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小雪在路上下了几分钟,白茫茫的土地和干冷的空气使人不安,这与寻常的不安不同,它并无特定意义,只是唤起了你我心中唯一的恐惧,毕竟每个生命都只属于自己,社交性本就是毫无道理的幽灵。
它物与它物有什么区别呢,哪怕是看来善意的也不属于自己,都只是庞大的它的一部分。
那不只是虚无感,对它的恐惧中也包含着清醒的理性与社会常识,在虚无与怀疑升起的同时,理智也在指责不该信赖它,而这双方的碰撞则往往以疯狂代指,可要是真有谁怀疑自己开始疯了,那他不的确开始疯了吗?
小雪停后魍魉消散,眼前出现了不久前看来并不存在的御旗,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冰屋与少数木头建的大房子聚集在一起,穿着兽皮的乌萨斯人们围在一起吃什么东西,人群中间有几个与之相比要衣着文明得多的武士正忙着讲道。
被穿得与武士同样文明的乌萨斯猎人拦住,看他们拿统的生疏模样就知道他们没有碰太久,这些人连衣服上的领子都没有摆整齐,看起来就知道这完全是乌合之众。
猎人们说了几句当地方言,实在是听不懂,就解开绑带,连刀鞘一起拿出腰间的武士刀,他们吓得叫了几声,把统提起来抖动,生怕拔刀出来,但握着刀鞘中部,挥动几次打飞误射的法术飞弹,在他们看呆的时候,把刀柄上的纹章给他们看了。
一见到菊纹,这些人一下子不怕了,有点过度热情的念着什么,又互相说了几句,也知道他们是被交代过可能有人冒认,等着他们检查完帽子上、纽扣上和浑身每个金属部分都仿佛要刻意露出来让人知道穿着者多么尊贵那样布满各处的菊纹后,他们头一次发出了类似东国语的方言,他们说:“东海的大酋长!”和一些听不懂的话,恐怕是某种称号。
其实也好,总比——神武天皇之后,天照大御神亲孙,稻荷大社的建筑师,天之柱的庇护者,八咫乌的永世尊主,荒霸吐的击退者,大和东征的总大将,伊势神宫的受洗者,天丛云的破坏者,虾夷地的天命征讨者,凡建御雷神讨要之地的合法领主,大国主之国的命定继任者,兼听三十六贤臣而明的圣君,日出地方的天子,白兔守护者,众狐狸与狸猫的尊主包括但不仅限于以上八十个称号与各地乡民会擅自追加的约一县二十个称号要好的多,至少听他们讲话的断句来看,只要这种语言不是什么有特别语法的,比如断句只是在一个连续的语句中起特殊作用的,那就应该只有大概十个外号。
……也或许是“东海的大酋长(东国语称号) 某个称号(普通意义的方言称号) 某个称号(神话意义的方言称号) 某个称号(当地做宣传的时候,在原有称号上被有目的性追加的方言称号)”这种语法,其中东国语部分起教名一类的神圣含义?那这称号尽管只是一个称号,会不会太长了点?
虽然被半推搡半请求的要拉去什么地方,但还是站在原地,他们看到站着等人,自己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其中几个人跑去了冰屋之间,不过几分钟,一个穿背心的乌萨斯人一边小跑着一边穿衣服,到了眼前已经套上他的那身西式军装,要说有何不好,那就是军官帽上的鱼骨了。
“实良侯不在?”
乌萨斯人也不敢多怠慢,只能当面敬礼,直视远方的天空,站着军姿复述这里的情况,“他们只担忧军费与战功问题,除实良先生几次来确认物资勘测工作,海员们主要集中在陆行舰和海船上。”身后跟着跑来的部落民有样学样的站着,看起来不从事军事职业的倒是在不远处好奇的看着。
“工作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乌萨斯人显而易见的为难了一下,接着可能破除了自己的迷茫,坚定说了出来,“一切正常!”这可不是好事。
“我不需要你的好消息,准校。或许沙皇和乌帝的纪律不允许这些偏差,当然,我心知乌帝对你们没有直说,它只是事实上让每个人都害怕承担责任,它甚至让人畏惧反馈问题,因为就靠它落后的体制,恐怕它更愿意消灭汇报问题的人。”
乌萨斯人有点情绪激动的抖动身体,他吞了吞口水,更坚定的复述了一次,“一切正常!”他到底在怕什么?
“准校,我国不会为你的错误而让你失去待遇,你也心知我国甚至没有真正的国民身份差别化,现在我国奉行的帝国共荣主义恰好需要了解当地可能影响,你只是需要告诉我们,你遇到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哪里触碰到了他的心理防线中重要的部分,乌萨斯人有些不确定的发出了疑问,“任任何?比如…我不是说国策国本的实施错误,我是说”难道问题是……
“帝国共荣这个理论遇到了什么问题吗?不必担心汇报的后果,你在为国家工作,准校。一切责任归国家,当然,国家没有实体,乌帝或许告诉你们,既然国家没有实体,那就是你和无数高阶者的集体,他们自己也害怕漏出破绽,以至于乌帝表现得更乐意摧毁你们。可我国不一样,我国清楚知道这一点,每个人都是为了国家工作的,同时国家的一切都为一人服务,换而言之,你的执行错误可以被追责——一切责任归天皇,归我本人。”
“他他们根本……”乌萨斯人获得了些勇气,磨磨蹭蹭的说着,不时断一下,在心里把想的东西变成语言,终于彻底把想法吐了出来,“天皇陛下,他们根本没有文化,我们无法让他们共荣,我们只能殖民他们!”话刚到了一半,语气已经出了些哭腔,这也难怪,毕竟要顶撞权威的巅峰。
“很好,准校,你说出来了,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这里可没有两个白军来枪毙你。”
也不知道乌萨斯人有什么自己的看法,业务实在是太多了,真的没时间和个人聊太多,话题迅速转到了一边。
“那么,请仔细说明清楚。我在此之前很明白部落民的落后和原始,但你们遇到的问题实际上是什么?”
乌萨斯人自己短暂喘了口气,压低军帽遮住脸,再次露脸已经变得神情正常,“是,天皇陛下。”他伸手拖住,从这里看去就是拖起了其中一些冰屋,“如您所见,在工业和建筑这类领域上我们尚且可以教育,医学一类的尽管在雪原很难实践,只靠药物输入也可以度日,至少能让他们看懂药剂学,而真正问题其实就在文化,这自然也是国策中共荣的基石所在,我们犯难之处就在这里。”
“是指读书写字这个层面吗?”
“不,或许您在东国对落后有一定概念,可这还不够,我们在此之前也单知道他们落后,却没有一个人认识到他们这么落后。”乌萨斯人收回手,在面前两手相对,“他们的落后限制了科学发现这个世界的能力,就拿氧气来说,我们可以意识到风、热风、冷风、潮湿的风这些碰得到摸得着的东西,但要不靠在这之上的知识量,认识到它不仅仅是风,而是气流,光是‘气’就在他们的语言里根本不存在。”他把左手张开,不断的用手指去顶摊开的右手,但右手完全是放平的,“这些基础部分在文化里不存在,我们带进这个世界的先进产物更不必说了,汽车、钻机、缫丝……他们连能组成这种新词汇的、具有某种象征性的原始文字都没有,他们在语言中根本没有的话,我们用尽努力也只能让他们依靠自己的神话、伟人之类的创造专用名词,可这太拗口了,实际说起来和翻译成东国语肯定会删减又修改,那不就和直接让他们把东国语加入方言一样了吗?”
“也就是说,就算把共荣最保守最公平最和谐的进行下去,他们从根本上也只是某种不当地不东国的……嗯,东化人?”
“如果有什么在国内已经学成的当地学者来为当地造字造词,这种文化独立应该能保存得更好,否则他们只会随着时间变成东国人。”乌萨斯人在说清自己的判断后,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压迫他们,立刻谈起了当地的资源和开发问题,“这不是说我们不支持他们工作和晋升,可他们真的没有那么多人,他们就算现在开始学习工业什么的,除非内迁到国内,不然在冰天雪地里就算能得到本土送来的补给也不可能变成有大量人口的民族,我们也没有抢占他们在本地的资源,问题是他们真的不可能靠这么点人自己在当地开发自己法理上的财富……最好还是我们开采,直接把物资返给他们,但这么做又怎么让他们想着自己是个有独立文化的民族呢?恐怕都不肯工作了,只要在这里世代自称皇民就好。”
“这也是问题,如果是南边一点,在炎国北境那附近还能派出开拓团,而这里……虽然帝国共荣主义是会尽可能用天人文化取代旧文化,但那也是建立于有旧文化的基础上,要是在这里就会把他们变成东国人,是彻底的侵略行为,尽管我们是帝国主义者,这还是要避免的,毕竟和国策相冲。”
乌萨斯人站在原地静候安排,却发现被盯着,有些不安的等待吩咐。
“准校,今后我会陆陆续续派人来攻破这个共荣阻碍,你肯接下接引他们的无上荣幸吗?放心,你们就当是工作,我不会让你们绑在这儿干一辈子干到殉国,那与流放毫无差别,你们可以在不工作的时候随意来去,但……我希望你们能为这份事业劳碌一生。”
——“帝国共荣主义,其核心是在一庞大政府调度下实现全帝国的共荣……一个国民,一个民族,一个县,不论是什么,都不允许落下,哪怕你自己也没有拒绝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