阳光。
困意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烟消云散。宕机好一阵子后,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里根本就不是提瓦特。
环顾四周,人们身上正挺的西装验证了她的猜想。而放在餐盘上的印有两道金色拱门的纸盒更是直接将现实拍在她脸上。
“怎么了?”见她突然间东张西望,宵宫收回了恶作剧的手问道。
可是……为什么?
她努力回想,试图从记忆里挤出残存的思绪。在此之前他们好像是为了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冒险来着,在她们穿过了一道门后她便失去了意识,等醒来时她们就已经身处此地……
“喂——!”
她回忆起来了!这里并不是提瓦特大陆,而是身为旅行者的她、身为万千世界的记录者的她,最初诞生时的世界。而此处,正是她所居住的城市中她最常来的那一角。
可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进入的不应该是椛染之庭吗?怎么就来到这个世界里了?椛染之庭我都已经来过无数遍了,次次都没问题,为什么这次却,嗯,莫名其妙地穿越了?还有……
“喂————!!!!!!”
突然的呼喊强行把她从思考中剥离,顺便让她全身鸡皮疙瘩都唰地立了起来。
“哇!你怎么突然喊这么大声!”
“啊太好了,你终于回过神来了。我还以为你和老爹一样耳朵不好使了呢。”宵宫一边笑着,一边假装放心下来了一般长叹一口气,“看起来我可爱的小祈小朋友对眼前的这些有头绪了?”
啊,宵宫还并不知晓这个世界。她再一次扫视了四周来往的人,虽然确实有些人在偷偷看向她们,但大多数人还是行色匆匆。
那在弄清这件事之前,她也应该先尽到地主之谊,带宵宫好好欣赏一下这个世界。她压低了声音,凑到宵宫的耳边悄悄对她说:
“该轮到我向你介绍我的家乡了,宵宫。”
走在繁忙的大马路上,路灯上悬挂的一串串大红灯笼时刻提示着她们即将迎来的佳节。收获了不少的回头率的她们走了好远才猛然意识到她们的服装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现在是冬季,她们却穿得如此清凉,不被关注显然才是不合理的。但奇怪的是,她们并不觉得有多寒冷。
“哎呀哎呀,脑袋都要乱掉了!”宵宫一边挠着头发一边撒娇般地嘀咕着,“我整理一下。也就是说,这里其实是你出生时所在的世界,而不是提瓦特大陆,是这个意思吧?”
“嗯,是的。”她点点头。她的右手和宵宫左手相牵,细嫩的肌肤因步伐偶尔碰到一起,软弹的触感总能让她安心。
“两边耸立的这些是这个世界的建筑,中间这条黑黑的凹凸不平的叫马路,而上面跑着的,前后都长着可怕红色眼睛还会呜呜乱叫的其实不是妖怪,而是你这个世界里的‘车’,里面坐着的人也不是被妖怪吞进去的,而是自愿进去控制这个‘车’的?”
“没错。它们确实不是妖怪,而是这个世界里人类的造物。”如果用这个世界的知识来解释这些东西,估计旁边这只可爱宵宫的小脑袋就要开始冒烟了吧。所以,她还是选择了一种宵宫比较熟悉的方式介绍它们。
“而天上那些轰隆隆飞过去的怪鸟也不是怪物,同样是这个世界的一种‘交通工具’,用来带着人到处飞的,是这样吗?”
“也不能叫到处飞啦,但粗略来说确实是这样。”
“好神奇啊!它到底是怎么才能一直浮在天上的呢?难道是用风史莱姆垫在下面运着走吗?”
“这个世界可没有元素力和元素生物这种东西啦。如果你感兴趣我们等一下可以去书店看看有没有航空飞行器相关的书——啊不过要学会这个可能还得学好多其他的东西,就算学会了,按我们的人手要在提瓦特复现一架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她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宵宫的好奇心被这陌生却新鲜的一切完全点燃了,眼睛闪烁着数不尽的星芒。不知道走了多久,一道红彤彤的,形如一朵盛开莲花的气派大门矗立于步行街上,高高的门拱上挂满了喜庆大灯笼,仿佛想要给每位过客一个大大的拥抱。街上人头攒动,进者满脸笑意,出者收获颇丰。还没靠近大门,清新的花香就像一只挑逗的手,把她们深深勾引住了。
她伸出手,指向那座华丽的大门,对震惊到瞪大双眼的宵宫介绍道:“这是新春花市,如果用稻妻的说法来说,这可以说是新春前的盛大祭典哦!”
“新春就是刚才说的,这个世界里可以比肩璃月海灯节的盛大节日是吗!”
尽管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调,但宵宫的声音已经兴奋到颤抖了。她站在宵宫身旁,微笑着欣赏她那张阳光下闪耀发光的美丽侧脸。果然是个很喜欢祭典和节日的家伙呀。
“小祈,我们赶紧进去转转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宵宫就拽住她的右手,向着那扇大门猛地冲去。
“诶诶诶……!别跑那么快啊!!!”
这就是轻如鸿毛的生命吗,她笑着在心里调侃道。
“不愧是花市啊,好多花啊!”
她们已经在花市里逛了一个多小时了,但宵宫依旧毫不厌倦地四处张望着含苞待放的花丛。因为不像有备而来的街坊们拖着小拖车专程前来扫货,她们只能将大簇大簇的鲜花拥在怀中,用一种略显别扭的姿势走在摊档之间,偶尔还会遇到三两只蜜蜂停在她们的肩上细嗅芳香。
“不过,为什么感觉每家摊位卖的花都是这些品种呢?是季节原因吗?”此时的宵宫正弯着腰欣赏一盆摆在台子上的紫色蝴蝶兰。要不是胸前抱着一大把花枝挡住了那诱人的沟壑,不然乍泄的春光估计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驻足吧。
她晃了晃脑袋,把怪怪的东西从脑海中赶走,解释道:“嗯,也有一方面这样的原因吧。不过,更多的原因是意头哦。”
“意头?”
“嗯,比如你看那边,” 她将宵宫的目光导向这家店铺的另一角,那里放置着好几盆叶色浓重的柑橘盆栽,橙色的小橘子点缀在浓绿之间,格外显眼;同样显眼的还有枝杈间挂着的一封封小红包。“那一盆盆摆在地上的橘子,实际上就象征着‘大吉大利’的意思。”
“哦哦哦,是谐音吗!‘橘’和‘吉’,确实挺像的!”
“再比如你面前的蝴蝶兰,它除了好看之外,也有着‘幸福降临’的美好寓意哦。”
“又是另一种寄托呢。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舞,悄然降临的幸福,听上去好浪漫呀。”宵宫一边说一边直起了身子,看向了其他摊位,“要是把这些花在房间里装饰起来,整个氛围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她抬起手,轻轻拍掉了落在宵宫肩膀上的叶子后,继续说:“其实过年的习俗还不止买花摆花这些哦,过年时我们还会置备不少其他年货,其中吃的是绝对少不了的。什么糖冬瓜呀,开心果呀,蛋散之类的……”
讲到这里,她突然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戛然而止的讲解让宵宫疑惑地回过了头,然后就看到她不知怎么地笑得停不下来。“怎、怎么了?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她赶紧检查自己的衣着打扮,但一低头便扑入了群花中。
“没有没有,只是想到一个很好笑的东西。”她赶紧深深吸了口气,把突如其来的笑意硬生生地压回到肚子里。因为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蛋散”这个词,当她再次讲出来的时候,还是不经意被其中的戏谑含义给逗笑了。“总之我们继续走吧!其实花市也不只是卖花的哦,就像刚才我们逛过的那些摊位,卖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
“嗯,确实和稻妻的祭典很像呢!虽然摊位上的内容很不一样。”她呵呵地笑了出来,鲜花随着她的气息在胸前优雅起舞。
她们并排走在石砖路上,一边享受着人来人往的热闹气氛,一边聊着佳节习俗。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漫步到热闹花市的尽头,摊位逐渐减少,只剩下一两家卖奶茶的店铺。
“这么盛大的节日,你们会不会放烟花的呀!如果在跨年那天的晚上坐在草地上欣赏漫天烟花,迎接新年的到来,一定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吧!”宵宫眯起眼睛,望向碧蓝的天空。
不过,这个问题让她犹豫了。倒也不是不愿意说,只是她不希望看到心爱的宵宫失落的样子。
她想了一会儿。事实就是事实,她最终还是选择说出口。
“其实呢,原本是有的。”
“那真是太……诶?原本?”
“嗯,是的。原本。”她也看向天空,刺眼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而手又无暇来遮挡这恼人的射线,“我们这里从好久以前就禁止燃放烟花了。”
“啊,为什么啊……”
果然,原本激动的声调像滑滑梯一样咻地滑向了失落的低谷,宵宫的脑袋就像谢了气的小气球,咚地垂了下来。她摇着头,内心多少也感到有点难受。在这个世界中的那些时光中,她度过了多少个没有焰火相伴的春节呢?太久远了,已经记不得了。
“不过!虽然放不了烟花,但人与人的情谊也是不会断的……嗯?”
喧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几乎是同时,她们的头不约而同转向了声音的来源。一对母子站在一家奶茶店前,在用很大的音量在争吵些什么。定睛一看,那男孩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正用愤怒的眼神瞪着她的妈妈——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奶茶店的服务员满脸尴尬地看着这对母子,显得稍微有些不知所措。他们的声音划破街道,在这喜庆的氛围中硬生生划出一道口子:
“你刚刚不是说了让我自己选的吗!”
“但是奶茶没营养还有添加剂,你就不能选别的吗?”
“我要选雪顶咖啡你又不给我选?”
“大冬天的吃冰激凌你是不是傻啊?”
“现在20多度有什么理由不能吃?”
“20多度就不是冬天了吗?冬天不能吃雪糕这种常识你都不知道?”
“那热抹茶总没问题了吧?”
“这么贵的抹茶你也敢点!小小年纪就这么铺张浪费,咱家很有钱吗?有钱到你这么败家的吗?!”
“那你来选啊!我选什么你都不给,还好意思说让我随便选?”
“你不选是吧?不选省事,旁边买支水不好过这些东西!”
……
她的心脏咯噔一跳,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木然钉在原地。但身旁的宵宫却像一只小炮仗,啪地被点着了,精致的面容扭成愤怒的表情,眉毛紧紧缩在一起。
“哪有这样的母亲?不讲道理的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宵宫就三步并作两步向那对母子冲去。等她意识到要伸手去抓住她时,她几乎已经快到他们面前了。
“宵宫,别去!……”
已经晚了。
这确实是宵宫的习惯。在稻妻,但凡有哪家哪户出现了些小摩擦,宵宫基本都会准时到场,完美又漂亮地解决问题,也正因如此,宵宫在稻妻所有人心中都特别受欢迎……
但并非每次都能这么顺利地解决问题,尤其是这次。她连忙赶过去,内心却像被刀扎了一刀一样,隐隐作痛。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拦住宵宫才行。
她听到了宵宫的声音。
“这位母亲,您怎么可以就这样对待与孩子间的约定呢?”
那位妇女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宵宫一眼,用大得吓人的音量不留情面地回击:“你又谁啊?我孩子怎么管关你什么事?你个六七不赶紧回去伺候你妈在这边乱管什么闲事!”
她远远看见宵宫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而那个小孩尽管表情愤怒,但眼睛里已经湿乎乎的了。
“我是谁不重要,但如果你如此违背和孩子之间的约定,你以后和孩子之间的承诺又有什么意义?”
“他敢不听?他不听我打到他听为止!他是我儿子,我爱兑现不兑现你管?……啊我懂了,你小子皮痒了是吧?小小年纪就学人出去找女朋友了?看来是打得你少了!”
她喘着气,终于跑到了宵宫身边。这位母亲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的肥肉横七竖八的,让人厌恶。她似乎看出来眼前的这位是谁,连忙凑近宵宫的耳朵悄悄说:“她不是那种能讲道理的人,越和她理论她越上头,不如就此作罢孩子也更好受一些。”
“可、可是……!”
“我们还是走吧。这是人家的家事。”
“为什么……”
“呵,两个人?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说你们想拐了我儿子?到时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走!”她掏出了一块黑色的光滑小板子,开始在上面划动着。
她自然是知道的,那个小板子的名字叫做“手机”。
“对不起,这位女士,我们的唐突为您带来了困扰。请容我向您道歉。”她向那个妇女鞠了一躬,然后拖着宵宫往回走,离开了奶茶店前。她发现周围不少人都在围着她们看,让她相当不自在。
背对着,她听到了那个女人得意的笑声。
“走啊?还喝什么奶茶,搬花去啊!你都多大了居然还当街哭鼻子?你以为你是个女人啊?……”
那让人反胃的腔调依旧还在继续着,伴随着宵宫沉重的呼吸,重重地压在她的肩上。
她们俩一前一后地走着,胸前抱着的花束无力地伏在肩头。平常喜欢讲话的宵宫此刻一言不发,完全以自己的步伐向前走着,害得她还得三步并两步地在后头追。
宵宫生气了。
自从她们在一起后,甚至说从她们相识到现在,她都没见过今天这个样子的宵宫。每走一步,她的心脏就更猛烈地抽搐一分,脑袋被消极的意识浸没。此时的她就像一只孤立无援的小松鼠,想要向她伸手却又怕被她置之不理,只能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她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前,马路两旁不再矗立着摩天大楼,而是一座座商业中心,透明的落地窗后面展示着一件件华丽的商品。
宵宫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附近有什么饭店推荐的吗?”
宵宫的语气听起来严肃得让她不敢接话,但作为这个世界的“东道主”,她没有沉默的道理。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努力回想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既然难得有机会重新感受这个世界,不如就带宵宫去品尝一下她曾经最爱吃的东西好了——这本应是一件开心的事,她的胸口却像被一块大石头堵死了一样,一口气都喘不过来。她伸出了手指,点了点远方的那栋颇具传统气息的建筑,小小声地说:“那家吧。”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种气氛向着餐馆走去,踏入大门时连热情待客的服务员都差点被这尴尬的气氛吓得忘词。就这样,她们在一片沉寂中落了座。
一张靠近窗户的卡座。对座。
她终于有机会看见宵宫的脸了,但仍旧不敢抬头。
不行,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沟通问题永远没法解决,这是宵宫告诉她的,但不知不觉间她又想把伤害一个人吞下,独自享受着遗憾和懊悔而不愿与她人触碰。仔细想想,自己这么做本来就是有理由的,为什么不愿和她说呢?——可能是自己心里还是不能确定吧。太玄乎了,以至于像梦一样。
她还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宵宫,却发现宵宫同样在看着自己。赤色的眼瞳中混杂的是什么颜色呢?愤怒,还是怨念?她这么想着,却发现这双眼睛中丝毫不见怒色,温柔得像一汩洌泉。
“诶?宵宫?”
宵宫双手叠在一起,撑着自己的下巴。见她抬起了头,她竟微微一笑:“果然还是你呀,我可爱的小妻子~让宵宫姐姐猜猜,你一定觉得我一直生气到现在吧?”
这一声小妻子直接在她的心头上啪地开了一枪。她就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僵在那里,小脸蛋上不知不觉染透了红晕,似乎还在滋滋地冒着烟。
看着她又变成了这副模样,宵宫的恶作剧之心也起来了。她故意把鼻子挺得老高,四处吸溜吸溜地嗅着,问:“嗯?怎么有阵烤肉的味道?”
“诶诶诶?哪里有烤肉?”
“哦呀!那当然是……某人的脸上啦!”
“我……我?”
宵宫把手伸进了口袋,掏了一会儿,拿了只精巧的小镜子递给了她。“得让你也好好欣赏一下你自己有多可爱才行呢!”
谁人都有柔弱的一面,在外人看来大名鼎鼎刚正勇敢的旅行者长野原祈,也就只有在宵宫面前愿意将自己的柔弱展现出来。或许是已经过了饭点,现在这家饭店内并没有多少人正在就餐,稍微撒点娇应该也没问题吧。
这么想着,她站了起来,绕过桌子一周,站在了宵宫身边。宵宫将躺在椅子上的花捧起放到桌子对侧,然后也往窗边挪了挪,腾出片位置给她。她坐了下来,紧贴着她。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像只小猫咪一样偷偷摸摸地蹭了一下宵宫。
“要说生气的话,一开始是有一点啦。不过路上我在想,既然这是你曾今居住过的世界,那相比起我,应该是你更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才对。”宵宫将右手轻轻盖在了她的大腿上,只听得她安心地长呼一口气。
“嗯。也许是因为在这里,干预别人的家事很没礼貌吧。”
这个“也许”是怎么回事?宕机的大脑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错误。但她也懒得解释什么了。
“这种说法也确实听说过呢。”宵宫却没注意到,接着她的话回复,“总之,过去的就过去了!既然这是你推荐的饭店,你有什么推荐菜吗?”
啊,还要点菜。她稍微坐直了身子,伸手摸起了桌面上的菜单。那些熟悉的菜名在菜单上向她招手,把她曾经的回忆一点一点地勾了起来。她有多久没吃过这里的菜了呢?几百年、不,千年都有了。自己都快不记得它们的味道了。
“那就来道蒸排骨,嗯,虾饺,再来份拉肠吧。让我想想还要什么……”
“诶,这个金色的闪闪亮亮的,是什么呀?”宵宫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了头来。
“啊,这个是黄金糕哦。感兴趣吗?”
“嗯嗯,想尝尝!嗯,还有这个,长得像小天鹅一样的,很可爱的又是什么呀?”
她看向了宵宫手指指向的菜肴图片。“啊,这个应该是被做成了天鹅模样的榴莲酥哦,味道还挺不错的。也来一份?”
“我要看看这里的小天鹅和我的夏祭游鱼到底谁更好吃!”
宵宫一边说着一边把双手合在胸前,手指像两只小脚蹼一样啪啪啪地拍着,一副斗志满满的样子。不愧是宵宫啊,不论是怎样的事情她都能这么快走出来。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她一样乐观开朗的人呢?
不过她也和自己说过,如果为了改变而改变,那自己也不会是真正的自己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收起了菜单并抓在手里,向着不远处的服务员挥了挥手。正在收拾桌子的服务员见状赶紧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走向她们。
麻利地点完了菜后,就是坐等点的菜品呈上来了。
落地窗外,天际的一角逐渐染上了淡淡的橘红,而月亮早就羞涩地躲藏在蓝天之中,遥望着天空那端的夕阳。当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后,这座城市的活力将会被完全激发,象征吉祥的红灯笼将照亮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火树银花的大街小巷在透着暗红的夜幕下如同一条闪耀的钻石缎带披在这片名为故乡的大地上,熠熠生辉——
要是再有烟花就更好了。
她一只手撑着桌子,托着脑袋看着窗外逐渐深沉的天空。
真的没地方可以放烟花吗?她的印象中似乎不是这样。
已经过了太久的时光,这些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了。唯一还记得的,估计就是故乡的习俗,熟悉的味道,以及自己曾经的家了。
对啊,这么说来,烟花禁燃令似乎只是不允许在城市中心放烟花吧,如果没记错的话,郊区应该可以看到不错的烟花。过年一定会有的。
嗯,那干脆吃完饭就带宵宫回一趟家吧!只不过……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入迷地注视窗外的同时,身后的宵宫也在托着腮帮子看着她。
进店就餐的人越来越多了。来客基本都是一群一群来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起来就很温馨和睦。有桌人正好就在她们对面的大圆桌坐下,一位中年男性扶着一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家落座在他的旁边,随之而来的是几个年轻的小朋友;除了这样的大家庭,还有不少的一家三口,他们坐在和她们差不多的小卡座里。喧闹声、笑闹声逐渐在耳边响起,你一言我一语,春节的气氛就这样在人们间交织,环绕,充盈了整家饭店。
不知不觉间,她们点的菜品被陆续送上了餐桌。见到那晶莹剔透的虾饺和那一排叠放着、闪着金光的黄金糕,宵宫似乎早按耐不住了,拍了拍对着天空发呆的她后就赶紧抓起了筷子,向着虾饺夹去——伸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些什么,连忙又把筷子收回来双手合十地执行着稻妻那边的标准餐前礼仪。
从业已染成酒红色的天空中把视线收回的她,转头就看到了宵宫一副饥肠辘辘的进食现场。与宵宫不同,她右手握住筷子立在瓷碗内,左手从宵宫放光的两眼前穿过后,提起桌边的一壶茶到自己面前,然后从筷子的中端慢慢浇下去,蒸腾的白雾立刻从碗间升起。宵宫也被她的行为吸引住了,握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居然忘记了筷子间还夹着那只大虾饺。
“诶,这是在干嘛呀?”宵宫一边看着一边问道。
她的手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略显生疏地将瓷勺在盛满滚烫开水的碗中舀起一勺,从筷子间浇下去;再舀一勺,再浇下去。
“这是‘𠺘碗’,也算是我们这边的餐前礼仪哟。我记得当时长辈们说,这样洗一下碗可以更干净什么的,但是嘛……不过总之,这套流程也算是我们这边的习俗之一哦!”
随后,她将筷子头没入开水中荡了一会儿,再将碗边的杯子斜向下插入碗中,转动起来。最后,她将杯子拿起,筷子放在餐碟上,将瓷碗中的热水倒入了桌上一个塑料大盆中。说回来,宵宫早就发现了这个塑料盆,但没想到它居然是用来干这件事的。
“诶?好有意思的习俗啊!……等等,这样不就显得我很不地道了吗!”
宵宫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自己的碗筷。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水渍。
“呀没事的啦,这不还有个前本地人在这吗~”
前本地人啊。刚说完,她就回味咀嚼起这无意间吐出的词语了。虽然说是前本地人,这个“前”可真的好久以前了。但这些习俗却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心中。
“那前本地人,就请你多多关照啦!”说着,宵宫张开嘴,把整个虾饺直接塞进了嘴里,“呼烫烫烫!”
“诶你怎么这么吃的啊!我又不是没给你尝过璃月的虾饺!”她赶紧拿起了自己的碗端到宵宫面前,示意让她赶紧吐出来。不过宵宫并没有照做,倒是张着嘴朝着天空,一边呼出白色蒸汽一边笨拙地开合牙关,努力咀嚼着这只热乎乎的虾饺。终于,她将粉唇闭上,低下头喉咙一动,把虾饺给咽了下去。
“好吃!好鲜的虾啊!”刚吃完,宵宫就连忙伸出筷子,又夹了一只虾饺放进自己的碗里。
“这可是这里的特色哦。不止这家酒楼,还有这个地方。”她收回了自己的碗,看回桌面的菜肴。伸出筷子,挑了一片黄金糕,呈入碗里,再送进了自己口中。甘甜的味道与略带嚼劲的软弹口感一下子就把她久远的记忆给唤醒了,仿佛当年那个把干爽黄金糕认成粘甜年糕的自己就在眼前。
“您好,天鹅酥。”在她们专心品尝着美食的时候,服务员推着小车停在她们桌前,将一笼精致的天鹅酥呈到她们桌上,然后从胸前的口袋中捏出一只小印章,在小票上按了一下,“您的餐点上齐了,请慢用。”
“喔喔喔!真的是天鹅诶!”一看到那几只雪白的小天鹅,宵宫的双眼瞬间射出了灿烂的光芒。
“这天鹅酥的脖子是用糖做的,而身子嘛就是榴莲酥了。”她拿着筷子在天鹅酥上比划着,“尝一个?”
“嗯!让我看看和我的三彩团子比哪个更好吃!”
就这样,宵宫夹起一只天鹅酥,咔嚓咔嚓地品尝起来,一个不留意金黄的酥皮散了一桌,她慌忙把手盛在嘴边。
可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从隔壁桌传来。宵宫被吓得手指一抖,天鹅酥没夹稳,直接掉在了手上。
“又玩手机?大年三十大家出来吃饭你还玩手机?”
一位50岁上下的女性,坐在圆桌的一侧,怒目圆睁的神情让人不免心生寒意。而她怒视的对象,是她对面的一位穿着深蓝色羽绒服的十六七岁的男生。那件羽绒服不知怎么显得特别臃肿且幼稚,却被胡乱搭配在了他的身上。
见到这幅场面,她的嘴角不由得啧了一下。宵宫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眉头紧锁,五官几乎拧到了一起。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非得我这么大声你才听得见?”
那女人的声音已经大到把全饭店人的注意力都吸过来了。她的话音落下,原本喧闹的饭店顿时鸦雀无声。
“哎呀,好了好了,新年就别那么大火气啦。”她旁边的一位也是五十来岁的男人面带苦笑地看着她。
对面的男生的手指依旧在屏幕上不停地按着,没抬起头:“我在交作业呢。”
“作业?你居然还学会撒谎了是吧?真是骂得你少了,好的不学就学人撒谎了是吧!”
“撒个鬼的慌!你有病吧,我做个作业结果你还怀疑我?”
那男生啪地一下把手机砸到桌上,瞪大了眼睛仇视着他的母亲。
“对你妈还敢顶嘴?这十多年真的白养你了!不好好吃饭还给我在这顶嘴?嫌丢脸没丢够是吧?自己沉迷手机还找借口!”
“谁他妈先起的头的?沉迷?沉迷你妈啊!我一个星期就两个小时抓手机还沉迷?”
“好了好了,一人少一句一人少一句。别影响大家吃饭了。”男人无奈地看着这母子,手中的筷子无处安放,“而且他其实没有说谎……”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惯着你看看他现在居然还敢蹬鼻子上脸了!怎么,你们俩父子统一战线来气我是吧?”
她突然感觉有一个脑袋凑到了她耳朵边。温热的气息吹得她的耳朵痒痒的:“哇,你们这边这种事是不是经常发生啊?”
“这个嘛……”她只是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宵宫的头发,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好啦好啦快吃吧,不然拉肠要凉了。”
虽然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自己的餐桌上,但身处这种场合下,精神还是会不自觉地飘到他们身上。偷偷瞥一眼宵宫,吃饭时也有点心不在焉,看来和自己一样。
“别吵了别吵了,吵得心烦,大过年的。”干瘪低沉的女声加入了对话,听起来应该是男生的婆婆或者奶奶。
“我们怎么教育小孩你们别管!现在都快高考了,还天天抱着个手机不放!当时你为什么就给他买手机了!”
“这不是你同意的吗?!”听起来是男生的辩驳。
一声轻微的叹息,应该是男主人发出来的。
尖啸般的叱责却完全没停下来的迹象。“我什么时候同意过了!”
“当时你说过,中考考回本校就奖励一台手机。”男主人似乎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站在了他儿子那边。
“就是啊,小孩子放假了,玩一会手机怎么了?”那位奶奶也帮孙子说了句话。
但那位男生依旧十分愤怒,撕扯着,咆哮着:“我没有在玩手机!!你们为什么就不信我?”
她默默地吸溜着碗里的拉肠,伸出筷子想夹碟里的青菜,却啪地和宵宫的筷子撞在了一起。
似乎是看到局势对自己不利,那位女主人的声音终于稍微降下来了一些:“好,就算你没有在玩手机,我不都说过一万次了,吃饭的时候碰手机就是被禁止的!”
“我不都说了我要交作业吗!截止时间就是现在啊!”
“那你不早点交?!”
“我不是一直在做吗!才做完现在交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有问题!你看看这饭店里哪个人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的!”
突然间,四下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埋头吃饭的她们只听到了一声“扑”的声音,似乎有很多方状的硬东西被放到了桌子上。
窗外的天空已经染成了深蓝,她们餐桌前的吊灯正随风机械地摆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嘎吱声。墙上的时钟也在死板地走着。滴。答。滴。答。
“那个,你吃饱了吗?”宵宫掏出了纸巾擦了擦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她的脸色差得和牛奶入肚一般,碗中的排骨也只是咬了一口就放在那了。不妙不妙,再这么下去宵宫可能就要爆发了。于是她也三口并两口,将碗里最后一点拉肠吞入口中后,挥手示意服务员结账。
“我们走吧。”钱一交完,她们就立刻站了起来,捧起花市上买的花就匆匆向大门走去。
“我也没想到晚饭会吃成这样,下次再带你吃好吃的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不知为何凭空出现在背包里的钥匙插入门锁,顺时针转动两圈后,反射着金属光泽的门被打开了。房间内黑漆漆的一片,但地面上鞋子摆放整齐,似乎一直有人在这居住。她径直迈过入户花园,在客厅一隅停下,伸手拍下墙上的开关,客厅的吊灯亮了起来。
“欢迎回家!”
“哇,你家好漂亮啊!总感觉是我完全住不来的样子呢。”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洁白的墙壁,木制的餐桌椅,以及顶上的小吊灯,“这也都是你之前说的,用‘电’驱动的?”
“是的。就像之前和你介绍的,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各种元素力,但依旧有电能。而这里的人们把电的力量发挥得很是炉火纯青。”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墙把鞋脱了下来,之后换上了舒适休闲的拖鞋。
宵宫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墙边蹲下,解开了木屐上打了好几个绳结的系带,之后将木屐从脚上脱下,直接赤脚踩在了地面上。“呜,好冰!”
“大理石制成的地板确实还挺冷的,快把拖鞋穿上吧。”她将鞋柜旁一双粉色的拖鞋递到她的面前,“你穿着木屐到处跑我总是怕你摔了呢。”
“嘿嘿,小祈果然很关心我呢!”刚穿上拖鞋,宵宫就直接伸开双臂朝着她扑了过去,把她扑了个踉跄。
“宵、宵宫……”被宵宫搂得死死的她,就像一只撞入了蜘蛛网的可怜小蝴蝶一样动弹不得。她听到宵宫深深的吸气声,像是在把她发间的香味全部吸进去。
“今天带我逛了一天,辛苦了!今天让你费心了!”
行走了一天的她在宵宫温暖身体的包围下,疲惫感涌上了大脑。她把身体压在了宵宫身上,眯起了眼睛。
“还没结束哦,最后的一幕还没开始呢!”
“诶?最后的一幕?”
“还记得我说的吗?这座城市很久前就不允许放烟花了。”
“是啊,确实很遗憾呢。”
“但我记起来了,这条要求是只限于市区内的。”她看向了透明的玻璃窗,窗外高楼稀疏,更多的反而是碧绿的田地与葱郁的山林,“换句话说,郊区依旧是可以放烟花的。”
“诶!难道说!”宵宫突然放开了她,害得她差点摔在地上,还好宵宫眼疾手快稳住了他的重心,“如果真的能看到烟花,那我们这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也值了!”
“不过呢,因为这里的烟花都是居民们自己燃放的,所以没有咱们的烟花会那么壮观。”她笑着,轻轻推开宵宫的肩膀,看着她激动的双眸,“我们除夕有个习俗哦,一定要跨年之前就把澡洗了,寓意着洗去旧年的晦气。”
“呀!那我们得赶紧洗才行!不然时间就不够了!”宵宫眉毛一挑,抓着她的手腕就要往室内跑,“呀,你家沐浴室是哪间……”
“等等等等!”被宵宫拽着跑的她赶紧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停下,“我们家是淋浴,不是泡澡啦!”
在宵宫家,她们的沐浴方式以泡澡为主,而且每次都是一起泡,每当问起时宵宫就总是用“这样可以帮彼此洗得更干净”之类的话语来调戏她。但她可是心知肚明的,这可不只是为了洗得更干净——记得有一次,注意力涣散的她差点猛呛一口洗澡水,幸好在呛水的最后一刻被宵宫托住了脑袋。
“那确实呢。那……要不你先洗?”
“唔,那个,这房间有两间浴室啦,我们其实可以同时洗的……嗯,分别在两间浴室洗。”支支吾吾的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羞涩早就写满了整张脸。
“怎么,是嫌我揉得不够舒服吗?~”看她这副表情,宵宫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红得发烫的面庞。
“好啦!快去洗啦快去洗啦!!”她害羞地别开了脸,一把抢过了宵宫手上的年花,指了指自己的房间,“我房间里有换洗的衣物,穿那个就好了!”
唉,果然还是没法抵抗宵宫的诱惑啊。她赶忙转过身,走向客厅。她听见宵宫在她身后轻轻一笑,啪踏啪踏的拖鞋声便向着她的房间走去。客厅电视柜上有一个花瓶,此刻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将花轻置于桌上,拿起花瓶到阳台,扭开水龙头里外清洗一遍后,将它放回原位,把花插了进去。浇水,施肥,一切完成之后,她望向阳台之外,夜幕下的田野间灯火斑驳,点缀于随风摇曳的翠叶之间,如同星空于地面的倒影,朦胧而安详。定睛望去,似乎能看见三两名孩童在田舍外,手持着烟花棒,围着迸发出的闪耀火星快乐地追逐嬉闹着。深吸一口气,晚风卷着土壤的芳香,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好了,我也该赶紧洗漱了。将视线收回室内,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宵宫似乎在边洗边哼着熟悉的曲调,可惜水声潺潺听不太清。所幸这里的淋浴装置与提瓦特的从使用的角度上说比较相似,倒是不必担心不会用的问题。于是她也回房,捧起曾经自己常穿的睡衣,向另一间浴室走去。
待她洗完出来,发现宵宫早已洗好,正坐在阳台的靠椅上看着这片田野。她顺走衣柜里的一件外套,向着阳台走去,把外套披在宵宫肩上。
“呀,你来了!”宵宫没有回头,而是伸手拉来旁边的另一张靠椅。坐下,把腰往后一靠,酸痛感从腰间蔓延开,让她忍不住鸣出一声慵懒的喘息。
阳台上也种满了各种花草。她的印象中,她爸特别喜欢花花草草,在他即将退休的那几年,他一有机会就会收集各种种子,然后在阳台种下,以至于现在阳台上基本摆满了盆栽。这些盆栽还不仅是观赏用,旁边好几根葱和几棵辣椒甚至都能进厨房了;别人家只是新年才摆一下的年桔在他的打理下逐年结果,枝繁叶茂。
可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咣”的一声巨响就从隔壁邻居家传出来,紧随而来的又是刺耳的争执声。可悲的是,她们几乎已经预料到将要发生什么了。
“又在看游戏有关的东西?!”
“你不喜欢你出去就好了,没人逼着你看。”
“好啊,白养你了!把你养这么大,你不去好好听话当个老师,居然学人家跑去做游戏祸害小孩子?!你自己想沉迷游戏就算了,你还想让小孩子上瘾?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那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畜生他妈?”
“你还敢反过来骂我了是吧?游戏这东西本身就百害无一利,你倒好,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就是想来气我的是吧?”
“百害无一利?人类多少伟大发明不是从游戏里诞生的?”
“那你有伟大发明吗?没有还好意思说!游戏这东西就只有祸害,设计游戏的那帮人就是千古罪人!当老师有那么贬低你的身份吗?”
“想不想当老师是我的事,你无权干涉。”
“你是我儿子我还无权干涉?我告诉你,这老师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不然你就别想在这个家呆着了。”
“哎呀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你也真是的,选择职业这件事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咱们给建议就好了,强迫来干什么呢?”
“你不帮我骂醒这个家伙你倒还教训起我来了是吧?这家伙这么爱玩游戏谁害的?还不是因为你天天在玩游戏,才让他这么叛逆!”
“行啊,不想呆就不想呆!我都觉得烦!我滚行了吧!”
随后,又是一声“咣”的砸门声,一切又重归死寂。
灯火摇晃,只闻树叶婆娑作响。
她表情僵硬地靠在靠椅上,只听见身旁宵宫的轻轻叹息。许久。
“其实,你是知道的吧。”
突然被问话的她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这些,都和你有关系。对吧?”宵宫的语气听着很平静,却没了平日的那分活泼可爱。
被她看出来了呢。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不愧是你啊,这都被你发现了。”
“你的脸上可藏不住任何心事哦,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宵宫侧过了半边身子,清澈的眼睛中闪耀着星光,格外动人。
“嗯,其实今天我们遇到的这三位妇人,都是我的母亲。”她深吸了一口气,让微冷的清风和宵宫身上淡淡的沐浴液香气充满自己的身体。
“你母亲……诶?你妈妈?!”
“其实今天发生的争执,都是曾今的我与她发生的争吵。虽然我有点奇怪那个小男孩是谁啦,但那位妇人确实就是我妈。”
“啊,难道说今天早上你拉住我,就是因为……”
她点了点头。“嗯,当时我记得我逛花市的时候,也有两位好心的姐姐来帮我,结果……反正最后,她真的叫警察了。”
“啊,怎么会这样啊……”
“所以我才拉住你不让你加入争吵。不过我们这边‘不管别人家事’的习惯倒却有如此啦。”
宵宫这次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不能否认的是,从客观角度来说我妈确实是很关心我的,她确实想让我避开很多她自己觉得不能踩的东西。但是吧……”她再一次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但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她从来都只凭借自以为的观点思考问题,她以为如何这个世界就是如何,还不允许任何人反驳她。
“她是一位教师,面对的基本都是青春期前的小孩子,在那个阶段的小孩这么教育或许是有效果的吧……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当孩子长大了,总不能一直以保护或者‘为你好’的想法为由,拿着条绳子把孩子捆得严严实实的,想让他往东就往东,想让他往西就往西。前人的经验知识固然重要,但时代是一直在变的,观念也是一直在变的。
“可惜的是,她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甚至说,她‘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和她想得一样。她会替所有人把他们‘应该想’的想法,‘应该做’的行为给预设好,然后强迫他们这么想、这么做,之后又反过来指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这么想这么做,就是忤逆,就是叛逆,就是不尊重。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抛开事实不谈,你难道没有任何过错吗?’
“曾经是你告诉我的,沟通是建立关系、化解误会的桥梁。但她从来都不会和我‘沟通’。她给我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命令,命令和命令。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尽管她说的原因完全站不住脚,她说的‘现象’完全是子虚乌有,纯粹是她自己的个人爱好与评判,我都不能反驳与反抗。小到喝水睡觉,大到职业规划,我都必须像只提线木偶一样,完全由她掌控才行。更夸张的是,这种要求不仅仅针对我,还针对她身边的所有人。
“所以,我比较内向的性格也可能源于这个吧,因为成长的时候一直在经历打压而非鼓励。一直被按部就班地要求当‘好孩子’,却忘了失去自我和自信之后会变得多卑微。不过现在都还好啦,毕竟人也总是需要走出来的不是吗?”
于是她也侧过头看向宵宫。两个人靠得好近,近得都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但、如果都是你妈,这一切又都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我其实今天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我曾是漫游于不同世界间的旅者,本以为我们又因为什么机缘巧合回到了我诞生的世界,但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就比如我这三位不同年龄段的母亲,我们所着服饰却依旧没有觉得丝毫寒冷之事,又或者语言。我记得这个世界的语言与提瓦特的语言是不一样的,但我们却能在这里畅通无阻地生活交流。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中记忆最深刻那段时候的样子。”
她又重新看回夜空,旁边的宵宫也是。她似乎看到田间的人们已经纷纷走出了家门,来到了田间小道上,还能隐约看到地上排列的烟花筒。看起来跨年的时间就要到了呢。
“有什么办法,可以巧妙地解决这一切矛盾呢?想来想去,估计就只有一个了。”
宵宫稍微坐直了身子,看向室外。
“是梦。”她也直起腰来,“我们其实,在一场关于我的过去的梦中。”
“好神奇,我们居然会在同一个梦里!……等等,你真的是你吧?”宵宫突然伸出手捏了一下她的胳膊。
“呀痛!当然是我呀!”她拍开了宵宫的手,看见宵宫面带微笑地瞄了他一眼。
“梦总是很美好的事情呀。诶,我突然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你是想留在提瓦特,还是想回到这个世界呢?”
“……”
她沉默了。与其说沉默,不如说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值得怀念的世界并不只有提瓦特,也并不只有现在这个世界。
她似乎听到人们已经开始倒数,准备庆祝新年了。人们已经点燃了烟花筒的引线,退到了好几米开外的地方,等待着烟花绽放。
那她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呢?无拘无束的自由吗?还是美好幸福的生活?
“我其实……不在意在哪个世界。我游历过许多世界,见证过许多人与事。每个世界都有它值得留念的地方,美好的地方。而我现在在意的……”
在她离开最原初的世界后,她仍一直都笼罩在这种阴郁的情绪中。黑暗,自卑,孤独,这一切都陪伴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界。她原本以为这一切估计要一直纠缠着她,直到旅途的尽头,直至……
在她初次遇见宵宫时,她就被宵宫深深吸引了。她的美好,她的纯粹,就像明媚的太阳一般照进了她心底深处最阴暗的角落。这都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啊!逐渐调整自己的步伐,想让自己变得更像宵宫一些,更加阳光开朗一些,把过去的自己抛在脑后。而这份想法越发狂热,她开始强迫自己变得更积极,更乐观。
烟花弹从烟花筒中发射升空,耀眼的金光划开夜空。
但是,宵宫却告诉她,没有必要成为第二个她。为了成为她而勉强自己,抛掉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不过是戴上了一层面具,用面具把自己的个性封锁在黑暗的角落中,让黑暗更加黑暗罢了。亲手将自己的个性囚禁,放任自己被所谓“理想中的自己”操纵,这样的最后,自己还是自己吗?自己又和她用绳子捆住自己的母亲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还是更喜欢最原本,最真实的你喔!尽管向着阳光开朗前进是好事,但内心深处内向的一面,又何尝不是你自己呢?”当年在灿烂烟火下,宵宫就是这样接受了她的表白的。
是啊,宵宫就是耀眼的太阳,而她是那皎洁的月亮。月亮永远无法成为太阳,也没有必要成为太阳。接收着来自太阳的温暖,并将这份光芒洒向大地,这才是月亮该有的使命吧。
所以……
“我现在在意的,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身后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眼前焰火从四面八方升起,在空中炸出缤纷的色彩。随着一声声的巨响,更多的烟花被推上了夜空,有的飞过了她们的头顶,有的在她们的脚下,她们被包围在焰火花团之中,斑斓的火光照亮了她们的面颊。街上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沉寂,小孩子们拿出了期待已久的小炮仗在地上玩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与烟花升空爆炸的闷响高低呼应,气氛在这浓浓的硝烟中弥漫开来。
“新年快乐,宵宫。”
宵宫却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烟花,没有说话。
实话实说,这没有组织的烟花与她们家的大型烟花会比起来,不论是从规模还是观感上都差远了,但它包含着的民众对新的一年的期待,对新的未来的期待却丝毫不减。一朵又一朵烟花在朦胧的夜色中绽放,东一朵,西一束,此起彼伏,她们就像两只花仙子,于万花间穿梭,将自己的期望与祝福寄托于璀璨焰火,送入天穹。
估计绽放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身旁的烟花才终于渐渐消散,但远方轰隆爆竹声却依旧没有停息。
“新年快乐,小祈。”宵宫终于回答,看向了她,“虽然对我们来说不是新年啦,但是……总之,祝我们新的一年都要开开心心的喔!”
“这么想来,我们似乎额外获得了一次过年的经历呢。”说着,她站了起来。宵宫也紧随着站起身来,将肩上的衣服穿好,和她一起走向卧室,“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该休息了!”
“诶?在梦里还需要睡觉的吗?”
好问题。以常理来说这个点确实应该睡觉了,但她似乎没有什么困意。而宵宫也依旧活泼,完全没有疲惫的样子。
突然,一个声音突然浮现在了脑海中。
“你的世界可真是神奇有趣呀。感谢你,旅行者。”
她愣住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让她的毛孔瞬间竖立起来,她立刻后退半步,瞪大了眼环视四周:“你是谁?”
“诶?怎么了怎么了?”身旁的宵宫突然被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她。
宵宫居然听不到,这难道是直接和我的意识对话?让她一个箭步冲向窗台,握住了雾切的剑鞘。拔剑,紫色的光辉在卧室中闪烁。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们。倒不如说,我对你们的故事很感兴趣呢。”脑海中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很平静,很善良,“你其实也可以直接在脑海中和我对话哦。”
居然是这样,她心想,那这个梦境也是你的杰作吗?
“嗯,我只是偶尔飞过这片土地的小鸟。从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听闻了你的传说,但碍于某些原因,我无法与你见面。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来听更多的故事,增长更多的见闻而已。”
她稍微收起了防守的架势,才发现宵宫也已经搭弓上箭蓄势待发。
“发生什么了?”见她放下了武器,宵宫也放下了手上的飞雷。
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找我?她在心里问道。
“因为,你为我带来了来自异世的知识,也让我见证到了人间至美的情感。这份感激我无以为报。可惜的是,我无法施展我的全部力量,这趟别开生面的梦境之旅也许就要暂告一段落了。所以,我想在即将告别的时候,用这份力量,为你们的梦境之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突然间,一道翠绿的光芒在卧室之上闪烁,还没等她意识过来,这道光就咻地一下钻入了她的体内。她顿时觉得身体中元素之力翻涌,一种她尚未掌握的崭新力量从腹部开始逐渐蔓延至全身,就仿佛当时初次触碰各国七天神像时的感觉一样。
“没、没什么……”她努力控制住气息,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宵宫。
“啊,看来要在梦境中掌握新的元素力还是有些困难呢。那就容许我冒犯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她的手将雾切重新插入剑鞘,并将长剑放回在窗台上。宵宫见状,也收起了飞雷,但脸上全是担忧和焦虑。看起来她也看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了。
“深呼吸,放轻松,不用抗拒这份力量。”
那个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你没事吧?!”宵宫赶紧靠到她身边,面对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你现在的表情好奇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气息压住了体内躁动的元素之力。“呼,放心,我没事。我只是……被烟花的爆炸声吓到了,嗯。”
“烟花的爆炸声?”宵宫反而一脸疑惑了,“刚才好像没放烟花呀?”
“那么,”脑海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就用我所知道的一些知识和这份力量,来为你带来今晚的良宵吧。”
声音还没完全散去,她的身体就自作主张地向前一扑,把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宵宫,直接按到了床上。
“诶?!”
“对不起,宵宫……”
看来今晚,是不可能休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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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就是这俩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