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企粗长的手指深深地插进旖旎的黑色云团中,向下拂捋,所到处像竹签劈水,一缕缕乌发渐次散开,垂落在肩胛上。
午孟鹤端坐在梳妆台前,接过孟企递来的带齿发箍,缩了下脖子,把顶门的头发齐齐压住,接着把鬓角掉出来的几根发丝也塞到了发箍底下。
孟企一手拎举起发梢,一手拿着梳子细细地梳开、理顺,然后将所有头发聚拢到后脑勺正中的位置,用发圈缠了两下,固定住了。
他打开防晒喷雾罐的盖子,举到小鹤面前,等她紧紧闭上眼睛,手拉开与脸的距离,远远地呲在她的脸上,随后伸手把水雾往下巴、耳朵、后脖颈抹了抹。
午孟鹤自觉地把那些部位露出来,一边用闲得慌的双手拉开了梳妆台抽屉。
“嗯?妈妈呢?”她问。
孟企愣了愣,拿起一小支未拆封的保湿妆前乳,在理解了小鹤指的是照片后,他一边拆着塑料包装一边说:“夹在书里,那本《实用口腔矫形学》。眼镜摘掉。”
他打开盖子,在手心挤了一些乳液。抹在午孟鹤脸上,才知道她的双颊是那么嫩滑,软弹。孟企把乳液均匀地涂开,几乎没有什么阻力。
“冰冰凉凉的。”午孟鹤悄悄地说。
她那小脸上刚刚还颇为腻滑的乳液仅暴露在空气下一小会儿,现在已经摸不太出来了,孟企打开黑色的扁方盒,拿起扑粉用的气垫,将松紧绳套在三个指头上。
“妈妈是怎么样……”
“先别说话。”
孟企在她的脸上轻轻扑了几下,在脸上施了微薄的粉底,如若无物,但看起来确实比之前更透亮了一些。
定妆完毕,孟企翻弄着装化妆品的塑料袋,午孟鹤则探头到镜子前左看右看。
“感觉好不一样。”女孩发出感叹。
“这个年纪放在以前都可嫁人了。”
午孟鹤听到后努了努下嘴唇。
孟企拿出一个形状类似的小方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块浅粉色的腮红膏,孟企用小刷蘸了蘸,在自己手背上轻轻刷了刷。
“爸,妈妈性格怎样?”
孟企举起小毛刷放到午孟鹤的眼睛下方。
“笑一个。你妈妈啊,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午孟鹤微微笑起来,凸显出她的两颊,孟企顺着苹果肌上端往耳朵的方向轻旋轻敷,在两腮涂抹一晕晕自然的粉红色。
“她从来不会认错,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很多时候真的让人很难熬。”孟企拿起另外一个盒子,掏出里面一根方方的小刷子。
“这么久了,我还记得,那次她嫌我攒下太多脏衣服没洗,我怕她不高兴,立刻站起来去拿盆装旧衣服。不知怎么她更生气了,说‘孟企,你要是工作太多太累就和我说,别揽下家务又不去做’,我没办法只能避开火场,跑到洗手间慢慢接水,哪知她又来各种挑刺……”
孟企一边说着,一边将高光粉轻抹在小鹤的额头、鼻梁、下巴,简单地往四周扩染了一番,在色差作用下,小鹤的鼻子看起来挺了许多。
“不是说‘放着吧,你洗不干净’,就是‘说了几次别把水弄到马桶圈上’,最后干脆攻击起我的表情‘你有话就说,别摆着张臭脸’,我哪敢啊,就很无语,也不敢多说什么。”
孟企停顿了一会儿,找出支修眉刀,凑到午孟鹤的眼前,把刀贴到一边眉毛上。
刀片上虽做了划伤防护,但它确实很锋利,孟企将午孟鹤眉心处的小绒毛嗖嗖地刮了下来,那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
孟企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
“有一年我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你长那张嘴是干什么用的’,第二句就是‘你又不高兴了是不’。”
“妈妈好凶。”
孟企捏了捏她的鼻子。处理完两边眉头多出的碎毛发,孟企拿出铅笔型眉笔,一边为她描画眉线一边说:
“现在想想,妈妈有时候心情烦躁很正常,反倒是爸爸总是躲着不和她吵,心里确实有点埋怨,脸上就表现出来了,看着像什么,像不像在说:‘这个女人真烦,不和她过了’。”
“好复杂哦。”
“复杂就对了。”说着,他描歪了,孟企不得不用湿纸巾擦掉它重新画。
回忆着他以前坐在床头,看午华在桌前化妆的时的样子,孟企竭力想记起眉毛该怎样画才好看。
最后孟企替她延长了眉尾,并略微加深了前段的色深,使之看起来更加明显。
这样简单的妆容花费孟企二十多分钟,相当不完美,但已足够好看。
孟企看着女孩黑珍珠般含光的双眼,她白似雪后旷原的俏丽脸庞,粉过漫山杜鹃的微启嘴唇。
他明白,她就是他生命的原动力,他的硕果,他的杰作。
“好了吗?爸。”女孩的眼睛左右移动,不断扑闪,近距离看着男人的额头、鬓角、鼻尖,和他眼中的自己。
孟企递给她眼镜,小鹤戴上后盯住镜子直瞧,吃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她笑了起来,笑容变得更令人印象深刻。
“好怪,看起来不像我。”她说着,脸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摆。
“是吧,以后你会画了吧。”孟企收拾着化妆品。
“不画,好麻烦。”
“这都是淡妆了,甚至步骤还不全呢。”
“当女孩好辛苦,不想当女孩。”午孟鹤嘀咕着。
“我是觉得你素颜就足够了。”
“那为什么还……”
“总会遇到有需求的时候的,小宝贝。”
“那让爸爸帮我画!”午孟鹤一脸喜悦地回头看他。
孟企无可奈何地看看她,然后走出卧室去了客厅。
“听起来妈妈好像是想让你少干点家务。”午孟鹤突然朝卧室门外喊道。
“是啊,她心平气和地对我说过好几次,但我总逞强……”孟企回应着她,拿着书包走了进来。
“准备好去学校了吗?”
午孟鹤从椅子上下来,摘下头箍,背上书包。
“还有这个。”孟企展开右手,是午孟鹤买的联名款唇膏,他蹲跪下来,在她浑然天成的粉嫩嘴唇上轻涂两下。
午孟鹤使劲抿了抿嘴唇,然后突然在孟企脸颊上盖了个章 。
“演讲,没问题吧?”
“嗯。”午孟鹤清甜地回应。
离开家门的时候是 7:03,魏小姐与灿宝也正好从对面走出来。
“魏姐姐,灿宝,你们什么时候搬进来呀,爸把客房都收拾好了。”午孟鹤朝母子俩笑着。
“真的好吗……”魏妜环有些羞赧,有些不安地看着小鹤,然后看了一眼孟企,只一眼,她眼中的情绪逐渐变了几次,先是迷惑,再是悲哀,然后是释然。
她看见的是,孟企瞧着自己却什么也没说,那一瞬间的犹豫不用多言,他的世界还没准备好被她打扰。
“期末之后再说吧,灿儿换床睡不好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