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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君和那个孩子

烜庚今天吃了吗 南枝 2666 2023-11-17 18:37

  (1)

   半梦半醒间总瞥见一道泥泞的身影,瘦小、眼神清亮、满身伤疤。

   是个小孩……我轻轻蹙了一下眉。

   他的面容好似蒙了一层水色的纱,朦胧虚幻,我试着去抓,指尖触及时总漾起淡淡的波纹。

   他看到我了——我这样自作多情地感觉到了他的对视。

   他是谁呢?

   好像在笑,乍看又清楚,细看又模糊。

   粗布短衫满是污痕,他就这样站在冰天雪地里,周身是枯萎的落叶和茫茫大雪。

   “山君!”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嘴唇蠕动,像要大喊。

   他大概是有些欢喜的。

   远处陡然携着喝骂飞来一块石头,扑地打中了他的额头。

   伴随着巨痛,他缓缓软倒了下去。

   “嘁,还想做大侠?真是可笑!”

   “你也配?”

   来了一群小孩,嬉笑着用兽皮靴踹他的头。“再跑呀,你怎么不跑了?不就是仗着夫子关心你吗?”

   “啧,你是谁啊,不会要为他出头吧?”

   好吵,我瞥了一眼那个稍显丰满的小孩,他用手指着我,忌惮地看了一眼我背后的剑。

   “我警告你……”

   我感到一丝不耐烦,也仅仅是不耐烦而已。

   拔剑挥出,面前的巨树应声而倒,扬起漫天雪尘。

   “滚。”

   小胖子跌坐在地,腿抖如筛糠,裆下一热,竟屎尿齐流,恶臭熏天。

   “杀人啦!!”孩子们尖叫着,拖着小胖子满脸惊恐地逃走了。

   ……

   “你怎么样?”我不客气地将他提溜起来,这毕竟是我的地盘。

   我以为他会哭得丑兮兮,鼻涕眼泪混作一把。

   他却呲牙咧嘴露出一个笑,眼里好像有月牙闪烁。

   “山君……好生厉害!”

  

   (2)

   小孩总是恼人的。

   我叼着草叶,拍掉他第一百一十七次想摸我那双狼耳朵的手。

   “别碰。”

   “也不要找我要酒喝。”

   他紧紧黏过来,摇我手臂:“南兄……好南兄,就一小口。”

   孩子长大了些,身形欣长,衣衫也程亮了。

   我斜睨他一眼,看他逐渐长开的面容,半似无奈地叹了口气。

   嗯,有些木讷,胜在自然。

   “下不为例。”

   没有告诉他的是,其实我也有些嘴馋。

   我们的关系诡异地持续到了现在。

   我曾问他:你不怀疑吗?我不是人类这种事情。

   他只是歪头笑笑,摇晃了一下手里小小的木碗,酒液在其中晃荡。

   酒香浓烈,带着浊酒特有的辛辣,将月色收入碗中。

   “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不做声了。

   后来我带他四处玩水游山,他带我悄然掩入大街小巷。

   “南兄,你不尝尝这些真是太可惜了!”

   他说着,大口咀嚼着嘴里的熟牛肉,冲我挤了挤眼睛。

   这样也不错,我想道,捻了捻肩上的斗篷,轻轻应了一声。

  

   (3)

   大抵少年心性,我们不像最开始那样无话不谈了。

   我总感到一丝粘腻的隔阂——那是被他称作“江湖”的东西。

   有些东西我已经不太能明白了。

   我轻掸衣袖上的水,看他擦拭怀里的长剑。

   是我送他的那柄,他显然很爱惜。

   “南兄,来陪我练剑吧!”

   他又跃跃欲试地站起来,少年郎已快和我一般高了。

   剑影交错,从之前吃力地东躲西藏到如今势均力敌,我恍惚间瞥见他小时候。

   ——戳在雪地里的,小小一团的脏脏小孩。

   噌。他剑尖一挑,堪堪逼在我咽喉。“南兄在想什么?”他笑起来,“这时候发呆可不是好习惯。”

   “我想到了你小时候。”我诚实回答。

   我们都短暂地静默了一瞬。

   “啊,那时南兄可真是神气呢!”他显得有些羞赧地拢了拢长发。

   “是呢,你那时候可粘人得紧呢。”

   他有些兴味地笑起来。

   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再提。我们太有默契了。

   我的剑鞘拢着不息的穿林打叶声。

   他的长剑擦得好亮好亮——上面映着天下苍生。

  

   (4)

   致☐☐,

   展信佳。

   我知道此行你是非去不可的。

   你很愤怒,那些昏官指责孩子是煞星,要将他们都烧死。

   你说我变了,让我不要拦着你。

   如今你已成长太多,也许是我将你拖累。

   我回到了原来的小镇上,先生也很惦念你。

   你常拾掇的那小舟我也寻来了,假有时日……也许能再载我一程?

   我应该不是那种太念旧的性子,容我多絮叨两句吧。

   你手上有最利最逼人的长剑,能击碎那黑暗,斩断那粘腻的罪血。

   但你性子太烈,此事尚有蹊跷,对方挑拣的地点四面环山,又有罪状被你捏在手上。

   我很抱歉泼你冷水,但不是现在。

   ……我很抱歉。

   但不要去……拜托你,不要去,好吗?

   ……

  

   又是梦?

   他的名字明明要呼之欲出那样清晰,但我仍说不出一个字来。

   预言最亲近的人,这样的诅咒让我忘记了他的名字。

   还是雪地,大雪天气,他孤单地立在原地,杵着长剑。

   我终究还是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这里。

   尸体,周遭全是尸体。

   梦和现实最后竟又无可奈何地残忍贴合。

   “南兄,你来了。”

   他又笑,嘴角开始流血,咳嗽两声,像浑身被抽空一样,腹部刹那间好似出现万千把剑尖,让他生不如死。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开始破碎、在流血。我陡然感到呼吸困难,飞奔将他搂进怀中。

   他如雪中的生命一般:这团绝决热烈的火花也开始变冷变硬。

   我恐惧的、无数次的这般幻梦,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地成为了现实。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他脱力地倚在我臂弯,露出迷惘又温柔的表情。

   “哪里才是江湖呢……南兄?”

   他没了声音。

   我拥他入怀,像抱住一块石头。

   有一片渡月的湖在我心中干涸了,于是再也没有渔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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