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守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生命有多脆弱,命运有多无常。
后来高守才知道,一辆装煤的三轮车,为了避开一个忽然冲出马路的小孩,情急之下急转弯,撞进路边的小商店。
小商店的老板,正好坐在商店门口,这才酿成了惨剧。
而她之所以会坐在门口,是因为马路斜对面的高中放学了,她想看一眼自己的外孙女……
“我还记得,很快救护车就来了,把林月外婆抬走,林月也跟着上了车。”
高守声音很沉重,“我后来听说,她外婆还没送到医院就断了气,死前一直抓着林月的手,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高阳和青翎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只能继续听。
故事还在继续。
之后的几天,林月没来学校,在处理外婆的后事。
一夜之间,全校都知道了,同学们都在传:这个高冷的冰山美人林月,其实家里很穷苦,她跟外婆相依为命,因为虚荣心,每天放学了都假装不认识自己的外婆。
现在,外婆出事了,她成了孤儿,姑姑找上来,说要收走外婆的夯土房和镇上的小商铺,为了外婆的遗产各种扯皮。
高守不管这些,每天下班了还是过来蹲林月放学,然后跟她保持一段距离,默默送她回家,确认她一路没有被社会青年纠缠,安全到家后,高守才离去。
因为这是他跟林月外婆之间的约定。
林月知道高守每天都在偷偷接自己放学,但她从没上前跟高守说话,甚至都不看他一眼,就好像他们只是陌生人。
高守对此毫无怨言,他甚至认为,林月外婆的死有自己的一部分责任,如果他当时早点过来,或许就能挽救这一切。
林月恨他,是应该的。
转眼,高中毕业。
高考结束那天的傍晚,高守最后一次送林月回家。
那天,高守以为林月又会像往常那样,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关上门。
可是,林月却站在田间小路上,望着不远处的夯土房,停了下来。
高守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夏天傍晚,刚下过阵雨的乡间空气清新,天边的晚霞一片潮红,田间的青蛙聒噪地叫着,温热的晚风吹干了他皮肤上的汗水,又黏又痒。
高守停下,隔着十多米,看着林月的背影。
那沉默的半分钟,他并不知道林月在想什么。
他更加不会知道,林月接下来做出的决定,改变了他的一生,甚至,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命运。
林月取下背上的书包,扔进了田里。
她转身,目光前所未有的决绝和炙热。
她快步走向高守,高守心跳加速,一时间手足无措,只是傻愣在原地。
“你喜欢我么?”林月来到高守跟前,盯着他的眼睛。
“啊?”高守吓了一跳,“我,我我那个……跟你外婆约好了,要保护你,所以才每天送你,不过如果你不讨厌我,我们可以从朋友……”
“我喜欢你。”林月说。
高守蒙了。
林月上前一步,踮起脚,伸手勾住高守的脖子,吻了上去。
那两秒,高守觉得自己死去了,世界不存在了。
两秒后,高守活过来,世界重新出现。
黄昏中,林月黑色长发被风吹起,黑色眼眸中跳跃着星点的光辉,美得不可思议。
林月声音平淡:“这屋还给姑姑了,我没家了。我可以跟你回家么?我明天就找工作,等我们到了年纪就结婚,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外婆希望我幸福,我们一定会幸福。”
高守总算回过神来。
“啪!”
高守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哆哆嗦嗦地说:“不是做梦……不是在做梦……”
林月还是一副清冷模样,她盯着高守,几秒后,“噗嗤”一声笑了,双眼泛着泪光:“高守,你真是傻得可以,我就喜欢你这点。”
……
高守讲完了,还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在儿子面前讲这种事,怪难为情的。”
高阳正听得投入:“不是,这就就讲完了?后面呢,你就这么把我妈带回家了,爷爷奶奶会同意吗?”
“是啊,我就带你妈回家了,你爷爷奶奶听我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立刻答应了。”
爸爸发笑:“尤其你爷爷,当晚把我拉回房间,跟我说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不常有,一定要我好好把握。”
“之后,你爷爷又找朋友喝了顿酒,塞了个红包,你妈妈很快也去厂里上班了,你妈长得漂亮,还有文化,厂里喜欢她的人可多了,能从食堂排到宿舍。”
“两年后厂子效益不好倒闭了,大家纷纷下岗。你爷爷身体不好,生了一场大病,家底一下全没有了。”
“那会追林月的大老板都有好几个,但她不离不弃,跟我扯了证,当时条件不好,也没办婚礼,更没什么求婚仪式,连个婚戒都没有。”
“我们为了照顾你爷爷,也不能去大城市打工,就开了一个小商店养家糊口,一年后就怀上了你,后来又怀上了你妹妹,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高守又叹了一口气:“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你妈妈付出了太多,要不是摊上我,她完全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叔叔。”青翎看向高守:“别有这种想法,阿姨既然选择了你,说明这就是她认为的最好的生活。”
高守一愣,顿时眉开眼笑:“小翎说得对。”
青翎也笑了:“叔叔你放心吧,这次的计划一定会成功。”
“哈哈!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高守很开心。
“对了。”高守又想起一件事,拉开领口,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白色的圆形玉佩,质地光华、纹路古朴,十分有年代感。
高阳知道这块玉佩,爸爸总是不离身,据说是保平安的。
“儿子,这块玉佩,是林月她外婆给我的。”
高守摸着手中的玉佩,十分感怀:“人有时候真的说不清,当年她外婆,好像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将至,才急着把林月托付给我。她让我先收下这个,说如果我们在一起了,这就当是林月的嫁妆,如果我们没在一起,就当是我照顾林月的谢礼。”
“戴着这块玉佩,我就觉得,她外婆还在保佑我们一家子。”高守说。
高阳伸手去拿。
高守迅速把手缩回:“你干吗?”
“你说这么一大堆,不是要把它传给我么?”高阳一脸理所当然:电视里都这么演戏啊。
“想什么呢?”高守表情夸张:“这可是我的宝贝!”
高守坏笑起来,摸了摸下巴:“等你俩扯证了,我倒是可以考虑把玉佩给你。这叫传承,仪式感,懂么!”
高阳简直被父亲给气笑了:“爱给不给,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