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万千灯火仿佛刚刚送走,朝霞就已爬上东方云头。朔方的凉风吹起驼铃声声,唤醒了休憩片刻的京师
小月伸着懒腰迈出院门,半宿安眠神清气爽。正瞧见邀月楼的伙计们忙里忙外,一边收拾着昨夜酒宴,一边烹调好一批批早点——羊肉汤,蒸麻饼,杏仁粥,热气腾腾,引人驻足
虽说是年末佳节,可都城百行千业也不能停摆,放眼望去商号林林,酒肆飘香,货郎摊贩吆喝叫卖,三两个巡城捕吏迈着懒洋洋的步伐,身边一队队驼行的商旅穿行于熙熙攘攘的街市
青衣巷毗邻应天桥,是京师酒肆棋馆诗廊云集之处,无论是人类妖族,士子百姓,若想谈文论道,或需佳酿解忧,都会来此逍遥。久而久之路便越拓越宽。现在虽还留着巷名,却早已是条车马粼粼的宽阔大道。
不知不觉间,少女已然来到了约好的见面地点,正在思量是不是不该表现得太过急迫,就一眼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街边巷口
仍是一袭青衣,乌黑长发如丝如瀑,周身装束不添多余修饰,暗敛着素雅精致,虽能融于市井,却又宛若出尘
旁人眼中的盛家小姐,定是个伶俐活泼的窈窕少女——谁又能想到这家伙暗地里却深谙绳缚之术,还自诩兴趣所在呢
不过,此刻的小清却满面愁容,一脸苦恼。只因身前还站着一位身挑扁担的男子,将她堵在街边,似在攀谈
“喂喂喂...光天化日,你想做什么?”小月见状,也顾不得别的,连忙上前询问
只见那人扁担上各挑两座大缸,挂着酒囊量器,原来是个贩酒的。
“这位姑娘误会了,在下做的都是正经买卖。您瞧,别看我这小店仅有扁担上两箩筐,里面可都是了不得的上品佳酿,就连咱们行内亦是赞不绝口”
京师素有豪迈之风,又逢佳节喜庆,因此这些小贩行商也不避男女之别,地位尊卑,见着像主顾的便一视同仁上前售卖
当然,这位仁兄分寸还是差了些,如此兜售,即使客人不恼,恐怕也难有买卖。小清就被他缠得焦头烂额,发现同伴过来,仿佛见了救星般面露欣喜之色
小月难得见她这副摸样,倒想多看几眼了,于是顺着货郎的话问到
“哦?听这位小哥所言...此酒莫非还有高人评赏?”
不料小清闻言突然一个闪身过来牵住了她的手,作势要走
嗯?不想听吗
那小贩却还自顾自的侃侃而谈:“姑娘不像是久居京城呀,方才我正说道,这坊间流传的几位品酒行家。小弟不才,其中之一的盛清平公子,就曾亲自评鉴过在下家酿,当时那是.....”
咦....
酒....小清....盛家小姐....
莫非....
“噗呲~”
还未掩住笑意,就见着小清脸上涌起一抹红霞,指尖传来的力道突然加大,不由分说的拉着小月拐上了大道
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官道上车水马龙,两位少女的身影如灵雀般眨眼消失在人流之中。
“你刚刚听到我的名字...偷笑了吧”
远远甩开货郎后,小清立马半恼半羞地发难道
“不敢不敢,不知盛公子是否真的夸赞过那小哥的酒?”
小月丝毫不掩饰脸上恶作剧般的笑容
“唉...家父当年一时兴头上,给女儿留下了过于宏大的期愿...”
小清愁眉苦脸地摸出酒盏,轻叹着抿了一口,“这‘盛世清平’我怎么担待的起。也难怪那满嘴胡吹的货郎望文生义,真当是什么官宦名流....哪怕是男子,又有几人能堂堂自称这样的名号...还有那帮整天游手好闲捕风捉影的笔杆,就知道编排他人取乐,品酒之事,都要分个班位排次出来....”
见着小清难得失了方寸般的低声述苦,小月反倒觉得这人比以前亲切了几分。
不过,盛家小姐很快就恢复了从容,见同伴还是一脸幸灾乐祸,上前轻轻给了一记爆栗
“哼,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待我想个法子报复,你可小心啦”
京师的市集,汇聚了天下客商,奇珍如云。东海的珍珠首饰,南府的绫罗绸缎,还有说不上名字的,翻越大漠千山运来的异国香料器玩....长于绿洲清泉的妖族少女,哪见过如此繁华的街市,一头扎进琳琅满目的商家店铺,东瞧西看,兴致勃勃,恨不得多分出几个身子。
小清心知若要细细逛这都城集市,花上一整天也不过看个十之一二,待小月过足了新年清晨逛街的瘾,便牵起同伴的手,引她来到一座气派的大酒坊前,只见这迎街楼阁毗邻渠水,正门两侧栽着一株株腊梅,枝叶花团间露出一块匾额,上书“杜康坊”
小月笑道:“你刚刚还说那货郎信口开河,我看这家的口气比他还大呢”
“真要我来评判,京师酒酿唯此家登峰造极,但以祖师自称,确实大了些。”盛家小姐解释道,“不过咱们今天找这位朋友,也不是来喝酒的”
门廊上风铃轻响,仿佛在向主家通报:有客至
这京师最高档的商号确实不同寻常——除了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酒香,全然不见一座酒坛酿壶。整个正厅装潢倒像是哪位文人雅士的书房,墙上挂着山川名画,窗外可见后院的林林箭竹。未置屏风,迎面一条实木柜台古朴优雅,只见已有两人立于前后,正在交谈
柜台里的男人是掌柜模样,四十来岁的年纪,绸缎锦服,束发冠,玳瑁扣,精致的山羊胡花了不少功夫打理,恰是京师事业有成的大商人派头
与他交谈的是位干练的少女,柳眉杏目,落落大方。长发扎成一道马尾,身着圆领黑袍,武英纹饰,腰间丝缕革带,脚踏绘云长靴。这副修身束腰的装束似是官军公服,穿在女孩身上,既衬出婉婉身形,又显得英姿飒爽
“张老板,昭阳,二位都在呀” 小清欢快地打着招呼
“小清!你昨夜又惹了什么祸事?虽然我听说你终于肯出门了很是高兴,但天辰坛的星轨错乱,应天桥上从天而降的大灯,都是你干的吧!” 黑衣少女闻言回身,先是面露欣喜,但随即又立刻换上一副严厉的口吻
“啊…我也听说了此事,不知是何人想出的主意,还挺有新意的。”小清陪着笑糊弄道
“别装蒜,京师的风吹草动我们都会盯着,你可知道天河灯会大家都忙成什么样子,行行好,别再添乱了”
仿佛这样的拌嘴早已习以为常,小清只是笑嘻嘻地顺从着,却也滴水不漏绝不承认
少女无奈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小月,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失礼了,在下昭阳,家属城南军户,如今供职玄鸰卫”
“这位是西域来的小月,我新结交的友人。”
盛家小姐乘机躲到同伴身后,搭话介绍道,“昭氏一族世代从军,昭阳也算是我从小的玩伴啦,只是自从.....嗯,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小月闻听对方身份,不禁暗暗称奇
据说天子百军中,有设玄陵卫,执掌皇陵秘密修造看守及皇家祭奠的仪仗护卫之职,因而深得圣人信赖。此后随着都城修筑扩建,驻京的玄陵卫被委派了其他任务,如打探朝纲秘报,监视百官千业,鼎盛时宛如一张巨网,京城百巷,九州各道,外疆诸镇,一有异动便会递上皇帝案前。或许是为了避讳,不久后京师的玄陵卫获赐同音“鸰”字,与看守皇陵的同袍彻底分家,开始专营为天子刺探情报,明察暗访之职
现在再看,昭阳这一身服饰,正是玄鸰卫的制式。他们早已不再是披甲列阵的军队,为了工作方便,通常独来独往,轻装上阵。而在江湖传闻与市井杂谈中,这些带有神秘色彩的组织往往被描述为高手如云,个个有千万军中来去自如的本事
昭阳听着小月讲起小说评书里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大内高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啦,我通常的工作也就是四处巡街,看看哪里的捕吏有需要维护帮衬地方而已”
“确实,真正身担要务的玄鸰卫一般也不会自报家门的”,小清在一旁拆台
“那…那是因为我资历尚浅,从巡捕军士做起也是理所当然。再过几年,一定会被委以重任的”,昭阳不服气的嘟囔
“唉…你就是太过热心,谁有个琐碎小事就跑去帮忙。这样下去,很快全城的人都认识你了,将来还如何执行潜伏暗访的任务啊”
杜康坊的张老板好似对待自家女儿一般,由着几位少女在正厅里谈笑。见她们相互都熟络了,便引着几位到偏间相谈,不必担心有人打扰。
小清取出那块鸟爪腰牌,递给同伴们过目,“怎么样,玄鸰卫中,可有关于这件物品的情报?”
昭阳接过端详一番,面露惊疑之色:“这个形制...是司里正在追查的一伙佣兵流寇间的信物。据说多是由北疆的化外之民和裁撤军士组成,称作‘北域妖隼’。莫非...他们已经出现在了京师?”
“原来如此,就觉得这帮家伙身手不凡,幸好有小清相助,否则还真难以应对”小月点头,又详述了昨夜与黑衣人交手脱身的过程
“所以说,那些事果然还是你们干的”,昭阳愁道,“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这块腰牌我能否带走?妖隼现身京师,必须要上报指挥副使大人定夺对策”
“当然当然”,小清连忙陪笑,“但也不急这一时,还请稍候片刻,再帮我们看看天辰坛下的谜题吧”
说罢铺开一袭绢布,昨夜所见的棋盘点阵已绘于其上
“掌柜的热衷棋道,我自觉天辰坛上留下的谜题似乎与此有关,因此特地前来请教”
“你太高看我了,不过是闲暇爱好而已,又不是真正的棋士”,张老板显得为难,“况且这棋子排布,虽看着像是一副残局,却没有分出黑白两子,实在难以辨别”
“另还有那石座上刻的文字”,小月补充道,“记得是‘洒尽雨中酒,挥毫引仙舟’”
“听这说法,莫非指的是....雨阳亭”,昭阳闻言,也帮着猜测:“城南太清湖中有座小岛,状如舟船,因此就被唤作仙舟岛,其上的雨阳亭也是京师一景,据说在正午阳光明媚之时,仍会降下绵绵细雨,实属罕见”
“有道理”,小清赞许道,“都说京师规划整齐如棋局,或许那些棋子正是代表了藏宝地点”
众人望向绢布棋盘的西南角,可惜那里并没有代表棋子的墨点
“换个角度想,这副残局或许尚未完成”,盛家小姐若有所思,“如果执子双方下一步在那太清湖的位置拼杀,将会如何?”
“这样一看我便有些印象了”,张老板面露欣喜,“待我去查查棋谱,看看有没有著名的弈局可以对应”
“我也去”,小清卷起绢布跟上掌柜的,“你书房里私藏的那些佳酿,可得分我点”
偏间里只剩下刚刚认识的两人,沉默半晌,昭阳忽然悄声问道:“听说...你昨天陪着小清,她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小月正盯着桌中央的珊瑚盆景出神,闻听此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所指
“奇怪的事....那个...她...”
嘴里支吾着,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腕,仿佛还有绳索束缚的感觉
“...果然啊”
昭阳正经的脸上也泛起绯红,低眉垂眼盯着桌面。
既然她是小清认识多年的友人,想必也“深受其害”吧
两人似乎都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兀自红着脸又陷入沉默
“还请不要见怪,小清并非恶意,只是...”昭阳小声恳求道“不知为何,从小就爱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倒不如说,这是她表达亲切的方式”
小月无力地叹了口气,又回想起昨夜“亲切”的绳技,
“唉...我也知她只是玩闹,可长此以往,相处起来实在有些难为情....”
昭阳微微一笑,拿出了一只小酒囊递来“小清好酒,这是我方才从张老板那买下的,若她...兴致太浓,可用此酒哄哄”
小月觉得不妥:“都知道饮酒伤身,小清那样的状态,已经让人担忧了,难道不该多劝她戒酒吗?”
昭阳闻言却忽然面色黯然,“古人有云: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对她来说,能够醉生梦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停停停!越来越听不懂了,这之中莫非有什么隐情,不便明说?”
昭阳并非爱卖关子的性格,但她确有顾虑,“这毕竟...是她的私事,未经本人允许,我实在不宜背后议论,万分抱歉”
少女轻叹一声,又说道:“我自从接了公差,与友人来往的机会就少多了。这些年来,让她如此亲近的,你还是第一人呢”
“因此你若真心相问,她定会对你倾述。但小清身上担着的并非寻常干系,如果只是好奇使然,还请三思”
说罢,起身又施一礼,就此告辞,留下小月独自思索着这番话的分量。
不一会儿,小清也自书房回来,盛家小姐仍是那副悠闲活泼的模样,未见有什么不同
“昭阳已经走了么,也够她忙的了。你们方才在聊些什么哪?”
小月将酒囊藏进了怀包里,决定暂不提及刚刚的谈话,“唔...还不是那些‘妖隼’的情报,可惜她也不能透露更多”
“昭阳是个正直的人,既要遵守律令,又不善撒谎,我也不想让她为难啊。再想办法吧”
小清说着,挽起同伴的手臂,“收获不小呢,这棋谱暗藏玄机,指向好几副残局发展,对应不同的位置,咱们第一站,就可去看看那雨阳亭”
太清湖位于京师西南角,三道大渠与之联通环流,因此湖面清澈见底,碧波荡漾。湖畔设白石步道,玉砌雕栏。另有常绿乔木成荫,若在盛夏,是个纳凉消暑的好去处
步道每隔数里,便开辟出一片码头,停着大小船只画舫供游人租用。既能径直去往湖心岛看闻名遐迩的雨阳亭,也可朝北驶入朱华渠,顺着交织连通的水道游遍全城
两位少女寻得码头,挑中了一艘轻捷灵巧的画舫,正待找寻船工出港,就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迎了上来
只见他头戴儒巾,身穿一袭布衣长袍,依稀可见叠着补丁。虽是一股子书卷气,但却不像有功名在身,倒像个…清贫的书生
“二位可是想租船游湖?只需在老夫处登记压磅,便可行船出港”
老者拱手行礼道
“没错。我们正打算去湖中雨阳亭游览呢,只是无船夫掌舵,如何行船?”小月疑道
“这个简单。” 老人挽起长袖,手掌在一艘已坐上游客的小船上轻轻一拍。只见妖气汇集,那船竟开始自行前进,不紧不慢,稳稳当当地驶离码头
“驭潮驱舟之术,您是南海玄武后裔?” 妖族少女见是同族,有些惊喜地问道。
“姑娘好见识,老夫名叫宗渠,世居南海,平生好读人间经典,也有报效之心,此番是来京赶考,盘缠用尽,便靠着族类天生的这些小特长,来这码头帮工赚些食宿”
近几年,圣人谕旨广纳贤士,增设恩科,今年科举正赶上新春前后开了第三科,这本不奇怪,只是眼前宗渠的年龄……
“那…宗渠先生来京考过多少次了啊?”小月心直口快,未经多想就问道。话一出口便觉得身边小清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
宗渠果然面露窘迫,“细细算来自中举始,至今已有六十四载,只叹我才疏学浅,仍未曾榜上提名,惭愧惭愧”
小清连忙岔开话题,与宗渠租下画舫,并请他驱船出航。宗渠也是豁达之人,并未放在心上,一切办妥后还嘱咐道:“再过一会儿我也要换班去湖心岛上,你们玩得尽兴了要回程时,在那边码头再找我便是”
画舫驶出小港,平稳轻盈,二人在舱内席地而坐,透过半支着竹帘的舷窗,只觉微风吹拂,湖面清亮如镜,远方白鹤成群,实在惬意
小月正欣赏着窗外湖光云影,忽觉有人从背后搂住了自己。是小清身上的气息,让人想起青衣巷的腊梅芬芳,又带着杜康坊的佳酿清冽
“你..这是做什么”
妖族少女只觉对方将脑袋倚靠在自己肩头,轻柔的呼吸拂过脖颈
“方才见你倚窗观景入神,实在可爱,忍不住想欺负一下”,盛家小姐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带着调皮的笑意
小月被她拨撩的恍恍惚惚,还不知如何应对,腕上却传来织物的触感,低头一看,才发现双手已被一道红绸牢牢捆束在前
糟糕,一时心乱忘记这家伙的“爱好”了。
小月不满地从小清怀里挣脱出来,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红绸悬于舱顶。双手已被高高吊起,虽然不是什么严密的束缚,但令少女只能跪坐在船舱中默默忍受着对方的灼灼目光
其实,盛家小姐心中也不平静。只因狐族素以美貌妖艳闻名,小月虽是族中异类,从未在这方面下过功夫,又是一身游侠打扮,行走街头并不起眼。但如今得了机会细细端详,实在是天姿难掩,尤其是身陷束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娇媚可怜之态,已经让小清暗暗心颤。要是这家伙那天开窍懂得梳妆打扮了,怕是任谁也招架不住
小月不知其因,被她盯得心底发毛,低声嗔道,“明明也是京城人家,怎么行事如此轻薄?”
“这可怪不得我,小月当初把我从府中掳走时,就该想到会有惩罚啊”
小清不动声色,只是温柔地顺着同伴的发梢,她已经摸清了狐狸的脾气——好好安抚一番,就只会口头上反抗了
“哼..现在你我二人去对簿公堂,怕是你要罚得重一些了”
果然,小月虽是不甘,心里却也自我宽慰着,好歹现在泛舟湖上,也无旁人,不如让她玩得尽兴,好过待会儿到岸上还继续捉弄
少女无奈地低下头来,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且看对方究竟还有何手段
小清见她渐渐安分下来了,心中了然。思量片刻后,忽然有了点子:“自从昨夜见你变化形体,有一事不明——妖族在变身的过程中,可以停下来吗?”
是可以的,所以呢?
小月没好气地一瞥,算是默认了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小月慢慢变回原型,不过在我叫停的时候,就立刻停下来”
妖族少女迟疑片刻,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难事,于是只见妖气弥散,狐族的原相渐渐显露
“停”
出乎意料的,对方似乎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状态。
小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只见身后露出一条蓬松的橘红色大尾巴,脑袋上支起两只毛茸茸的兽耳,其他地方都还是人类的样貌
实际上,在双手被束缚,不能自由活动的状况下,本来也是无法完全变回原型的。现在这种状态,通常被认为是学艺不精的半吊子,若是族中姐妹们见到了,是要笑话的
但小清却眼里冒光,好像喜欢的不得了
“甚是可爱!先保持这个样子吧”
她兴致勃勃地左右端详,好像恨不得即刻研墨把眼前景象绘于纸卷
“尾巴可以摇一摇吗”
“不行!”小月抗议道,那样的话,会感觉自己像是在被驯服
“那…摸摸耳朵?”
这个稍微不那么过分,小月斟酌一番,最后还是微微颔首,由着对方抚摸
温柔的触感传来,只觉耳廓被小清轻轻捏住,狐耳不安的在对方指间抖动着。
“呼呼,这样会不会觉得很舒服”,小清开心地问道,又挠了挠耳根
小月虽然很是受用,但此刻若应了,不知以后还会怎样得寸进尺。
“你要是喜欢,不如去养只猫猫狗狗,我可不是用来赏玩的”
“小动物虽是可爱,毕竟不适合绳缚。再说,我喜欢小月委屈的样子”
看着身旁这家伙一本正经的眼神,妖族少女心中惶惶,连忙用尾巴裹住身体
好在上天垂怜,此时有蒙蒙雨线飘进舱内,隐约听闻人声渐近,画舫已然驶近湖心小岛
盛家小姐虽是意犹未尽,但也不会真的为难同伴,于是依依不舍地解开了红绫。小月连忙藏起狐族特征,瞪着对方心中羞愤,离船上岸前免不了一番打打闹闹。
仙舟岛形势狭长似舟船,周边有码头客栈为游人提供出行食宿。中央拱起一座山丘,雨阳亭正坐落其上,环绕山壁修筑了观景廊桥,免去来客的爬山之苦。凭栏听雨声,回首望京师,不可谓不惬意。
两位少女来此游玩的兴致仿佛大于寻宝,也不急着去想那刻文中所述的雨中之酒,引舟之画,而是准备先在这桃源般的小岛上好好观赏一番
太清湖的水有灵性。正午时分阳光明媚,却又有蒙蒙雨雾笼罩着小岛。这雨细腻如丝,落在身上也不恼人,倒是像清风拂面。因而岛上一年四季都是寒暑不侵,气候宜人
“看,雨阳亭就在那边”,小清示意仙舟正中,形如船上楼舱的小山,只见一道朦朦胧胧的彩虹悬于高空,好似船首彩旗,其下可见一座大亭立于山顶,飞阁丹陛,古色古香。
正说着,身后忽有隆隆声响传来,引得沿途游人纷纷回首观瞧,只见一艘装潢考究的游船刚刚靠岸,有个庞然大物正一脚踏上码头,身后大船如释重负般上浮了好几尺
定睛一看,原来是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八尺来高犹如铁塔,膀大腰圆富态非凡,若不是头顶浮夸的蛾髻簪花,披着艳俗的绫罗绸缎,倒像个成精的大铜鼎。这妇人身边有几个随从撑着一柄巨伞为主家挡雨,伞边垂下丝绸雨帘,仿佛一座移动的大篷车。一行气焰嚣张,目中无人
小月见状,突然压着嗓子“啊”了一声,连忙躲到同伴身后
“糟糕了,这是东城王掌柜的夫人,我前几日到她家盗取舆图,不巧被看到了样貌”
小清也奇道:“素闻万通商行的王掌柜甚是惧内,而今见得夫人才知其因。相伴如此一位似有拔山填海之能的奇伟女子,想必定是相敬如宾,如履薄冰”
她用身子掩住小月,二人悄悄避到路边
“不过你也真不小心,我听说大盗劫富济贫,都要身穿夜行衣,以黑布覆面,这样即使被旁人看见,也不至暴露身份\"
小清见那地动山摇的步伐渐渐远去,这才打趣道,“万通商行在京师可是出了名的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听说小本商铺稍有得罪,定会被她勾结的无赖打手砸了买卖,你可得当心啦”
“她家那一屋子不义之财我且没动呢”小月抱怨道,“若早知道,还得把私家账簿一并拿走,扔到京兆衙门口去”
小清闻言也只是苦笑,拉着同伴躲开王夫人一行,另寻一侧沿廊桥上山游玩。
雨阳亭初建之时已不可考,但历经多年翻修,现在的规模已近似楼阁,除了观景亭台之外,还设有四厅,各有一副临摹壁画。今日风光正好,又出现了难得的“长虹挂帆”,里里外外有不少游人
西厅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好几个文人士子模样的人正围坐一圈议论争辩。小月本想去厅外观景台上看彩虹,忽觉身旁盛家小姐轻轻拉了拉衣角,示意众人身后那面画壁
只见壁上彩绘泛黄,却仍可辨出是大雨倾盆中一叶小舟,批蓑戴笠的老翁撑杆划桨,载着一座座酒缸。
“这是...珉川夜雨图”,小月思索道,“莫非...”
视线下移,果然发现壁上支出一架小桌台,供着一壶老酒,陈旧古朴,仿佛正摆在画中小舟上一般
“想必那就是雨中酒了,我方才看过四厅壁画,只有此处多出这么一个桌台,恐怕也是后世设置机关之人加上去的”小清低声说,“待会儿我去吸引那桌的注意,你乘机取走酒壶”
“交给我吧”,妖族少女心领神会,避开外人耳目,悄悄贴近墙边。
八仙桌上正铺开一副画卷,笔法苍劲雄浑,挥墨如神。小清踮脚偷眼一看,落款竟是当今天下画师之首——萧常安。
可惜并未盖印,只是一幅临摹,不过,亭山萧公画技冠绝天下,亲笔千金难求,即使是摹仿之作,也经常被名流雅士们拿来谈论鉴赏。眼下,这几位仁兄为此画之含义而争执不休,胸中墨水吐尽,却仍说服不了同伴,正在大眼瞪小眼。
盛家小姐心中有了打算,抖抖衣袖,大方地来到桌前
“方才听闻诸公论画,在下也有一些拙见,不知能否参与”
士子们闻声回首,只见是一位青衣少女,温文尔雅,气度翩翩。文人清谈向来自视甚高,本不愿搭理寻常游人,但觉对方谈吐不凡,不知是何来头。碍于礼数,还是应道:“哦?姑娘有何见解,不妨畅所欲言”
小清见众人已把目光投来,而小月也在蹑手蹑脚地靠近,便神秘地说:“以我之见,萧公此作并非现世之景”,她指点着画中线条,“这里本是波涛浪涌,线条却棱角分明;其下有鱼,却呆板僵硬,全无游动之态;空中鸥燕不入水捕食,却四散惊恐,似在逃离海面。恐怕...画中所绘,乃是一片冰封之海”
“这....萧常安之山水人物闻名天下,这么会画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一旁有人质疑
“这位先生有所不知”,小清笑着解释道:“萧公曾言要穷尽天下画技枝派,人物山水不过是个起点。近些年来他添了不少描绘释道两教典故的新作,有这样一副世外异象也不奇怪”
“如此说来,也有几分道理...”
“我早说了,若是按写实技法,此画实在错漏百出...”
“得了吧陆兄,你分明不懂...”
就这么一晃的功夫,小月那边已经得手,正做了个大功告成的手势。
小清见此,又施一礼道:“这些不过是在下一家之言,并非真理,诸位见笑”
文士们却早已信以为真,相互之间争执起刚刚谁露了怯,倒把盛家小姐忘在了一边,少女乘机从容退出了西亭
小月正端详着那个酒壶,倚在门廊边等她
“想不到小清对画作也有研究,你到底还藏着多少本事啊”
小清只是淡然一笑,“哪里,信口胡诌,应付罢了”
“可我听来也觉得挺有道理的”
“实际上,所谓画中真意哪有什么确切定论。所见所得,都是取决于各人心境,我不过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而已。况且...那几人一看就是叶公好龙,附庸风雅之辈。”
小清叹道,“...把画拿到雨阳亭来显摆,也不怕受潮了”
时过正午,天色转阴,远方黑云密布,这在雨阳亭上可不多见
两位少女担心有大雨将至,只得暂且放下游玩。小清在山顶看过岛中地势,这艘大船供舵手瞭望的位置正在半山间,若要找引舟之画,到那里搜寻一番定能有所获
妖族少女不明白其中关系,不过心中已暗自认定她是机关相物的能手,便老老实实的跟了上去。
小山不大,二人果然很快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那是一片林间空地。一块洁白如玉的大白石板兀自平铺在当中,虽是看着很是古怪。
小清围着石板转了三圈,似是有所发现,便从同伴手里结果厅中取来的酒壶,揭开封顶。霎时间,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喂...花了这番功夫,你莫不是自己嘴馋了,想偷吃吧”,小月不禁问道。
“怎么可能..这酒可不是拿来喝的”盛家小姐面露委屈,解释说:“民间常有通仙之技的传说,如幻戏,堪舆,机关术,但本质上都是精巧设计,并非真的仙法。如今这里,正是‘画地为门’的手段”
说罢,将手一倾,竟将雨中酒泼洒在白色石板上。
只见那酒液丝丝流淌,竟好似勾勒出一副图案。原来,石板表面刻有极细小的凹槽,引导其中液体流动,便会显现出预先设计好的形象
此刻的小清手执酒壶,洒下一道道笔划,真像是在挥毫作画
片刻之后,壶中见底,而那原本洁白的石板,俨然已是一副惟妙惟肖的仙人引舟图。两人刚刚看清,就听到熟悉的”咔哒“机关跳动之声,原本严丝合缝的石板与地面间出现一道缝隙,整块白石逐渐移开,露出其后的密道入口
“原来如此,一壶特制酒酿的重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如此这般才能打开暗门”,小清饶有兴致的抚摸着石板门,看来她虽猜到了要以酒作画,但对于具体会发生什么却也才刚刚知晓,“此酒多年来未曾动过,想必这次不会再空手而归了”
甬道狭窄,不过一丈来宽,好在少女身形娇小,并肩而行并无阻碍。不过二十步外,又是一道厚重的石门,上面同样阴刻着一行文字:“非释非道,古古怪怪,千礼朝宗,零零落落”
正在门前观瞧,甬道中忽然一暗,身后传来隆隆声响。
“莫非这石板还会自动关闭!?”二人吃了一惊,连忙回首望去。却见三个身披短褐,家丁打扮的男子已经跟进甬道,而他们身后,一座花花绿绿的庞然大物正堵在暗门口,把后路连带着外面的阳光拦得死死的。
“啊...还是被她堵到了”,小月无奈的悄声嘀咕
“好啊,刚刚我就觉得眼熟,所以派了陈小七跟着,果然是前几天入室的小贼!”
只见一张大脸盘子映入眼帘,比那几个凶横恶仆还高上几尺,正是万通商行的王夫人,“你这盗舆图贼丫头,还不快把找到的财宝乖乖交出,再老老实实认罪伏法?”
“我听闻宝藏舆图遍散京师,大家大户都只收到一份,而你家却有三张,不知剩下的是以何种手段得来的啊?”少女反问
“这...”王夫人一时语塞
“万通商行的德行京师尽知,夫人巧取豪夺见利忘义惯了,既也以江湖手段从别人处抢夺舆图,怎么就没想过自己也会吃亏?”小清来在同伴身旁,淡然笑道,语气却针锋相对
只见王夫人涨红了脸,眼神却逐渐阴冷。她不再言语,大手一挥,几个狗腿子得令便狞笑着向二人扑来
这些家仆平日里就仗势欺人,从未把两位少女放在眼里,心中还盘算着猥琐苟且之事,却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三枚酒盏刚好一人一个,正中胸口,霎时间如被千斤铁锤猛击,身子腾空飞起,又重重地摔在石道上
中间的那位尤其倒霉,刚被打飞尚未落地,就被小月一脚踏在身上。妖族少女借着这肉垫高高跃起,一记凌云腿扫向王夫人面庞
她本想擒贼先擒王,制服了对方头领再说,谁知王夫人身子打个趔趄却又站稳起来。只见她口中怪叫着摆出个架势,一掌抡圆囫囵劈下
小月只觉劲风扑面,那铁柱般的粗壮手臂拔山倒海而来,心中自知小看了对手。好在小清已经护在身边,二人并肩合力接下了这一掌,但王夫人的千钧之力果然了得,两位少女都觉臂膀被震得发麻。
“呜...王掌柜每日起居生活想必异常艰辛啊”,小月揉着手臂暗暗叫苦
王夫人一击不成,张开双臂扑来又是一个熊抱,但小清早有准备,二指如剑,三枚酒盏似受指引般一齐袭来。这招看似轻盈一点,但竟把王夫人那硕大身躯逼退数丈有余。
几招下来,实力已然明了,这妇人虽会些相扑之类的技法,但真要比试武功,并不是两位少女的对手。可是眼下甬道狭窄逼仄,二人的本领都难以施展,反倒是对方靠着铁塔般的身躯和一膀子的蛮力占尽优势。
王夫人也看清了这一点,调整架势头一埋短腿一蹬,整个人如发狂的野牛般横冲直撞而来。两位少女见状均不敢硬接,连忙向两边躲闪,各自紧贴着甬道墙壁,这才勉强避开那势不可挡的巨物,呼啸而过卷起阵风,几乎要把人刮走,古代诸侯陷阵的战车也莫过于此。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王夫人刹不住脚,竟把那紧闭的石门竟硬生生撞开了。
小清见状,脸上神色一闪,立刻快步上前,而坍塌的石门中的王夫人忙不迭地爬将起来,偷偷抓了把尘土,回身见人就撒。盛家小姐长袖一挥,三枚酒盏兀自悬空护在身边,只听得银铃声响,一道真气拂过,瞬间吹开了铺面而来的尘埃。小月抓住难得的空旷,长鞭挥出,绕上那肥厚的脖颈,用力一扯,制住对方让其无法再发难
王夫人见步步紧逼上前的盛家小姐,小眼珠提溜一转,左手在身后乱摸一阵,忽然腾得站起身来,手中高举一个物件,可能是原本存放于石门之后的宝物,尖声喝到:“都不许动,否则我立刻砸了这玩意儿”
小月闻言,心中好笑:“你以为谁都像你那般财迷,这京师的宝藏我从来也没打算久留身边,你若舍得,摔了就摔了。休想拿来威胁我们”
“哼,你不想要,可有人想要呢”王夫人的胖脸上露出奸笑,望向小月身旁
小清?
妖族少女余光一扫,只见小清脸色镇定,同样笑着说:“是啊,素闻夫人见惯世间珍宝,既然看不上眼,砸了便是,何须多言”
“别装了,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我”王夫人的小眼睛眯成了缝,死死盯着小清,“我执掌商行多年,靠的就是双目识人的本事。一般人恐怕就让你蒙过去了,但我却看得出,你哪怕丢掉性命,也绝不会放弃此物”
小月发觉同伴的身体微微一怔,好似已经动摇,心下暗暗吃惊。她一直以为这盛家小姐是抱着游玩的心态陪自己寻宝,昨夜天辰坛中空空如也,也不见她露出半分遗憾,那物件究竟是何来历,竟让小清如此挂念
“小月...”只听得盛家小姐压低嗓音,悄声唤道,“你先走,我留下来和她周旋”
“休想!”
王夫人的耳朵真是尖,立刻喝住小月,“这小贼身手了得,要是放跑了,过几天定搅得我家不得安宁,你俩都得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罢,扬起大手,作势要摔
妖族少女飞快扫视着逼仄的空间,暗暗叫苦。以两人的身手,再过几招无论是脱身还是放倒这王夫人都不在话下,只是不知何物在对方手中,实在无法完好无损地夺下来
那是小清舍弃生命也不能放弃的东西....
“.....好好好,我听你的”
眼见王夫人的胖手已经挥下,一筹莫展的小月最终只能服软,收回长鞭
“算你识相”,对面的大脸盘上立刻绽出得意的笑容,只见王夫人一边提防一边从身边家丁包里摸出了一卷麻绳,扔到了小清脚边
“用这个,把你的同伙绑起来”
“什么? 我们已经服输了,为何还要这般羞辱” 小月连声抗议
“少废话,你们这俩丫头本事不小,不结结实实的绑好了我还真不放心。别磨蹭!”
王夫人不依不饶,小清只得捡起了绳子
“对不起,连累你了”,只见她低着头,轻声说
“没事...也怪我,前些天太过粗心,惹下这个麻烦”,小月安慰道,任由对方将自己束缚起来
“别耍花招,我盯着呢”,王夫人在一旁敦促着
两道绳索一上一下勒过少女的胸脯,固定住上臂,双手吊在背后平行交叠,手腕处引出多余的绳索分为两道绕过肩膀与胸口的绳圈一起织成“羊”字形绳网锁住上身,小清用绳的手法非常温柔,麻绳勒过却并不让人感到不适,但若想挣扎,就会发现身体已被牢牢拘束,动弹不得
小月心里暗暗埋怨她为何还绑得如此认真。但再看看一旁虎视眈眈的王夫人,也明白无法应付了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前大敌压迫的缘故,小月忽觉自己其实并不反感被她绑起来,只是不愿当着这伙恶人的面罢了,要是王夫人能立刻原地消失,只剩下自己和小清该多好
正在胡思乱想,只觉小清的指尖在被缚的手臂某处轻点了一下,那个位置似乎有些熟悉
还没弄明白,王夫人那吵人的嗓门又响起来,“绑结实没?转过来让我看看”
“你自己不会走吗”, 小月不满道,不过想到自己已双手被缚,对方还手握把柄,也只能忍着羞忿转过身子,让王夫人检查绳结
“这是什么花里胡哨的”,王夫人显然没见过小清的绳道,只见绳索交织,勾勒出少女青葱体态,几乎让人忘记那是夺走自由的拘束,倒像量身打造的优雅衣饰。
她细细端详了一阵,不见活结或松动的地方,便满意地把小月赶到一边,自己又拿出一卷绳子,亲自抓过小清绑起来
王夫人力道大,又暗惧小清武功高深,自然是毫不怜惜,用的是对付犯人的五花大绑,麻绳一圈圈绕在手臂上,恨不得吃进肉里去。小月在一旁听着绳索嘎吱作响,不由得一阵心疼,但小清只是默默承受,没有吭一声。
很快,两位少女都成为了绳中俘虏,被紧缚的双手不甘地微微挣扎着
“现在满意了吧”,小月不服气地的盯着王夫人,“拿人软肋要挟逼迫,真是黑心手段,也不知你这奸商万贯家财是把多少人逼上绝路换来的”
“呵呵,小丫头性子挺烈嘛”
王夫人欣赏着两人小小的反抗,难掩得意,又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件物事
“别急啊,我这有的是好东西,不愁让你俩乖乖听话”
说着,就把那东西递到小月嘴边
只见那是根几寸长的空心木棍,绳索穿入其中,有点像挽具中的马嚼子,不知又是什么古怪的戒具。小月心中不忿,正作势要咬这胖手,谁知那家伙灵巧得很,腕子一转便避开了小月的虎牙,反手就把口衔卡在了小月嘴中
“唔呜!”
小月被迫屈辱地咬住木棍,如今连嘴上逞强的权力都被夺走了,只能任凭王夫人将口衔绳索系紧。
一旁的小清很快也被戴上了同样的口塞,她似乎并没有作太多抵抗。事实上,从刚刚开始她就根本不再分给王夫人一伙哪怕一个眼神。小月这才发现对方只是望向自己,眼中满是愧疚自责。
“这俩小贼安分下来倒也看着可爱,不如锁进宅子里充当丫鬟得了”,王夫人满意地笑道。
边说着,拿起手中那件救命的物事仔细端详,只见这是一块四方印玺,纹路复杂,玉制的印面后面却连着木头把柄,看这构造,倒像是不法之徒伪造文书时所用的假印
“这玩意儿值几个钱?还大费周章藏这么深”,王夫人不禁大失所望。
小月自然也满怀疑惑,不知为何此物竟能逼得小清束手就擒,只是现在两人都被捆上口枷,实在无法询问
此刻那几个被打倒的家丁也都爬了起来,马屁连连,个个吹捧夫人单人擒贼,神勇无比,伟哉壮哉
“不会说话的东西,我乃大门内人,端庄贤惠,怎么说的好似好勇斗狠的莽夫泼妇”,王夫人没好气的叱道,一边理好衣襟,略补浓妆,“今天背运,什么宝藏连个影都没有,只抓到这两个丫头。赶紧弄回府邸,我可得好好调教一番”
“呜!”小月被狠狠推了一把,只见身后正是那个进门处被自己一脚踏下的家伙
“瞪什么瞪?没听到让你赶紧走吗?”那家丁现在倒是趾高气扬,可怜小月现在连平衡都难保持,踉踉跄跄,差点跌倒,还好小清靠了过来,让她倚着身子才得以站定
“唔...”,小清同样无法言语,也不知她想传达的是担忧还是鼓励
妖族少女只觉又羞又恼,紧咬口中木衔,要不自己现在双手被缚,怎会被那窝囊废家丁欺负
两位少女被推推搡搡送出暗道,却见阴云密布,竟已是大雨倾盆,几个家仆撑起大伞,将二人押在伞中,又放下雨帘遮住了身形
此刻步道上游人匆匆,大家都忙着四处避雨,两个方才厅中的士子将那副临摹举在头顶挡雨,骂骂咧咧从一行人身边跑过,奔向岛中客栈,他们或许心中有一瞬惊异:这衣着华贵的胖妇人为何也淋雨而行,那大伞里又是什么尊贵人物?
在丝帘和大雨的掩护下,除非近到三步之内,否则绝无法发现这伞下竟是两位被绳捆索绑的少女,瓢泼雨声盖住了她们口塞后微弱的呻吟呼救
转眼间来到码头,王夫人带着众人径直登上了小月她们租的画舫,同时吩咐一个手下去把自家的大船也开回去,看来是想不留一丝痕迹的离开这太清湖
这妇人力大体宽,像抓小猫一样将两位少女拎进船舱,按在席上,小月被迫双腿盘坐,大小腿和脚腕都被绳索固定,王夫人还不怀好意的吩咐在从她脚腕上的绳圈里分出一道,直连在脖颈之上,迫使她只能屈着身子,颔首低眉。至于小清,由于身着襦裙,亏那婆娘还有点良心,只是被并拢缚住双腿。这样一来,少女们纵使有天大的能耐,浑身上下也只剩手指还能微微动弹了
又一个家仆跑出船舱,去找开船人,舱室里山岳一般的妇人面对二人坐了下来,压得木板嘎吱作响,小月努力扬起脑袋,想回她一个不屑的目光。殊不知这副不甘心又被迫低身的姿态也是对方观赏的内容
“哼哼,待到进了府里就先吊你几天,好好磨磨这性子,如果仍不老实,有的是脏活累活给你消受”
说罢,又瞧了瞧小清
“这一个倒还温顺,也够伶俐。你若乖乖听话,可以留作我的贴身丫鬟。那可是别人使银子也求不得的美差”
王夫人正兀自得意,舱外又传来争执之声
“老东西,让你开船你就开船,钱管够,别问东问西的”
“我既然租出了船,那就得管,我分明记得租这艘舫的是两位姑娘,你开走了,别人怎么回去?”
“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后生,你还敢动手?信不信老夫这就躺地上,等官家来了,看你如何解释”
那声音一个年轻气短,一个苍老洪亮,分明是恶仆和租船的宗渠起了争执。王夫人见他们吵闹半天,面露焦躁,腾得站起肥硕的身躯,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舱里暂时安静下来,小清见状,身子微微挣扎,示意同伴靠过来。妖族少女这才想起,刚刚她在自己手腕上点的那几个位置,或许和灯会夜游时的拘束一样留有暗扣。小清绳技极为高超,留下的活结无论是被缚者自己挣扎,还是不懂行的旁人在一边观察,都看不出丝毫破绽,但只要她用手指一勾,便能瞬间解缚。
小月此时顾不上体面,全力挪动着大腿与身体,小清也挣扎着向同伴靠近。一时间舱中满是绳索嘎吱声。明明只有几步距离,被紧缚的少女却累得气喘吁吁。
“唔呜..?”
“呜呜唔...”
嘴巴被口衔封堵着,少女们本能地试图言语,也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好在彼此间已有默契,四目相对一个眼神就能传达心意
盛家小姐转过身来,只见她的手腕在背后交叉,高高吊于脖颈之下,这样的绑法实在狠毒,小月顾不上心疼,努力配合着挺直上身,好歹将背缚的双手贴在了一起
十指相扣,小月只觉对方轻轻一捏,似在安慰。随即指尖摸索着绳结,就和昨天一样,原本捆的结结实实的上身束缚突然一松,无力地滑落下来,妖族少女大喜过望,连忙除去堵口物和腿上的拘束
身边的小清却仍动弹不得,毕竟她是被王夫人亲自照顾的,绳结都被打在远离手指的地方,因此对自身的束缚无能为力
小月见状,想帮她摘下口衔,小清却扭头避开了
只见她望向舱门的方向,嘴里呜呜着,面色焦急——王夫人很快会回来,她那些恶徒也可能会伤及宗渠,时间紧迫
“我明白了,别急,等我收拾了他们就来帮你解开”
小月心领神会,抽身健步如飞赶出船舱去
宗渠站在船头,正与王夫人和她的狗腿子对质,忽见小月从舱中而来,心里吃惊,面色一变。王夫人反应极快,见状连忙转身,大喝一声,摆出架势又是故技重施猛撞过来。但她忘了此处已不再是那狭窄甬道之内,而是开阔的湖面船头,更别提这画舫已被肥硕的体型摇的东倒西歪。
失了地利,她那两下子早已不是眼前少女的对手。但见小月脚尖一点,轻盈的跃上半空,如金钩倒挂般翻过莽撞巨物的同时,一掌拍在王夫人后脑勺,这蛮牛登时踉跄跌倒,扑通一声巨响扑进船舱。
王夫人吃了一亏,心中不服,站起身来挥起米袋大小的拳头寻找小月,却见一道白光击中手臂,顿觉力道被卸去,软绵绵的挥了个空,回头才发现被五花大绑的小清仍掷出了一枚酒盏。她双手被缚于身后,自然无法全力施展,但却眼神冷冽,似在挑衅——王夫人气急败坏,正要转而扑向小清,忽觉背后泛起凉意,回头一看,妖族少女正如离弦之箭般刺向自己,双目圆睁,瞳孔收缩状若恶狼,右手上妖气弥漫,显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爪尖却锋利如刀
寒光划过,一声惨叫,血沫在雨中飞溅。王夫人臂上已经被切开一条大伤口。小月飘然落于其后,甩落指尖血迹,爪子也渐渐恢复为人手——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挑了个皮糙肉厚的部位。
这辈子光见过别人皮开肉绽,自己却从未尝试的王夫人还捂着伤口大呼小叫,边咒骂着边跌跌撞撞退至船舷。小月也不客气,一鞭抽在她的胖脸上,伴着一声脆响,这恶妇一下站立不稳跌落水中
霎那间,如山岳入海,激起滔天浪花,腾起的湖水浇过,小月感觉头顶的瓢泼大雨竟仿佛能更添一分。
“快开船!”
来不及欣赏,妖族少女连忙招呼宗渠。老者回过神来,在船头施展起驱舟之术,画舫迅速驶出了码头。那几个恶仆本就欺软怕硬,自然不敢追赶,只能扑通扑通跳入水中,去救还在翻腾的老板娘了
眼见已经无人还能追来,小月这才掀帘回到舱中,见印玺仍完好无损的摆在王夫人刚刚的座位上,小清却只是安静地望着自己,眼色黯然
小月知道她心中还在因拖累二人而愧疚,便宽慰道“好啦好啦,还得多亏你留下的活结,最后才能险中得胜。而且你想,咱们扑空两次了,我也不能让这唯一收获被毁呀”
说着,跪坐在同伴身边,试着帮她解开束缚
“这王夫人,对付女子,还绑得这么紧”,小月摸索着绳结,一边打趣道“丝毫不知惜香怜玉,快赶上你了”
“唔呜..”小清发出委屈的声音,仿佛在申辩自己明明没有那么过分
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解开了层层捆缚,口衔也被一并取下。
“哼哼~不管怎么说,小清也算是欠我一个人情啦”
一句玩笑,本想听听伶牙俐齿的盛家小姐怎么应对,却见她只是匆匆移开目光,面色绯红
小月这才发觉小清离得好近好近,仿佛已能感受彼此交融的呼吸,顿时也脸庞一热,连忙别过头去
只听衣襟沙沙作响,小清忽然欺身上前,轻轻搂住了同伴。小月心头砰砰直跳,鬼使神差地也抬手揽过她的纤腰。少女气息如兰,泛红的脸颊贴在一起,没有言语,也不敢注视对方眼眸,唯有发烫的肌肤传达着炽热的心意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舫中陷入片刻沉默,心下却又觉无比漫长,二人相互倚靠着,慢慢压下悸动,稳住了心神,不过彼此间已心照不宣
“对了,那个...刚刚听到宗渠先生他...\"半晌过后,还是小清先打破宁静
“差点忘了!”小月也赶紧接道,暧昧的氛围虽是受用,但少女含羞之心,也让她庆幸可以岔开话题,“这次脱险也多亏了他,咱们可得好好道谢”
原来方才宗渠本和小月一起进得船舱,刚一见被绳索束缚,衣襟凌乱的小清,啊呀一声连忙避了出去,正在船尾淋雨呢
两人赶紧理了理仪态,这才把宗渠请了进来。老人早已耳闻王夫人欺行霸市的恶名,又见识了码头边的争斗,来龙去脉心里猜了个七八分。不过考虑到二位刚才的窘状,一时不知该如何攀谈,船舱里的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最后仍是小清上前施礼,郑重感谢道:“刚刚多亏先生与恶徒据理力争,我们才有机会脱困,此番相助,不知该如何报答”
宗渠连忙摆手:“哪里哪里...老夫只是尽看管码头之职责罢了。再说,主要还是小月姑娘武艺高强,否则光凭我这把老骨头,只能磨磨嘴皮子,如何对付得了那些地痞”
说着说着,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事到如今,老夫确有一事相求”
老者的语调降低,显得很是窘迫,“恩科在即,我要闭门备考,不便再上街市了。但前些日子我在京郊弘毅寺求了一道长签,尚未开签,二位若有空闲,能否替我跑一趟取回....”
两位少女心中了然,天下读书人进京赶考,拼的是真才实学,若寄希望于求签问卦,免不了被同年嘲笑。不过考虑到宗渠六十余载难得一提名,此刻想寻个心安也情有可原。
而且....非释非道,古古怪怪,莫非..就是以儒家之言为名的弘毅寺吗?
小清回想着那副残局里东北角的位势,见小月也似有所悟,便应允道:“真是巧了,京师人人皆知弘毅寺新春祈福最为灵验,寺前庙会也是热闹非凡,我们也正打算去游玩呢”
说起游玩,气氛总算缓和下来,三人也算打开了话匣子,从南海与西域的妖族奇闻,聊到历年科举的刁钻题目,相谈甚欢。待到画舫靠岸,时辰已至傍晚,这才在码头作别。两位少女仍是相约再会,共游弘毅寺
小月本想问问那密室里的假印究竟有何意义,但被方才舫中那暧昧的相处一扰,又紧跟着谈天说地,便搁在了一边。再想起来时,已经和小清告别了。
望着夕阳下逐渐亮起辉煌灯火的热闹街巷,妖族少女心中不知为何却闪过昨夜冷冽月光里那条安静的小巷
略显破落的盛家宅邸,几个衣着简朴的仆人,不见主家的其他亲人长辈,只有孤零零的小清...
...带自己游历满城繁华的盛家小姐,晚上却要回到那偏寂的院子里去休憩么
莫名的不安与心疼涌上少女心头,摸着怀里昭阳托付的酒囊,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下次分别前,一定要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