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小声细语,与沙哑的蓝调融合,让忧郁的蓝光透过空气中的烟雾,在吧台中央的那只孤独浅碟杯上反射。
突然,杯柄被一只白色的手套捏住,倒扣进了糖碟中旋转,等其再次立起时,一圈白色的光环围绕杯缘。缓慢的曲调中多了些摇酒声,银色器皿很快吻上了玻璃杯的边缘。
青蓝酒液从开口流淌进杯内,一颗樱桃也顺势滑入,在酒水表面引起小幅度波澜。蓝与红在酒液中混合在一起,被一条纤细的手臂捧起,放入托盘后将其带走,让吧台上再次空无一物。
一声女人的轻叹驱散了吧台上空的烟雾,木头互相剐蹭发出的锐音打乱了蓝调,但随着一只黑色,厚重的皮手套搭在吧台边缘,一切再次回归如初。
“喝点什么?”
优雅,如咏诵歌剧一般的男声从吧台后面传来。
“Uisce Beatha,加冰。”
平淡,甚至称得上冷淡的女声回答了。她将褪下的手套放在台面,再用深蓝色的三角帽将其盖住,一缕银发也跟着垂落。白而纤长的手指互相交叉放在台面,手背上留着一条显眼的伤痕。
圆形杯垫从吧台另一端滑来,被骨节明显的指尖停住,白手套握着一支古典水晶杯紧跟其后,将其压在了杯垫上。杯子布置好后,一颗纯净到几乎透明的冰球滑入杯中,让一声好听的颤音融入背景中低音提琴的低鸣。
金色酒液顺着瓶口垂落,倒满杯中一半。放在桌面的手指轻点作为道谢,客人与酒保之间,也默契地回归沉默。
纤长手指贴着杯口滑动了一圈后,才将杯子握在手中。扎眼的手茧被水晶杯和其中的酒液放大;而随着杯子被抬高,女人皱着眉头,几分英气、十分忧愁的面庞,映照在冰球的曲面上。
酒杯并没有被直接送到嘴边,反而是更上,停在了直挺、纤长,如刀刻出来一般的鼻尖下方。在鼻尖轻动后,酒杯才转而向下。随着酒杯少许倾斜,金液润湿了单薄唇瓣,紧跟着嘴唇又抿起、将其上挂着的酒液也全数品尝。这次的轻叹甚是满足,在玻璃杯的薄壁上留下一层白雾。
一口酒后,酒杯又被落回了杯垫上,而那双旧伤累累的手,也无力地落在了台面上。原本舒展的指尖开始蜷缩,形成一只紧握的拳头,连带小臂也跟着颤抖。杯中女士表情的倒影也跟着挤压,直到双眼闭合,眉头锁紧。悔恨与无言的痛楚让周围的烟雾更浓,甚至压抑的蓝调也黯然失色。
就在这时,一声轻浮的语调让拳头瞬间松散,重新瘫回桌面。
“圣血,谢谢。”
“马上就来。”
古典杯的曲面上加入了一张新的脸孔,同样是银发赤瞳,但精明而冷静。一只黑色手提包被扔在桌面,高脚凳也再次发出声响,伴随着一股更加浓厚的烟雾。
原本瘫软在台面的手掌立刻弹起,将古典杯的杯口盖住,以防那些散发着化学调配果味的烟雾,将金液原本的浓香破坏。
“你知道深海猎人嗅觉很灵敏,请到别处去抽电子烟。”
几颗水珠从冰球表面滑落,融入到金液中,将其慢慢稀释。
不悦,厌烦。先到的女士语气毫无遮掩,将杯子向反方向挪动,甚至将手指搭在了三角帽边缘,准备离开。不过,她在犹豫了几秒钟后,还是收回了手,反而重新握住已经开始降温的玻璃杯,抬起,轻饮。
“喔喔,原来你在啊,斯卡蒂干员。”
新来者的声音精明的像狐狸,又甜美的像兔子,而她放上台面的手指,染着血红色的指甲。
“华法琳医生。”
“好久不见,最近看来过得不错?”
白色手套再次出现在了台面,这次它带来了一杯难度很高,用料复杂,却没什么人能享受的深红色鸡尾酒。粘稠如血的液体盛放在郁金香杯中,被展示在刚刚加入的黑色,胸前有白色蕾丝花边的长裙前。
华法琳探出皮肤灰白手掌,在手提包中翻找出一瓶装着红液的小瓶,将其瓶盖旋开,然后把液体全数倒入了鸡尾酒中。
“我们明明前几天才在耳麦里说过话,医生。”
斯卡蒂的冷淡声音回答着对方,她将原本放在台面的手抬起,皮大衣也被向上拉动了一些,然后再次握住了杯子。
灰色的那只手也将杯子捧起,其中的饮品下降了少许后,杯子再次被放回了杯垫上,几滴血色水珠如眼泪一般,顺着杯壁滑落。
“是啊,回收幽灵鲨的那次。我都已经做好你被切碎的心理准备了。”
斯卡蒂没有做出回应,华法琳轻哼了一声,又追上了一句。
“哦呀,居然没拿之前那套说辞回应我吗?比如,幽灵鲨是劳伦缇娜,她并不危险之类的。”
“她确实不危险,我完好无损地将她带回来了。”
斯卡蒂小声回答,甚至差点被音乐掩盖,跟着低音提琴的旋律一起颤抖。
“但也紧张到握碎了枪柄。”
听到这句话,杯子又被放回了桌面。已经浅了不少的金液中的冰球摇晃了一下,重新映出斯卡蒂仍然眉头紧皱,更加难堪的面容。一双干枯的红眼在酒液中反射,里面不免透露出厌烦,以及被看穿的窘迫。
握着酒杯的手松开,向上反转,暴露出掌心中数个细小的划痕。静止了几秒后,那双手再次握起,将伤口掩藏起来,杯中脸庞的倒影上的表情,也更加不悦。
“你根本不了解劳伦缇娜…她在康复了,至少,她现在知道自己是劳伦缇娜,也能认得我。”
“错误的,我比你更了解幽灵鲨。”
烟雾重新飘荡再台面上,在随着音乐切换为暖橙色的灯光下缭绕,如沼泽上的浓雾,迟迟无法散去。
“而且,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是你,斯卡蒂,你是最可笑的。”
原本在桌面上交叉的长指突然松开,猛地向华法琳探去。黑色的洋裙被向上提起,让椅子重新发出响动。曲调缓缓坠落,直到寂静无声,古典留声机咔哒作响,切换着下一张唱片,其他客人仍然在暧昧私语,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嗨嗨——来一杯,啊,叫什么来的,那个九十多度的烈酒!”
欢乐的呼声从斯卡蒂右边袭来,而随着身体跌落回高椅里的闷响,一切回到了刚开始的平静。裙装被灰白色的手指抚平,可惜上面的蕾丝花坏了一朵。
留声机终于切换好了碟片,如烟的乐声再次遮去了那些低声交谈。挂着泪珠的古典杯上映射出一个完美的圆环,浮在红枣色的短发上散发着光辉。
“大师猎人吧,你连名字都没记住吗?”
一个更为甜美,也听起来更年轻的声音混杂了进来,盖过了背景中舒缓的爵士乐。酒杯中的冰块忽然摇晃,撞击在杯壁上,在冰球的旋转停摆后,表面折射出了两条金色的双马尾 。
“别撞我啊可颂!你喝大了也不要黏上来…”
杯子在纤长手指的动作下,向另一边挪动,而随着杯子旋转,湿漉的玻璃表面又映出了另外两个身影。一位压在金发少女的背上,橘色短发两旁生着犄角,而有紫色披肩发的那位,正咬着烟。
话最少,站的最靠后的反而先打了招呼。
“华法琳医生,斯卡蒂。”
“呀,企鹅物流的各位,夜安哦。”
随着亲切的问候,曲面折射下有些走形的手臂从古典杯的另一侧抬起,摇晃了几下,而杯子也在此刻被抬起,送往唇边。
“反正又不是我喝,是德克萨斯啦。晚上好呀——你们俩在约会?”
欢快的嗓音压低了音乐,似乎永远不知道伤痛。顶着光环的枣发摇晃着走到两人中间,而那只古典杯,也只好重新返回了另一边的原点。
“那可是违反医患协议道德标准的,能天使。我和斯卡蒂只是聊聊天罢了,对吧?”
“嗯。”
不情愿的闷哼似乎掺杂了一些后悔,那只骨节明显的手再次搭在了三角帽的边缘,将其拾起一些。
“好吧——来半达子弹杯的大师猎人,然后我要一杯苹果起泡酒…空喝啥?”
“我就算了…德克萨斯,你真的要喝吗?你们都喝成傻子了,我可没办法把你们弄回去!”
“愿赌服输。”
轻声的咳嗽与清喉咙的声音在所有人身后响起,但是紧跟着一股轻烟就被吹来,让冷蓝的光再次有了形状。六只小型子弹杯魔术一般地登上了台面,翠绿色的烈酒紧跟着将每一杯填满,最后,软饮一般的易拉罐站在了小杯列队的末尾。
“哼哼哼…德克萨斯,今晚你一定会喝成傻子!谢了哦帅哥。”
“我不会的。医生,斯卡蒂,晚安。”
姑娘们点的酒水全数放在了托盘上被带走,让嘈杂消散,剩余的两人重回宁静。
音乐再次停滞了,吵闹的女孩子们的哄笑从远离吧台的某个卡座中传出,可她们的欢笑却只换来了斯卡蒂疲惫的叹气。
“对不起,医生。”
“没关系,我知道你在生自己的气。”
古典杯终于再次被握住,抬起,融化小半的冰球随着杯子运动而摇晃,在酒液中旋转,映照出斯卡蒂的脸,放大了无奈。
“毕竟,我们都很清楚——依靠现在的药物,幽灵鲨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等杯子被重新放回桌面,冰球在金液中沉浮,最终静止不动。深沉的呼吸如溺水者最后的挣扎,沙哑的歌声转述着碎心的故事,旋转的曲调形成漩涡。
“所以,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斯卡蒂。”
“成瘾,耐受,加量,加剧成瘾…每个环节你都了如指掌,就连她如刀片一般的记忆,同样插入了你的心脏吧。”
“我可以,我还能…”
这次轮到深蓝色的大衣被拉起,扒开,烟雾掩盖着那人脖颈上的勒痕,就连袖子也被拽起,暴露出淤青与抓伤。那件厚实的大衣下掩藏的秘密被灰白色的手臂全数翻找出来,直到那只有力的,伤痕清晰的手指握住了其手腕,强迫人停止。
“这是属于幽灵鲨自己的悖论,你帮不到她的。”
冰已经完全融化了,酒杯中原本金黄浓厚的酒水变成了浅黄。
“我必须要尝试,医生。如果我连她都放弃了…”
斯卡蒂的声音有些颤,语调中的悲伤与背景里的蓝调混在一起,交织成绝望的旋律,但仍然无人聆听。郁金香杯中映照着的黑色礼服长裙忽然起身,手提包也被从台面上拎起,只留下杯中剩下大半的血酒。
“买单,她那份我也付了。”
轻叹成了休止符,终止了抓紧人心肝的曲调。留声机再次发出咔哒声响,黑暗中的低语也少了许多,就连曾经充满欢笑的卡座,现在也只有收拾酒杯发出的玻璃碰撞声。
突然,古典杯被用力握着拿起,等再次落回桌面时,里面已经空无一物,而残留在杯壁上的每一滴水珠中折射着的身影,全部转向左侧。冷淡的女声听上去有些沙哑,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
“如果劳伦缇娜注定沉没,我也会跟着一起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