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叶篇:医者不灭
亚叶篇:医者不灭
我将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人类;
我将首先考虑病人的健康和幸福,尊重病人的自主权和尊严;
我要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不会考虑病人的年龄、疾病或残疾、信条、民族、性别、国籍、政治信仰、种族、社会地位或任何其他因素;
我将保守病人的秘密,即使病人已经死亡;
我将用良知和尊严,按照良好的医疗规范来践行我的职业;
我将继承医学职业的荣誉和崇高的传统;
我将给予我的老师、同事和学生应有的尊重和感激;
我将分享我的医学知识,造福患者和推动医疗进步;
我不会用我的医学知识去违反人权和公民自由,即使受到威胁;
我庄严、自主、光荣地做出如上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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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脉通路,气道清洁,无创呼吸机.......
想尽一切办法,亚叶的症状终于稳定下来,暂时。
隔着正压防护服的面罩,凯尔希看着病床上自己的学生。亚叶的白大褂还有上衣都甚至胸罩都被剪开,露出里面的胸部以及一小部分乳房,贴上了电极片,胸口也是不正常的潮红。蓝色的领巾早已不见,露出了雪白的脖颈。淡蓝色的氧气面罩扣在亚叶脸上,透过面罩能看到少女微张的双唇以及嘴角的一丝鲜血。虽然亚叶此时进入昏迷闭着眼睛,然而从微微皱起来的眉头还有潮红甚至微微出汗的面庞看,睡梦中的亚叶其实并不轻松。
“这次她挺过去了,但是下一次呢?”
旁边的医疗干员想伸手摸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但是被面罩挡住了。一想到这房间里漂浮着的全是致命的未知病原体,自己可能就是下一个中招者,连干员自己都觉得心里发毛。
如果凯尔希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境地,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亚叶参加特派小组的。
任务其实非常简单,仅仅是给维多利亚的一个军营提供医疗支援而已。在特雷西斯大军退却的背景下,处于后方的罗德岛干员们按理说会非常安全。出于锻炼一下自己学生的考虑,凯尔希同意了亚叶的申请。
然而在几天前,罗德岛却接到前方报告一种奇怪的传染病。罗德岛的反应速度虽然很快,但是疾病的传染性致病性致死性都超乎想象,先是士兵,然后是罗德岛的干员们,最后平时最注意防护工作与身体健康的亚叶也倒下了。
当穿着正压隔离服的罗德岛支援人员来到军营时,整个营地已经变成了露天坟墓,死亡的士兵在帐篷里横七竖八躺着,目之所及都是吐血呕血尿血便血还有粘膜出血造成的血迹。经过一番搜寻,支援人员终于在罗德岛医护人员的帐篷里找到了全身烧得如同熔炉的亚叶,并把她连带采集的样本带回了罗德岛。
面对新的疾病罗德岛没有多少好的办法,最大的问题是寻找病原体,血液脑脊液等等样本找不到任何细菌,抗原检测也没有对应上的,唯一的解释是这是一种全新的烈性传染病,而且极大可能是病毒。
想要了解病毒,最好的办法之一其实就是解剖学研究,如果是其他人,发展到现在完全依赖仪器维持生命的地步,可能就已经被“人道地解除痛苦”然后送进解剖室了,然而这次毕竟是同事,而且还是凯尔希的学生,现在放弃的话.......
行么?
“好消息是刚才亚叶还没有完全丧失氧合能力,用呼吸机还管用。下次的话可能就得上体外氧合了。”
“还有出血倾向,在补充纤维蛋白了。目前血容量还能维持住,但是我们不能无限制输血进去。”
“颅内扫描发现病变区域,提示病毒会感染脑部,目前考虑脑脊液给药改善营养提高耐受力,输入免疫细胞不一定能改善症状。”
……
在讨论病情期间,呼叫铃响了。
即使是在负压隔离病房,每张病床依然有个呼叫器,亚叶的呼叫器就直接被放在了手里。呼叫器响了说明亚叶现在有意识,手指还能动按下呼叫器,还能感觉到不舒服。
因为穿脱防护服还有进出洗消需要不短的时间,在亚叶的隔离舱内始终有三人值班,在外面的人围到双层玻璃前观察里面的情况时,里面值班的干员们已经到了亚叶的床边。然而因为亚叶过于虚弱加上扣着氧气面罩没法说话描述自己的症状,所以只能看病人表情以及生命监护装置来判断问题在哪里。
呼吸,氧分压,心跳都还在,血压正常,暂时没有立即致死的问题。把亚叶的一侧上衣聊起来,无视暴露在空气中的乳房,医疗干员先擦干亚叶腋下的汗水,然后把温度计夹在亚叶腋下。即使隔着三层手套,仍然能感觉到少女腋窝的柔软,似乎温度计水银头稍微一用力就会戳破细嫩的皮肤。
体温测量结果显示亚叶又发烧了,但是退烧药已经给过,中枢抑制药物又会加剧本来就已经不轻的肝肾负担,所以只能采取最简单的物理降温,冰袋冰帽加上温水擦拭降低少女的体温,甚至还把血液引出体外降温后输回去。在负压病房外面的凯尔希看着病床上受苦的亚叶,凯尔希也很是心疼,然而却想不出来什么很好的办法来帮助自己的学生。
一番忙碌下来,亚叶体温暂时恢复了正常,然而在医护人员准备离开时,呼叫铃声又响了。医生们放松的神经重新绷紧起来。刚才可能一番操作下来还有没解决的问题,那可能就是无法被检测的问题,比如疼痛什么的。
对于不能说话的患者,罗德岛的医生们就只能采用其他办法来交流了。
“你现在很疼么?如果疼痛的话眨一下眼,不疼的话眨两下?”
亚叶眨了下眼。
“是头痛么?如果是眨一下眼,不是的话眨两下。”
亚叶眨了下眼。
“我们现在问一些问题,是的话你就眨一下眼,不是的话眨两下。听到了的话眨下眼?”
亚叶眨眼表示理解。
“是尖锐的疼痛,一下一下的?”
“是钝痛么?持续的?”
“是特定部位么?”
......
凯尔希医生就在外面看着亚叶在病床上眨眼来与外界交流。那双明亮的眼睛因为疼痛似乎充满了泪水,一下下眨眼就像扇动翅膀的脆弱的蝴蝶,在被病原体无情地啃噬。弱小,无助,就像自己刚开始学医时遇到的那些无助的患者,而这样的患者凯尔希已经不知道遇到过多少,然而这次因为是自己的学生如此无助,让凯尔希又更为心痛。
“亚叶的话好像是头痛,钝痛,而且好像已经是8到9了。要不要考虑阿片药物?”
“那东西不是给癌症患者么?而且还会增加肝肾负担的,再给来一个透析?”
“现在管什么肝肾负担,难道等到病人痛死么?非甾体类的已经不中用了。”
突然,呼叫铃声又响了。正压防护服里的医生们继续与亚叶用之前的方法交流,然而无论提出什么问题,这次亚叶都是眨眼眨两下,说明全都没有问到要点上。医生们开始怀疑亚叶是不是要提出无理要求,然而当医生们离开时,亚叶再次按下了呼叫铃。其实稍微一想就知道,亚叶自己就是医生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无理要求,这么按下呼叫铃肯定是有所求的。
凯尔希重新穿上正压防护服进入了病房,自己的学生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说,而且可能真的就是丧失意识前最后的话了,要是自己还不去听的话可能会让亚叶很遗憾地离开。然而即使凯尔希也不清楚亚叶到底想说什么。
不得已,凯尔希只能使用最低效的办法。亚叶在乌萨斯长大,凯尔希就把字母一个个读出来,亚叶眨一下眼表示不是这个字母,眨两下眼表示是这个字母。于是旁边的同事们看到,凯尔希坐在亚叶旁边,手里拿着写字板还有水性笔(都经过灭菌了),记录亚叶拼读出来的字母。
“她想说什么?”
“不知道,可能真该说遗言了吧......不然不会这么复杂的。”
“遗言?她有什么遗言啊,好像没有亲人了。”
“没有亲人就不能没有遗言了吗?”
“等下,凯尔希似乎记录了一句话,哪个会乌萨斯语的翻译一下?”透过监控屏幕,医生们看到凯尔希在白板上写下来一行字符。
医生中有一个曾经在乌萨斯游历过很长时间,熟练掌握当地语言。他凑上屏幕前辨认上面写的语言。
“嗯......可能真的是遗言了。”
“啊?”
“亚叶想要放弃治疗了。”
“你确认翻译是正确的吗?”
“确认无疑,原文的意思是‘我很疼痛,请不要继续治疗了’。等下,凯尔希还在记录什么?我看看......解剖?”
“她是被烧糊涂了吗?想要被解剖?”
“可能她也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吧......要不劝劝她?现在还能苟一段时间的。”
“让她重新燃起求生意志,打更多的针输更多的液,浑身上下插满管子贴满电极片,然后粉碎掉希望带着遗憾被插管插成蜂窝地离开?这难道比直接放弃治疗好?”
.......
外面的医生陷入了争执,病房里面却相对和谐不少。除了仪器运转的噪音外,就是凯尔希拼读字母的声音,就像是教孩子说话的老师一样,尽管亚叶也确实是自己的学生,然而给孩子教说话是在生命的开始,而这次却是在生命的终点。
“没事的,我们会想办法拯救你的。”
凯尔希揉了揉亚叶的脑袋。此时亚叶体温已经被控制住,所以隔着好几层手套凯尔希觉得亚叶脑袋没有那么滚烫了,而是温的,但是因为亚叶额头上有汗水,所以手套还是会感觉到亚叶的汗水。
亚叶眨了一下眼睛,过了一会儿亚叶又眨了一下眼,不是连续的两下眨眼。凯尔希知道亚叶是想说什么,但是她不知道亚叶是表示肯定否定,对什么表示肯定否定,所以凯尔希只能重新拿起来白板记录起来,用之前的办法来让不能说话的亚叶来跟自己对话。
“不要继续了,只要你们撤掉了我的生命支持设施我依然难逃一死。”
“还有很多人在面临感染,请让我为他们做最后一点事吧。”
最后一点事......
亚叶现在的情况康复确实几乎不可能,自然也无法投入一线治疗。
那么亚叶说的最后一点事情是.......
凯尔希猜到了大概,但仍然没有,或者说不愿意确定
“亚叶说的最后一点事是?”
凯尔希尽可能准确的拼读着字母,力争不出错的观察亚叶对字母的确认。中间完全拼写下来后,凯尔希还把白板举到了亚叶面前。凯尔希看到亚叶的脑袋微微颤动了一下,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所以亚叶又眨眨眼,但是却太过急切的确认,亚叶眨眼太多让凯尔希不能分辨亚叶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等一下,亚叶,如果白板上的字是对的,你就眨眼两下,如果不对你就眨眼一下。”
凯尔希重新举起来了白板,亚叶眨眼眨了两下。凯尔希能感觉到,亚叶的目光一下子释然了,似乎是被理解的那种欣喜。然而对凯尔希,亚叶的确认就是噩梦成真。
刚才亚叶拼读出来的,是“请解剖我进行研究。”
“那会很疼的啊........”
凯尔希自己毕竟是医疗部负责人,也知道选择成为医生,就意味着无论是在前方战场救死扶伤还是在实验室小心实验,都要为医疗事业奉献一切。但是亚叶毕竟是自己在切尔诺伯格收养的孩子,她的父亲被乌萨斯暴政所害,而母亲也为了复仇而变成了内卫的刀下冤魂。
然后现在亚叶,也因为自己一时的决定,而踏上了不归路。而亚叶直到现在,想的都是如何拯救更多的病人。虽然知道解剖的重要性,但是她还是不希望,是自己的学生躺在解剖台上被解剖。
“没事,你们解剖我的时候我就应该死去了,亚叶自然也无所谓疼痛了。”
亚叶是自己最认真的学生,这是凯尔希确实很欣慰的。但是现在看着自己的学生燃烧自己来照彻多量的黑暗,她也为这孩子的悲剧命运而有些痛心。即使已经度过了不知几个千年的岁月,教授了多少学生拯救了多少生命,依然不等于凯尔希的内心已经坚硬如铁,那些坚硬的地方都是伤口流血重新结痂。
亚叶就是这样的,本来没有伤口的地方重新流血,然后失血,渐渐变硬最后成为最坚硬的地方,但是现在,这伤口已经被划开,往外滴着血,随着肌肉的收缩还产生一阵阵的剧痛。
虽然痛,但是无可奈何。流着血继续前进,在无情的大地上滴着血形成一条前路,这才是凯尔希,不知生死几多轮回,看惯风起云落的凯尔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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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紧张的讨论,医疗干员们终于决定,放弃对亚叶的治疗,并准备进行病理解剖。
无法进入的干员们只能准备一些小礼物,通过实验室隔离墙上的双门高压灭菌舱或者气闸舱传递进入。东西其实都是很小的东西,比如小的玩偶,纪念品什么的。现在,这些小物件代替了不能亲自到场的干员们来到亚叶身边传递心意,作为最后的告别。
同样被传入的还有亚叶的衣服,亚叶本来还是有一套生命之地的外勤服装,然而仔细想想还是有些太过随意,征求亚叶意见后亚叶还是选择了常服。亚叶现在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剪刀剪开,虽然最后解剖时还是要给亚叶脱下全部衣服,然而在干员们看来,亚叶最好还是穿得整整齐齐离开。
首先是把亚叶身上已经破损的衣服脱下,因为亚叶已经没有亲人在世,所以这个工作自然就是收养亚叶的凯尔希来做,其他在场人员则给亚叶的病床拉上了帘子,如此就不能直接看到了。
首先把亚叶的病床调整一下让亚叶变成半躺姿势方便更衣,然后就是轻轻托起来亚叶后颈,把亚叶的衣服一层层脱下,从白大褂开始,然后是里面的无袖衬衫,最后剪开内衣的肩带,把亚叶胸罩也脱了下来。还好亚叶不是出血热,不然现在亚叶的胸口乃至全身都会因为微血管破坏而变得通红,出现各种疹子之类的破坏皮肤的白皙。
然后是下身的衣服了。亚叶在从前方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插上了导尿管,把紧身短裤连带连裤黑丝袜以及内裤都往下脱到大腿,透明软管从双腿之间插进去,塑料质地的冰冷软管粗暴的插入,想必亚叶也会相当难受但是又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忍受。因为亚叶很长时间都没有进食进水,所以现在导尿管与下面的尿袋里都没有任何液体。
抓住亚叶的短裤丝袜还有内裤,顺着亚叶线条流畅的双腿,在腿弯部位稍微有些波折,最终把亚叶的脚摆成脚背绷直,往下一拉就把亚叶的下身剥得光溜溜的了。亚叶毕竟主要是在后方进行医疗,之前甚少接受战斗训练,锻炼也是适度而不是高强度训练,加上日常生活中一直都是穿着黑丝连裤袜保护,自然腿部也相当白嫩而且有着流畅的线形,甚至因为内出血造成的血细胞流失让亚叶的腿比以往更加白皙,疾病带来的消耗也让亚叶没有多少力气,双腿目前也是相当松软。
还好给亚叶做这个工作的是凯尔希,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可能会忍不住伸手揉一揉甚至在亚叶大腿上捏一把,反正患者已经濒死插着管子,不能呼救不能反抗也不可能出来控诉自己。当然亚叶是烈性传染病患者,这也让任何图谋不轨者都得三思要不要与亚叶产生肉体接触。
重新给亚叶穿上衣服又是一件麻烦事,亚叶现在虽然还有意识,能听到旁人说话,但是也仅限于此了,想要配合的伸手或者自己坐起来并不容易,好在肌肉还是可以收缩或者放松,如果摆好角度的话亚叶还是能维持一下的。
折腾一番后,亚叶还是把衣服穿了上去,还把心电监护的电线从亚叶腋下的无袖衬衫的位置绕了出来,这样把外套一穿就看不出来那些电线的痕迹了,其他不能不撤掉的管线也是一样的处理。而导尿管之类的出于美观考虑而且也不会再发挥作用,都被小心翼翼拔了出来,只剩下维持呼吸的呼吸面罩还有一根留置针。
“凯尔希医生,工具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带进去吗?”
“可以了。”
试管,试样袋,培养基,解剖工具,还有几片玻璃板,几根框架以及好几大桶凝胶物,从大洗消间进行充分消杀后进入。这些都是用来固定化标本才用到的东西,以往都是固定小的样本然后浸泡,观察时都是机器精密切片然后观察,然而这次固定的标本明显大了不少所以需要的固定剂也多了。半卧位的亚叶看着其他人用玻璃板框架组装出来一个箱子,没有顶盖。这里未来就是容纳她的所在,而凝胶则用来永久保存她的身体。
组装完毕容器,其他参与解剖的人员则在外更衣室等待,房间里只剩下凯尔希还有刚刚进来的华法琳。这个等级的病房都是要求尽可能少的人员在高污染区,加上是临终关怀,很多事情其实也就仅限于亚叶与凯尔希之间进行。
“亚叶是已经想好了么?”
亚叶眨了一下眼表示肯定,凯尔希也没有再重复确认,她找到亚叶体内留下的最后一根留置针,然后往里注射进了第一支药物,这是一种强效镇痛药物,用来减轻亚叶感觉到的疼痛。因为现在亚叶是半卧位,所以能看到凯尔希在自己体内注射药物的过程。
注射完毕,凯尔希抬头看了一眼亚叶。通过氧气面罩,凯尔希发现亚叶居然嘴角有些上扬,似乎想要笑一笑,不知道是因为解脱还是因为其他。凯尔希伸手揉了揉亚叶的小脑袋,亚叶耳朵也跟着动了动,似乎凯尔希的抚摸让亚叶比较舒服。
过了两分钟确认药物已经起效,凯尔希拿出了第二支注射器。这次里面是高剂量的氯化钾,可以迅速麻痹亚叶的心脏从而致命。亚叶就看着氯化钾液体从针尖滴落,很快这些液体就会夺走自己的生命,几分钟之内。
这时凯尔希才注意到,亚叶的眼角似乎有什么液体流了下来。再看亚叶的眼睛,黄色的瞳孔似乎在微微的颤动着,那是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恐惧,委屈以及不甘。仔细想想其实这才是正常的,谁还不是渴望活下来,尤其是对于亚叶,她还想找到自己父母的下落,想再跟着凯尔希医生去学习去探索,还想对夺走自己父母的乌萨斯帝国复仇,还想……
这些都只能停留在“还想”这个层面了,但是亚叶的渴望如此强烈,虽然维多利亚军营的所见让她清楚自己已经没有生存的可能,虽然自己也希望为医学进步做出最后一点贡献,但是就这么离开……
不甘,委屈,恐惧,所有的情绪再也没有了拘束在亚叶的脑海中激荡着,但是喉咙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万千波涛全部都只能从亚叶那双眼睛表现,又凝结成泪水划过脸颊。
凯尔希通过眼神交流察觉到了亚叶的情绪,但她没法让亚叶能把这些倾诉出来,也知道语言的安慰在即将到来的死亡前无比苍白。她只是把手从亚叶背后搂过来,把亚叶抱在了自己怀里,就像当初自己在切尔诺伯格把还是个孩子的亚叶抱在怀里那样。
隔着全密封的正压防护服,亚叶能感觉到的也只有塑料贴在自己脸上的触感,也感觉不到凯尔希老师呼吸时喘出来的热流,但仅仅是被抱住的踏实的感觉已经让亚叶安心了一些。亚叶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凯尔希这样抱着自己是什么时候了。繁忙的工作还有学业充斥了亚叶的生活,让她几乎没有时间去与凯尔希以亲人的关系去交流,直到如今自己即将离开。
凯尔希就轻轻拍着亚叶后背,感受着亚叶身体从之前的情绪激动造成的颤抖渐渐平静下来,心电监护发出的滴滴声也从正常节拍加快再到恢复。
过了一会儿,呼叫铃响了起来。
凯尔希把亚叶小心翼翼放下让她躺回床上,亚叶这次可能要说什么,凯尔希不知道亚叶是还想要活下来还是其他,不过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会尊重亚叶的决定。
“有什么事么?”
亚叶眨眼一下表示肯定。显然亚叶刚才是哭过,而且不是噙着泪水那种而是直接哭了出来,眼圈周围都有些泛红,睫毛上还晶亮亮的,泪水在脸上还没干。
凯尔希重新拿起了白板。几次尝试后凯尔希已经能比较熟练地与亚叶交流了,然而这次亚叶却没有眨眼,而是一直眼镜往一遍斜着看,只是往一边倾斜,可能是想找什么东西?
凯尔希看了一眼亚叶眼睛转向的位置,她把那边的东西一个个拿起来,有的是干员们的小礼物,有的是花朵,但都不是。最后凯尔希把那只吸满氯化钾的注射器举起来时,亚叶眨眼眨了两下。
亚叶准备好了。
为了让自己的老师放心,亚叶甚至还想挤出来一个笑容,但是在氧气面罩下这个动作并不容易。亚叶虽然还是留恋生命,但是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来迎接自己的死亡,不是被动的采取一切创伤抢救手段后被动面对,而是主动地去迎接。
既然自己的学生迈出了那一步,凯尔希也不再挽留。
把注射器拿出来,找到静脉通路,凯尔希深吸一口气,把氯化钾注射进了亚叶体内。
尽管已经打了一定的镇痛药物,亚叶还是觉得有些疼痛,从静脉通路末端开始感觉血管都像烧起来一般疼痛,亚叶双眼紧闭,眉头皱起,额前上能看到豆大的汗珠正在滚落。不过从心率来看药物暂时还没有到达亚叶的心脏。一般情况下医生会减慢推注的速度,然而亚叶这次不行,凯尔希能做的其实也就是给亚叶擦一下汗水而已。
亚叶的心跳逐渐加快,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不再规则。亚叶开始觉得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捏住一样,而且是反着节律不时地施加压力,心脏舒张时大手捏紧,收缩时也不松开,就一点点的施加压力,这让亚叶心跳幅度越来越小,速度却越来越快,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一般。
凯尔希看到亚叶的小嘴一张一合,速度明显在加快,但是呼吸机没有反馈只能按照恒定速度给亚叶供氧,出现了明显的脱节。亚叶越发觉得自己的呼吸跟不上心跳的节奏,她能感到体内的氧气正在加速消耗,但是自己的肺部仍然是被动的扩张收缩,让小姑娘感到越发憋闷。
缺氧从胸口开始蔓延,亚叶试图扭动身体摆脱,然而现在的亚叶别说扭动身体甚至连抬起胳膊都做不到,纤纤玉手一开始是攥拳,后来抓着被单,几乎要把被单都要抓破了一般,而黑丝长筒袜里的双脚也一会儿向下压脚背绷直几乎与地面平行,一会儿则往上勾起,圆润的脚趾也跟着或蜷缩紧紧靠在一起如石榴籽或者微微张开,如果从上往下打光的话光线都可以通过轻薄而有弹性的布料,勾勒出来少女脚趾的轮廓。
突然,亚叶的眼睛睁开了,是一下子睁开的,圆溜溜的瞪大几乎眼球都要凸出来,黄色的瞳孔像是固定住了一般,缩小成了针尖一般直直的看着前面,身体也开始抽搐起来。亚叶现在身上没有束缚带,所以要是抽搐的话可能会打到别的东西。凯尔希还有华法琳赶紧上前按住亚叶,一个按住亚叶肩膀一个按住亚叶大腿。
然而即使是两个人按住亚叶依然不容易。即使按住亚叶的肩膀少女的胸部依然往前挺动着,抽搐之间带动亚叶那双乳房也颤抖着,只有一层单薄的衬衫约束,那对娇乳能荡出令人眼晕的幅度,外面披着的白大褂也敞开了,露出了少女没有一根毛的柔软腋下,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戳一戳,估计以往的话亚叶也会一下子羞红了脸然后笑出来吧。
肩膀想固定都极其困难,华法琳按腿也不是什么容易事。一开始华法琳是觉得亚叶不过是濒死者按着小腿别乱动就行了,谁知亚叶临死时躯体居然还能爆发不小的能量,按住小腿没有按住大腿的结果是大腿往回蜷缩弯曲时得用力去拉,但拉的时候又不能阻止亚叶小腿上下颤抖,脚后跟打在床板上都是沉闷而连续的声响。
早知道应该给亚叶上束缚带来着的,华法琳开始后悔起来。
眼看已经按不住亚叶小腿,华法琳只能松手,结果没想到松手时亚叶居然猛地蹬了一下腿,一下就踹在了华法琳胸口上,把这血族踹得后退直到撞上旁边床位才算停下。扶着病床边缘,华法琳看到亚叶双腿正在蹬住床面,但是毕竟虚弱几次试图把身子支撑起来都做不到,每次尝试后也都是腿在床上摊开抽搐着,时不时蜷缩起来然后用力蹬一下。
华法琳看准机会,一下子按住了亚叶抽搐稍缓的大腿,让她不安分的踢蹬多少收敛了一点。不过华法琳也很清楚,现在不过是亚叶残余生命力燃烧的最后阶段而已,已经没有挣脱两个成年人的余力了。果不其然,被按住大腿后,亚叶的抽搐也仅限于小腿还有胳膊了。濒死的乌萨斯少女的小腿现在如同筛糠一般颤抖着,足底现在与床面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垂直,隔着布料还能看到柔软的脚掌还有脚后跟。
虽然亚叶整个人基本被按住了,但是亚叶的胳膊还是没有约束的,好在现在亚叶胳膊只是无力地垂下来,小臂无规则的挥动着,之前抓着床单的手指已经松开了,不过现在五根手指依然保持着蜷缩起来的状态,在空中无力地晃动,就像亚叶的生命,如随风飘扬的落叶。
突然,亚叶的身体反弓起来到了一个之前没有的高度,在短暂的一次松弛后又一次挺起,接着亚叶的身体先是松弛了一下,但是还没有完全砸在床上,然后才如同泄了气一般完全瘫软下来,头往凯尔希那边歪了过去。凯尔希看到亚叶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开,之前的光泽似乎又恢复了一些。然而等到亚叶脸完全侧过去时,凯尔希蹲下来才发现亚叶的瞳孔已经完全散开了,再也没有了光泽,两片嘴唇微微张开,但是有些青紫,同样发紫的还有亚叶的指甲根部,都在慢慢的扩散加深。
“嘀——”
随着心电监护仪的长鸣,亚叶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伸手合上亚叶的眼睛,抹去亚叶眼角的泪水,然后摘下亚叶的氧气面罩,红色的压痕还能看到,通过微张的小嘴能看到里面整齐的牙齿还有已经灰白色的舌头。
合上亚叶小嘴,凯尔希站起来。来不及悲伤,她拿起记号笔,在亚叶身上开始进行标记划线,而其他解剖人员也都走到亚叶床前,手里是各种各样的解剖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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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岛到底是一流的医药公司,在维多利亚爆发传染病后以最快速度拿出了针对性小分子药物,这种代号folinia 的特效药可以阻止病毒结合细胞从而预防感染控制症状,新的诊疗指导手册也与药物一同被发送到维多利亚的医生手中。
有经验的医疗干员们被分成小组派往维多利亚各地参与救治重症,更重要的是培训医护人员解答疑难。临床上的问题总是千变万化,不过医疗干员们也都尽可能回答了。
直到有一天,当凯尔希亲自前往维多利亚一处疫区时,一个年轻医生问了一个问题:
“那种特效药为什么要取一个与亚叶酸(folinic acid)一字之差的名字?”
面对年轻医生,凯尔希陷入了沉默。她的脑海里,闪过亚叶离开那天发生的一切。
洗干净手套上的血迹,凯尔希重新来到了亚叶的病床前。
亚叶现在全身赤裸,大部分器官已经被切除并且装入了固定液中保存,那些容器就摆在主人旁边的病床上,整齐的一排。亚叶体内的血液也已经置换为防腐液。亚叶的胸腔其实还好,但是腹腔因为失去了支撑所以陷了下去软塌塌的,凸显出来盆骨还有肋骨的边缘,头发也被剃光,露出来青色的头皮,床单上也都是血迹,早就凝固起来有些发暗。
总的来说不像是做完解剖,而是刚刚进行了一场屠宰。
保持被解剖对象相对体面地离开,这是解剖工作的基本要求,哪怕是实验课上最常见的卡特斯或者扎拉克的兽亲也是如此。
第一步就是填充亚叶体内的空腔。这些空腔不仅是美观问题,含有的空气本身可能会让亚叶很快腐烂。凯尔希给亚叶胸腔腹腔填充了大量的抗菌凝胶,不仅可以杀灭微生物,还能维持住尸体的形态。随着凝胶注射进去,亚叶的小腹从干瘪慢慢恢复形状,甚至还有些微微鼓起来,不得不再抽出来一些凝胶。
注射完凝胶,有好事的男干员拍了拍亚叶的小肚子,很清脆的声音,甚至还想压一压看看凝胶会不会从伤口流出来。当然这个动作招来的是凯尔希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以及后来的批评教育还有书面检查。
恢复了亚叶基本的体型,然后是必要的清洗工作,消灭表面的病原体。先用热毛巾擦拭一遍亚叶身体去除血迹,然后是碘酒消毒,尤其是那些常见的死角,最后医用酒精脱碘恢复原本皮肤的雪白。这样的亚叶体表基本就算是完成了消毒。当然那些失禁的尿液,还有鼻孔毛细血管破裂流出来的血水也被擦干了。医疗干员还用棉花堵住了亚叶的鼻孔与阴道出口,当然在堵住下面的出口时,男性干员往里稍微捅得深了一点,结果顶着棉花轻松就把那层薄膜突破了,白色手套的手指部位沾满了粘稠清澈的液体,还沾着一些血丝。
接着就是亚叶的头发了。之前因为开颅取脑所以亚叶头发剃光了,好在凯尔希已经想到了这点提前给亚叶准备了假发,套在亚叶头顶上,不过因为亚叶还有一对耳朵所以调整假发位置还花了一点时间,终于还是让亚叶耳朵冒出来了。假发颜色上基本与亚叶原本的一致。虽然没有亚叶原本头发那么发亮,但是也比光头强了不少。
化妆也是必要的,主要是掩盖伤口。这个不难,就是涂抹粉底液,然后等待晾干就可以了,脸部化妆更为简单,其实亚叶甚至不需要多少化妆,毕竟岛上即使是最基层的预备医疗干员也都还说得过去,主要是呼吸面罩形成的压痕,按摩一阵后还是没有缓解,只能现调粉底后一点点涂上去,精细程度像是给人偶上色一般——尽管亚叶也确实精致如人偶。
最后是重新给亚叶把衣服穿上了。只是相比于之前亚叶活着的时候换衣服,因为亚叶已经死去尸体都有些僵硬了,给亚叶穿衬衫还有上衣并不容易,尤其是在肘关节位置,要顺着胳膊的弯曲,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穿上,不能把衣服撑破了,然后把扣子从上往下扣好,就像母亲给女儿扣扣子一样——尽管某种程度上,凯尔希也确实是亚叶仅剩的亲属了。
相比之下短裤还有黑丝裤袜就好多了,只要记住在脚后跟要顺着关节弧度慢慢穿上绕过去就可以了。丝袜与短裤因为亚叶临死的失禁已经湿了,所以现在都是新换上去的,但是没有内裤,所以黑丝裤袜穿上去直接贴合在亚叶两片贝肉之间,虽然里面填充了棉花但是因为位置很深所以外面的贝肉还是紧紧闭合的。
最后给亚叶穿上短靴,戴上平日里一直戴着的蓝色医用手套,系上浅蓝色的领巾,用莉莉娅教给亚叶的办法。到此,亚叶算是穿戴整齐了。
然而作为感染者,尤其是烈性传染病患者,亚叶不能就这样被抬出去。不过罗德岛还是想到了办法,他们组装了一个玻璃无盖盒子,把亚叶放了进去,亚叶的手也是交叠在小腹上,就像是安睡。然后干员们开始往容器里注射防腐凝胶,并且用不同的化学药物调整凝胶比重,让亚叶能够悬浮在容器正中央,最后滴入固化剂,让凝胶完全凝固。
十几分钟后,拆除玻璃板,亚叶便完全封存在了凝胶中。躺在凝胶中的亚叶悬浮在中间,长发自然的在凝胶中散开,白色外套也在凝胶中展开,就像是被风吹动一般,少女就这样浸泡在凝胶中,仿佛在水中安眠。
几个月后,疫情被扑灭,罗德岛陆行舰也继续向远方行驶。
凯尔希回到了岛上,简单总结完工作处理挤压事务后,她去了标本储藏室。
“3802,3803......对了。”
打开舱门,寒气扑面而来。这个房间储存的都是比较完整的大件标本,很多新人的第一节人体结构课的教具都在这里。
顾不上房间里的低温,凯尔希径直往最深处走进去。在白雾中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固化标本。标本被躺着放在一张桌子上,上面还盖了一层白布,似乎是怕死者感觉到寒冷。样本里封装的是一个菲林,穿着白大褂,悬浮在标本中,眼睛微微闭上,嘴角甚至还有些上扬,似乎做着再也不会醒来的美梦。
趴在标本的透明外壳上,凯尔希看到了上面的名牌。照片里的亚叶穿着与现在一样的衣服,佩戴蓝色的领巾,与外科口罩一样的颜色,对着镜头依然是很有礼貌的微笑,如果说与现在亚叶有什么区别,那就是照片里的亚叶,眼睛里还有光,温暖,可靠,对于亚叶这样的出身,还有一双有神的眼睛尤其不易。
但是现在这光再也不会闪烁了。
凯尔希轻轻抚摸着标本。她想不到亚叶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毕业离开了罗德岛。蓦然,凯尔希想起来了另一个菲林学生,也是亚叶最要好的同事。
安托。
都是菲林,都是医疗干员,甚至都是在医疗救助中遭遇了不测。凯尔希还记得亚叶带着安托被烧焦的遗体回来时的情形,亚叶当时并没有哭泣:因为眼泪都已经流干了,只有眼睛周围泛红的一圈显示亚叶遭遇了何等的精神刺激。
当时安慰亚叶的凯尔希绝对想不到,亚叶最后也和安托殊途同归。不知道弥留之际时,亚叶是否想起来了自己的安托姐,想到了那个消失在大火中的背影?
还有莉莉娅……是的,还有莉莉娅。那个刚强的女性把女儿托付给了她,自己独自一人踏上了复仇的不归路。而现在,她的女儿甚至才刚褪去稚气,就在罗德岛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凯尔希心里可以给出很多个解释,但她知道自己说不出口。在亚叶的事情上,她确实辜负了莉莉娅的期望,尽管已经活了若干个千年,经历了无数憾事,但亚叶的死仍旧让凯尔希扼腕长叹。
凯尔希靠在亚叶的标本旁边,颓然地坐在架子边缘,脑海中一片空白,任由标本室内的冷气从皮肤深入骨髓。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逗留太久,罗得岛上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这片大地还有很多的黑暗需要驱散........
只是,还需要多少的牺牲,才能看到那更好的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