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在画什么呢?”
又是那个讨厌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那个男生,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真讨厌,懒得理他。我低下头,没说话。
“问你话呢!”他不爽,恼怒地抢过我的蜡笔。
“还给我!”我很生气,这可是爸爸给我买的!
“就不!”他洋洋得意,还朝我做鬼脸,抢走了我的画。
画上,一个男人和女孩正在荡秋千,周围一片鸟语花香,最上面是半个太阳,嗯,还没画好呢。
他看了大声笑:“我们的画上都是三个人,只有你的是两个人,你真的没有妈妈啊!哈哈哈……”
我气得浑身发抖,把他扑倒,朝他脸揍了了他一拳。
他懵了,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凶狠,反应过来后又也朝我挥拳,然后我们扭打在一起。
别人都说我身娇体弱力气小,可我心里憋了一股气,就是要打他。
周围的孩子们开始尖叫,吵得我头疼,脑子嗡嗡的,但拳头的力气一点都没小,他嗷嗷直叫,聒噪死了。
忽然,一股大力把我俩分开,是老师来了。
我和那个男孩在老师办公室里罚站了一下午,放学后,老师叫来了家长,于是我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不就是一幅画吗,多大的事啊,小小年纪居然还打人,长大肯定一副泼妇样!”他妈妈好像很生气。
“怎么说话的你,是你儿子先挑事的,小小年纪嘴巴倒是挺毒,你平时没少教吧?”爸爸好像更生气。
“你家女儿还打人呢,这像个什么话!”
“怎么,女孩就不能打人吗?难道受了欺负还要忍着不成?”
“好了好了……”老师只好来劝架,和稀泥水平相当高。
最后,男孩不情不愿地敷衍了句:“对不起。”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说:“我不会原谅你。”
所有人都看着我,但我就是梗着一口气,场面陷入沉默。
爸爸黑了脸,“你们太过分了,把我家孩子气成这样!”
“都道过歉了你还要怎样?不要得寸进尺!”
“我女儿要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能气成这样?”
“这个……那个……”老师又出来和稀泥。
我看看快要哭出来的男生,真没出息,不屑地撇撇嘴。又看到爸爸和那个大妈吵架丝毫不落下风,有些搞笑,嘴角弯了弯。
索性小孩子力气也不大,我们没什么大碍,但是在回家路上,爸爸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他背着书包,牵着我,我的小手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忽然,我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
“不生气了,爸爸。”我抬头看着他,说。
“好。”他僵硬了一会儿,才说。
回到家,我的头发已经被弄乱了,他就给我梳头。
“疼吗?”他问。
我摇摇头,问他:“爸爸,妈妈到底在哪儿呢?”
“嗯……这个啊……”他叹了口气,“你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去找妈妈了。”
“那为什么妈妈不来找我们呢?”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梳子滑过头发的速度加快了些,“估计在外面玩得很开心,你想啊,你去游乐园玩,是不是也不想回来?”
“不是,不好玩,你都没和我坐过……”
“咳,这不重要。”
他给我绑好了头绳,问:“皎皎,你想要妈妈吗?”
我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说:“我不要,要原来的。”
他一怔,“为什么?”
“不为什么。”
“原来的……就一定好吗?”
“就要原来的。”不然我宁可不要。
爸爸又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我看着桌子上那张在打斗中被弄得皱巴巴的画,上面是一幢房子,旁边的大树下,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在荡秋千,两个人笑得开心。
我看得有些发愣。
太阳还没画好呢……
但纸张渐渐泛黄、破碎、化为尘埃……
如同停驻的黑白电影般……
温见月惊醒了过来。
又做梦了。
一片漆黑的寝室只有室友清浅的呼吸声,窗外透出零星几缕光线,空调送来的暖气让她头脑发晕。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明明……
明明白天已经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了,可深夜来临时,那个女人的身影还是飘忽到了脑海里,就连梦中也无孔不入……最近更是连连想起那些陈年旧事,无一例外,都和那个女人有关。
温见月翻了个身,恍然想起来今天似乎是圣诞节,昨天就放假了,她送了加藤纯和几个同学随手买的苹果,祝他们平平安安,加藤纯感动的差点流眼泪,弄得她十分不好意思。
秋季学期暂告一段落,可她却开心不起来,整日无精打采。
加藤纯喊她出去玩,说要报答她,她连忙摇头,编了七八个理由把过分热情的加藤糊弄了过去。
唉,出了校园说不定又会遇见那个女人一家,虽然芝加哥不至于两室一厅那么小,可巧合无处不在,人生无处不相逢,要不然她怎么就正好被顶上了交换生项目,要不然就怎么正好是芝加哥,要不然怎么就正好是那一天遇见他们?
她又翻了个身,幸好这里的床板够结实,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声。
她想他了。
可惜他们的时间老是错开,不仅黑白颠倒,学期假期更是完全对不上。
更别说现在是A大的期末,学生和老师个个忙到脚不沾地,估计他现在还在工作呢。
心里空空的,像是装满沙子的沙袋破了个洞,细沙飘落,纷纷扬扬,满地狼籍。
只有他能堵上。
她向来是没什么安全感的,黑夜和寂静能把心中微末的不安和惶恐无限放大,她甚至想马上飞回国。
她怕了,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
理智告诉她,那个女人已经结婚生子移民国外,如今家庭美满看来也不打算和自己有过多关联,可心里还是发堵,那与生俱来的、流在血液里的、刻在基因上东西都在提醒她——你僭越了。
陈鸢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获得温见月这辈子都不奢望得到的东西。
更可笑的是,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一天,温见月甚至想恶意满满地告诉陈鸢——喂,你知道吗,我和我爸上过床。
就让她发疯吧。
可大概也只会得到陈鸢一个嫌恶的眼神,再不屑一顾地回她一句——恶心。
陈鸢生下她,抛弃她,如今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还淡淡地用一句“都过去了”企图抹掉过去二十年的不管不问。
她当然恨陈鸢,埋在沼泽地里的恨如今又被刨了出来,又烂又臭。
更令她绝望的是,她连报复都没有办法,所有的苦涩都由她自己品尝,她像个小丑一样独自起舞,滑稽又可笑。
可这时,又有一个声音问她,假如当年陈鸢是一个好母亲,你还会拥有现在的一切吗?
当然不会。
她会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平凡地长大,学习、工作、谈恋爱、结婚、生子……总之不可能爱上她的亲生父亲。
照这样来说,她应该感谢陈鸢当初一走了之咯?
黑夜中,她笑出了声。
人生啊,如此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