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达令,还生气呢?”孟企一手抵着春联的顶部,伸出另一只手朝蹲在自己身下的小鹤摸去。
女孩一脸不悦地躲开他的手,默默地剪下一段 20cm 长的透明胶带,固定住了春联的下端。
“你误会我了。”孟企继续说。
小鹤又剪下一样长的一段胶带,递给男人,说:“你就是想离开我。”
“爸向你解释过啦,我那是在唱白脸。”孟企抬头将春联上端粘紧。
“你就是想惹冯老师生气,好让她拆散我们。”孟鹤把整个胶带卷塞他手里,扭头,叉手,气嘟嘟地闭着眼。
“她不会拆散我们的,她也不会去报警,爸一开始就知道。”
“你凭什么这么说?”
孟企扯出长长一条胶带,固定住春联的一侧,他的眼神有些失焦,将胶带贴歪了一点。
“冯老师是个好老师。”他回答。
“你就不怕我一紧张害怕全都说出去了……”她抬头,满目忧伤地看着站在高处的男人。
“那都是无关紧要的,我相信你,正如她也相信你。”
“我真的害怕,爸。”女孩深深地皱起眉头。
孟企满脸痛心,她的孤单,她的无助,她的眼泪,都从何而来?她还要撒多少谎才能补满她与这个世界的空隙?
男人蹲下来,抚平她的眉间,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们已经分不开了,永远都是一对。”
“真的?”小鹤将不安从脸上抖落。
“真的。”
**********
孟企看了眼坐在副驾驶座的孟鹤,女孩今天穿了纯白的羊羔绒袄子,大麻花辫缠在了围巾里面。
她转过来对孟企笑笑,孟企空出右手去握住她的手指。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座位里弹起来,又被安全带扯了回去。
“爸,爸,我想起来一个事。”她突然激动地说。
“怎么了,小鹤?”
“我的头纱呢?”
“在那个柜子里。”孟企指了指孟鹤面前的收纳柜。
柜门“啪”地打开,掉出几张票单和无比洁白的网纱一角,女孩捧起它放在胸前,捏起小块布料在手心里揉搓着。
“这么宝贝它啊。”他看了她一眼,见她在笑。
“当然了!”孟鹤转过头来,“爸有什么珍惜的东西吗?”
孟企不假思索地答道:“你啊。”
“人不能算啦。”
“那……你的头发…你的眼睛,你的指甲,你呼出的气,你的……”孟企摇着头细细数道。
“等一下!等~一下!爸你好变态哦。”孟鹤娇笑着用手去推男人的大腿。
沾着你的落红的垫子,孟企心想,但没来得及说。
“我们快回去吧,爸,莉要等太久了。”
“她期末成绩好点了吗?”
“好点了。”
“张茗呢?”
“她啊,也大差不差。”
孟企握着方向盘,看了一眼车前方人行横道上蜂拥的行人,抽着空档揉了揉孟鹤的头发。
他感叹着一个事实,就是与小女孩在一起,时不时就会听到一些平时从来不会用的词汇,这对他来说是每隔几个月就会有的新奇体验,他按耐住了问她从哪里学来的冲动。
“我很好奇,鹤,你们仨的爱好好像和同龄人不太一样?”
“那是爸爸不知道,茗追星追得很凶的,只是在我们面前不怎么说。”
“你和莉没有喜欢的明星?”
“没兴趣。”她歪着头,鼓着嘴唇说。
“还有莉,也是一堆男女生朋友的,经常找她一起玩竞技类型的手游,但是她总是很快就会腻,到头来她还是找我和茗。”
“原来是这样,你们几个自己就是个社交圈了。”孟企若有所思地说。
孟鹤看了他一眼,说:“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是不是都是绕着爸爸你转的。”
“啊?别胡说啊。”孟企差点把刚吃的午饭都喷了。
“有点吧。”小鹤点点头。
“那我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孟鹤拿出手机看着,瘪了瘪嘴:“她问我们怎么还不回去。”
“行,东西也都买完了,今天都是小年了吧,她倒是来得勤快呢。”说着,绿灯亮了,孟企踩动油门,车子开了出去。
“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孟鹤一阵小声嘀咕。
午后,天气有回暖的势头,白色的阳光穿过车前窗打在两人身上,女孩放下手机,目光恢复了一如以往的天真。
她有些躁动地看着窗外,商圈中心,路边的各色店铺都摆出或挂起黄色与红色的装饰,来自不同方向的户外音响放着的喜庆歌曲掺杂在一起,她摇着头若有所思。
路上提着礼品盒的行人越发多了起来,在车窗的深色玻璃外变得模糊,形成一股股带着拖影的浪流。
“爸,我 30 号来姨妈,我们买药吧。”
“嗯。”
**********
霭霭的蒸汽不间断地从炒锅、汤锅、高压锅、电热锅中溢出,两个灶上的火也似乎没有停过,抽油烟机声、切菜声、锅碗叮当声、铁勺刮锅声混合在一起,让置身厨房的人听不清彼此说话。
孟企端了碗莲子八宝糯米饭,搁在朝南的案台上,然后又去看顾锅里暴沸的鱼汤。
由于过于挤挨,孟鹤被赶出了厨房,她趴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和姚健同看着一大砂锅的土鸡汤咽口水。
姚健突然开口问小鹤:“今年怎么不去那边了?”
孟鹤刚想说话,在一旁搅着电热汤锅的孟企回答了他:“他家大姐,午韶说我俩是外人,说如果小鹤不把名改回去,就别进他们家门。”
姚健皱眉:“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得,今年三十小鹤你们几个上健哥家吃。”
孟企老妈走了进来,把一大盆饺子放在桌上,说了句:“还是得去。”
孟红盈索性菜也不做了,撂下锅铲,一脸兴致勃勃地倚在厨房玻璃推拉门的门框上,说:“凭什么啊?血缘关系不是摆着呢吗?”
小鹤朝姑姑和奶奶看了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把嘴努向一边。
“老头……打算把房子写到小鹤名下。”孟企说着。
孟红盈翻了个白眼,说:“所以还是利益。”
“亲家母同意他这么搞吗?”姚健问。
孟企把一碟酱肘子端上桌,回了句:“不知道。”
女孩突然开口:“我不要去,绝对不去。”
“嗯,不是咱们的,咱们就不要。”孟企点着头回厨房。
孟红盈看着自己哥哥,目光追着他说:“那多可惜,相当于给小鹤存老一笔钱了。”
老太这时走到孟鹤旁边,捧着她的脑袋两边,用慈爱的声音说:“还是得当面说说清楚。”
五个人围到餐桌旁,开始享用晚餐。
**********
大年初三这天,孟企还是载着孟鹤来到了乡下。大雪仍在飘,面包车的轮胎费力地破开深至小腿肚的积雪,他把车停在路旁,熄了火。
“爸会补偿你的。”
女孩撅着嘴,看起来随时都会闹起来。
“随便什么,我答应你三样事。”
“你说的。”女孩突然换上一副和缓的表情,脸上满是温暖且灵动的笑意。
“我要什么都可以吗?”她想了一下,又问。
“滚床单什么的就不必许了,那都是爸爸想要。”
小鹤讪讪地嘿嘿笑着,说:“爸,你不准离开我。”
“好。”
“有事不准瞒着我不说。”
“好,好。”
“还有一个我还没想好,先欠着。”
“我回去给你打张欠条。”
“嗯。”
“那我们下车吧。”
在迎面扑来的大雪中,孟企在前边走着,小鹤在他身后一手扶着羽绒服防风帽,一边踩着孟企的脚印往前走。
走进高四层楼农家自建别墅楼房的大门,屋里只有午盛强和王寿春两位老人坐在客厅里,两人看到孟企与孟鹤的身形,面上分明露着些喜色。
午韶在昨天就带着孩子老公回去拜年了,午秋水已然临盆,早好几天就去了市妇幼院做最后一次产检,这也是孟企此行来的目的之一。
孟企捏着午盛强干枯突节的双手,见他气色好了不少,灰白的胡茬已从满是斑和褶的脸上完全修去,深褐色的皮肤反射着明朗的光。
他的眼睛中又有了些锋利的色彩,但已经不再总是怒气冲冲,他的双眼幽邃、深沉,直直地看着孟鹤。
“爸,”孟企在他耳边说,“和小鹤说说话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孟企和不停剥着茶叶蛋的王寿春起劲地谈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半个多小时后,商量有了结果:不接受房产的赠与;两人仍是小鹤的亲外公外婆;孟企和孟鹤每年都会来看二老几次。
一旁的孟鹤也与午盛强聊得甚欢,两人正对着古诗,你问一句,我背一首,小鹤时不时流露出崇敬的眼神,甜甜地笑出声来。
随后四人整备衣装,朝着市区,妇幼医院的方向驾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