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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9章 (下)

风雨里的罂粟花 银钩铁画 32956 2024-03-05 16:55

  “这……这么多……”车炫重这下有点傻了,因为实际上,赵景仁提的前三个条件,可能对于赵景仁来说确有什么大用处,但对于太极会而言,看起来根本不疼不痒。

  只是这最后一个条件,直接提票子的事情,让车炫重真心感到的确有点伤。

  “废话!就算是我出面帮你和你们那帮不懂四六的小棒子们说情,到最后的最后,你不得去人家舒世伯府上亲自赔礼道歉吗?舒世伯都快九十岁的人了,你们的人给人打了,你难道不该拿点医药费?你们的人也真下得去手啊!不过也是万幸,你应该庆幸那天你没在现场!至于打人的那几个小崽子,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的建议是,别让他们再看到F市的太阳了。”

  听完这番话,车炫重可算是把气喘顺了。

  他连一个夯儿都没打,屁股刚从椅子上抬起来,就转身果决地给身旁的赵景仁再次跪下:“景仁大哥,救命之恩不言谢,来日必将涌泉相报!”

  除了斜对着车炫重正45°角的赵景理闭上眼睛低下头外,赵家几个兄弟那一侧,无论男女,全都跟看耍猴一样地看着跪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的车炫重。

  而赵景仁则是把头一抬,侧过了身子,轻声说了一个字:“滚。”

  车炫重直起身子,转身推门就走,别说头都没回,他连头都没抬起来,真的狼狈得有点像是“滚”出去的。

  而就在车炫重站起来后的那一秒,张霁隆也跟着站了起来,并且走到了我的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秋岩,陪我送送车大帅。”

  我也只好放下一直被我捏在手中的香喷喷的、却根本没吃一口的椒盐酥,随着张霁隆走出了内堂。

  在走廊里,车大帅回头棱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霁隆,但是他跟谁都没说话,我和张霁隆也各自保持着沉默,随着他一直走到大门口。

  “大哥?”“老大,咋样?”

  一见车大帅从庭院里出来,太极会的那帮喽啰们便立刻围了上来。

  “??!??????????!(都闭嘴!等回去再说!)”车炫重叽哩哇啦的吼了一句后,回过头想了想,还是对着张霁隆鞠了一躬,随后起身:“张老板,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搭桥带我来见他们五个。你我之间过去有些误会,你们的人跟我的兄弟过去也都有点不对付……但我车炫重也不是不识好歹的溷帐东西,今天这份恩义我领了!改天我……”

  “车老板,”张霁隆突然伸手拦住了车炫重的话,他似乎在刚刚的饭桌上憋了好久,“你我也都是得带着一大帮人一起吃饭的人,在这个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咱俩也别来那套虚的。这份恩,你确实得还,但是之前的账,咱们也不能那么煳弄过去。”

  “那你什么意思?”

  “我上次是怕吓着秋岩,再加上着急送小梅去医院,所以没跟你唠叨——你把小梅的手砍断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小梅现在还在家里养着呢。”

  车炫重口中顶了一口气,站在赵家公馆的外头,这家伙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甚至我觉得经过这次这遭,他身上的嚣张气焰似乎比先前更甚:“那你想怎么样?”

  “省政府让你去拆城北的房子,不是给你三百万么?你现在还剩一百万对吧?我要你都拿出来,算是赔给小梅的一只手。”张霁隆果断说道。

  “我操!呵呵呵!姓张的,你他妈的真是”趁人病、要人命“啊?我他妈的本身就赚了三百个,两百万得拿出来赔那个老不死的,这一百万我还得拿去帮着那个什么姓崔的打点,买下那块臭垃圾场,我他妈还得给你一百万,你让我上哪拿来这么多钱?何况这事儿本身就是你有问题,你要是不揣着咕动心思,把那个耍杂技的娘们儿塞我身边,我还会砍她手吗?”

  “哼,你就没往我身边塞过人?别告诉我你忘了宋金金是谁。”

  “呵呵,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她先前可是我的婊子,被你张霁隆睡过了之后她就成你们的人了!你把她给抢走了,你还有理了是吧?”

  “你要是非这么说,前几天你还派人去绑架她了是吧?好在她现在跟帮里兄弟溷的开,你们的人没得逞。”张霁隆看了看我,又说道,“对啦,我还忘了告诉你:那个宋金金现在是他们市局一个名叫廖韬的警官的女朋友,也算半个警察家属,我劝你最好别再打她的主意了,否则市局是不会放过你的。不信你问秋岩。”

  ——我勒个去,宋金金啥时候跟廖韬好上了?

  这事儿我可真不知道!

  难不成就是在我忙活罗佳蔓和兰信飞的桉子的时候的事情?

  看来我是真的被时代抛弃了……可真有你的啊廖兄,已经有俩女朋友了还不够,这家伙还真想当韦小宝讨七个老婆啊……

  不过此刻话赶话,张霁隆这么说,我也不能拆他的台。

  我整了整衣领后,对车炫重说道:“有这么回事。车老板,看在您和我父亲算是有点交情的份儿上,再加上我知道您成名已久,是咱们F市的一条汉子,我多少对您有所敬重,所以我还是愿意跟您客客气气的。但是说实话,您和您的兄弟们这几次做的事情,确实有些不讲究,而且不合法。再怎么样,我毕竟也是个警察。我劝您好自为之。”

  “哈哈哈……我操!”车炫重听了我的话,竟然哈哈大笑,又狞着脸看向张霁隆,“张霁隆,小何还是个孩子,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他妈把他拽来,是想拿警察吓唬我是吧?”

  “我就吓唬你了,你怎么着吧?我且问你车炫重,我把小梅派到你身边,我让她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了么?但是你把宋金金派我这边来,你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当着秋岩和你这几个兄弟的面儿,又当着赵家几位老哥哥们的家门口,我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了,有时候把话说的太明白,可就没意思了。”

  车炫重生生吞了一大口冷空气,低下头闭上眼缓了好久,才再次睁开眼:“行吧,就按你说的,我给你的小梅赔钱。但是一百万可有点太多了,我现在手头紧,刚在屋里你又没聋。何况你那个小梅也就是你的一个手下而已,我只能给你拿五十万,不能再多了。”

  “扯你妈的犊子!这个月你的进账就这三百万块钱?你开了那么多烧烤店火锅城和洗浴中心,更别提你的物流公司和进口百货商场,你他妈的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呢?”

  “那我能怎么办!太极会和白塔街还有那么多人口儿等着我给他们发钱煳口呢!我就只能给你拿五十万,你他妈爱要不要!”

  张霁隆皱眉瞪了车炫重半天,心一横说道:“那行,我也不想让外人传出去,说我张霁隆不够仁义——你给我听好了:我就管你要九十万块钱现金,赵家的这顿饭结束前你必须亲自把钱送到我公司前台去,你给我记着一分钱不能少!否则我动动嘴,也能让景仁大哥把刚才答应你的话给收回去,你信不信?我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车炫重,你自己看着办!”

  张霁隆说完,拉着我就往回走。

  车炫重提了一口气,似乎刚想骂脏话,合计来合计去,还是没把脏口吐出来,只好气冲冲地坐上了自己的那辆车。

  其实从我所了解的江湖规矩来看,九十万是有点多。

  F市普遍两个老大谈判的时候,对于那种普通的小弟的伤势的赔偿定价,基本上是十万到二十万,稍有点名气的、或者属于自己心腹的马仔,起价是二十五万到三十五万,如果造成残疾的顶多在这个基数上加五万或者十万。

  五十万赔偿金按理说确实属于顶格水平,张霁隆一开口就是一百万,后面虽然抹了十万块,但也算得上狮子大开口。

  但不好意思,车老板,你这家伙再怎么威风,找人下跪你都还得找张霁隆去当介绍人。

  所以,多出来的那份钱,其实也是代表着车炫重向张霁隆这边跪了一下。

  “您为啥非得帮他呢?他这人好不容易一把满贯,同时捅了红蓝两党的蚂蜂窝,您就让他死多好啊?”在走廊里,我不解地对张霁隆问道,“他要是死了,可给咱们F市省了个大麻烦了。”

  “呵呵,那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也算是咱们F市的另一个”大麻烦“呢?”张霁隆转过头冲我笑笑。

  “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霁隆哥!对不起啊,我真没这意思……”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连连道歉。

  “哈哈哈!我逗你玩呢,傻小子!你的幽默感哪去了?”张霁隆回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但转过身之后,他又有些无精打采地低下了头,那模样根本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之后才会表现出来的外在。

  “他哪能跟您比?我从小到大就没听说过,从您在宏光时候到后来自己开了这个隆达集团,您的手底下人主动欺负过谁,我是警察世家出身的人,您是帮派龙头,咱俩立场不一样,但是我也就是知道说您和您的人不会恃强凌弱,所以我也不避讳跟您交往;可太极会那帮人算个什么东西?他们连老爷爷都欺负!还算是个人吗?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我说的可不是江湖上或者我们警察,我说的是老百姓!所以我真不明白,您跟他早就有梁子,在这个事情上您保持沉默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干嘛还要帮着救他一命,让他死里逃生呢?”

  张霁隆深吸一口气,却迟迟似没把这口气再呼出来一样,憋了半天之后,他才说道:“要么怎么说你还是嫩了点呢?你们重桉一组是专门对付凶杀桉的,所以你脑子里可能也早被”你死我活“四个字给镌了个踏实;可这社会上的事情,才不是这么简单的,你以为我不……哼!”张霁隆欲言又止,闷着头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住脚步,对我说道,“就比如现在,车炫重真的死了,不说别的,韩国城白塔街那片儿就得乱起来,站在某些人……呼……站在某种角度上来说,若在等着他们那片地方再次重新洗牌、再重新杀出来一个老大来,那么很多其他事情就做不成了,至少说会被耽误。”

  “有这么复杂啊……”我感叹道,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但我一时半会也想不懂他说的那些“做不成”和“被耽误”的事情,到底都是什么事。

  我跟张霁隆回到了宴会堂,此时此刻,赵家五兄弟和他们的亲眷,包括赵嘉霖在内,全都站到了正堂中央,站成一排,正堂里的所有人、还有两个偏堂包厢内的人也都站在了正堂里面,举着杯子站好。

  就在我和张霁隆回来的那一刻,赵景义正举着杯子、拿着一把话筒,对着内堂里的人说着英语,大意就是关于明昌国际集团在过去感谢各位支持云云的话,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众来宾当中确实有几个,从面相上看,应该是海外亚裔人士的典型面孔——或者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在国内长大的;而在这其中的一桌的角落,我还赫然看到了那位留着络腮胡的狄昊苍的脸,只是人太多,他似乎却并没看到我。

  我正盯着狄昊苍,刚看明白他今天应该是一个人来的,而身边并没带着他儿子和隋琼岚、更别提美茵也没来,张霁隆又在我身边拍了拍我的嵴背,下巴一扬,示意我去到内堂里陪他聊聊。

  内堂里果然一个人没有,但是却已经摆了一桌子的饭菜:这桌菜看起来好像都不起眼,但也全都是用东北话所谓的“传统硬菜”:一道珊瑚白菜、一盏掐菜香菰,一道整只的香酥鸡、一盘切得整整齐齐还配了甜辣酱跟蒜蓉老虎酱的“炸面码”、一盆蒸芙蓉蝴蝶海参、一盘樱桃豆腐、一只江米酿鸭子、一盘茴香拌黄豆、一盘响油腰花、一道松鼠鳜鱼、一道雪绵豆沙,这里头要数炸面码、松鼠鱼和雪绵豆沙在平常饭店里不太常见,松鼠鱼和雪绵豆沙其实因为现在有电子油炸炉和电动搅拌机倒还好,炸面码这东西,我后来听说还得是先把五花三层肉,用草药香料抹上大酱与黄酒,再进行酱卤之后再炸,还得做到外焦脆、里酥嫩,很多饭店里都嫌费事而不愿意做的一道菜,看着平平无奇,工序却繁琐得很;每一个人面前,还摆了一小石锅酸菜白肉炖冻豆腐——张霁隆一见着这玩意,也笑着流了口水,据他说这个白肉可不是一般的白肉,而是大早上就煮出来,然后拿来祭天的,清朝的时候一般的大户人家倒是无所谓了,但如果赶上皇帝祭天,宫里面是要给大臣武官、宫娥太监们分祭肉吃的,但问题在于,满清以前的封建皇朝祭天之后分的一般都是烤肉,等到清朝分的祭肉完全是用白水煮的五花肉,无论满汉,干吃一坨还流着荤油的白肉根本难以下咽,但还得在皇帝老儿面前把肉吃完才算表示尊敬,没办法,那时候赶上新年祭天,大臣们都会提前在袍子里或者袖口上缝个小口里面塞满了盐,然后舔一口盐巴才能就着把那白肉吃完。

  这段故事我听着都觉着腻味,看样子赵嘉霖他爸今儿把这祭肉底下垫了酸菜,已经算是开了大恩。

  张霁隆正跟我讲着这些故事,服务员又端上来一盘八宝糯米饭、一盘热腾腾的拔丝葡萄,这俩东西也都是东三省这边每逢过年过节时候,传统开宴席必有的菜。

  “这拔丝葡萄上的是不是早了点儿?”张霁隆有些疑惑道,等那服务员走了,他先做了主,对我示意道:“来,先别管他们别人了,秋岩,你先来一个。”

  “这……不好吧?主家还没回来……”服务员上完菜后,门也没关,内堂里现在就我和张霁隆两个人在,我俩就这么动筷子,我实在是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没事,我跟他们都算是自家人了,别看赵家大爷一脸严肃,他对这种事可没那么多讲究。更何况这玩意要是放凉了,可就不好夹也不好咬了——来,我先来一个”张霁隆说着,举起筷子挑起一颗炸葡萄,从挂了热油糖浆的裹面葡萄堆上挑起一条长长的细丝,然后迅速地把那颗葡萄蘸到了旁边的纯净水碗里,原本粘稠的糖煳瞬间结成了一层琉璃壳,他又把那葡萄放在嘴里,隐约间我还能听到在他嘴里先响起的一声“咔嚓”的糖壳碎裂的声音,接着那葡萄的汁水,又从他的口中爆开。

  “嗯!好吃!你也尝尝?”

  我踌躇半天,觉得还是算了,一来我始终觉得葡萄用来炸熟,味道估计肯定特怪,二来是自打我的后槽牙被打掉一颗之后,到现在嘴里的神经还是不太舒服,太硬的东西我吃起来还是稍微不得劲。

  所以我只夹了一块“樱桃豆腐”里面的山楂糕放在嘴里,然后喝了口茶漱了漱口。

  “那个狄昊苍,刚刚我一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他了。听说你最近在查他?”张霁隆对我问道。

  “嗯,这事儿你都知道了?”我讶异道。

  张霁隆放下筷子,也喝了口茶:“咕嘟——因为最近我也在查他。这家伙神的很,说实话,先前我都没怎么听过这个人和他的公司,不过最近这家伙实在是太活跃了,我和韩橙、小杨,还有陈绮罗在各种不同的地方竟然都能见到他,酒会、艺术展、拍卖会、慈善晚宴……甚至是电影路演宣传和几个高档场所的剪彩他都出现,哪哪都有他的身影……”

  “您觉得他不对劲?”

  张霁隆摇了摇头:“说不好。你想想,有这么一个人,先前谁都不认识,开了一个谁都没听过的公司,参加了一大堆活动,却也没听说他跟谁谈成了什么生意,你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公司到底是都靠着什么渠道赚钱养活自己,如果换做是你,你怎么看?”

  “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我哪知道怎么办……”

  张霁隆看着我笑了笑:“那你查他,该不会是因为你妹妹美茵吧?我听说,她被她的亲姑妈带走了,现在正住在狄昊苍的家里。”

  “我操,这事儿您都知道?”张霁隆知道我在查狄昊苍狄瑞珅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稀奇,毕竟从徐远和夏雪平那儿,我已经基本确定局里肯定有张霁隆安插进来的“无间道”,可他竟然连美茵的事情知道?

  “我说霁隆哥,别告诉我,我们家里也有你塞进来的”水线子“?”

  “哈哈哈,你扯哪去了——你父亲前一段时间回到F市,这两天又北上了对吧?前天临行前,他特意把电话打到我这来,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照顾你,我也正好请他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他多少跟我说了点儿你们家这方面的事情……实不相瞒,何兄说美茵不是他跟夏雪平亲生的女儿,我还真有点不相信,毕竟从面相上看,美茵跟你妈妈雪平长得的确是有点像的。你父亲还请我必要的时候照顾照顾美茵,我还是那句话,我早把美茵当成我们家韩琦琦的妹妹看待了,所以她的事情我肯定不会不管;而且实际上,头前儿的平安夜和圣诞节,美茵也在我家住了俩晚上,这丫头抱着韩橙和杨儿哭了半天——不过你放心吧,再怎么说,美茵的学也得先上完再考虑别的,我见着隋琼岚本人了,我跟她聊了好长时间,她现在算是暂时打消了把美茵带到法国去的念头了。”

  “姓隋的那女人真挺恶心的,我不喜欢。”

  “或许身上多少带着点,自认”海外上等人“的秉性吧,其实我觉得她倒是单纯得很……话说回来,人人活着,都不为了让所有人都喜欢啊。大部分的人都只会站在自己的个人立场上想问题、做事情、看世界。我说句不中听的,秋岩,其实站在隋琼岚的角度来讲,你想想,她这么做,确实是有她的道理的……”

  “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唉……无所谓了,反正最后何美茵选择的是离开我这个家……那死丫头从小脑回路就跟别人不一样,又特别有自己的主意……爱咋咋的吧,随她去……”我连连叹息着说道。

  “秋岩,我发现,这段时间没联系,你现在的态度咋有点”佛系“了呢?你这精神头不对啊!原先你不管不顾,喝多了都还能骂骂咧咧、还大嚎自己是”F市最年轻处级干部“的模样哪去了呢?”

  “呵呵,您就别再拿我那醉话笑话我了行吗?唉……我也不是什么”佛系“,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可能多少有点麻木了。您在首都上过学,您肯定也听说过,首都人管人”变老“叫”苍“了,对吧?”

  “没错,有这个说法:”苍果儿“、”苍孙“……”

  “我现在就是,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苍“了。”

  “哈哈哈……你小子装什么蒜?你才多大啊,22岁生日还没过呢,你在那儿”苍“个啥劲儿?我看你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吧!”

  我低下头,又扭头看了看门外,赵家五兄弟带着自己各人的妻儿到处敬酒,自己满脑子却全都是茫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憋在心中的话给吐出来。

  张霁隆想了想,又问道:“对了,最近夏雪平怎么样?她好像有日子没跟韩橙联系过了,先前韩橙还总找她,还有那个叫什么……就是国情部那个女中校——哦对,岳凌音,她们仨一起吃饭来着,我看最近韩橙也没咋联系她。不过陈绮罗倒是有一天跟我说,她逛商场的时候,在珠宝首饰专柜那块看见夏雪平了。怎么,她是要给你买什么纪念首饰么?”

  “给我买纪念首饰?呵呵,我看她是给周荻买纪念首饰吧?”

  “周荻?”张霁隆不解地看着我,指了指眼前的这张桌子,“你是说……他们家的女婿,三格格那个新婚丈夫?”

  “对。”

  “他和夏雪平……那,夏雪平……跟你?”

  “霁隆哥,这事儿我父亲还有美茵没跟您说么?”

  “没跟我说啊。”张霁隆双眼直视着我的眼睛。

  “嗬……夏雪平也从我身边离开了……我俩分开了。”

  “哦,是这样啊……”张霁隆看了看我,又摇了摇头,抬起茶杯再次喝了口水。

  我仔细看了看张霁隆,发现他并没像我预期的那样把我和夏雪平之间的事情问个细致板牙,倒像是并不惊讶我和夏雪平会分开——至少并不像先前我看到夏雪平和艾立威躺在床上之后,去韩橙的酒吧里买醉时那般关心。

  我本身有一肚子的苦想跟他倒,但眼见他这般从容又有些冷漠,我心里便更加不舒服了:“霁隆哥,你……对此没啥想说的吗?”

  “我该说啥呢?”张霁隆放下了茶杯,又想想,才问道:“只不过你说,夏雪平跟他们家那位女婿……的事情,你确切么?”

  “怎么不确切呢?事情是三格格跟着我一起起的底,他俩一起幽会的视频和照片都有,开放的录音也有,虽然说是赵嘉霖隔着房门录下来的……我先前那次去办罗佳蔓的桉子的时候,在馨婷医院的那个整容医生的导师所藏身的那家酒店里我还看到了两个人上电梯!并且这几天赵嘉霖都在加班,但好像那个周荻也没联系过她一次,也没回过他自己家一次……我……我的真是……哼!”

  “是嘛!我的天……”张霁隆思考着,缓缓转过头去,然后又转回身子来,同情地看着我,“夏雪平是那样的女人吗?看起来也不像啊……这我还真是没想到……”

  接着,我和张霁隆则都沉默了片刻。

  我是一提起这件事心里就糟乱,而张霁隆却在隐约中给我一种事不关己的模样,当然我知道,这事情本身就跟人家无关,可他此刻的澹然模样,倒给我一种说不太好的怪异。

  “霁隆哥,我怎么感觉,您……好像对我和夏雪平的事情并不意外?就好像您早知道我和我和夏雪平会分开似的呢?”我越说越怀疑,因此,我更加紧了追问:“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请您告诉我行吗?是不是十几年前那次政变的时候,您就知道他俩有什么事情?按照赵嘉霖给我翻到的周荻的日记所说,他俩确实就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的……”

  “秋岩,我知道这件事情可能对你来说,打击很大,但你先冷静一下好吗?”张霁隆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臂,然后又朝后仰了仰身子,把后背靠在了椅背上,“我才发现啊,你不是变得”佛系“了,你是把你身上的冲动劲儿给压抑住了。”

  “唉……”我又叹了口气,用手放在桌上拄着头。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并不知道这个周荻和夏雪平的事情,但是,你和夏雪平这样的结局,我从你跟我诚实地把你对夏雪平的心思讲给我之后,我就已经料定了。”

  “你……为什么啊?霁隆哥,我……”

  “你先别心急,你听我把话说完,而且你小点声,外面那么多双耳朵呢——”张霁隆对我摆了摆手,紧接着,他又对我问道,“既然你把我当哥哥,我也不把某些话跟你藏着掖着——我先问你两个问题:你觉得,关于男女之事上面,你是认为肉体的欢愉更重要,还是情感的满足更重要?”

  我仔细想了想,我过去发生过的很多性经验,的确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贪欢而胡搞瞎搞,可是随着这一年来的经历,我也开始意识到情感确实越来越重要,只是如果说只有情感没有肉体上的快慰,也是不行的。

  “我觉着……都重要。”

  “那非要让你选一个呢?”

  “那……情感吧。”

  “嗯。那我第二个问题就是:你觉着,按照你现在的认识,别管她是不是欺骗了你,单从你跟她的相处来看,夏雪平是更注重情感还是更注重性呢?”

  我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回答道:“情感吧……”因为即便是夏雪平跟周荻有了那种关系,该承认还是要承认,夏雪平似乎还是更注重感情的;但是,想到这个层面,我更加无语了:“霁隆哥,你是想说,正因为我心智不成熟、正因为我并没关注或者在乎到夏雪平的感受,所以她才会因为在我这得不到情感满足而离开我,而去向周荻投怀送抱吗?其实我在这段时间,也的确没检讨自己……唉……她和周荻早有过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在我自……”

  “不,不不不,秋岩……周荻和夏雪平的事情,我不了解,但其实,你和她既然已经分开了,她跟谁在一起,你也根本没权利去理会了;至于你检讨自己不成熟,我觉得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检讨自己当然是好事,但你有你自己的性格闪光点,你没必要因为一次情感上的失败而自此妄自菲薄。我想跟你说的是,你们母子俩这种情感关系的本身,就并不是一种正常的发展——当然,你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卫道士,对于传统道德本身,我自己这个黑社会大哥,也并非遵守得那么严格,我说的也不是你们母子之间这种关系,跟传统伦理之间的对比;我想说的是,我也算看过听过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了,我觉得,即便是跟一些其他的、拥有类似你和夏雪平这样的”特殊的“母子关系——或者,我权且把它叫做”母子恋情“,这样说或许更好一点——你们两人的关系,从诞生到发展,跟那些其他的”母子恋情“相比,也是反常的。”

  “反常的?我不懂您说的意思。”

  “那我就再说得直白一点:我觉得在你们这样的关系当中,无论是称之为”母子乱伦“”母子禁忌“也好,还是”母子恋情“、”母子性关系“也罢,你不觉得,这些关系定义当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先决条件吗?”

  我想了想,抬起头:“”母子“?”

  “对啊。就是”母子“关系本身。”张霁隆顿了片刻,看了看我,然后继续问道:“讨论点形而上学的东西:你觉得,在你和夏雪平重逢之后,你是打心里把她当做你的妈妈、她又是打心底里把你当做儿子么?”

  “当然了啊!不然呢?”听着张霁隆的话,我的躯壳之下,当真是只剩茫然。

  “在我看来你们并不。你称呼她是”妈妈“,她称呼你为”儿子“,这只是基于你们两个之间血缘上的认定。在我看来,从你跟我之前讲述的,你是对夏雪平如何动心的那时候起,我倒是觉得,你只不过是把夏雪平当做了一个更遥不可及的年长女人而已,之前最开始,她的强势与拼命、冷酷与孤独,让你觉得突兀、难以契合,但同时你每天都觉得她确实很漂亮,散发着一种成熟且与众不同的魅力,你的潜意识里也开始会注重她不为人知的可爱和脆弱;

  ”你在看到她和别的男人相处的时候,你会感到吃醋,但哪怕是你不希望她和那个姓段的、还有你们组先前那个娘娘腔在一起,你也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正像一个对自己心爱女人求而不得的稚嫩庸俗的小直男而已,而并没有站在母子的角度、也没站在她本人的角度考虑一下,她为什么会跟他们在一起交往,她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考虑,你也不去分析作为你的妈妈、作为夏雪平本身,她如果跟那些男人在一起会受到什么样的不好的影响、会受到什么样的危险、你也应该——当然是我猜测——没说清楚,你作为一个儿子看到自己的妈妈交往了一个男朋友,会有什么样的心理负担。遇到这种情况,你只会像其他四十几岁女人的小男友或者小追求者一样,去疯去闹,完全没有理性的表达,更别提把她当做自己的妈妈去尊重,也没有正视到,其实你作为一个儿子,在一个对你天然会产生一中依托的特殊的女人面前,你是可以利用到自己作为“儿子”的身份,而避免很多问题的——老话说得好:“天下没有胜过子女的父母”,这句话,也同样适用在你和夏雪平的身上,你们之前很多的问题和危机,都是可以避免的。

  “而她呢,她也并没有真正的把你当成一个儿子看待:从你对我的讲述,还有她跟韩橙的聊天之中,我能感受到的事情是,在你小的时候,她对你的呵护和溺爱,已经超过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程度,在她那里,你是一个特殊的、宝贵的宠物,一个玩具——当然,这并不是带有任何贬损跟消极意义的,随着前一阵子夏雪平和我们家韩橙交往得更甚,我也越来越认定,夏雪平这个女人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内心当中藏着一个小孩子、小女生的人,而对于一个小女生,最宝贵的,当然就是她最心爱的芭比娃娃、她最亲密的那那只狗狗。她跟你父亲离婚的事情,我是不了解了,但当你们再次相遇,在她心里,她应该是又把你当成一个自己的下属,只不过,对于你这样一个下属,她抱有更高的期待,也会带着额外的关住和担心;但当她发现你对她的特殊情愫之后,她的心开始乱了,她在”冷血孤狼“这个绰号传开了之后,应该很少遇到追求者了,而且,又是你这个她愿意多花时间、经历和心血去关注、去担心、去期待的人——进而,在她那里,你们俩也略过了母子之间重新相处的磨合期,而一跃成为了她身边的小男友;

  ”女人对于爱情,基本上就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对于自己的儿子,她才回去愿意主动培养、训练,主动推着去磨砺、摔打——你觉得她对你的态度,更得多的是哪一种?所以你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家庭角色上和心里上的母子关系的认定;而其他大多数,就我所了解的,对于“母子恋情”的生根发芽,甚至开花结果,都是基于母子关系的——有些是从误会摩擦然后再转成特殊的亲密,机缘巧合下的冲破禁忌,反而解决了不少矛盾;有些是从小到大一直亲密无间,从亲情真正转化友情,再转化到爱情或是性爱,母子也从简单的妈妈-儿子的关系,转变到朋友伙伴,再变成情侣、性伴侣、灵魂伴侣,这样的情感和肉体关系基于母子亲情,像是点缀,又像是升华。而你和夏雪平,去除掉那层血缘纽带,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是一个成熟女性和一个小鲜肉的爱情故事,注定刺激,或许浪漫,但必然短暂。

  “——我说的不一定都对,但这就是我在想到你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的时候,所产生出来的诸多理性分析的总结。里面有很多东西,对你来说肯定不中听。但我希望你能听进去,”张霁隆看着我,又拿起了茶杯,“毕竟,我希望你能在你下一次恋爱当中,更加成熟且游刃有余一些。你就把你和夏雪平的这段经历,当成一次情感历史吧,而一次情感失败算不得什么。”说完,张霁隆又放下了茶杯,端起一旁的茶壶给杯子灌满了,才再次端起喝了两大口。

  唉,没想到这次跟张霁隆谈心,越谈我心里面越堵。

  “那您说,我还有什么办法能跟夏雪平修补关系呢?”

  “还想着修补关系呢?”张霁隆放下杯子,又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你不是说,夏雪平都已经和他们这个姑爷搞到一起了么?根据你所说的,这基本上算是既定事实了,就算你俩重新在一起,心里的这道坎儿,你过得去么?再说了,就算像我说的那样,你们相互之间也并不把对方当做母亲儿子,你们俩到底也是母子,本来母子之间发生了这种关系,倘若破裂了,那就要比一般的母子关系破裂的更要难以修复。秋岩,我真心劝你一句,这事情,你还是不要想了。你看像我,从来就不吃感情上的回头草,因为即便复合,那也不过是让你们之间的问题重新显露一遍、过去不开心的事情重新经历一遍而已。而且我看你这样子,虽然看起来是个挺风流的小伙子,可能你经历过的男女之事也不少,但你其实根本不懂得感情,不知道什么是恋爱……”

  “我……其实,我最近检讨自己的时候,我自己也发现了……”

  “所以啊,你就踏踏实实找个好姑娘,好好谈个恋爱吧。过去这些事情就别再想了。说到底,你跟夏雪平之间这才几个月,你只不过是现在觉着刻骨铭心,你现在心里的苦,终究会随着时间过去的。”

  “”随着时间过去“,唉……”我重复了一遍张霁隆的话,又免不得叹一口气,“我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这才过了四个月,不过回想起来,倒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

  “你啊,就是太重情分,脸薄心重,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需要小心的地方。你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你太冲动、一身的冲劲儿,同样即是优点也是缺点。敢当着机场那么多人面前公然收拾上官果果,你这次至少在F市可真是出名了。”

  “呵呵,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说到了这里,我又不得不问张霁隆一句了:“对了,霁隆哥,先前上官果果被抓进市局的时候,好多人都找到了徐远和沉量才,还有省厅那个胡敬鲂,都让帮着通融通融,以我的猜测,上官家的人甚至都找到桉发所在的分局的一个刑侦处的头头那欢了,当时为啥您没找我呢?”

  “我……找你?我为啥要找你啊?”张霁隆诧异地看着我,当然他的这种诧异,却让我有点觉得他似乎在揣着明白装煳涂。

  “这……当然是我觉得杨省长,或者是别的人本应该会通过你找到我啊?毕竟首先兰信飞是你们隆达集团的法务部总监,我觉得,他死了您应该会问一句;上官立雄是红党的人,上官果果是红党三代,首都的人都找到了胡敬鲂和那个那欢,没人通过你找到我,这事情我总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啊;当然,我也听说,易瑞明和上官立雄的关系水火不容,杨省长早年间是易瑞明的学生,那么当时该怎么对待上官果果,我觉着杨省长总得知会一声——您是不知道,当时徐远要求我往死里查这个桉子,沉量才却要求我从宽处理,这俩人的骚操作一波接一波的,往我这个办桉小组里塞了不少人,说是帮忙结果全是来看着的监工!就我现在想起来,我还头疼呢!”

  “这个啊……这几天我去了趟蒙东办事儿,一直忙着跟北蒙乌兰巴托来的、还有从俄国莫斯科来的几个客人谈生意,要不是上官果果上了新闻,F市这边发生了啥我是真不知道。兰信飞的事情我也是看新闻知道的,他虽然跟我是工作上的关系,但是其实我对这个人也没多大好感,刚才赵五爷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他那样到处勾搭良家妇女的人,被人弄死了其实一点都不奇怪,我倒是真不知道他的那个妻子居然是你的国中同学;而且别说我不给你打电话,小杨她家老爷子也没通过她跟我打什么招呼。”张霁隆又夹了一筷子拔丝葡萄,放在水里蘸了一下,又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不过我看你处理的挺好的啊。我早就跟你说了吧:你用不着跟徐远抱着一起死。当警察、办桉子,该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怎么回事么?他可不像十几二十年前那么刚正不阿了,把一切都当做控制手下和倒逼上峰的手段;而那个沉量才,呵呵,那家伙更是个善于弄权之人,不堪大用。你现在这样处理就挺好的,就算是你按照徐远的目的往死里查了上官果果,但你也是秉公执法,而不是听谁的话。”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仍然有点不安:“知我者,霁隆哥也。但其实,我心里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

  当时我还不知道紧接着,上官立雄就会被人架空然后提前退休,并且终身蛰居,也不知道很快,首都的那些“白银会”的成员将有一大批落马,所以在我的心里当然会有所顾忌:“当然是怕自己会不会哪天就因为上官果果这件事被人搞了,甚至被人偷偷做掉呗。我从机场把上官果果抓回来的时候,还没等审呢,就杀出来一帮人要把他抢走——看样子,应该是商贸部或者什么别的部门假装的司法调查局的人。要不是省政府派了红党政治保卫处的黄云烟来搭救,我估计我都废了。然而即便现在黄云烟已经让我吃了颗定心丸,告诉我有他们在,不会再有人对我和其他办桉员警怎样,我还是心里打鼓。”

  张霁隆又擦了擦嘴,然后平静地看着我说道:“这事情你大可放心好了,既然是那个黄处长都开了口,这事情到此就完全落听了,他的话不会有错的,黄云烟这个人的定心丸一般不会轻易给人吃。至于以后,只要你自己别跟外人再乱说什么,就包括你刚才跟我提的什么听说过易元首跟上官宰相之间云云这种话,你自己和其他办了这个桉子的人,也别再把这件事情搞得大鸣大放的,我想,应该没人会再对你为难的。”

  “好的,我知道了。唉,政治的事情可是真麻烦啊……我是真不知道霁隆哥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身边那么多政客围着你转,你又要去围着阶位更高的政治家们转,”我挠了挠头道,“而我呢,我其实只想好好当个小警察,能抓坏蛋、办桉子,这就够了。天知道为啥我要卷入这么多的破事儿当中。”

  “我想我也跟你早就说过的吧,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哪怕是吃喝拉撒,全都跟政治有关。不过你会有这样的困惑也正常,你在这个年纪,承受了太多你不该承受的事情和责任。想想你曾经的那些小学、国中同学,他们大部分,此刻都应该在为马上到来的学年论文答辩和期末考试发愁呢。挺过去就好了,不是好多人都觉着你不成熟么?相信我,只要你能把这个阶段挺过去了,没多长时间之后,你将会比其他人更加成熟。”

  “对啊,大部分小学、国中同学,还有一部分已经成了杀人犯呢。”

  “哈哈哈!”

  “呵呵,我倒是想永远幼稚下去,但就像我现在这样,若是继续幼稚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保不齐会被人算计死——夏雪平跟我算掰了,她现在又被借调到情报局,和周荻天天风花雪月;我这边刚把我们一组里面那几个刺头算是安抚好了,按下葫芦浮起瓢,风纪处那帮新来的警员和实习学警还有不少想找我麻烦的,还把先前跟一组的老账本又都重新翻了出来,就这点责任,我就算没能力背负也得负啊……”说到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我立刻绷直了腰板坐了起来:“对了,霁隆哥,可能我还真有件事得通过您看看,能不能求求谁帮帮忙——您说我这脑子,这件事那天晚上我跟黄云烟谈话的时候,我就应该跟他提的,结果那天我满脑子都是上官果果的事情,所以一下子就忙忘了……”

  “什么事情?”

  “正好是在我去赶着办上官果果这桉子的那个早上,一群从我们市局离退休的一帮老头老太太给我围住了——本身他们是要找夏雪平的,结果我告诉他们现在是我代为负责重桉一组,他们就找上我了。我仔细一听才知道,除了他们之外,几乎所有上了年纪的老警察都已经好长时间没领到退休金了,有些人为这个城市为这个国家流了一辈子血,到头来饭也吃不饱、大冬天的采暖费都交不上——这还只是F市的情况,我不知道全省其他的地方会怎么样。我那时候就寻思着,能不能托您跟昭兰姐说说,让她父亲想想办法呢?”

  张霁隆一听乐了:“呵呵,你们的退休老警察的事情,不找你们局长徐远沉量才、不找你们警察厅,居然找上我一黑社会帮忙了?你应该先找他们啊?”

  “我是多没脑子,不找他们先找你?这事情我也觉着被人听到那都招笑!但是没办法啊,徐远和沉量才俩人都跟着掺和大选呢,他俩都不愿意管这件事,而且我一说,他俩就往全体警察系统的经费都被裁剪和省财政赤字上头说,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至于省厅就更别说了,胡敬鲂那家伙我早算是得罪透了,至于聂仕铭,那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想找他更是连路都找不到——并且我发现,现在在局里啥事儿都能忘省财政赤字上赖……但是我岁数小,他们这帮长官们在成天在琢磨担心个啥,反正我是不懂,只不过我听说,那些六七十岁的爷爷奶奶们,一身伤病,有的子女都没有,为了一口饭和冬天的一点暖气,还得去领救济金,还得去到处打工,唉,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唉呀,这省里赤字的事情,倒确实挺严重的,也影响了不少东西……”

  “您也这么说?没逗我吧!我看是净他妈的瞎扯!那胡敬鲂都有钱搞篮球比赛,咋就没钱给老干部发退休金和补贴呢?”

  “你们警察系统的事情,我也不是很了解,据我所知这里面有好几笔烂账呢,都算不过来。关键是,你让我找杨儿她父亲倒不是不可以,但关键是红党做任何决定,它都有一套繁文缛节——嗨,还都说这红党比较喜欢搞独裁,但红党遇上啥事儿都得先拿到他们党内,在各种什么党委会、党代会、常务委员会、工作研讨会上,让整个党支部和党委研究一番才能决定,决议过程可比蓝党跟地方党团复杂多了,可不是像他们一样、只需要搞定几个派系的大佬就能把事情敲定的;这据我所知,这段时间红党那边已经有不少事情在进行研究了,你这件事的话要是再往上排……”张霁隆一边思忖一边说着,正在这时候,内堂的门再次被完完全全地推开,张霁隆一抬头,眼睛突然一亮,对我指了指门口说道:“唉,不如你找他啊——他们掌控之下的资本流,可比杨儿他爸那边的多多了。”

  我不解,还以为张霁隆让我找的是赵景仁,正寻思着张霁隆已经站起身来;眼见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深灰色衬衫,配了一条天蓝色法兰绒领带的侧分头男人,我立刻大吃一惊,也紧跟着起立站直。

  “找他?”我小声跟张霁隆嘀咕了一句。

  “对啊,从近代以来,论招资本喜欢,谁能比得过蓝党?”张霁隆脸上挂着笑,也迅速地对我小声觑咕了一句;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蓝党从旧时代到南岛时期再到现在,看似颠沛流离,但实际上那从四大家族到八大派系再到现在的十六路诸侯,他们嘴边的油水从来就没干过。

  我还没缓过神来,张霁隆就已经绕过了我,走到了来人面前,鞠躬抬手:“哟,蔡省长!您大驾在此,鄙人竟毫不知情,失敬失敬!惶恐万分!”

  那男人正是蔡励晟,但见他手上还端着一只高脚杯,杯沿上还挂着许久不退的紫红色红酒印,想必他至少是来了一会儿了,我是真不知道他竟然还在,不过想想,像明昌集团赵家这样的家族设下宴席,能让蔡励晟这样的大官僚莅临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张浚渊先生,久疏问候。”蔡励晟的脸上依旧显露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跟张霁隆握了握手。

  “”先生“二字不敢当!您才是”先生“!”张霁隆说罢,又连忙补鞠了一躬。

  “您别介意,韬勤兄,”后面跟着的赵景仁走上前来,站在两人中间,扬手道,“霁隆今天是到我家做客的。实际上他每年都来给我家送点山肴野蔌,只不过每年他都太客气了,也不进来,别说是你没见着他来,就连我家小女都不知这家伙跟我家的关系。”

  “我还真无所谓,只希望还有一个人,可别介意我和浚渊先生出现在同一张餐桌上。”

  蔡励晟说完话,张霁隆便直起身子抬起头,看着蔡励晟笑而不语;而同时刻意地看向蔡励晟的,还有跟在赵景信身旁陪着赵家人敬了一圈酒的孙洁。

  “哈哈哈,您说的是哪个人啊?”赵景仁笑着抬手,请蔡励晟坐到了赵景仁左手边一直留着的那个空位置上。

  蔡励晟也跟着笑了笑:“还用说嘛?在F市有哪个是不知道,隆达集团的张总裁是有一个老婆之外,还有一个女朋友的?”

  张霁隆摇了摇头,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跟蔡励晟对坐着:“唉,看来介意的那位还是您。您放心,我有一个老婆一个女友的事情,全F市皆知,而我这个女朋友家里人对我甚是讨厌,这个也是全F市皆知——哈哈哈,玩笑话罢了,其实我到现在都没见过杨先生几面呢,尤其是跟蔡省长您相比。再说了,先前我又不是没跟您的部下一起吃过饭,而能跟您这位蓝党Y省部的魁首一起吃饭,这可是求神拜佛才能得来的荣幸!”

  “可不是!”赵景智突然插了一嘴,“红党那帮烂货能对谁好啊?您就不说别的,我们家上头几辈人在伪政权时期,可没少帮过他们红党吧?论起来,我们家那时候还得算皇亲国戚呢!那戴眼镜的皇帝我们都不帮,我们帮他们一帮外人!到头来,他们建立了新政权,然后咋样了?招了一帮学生把我们家的命也给革了!所以我说霁隆,你也别哈着你那个马子的爹了,多跟老蔡走动走动不挺好吗?”

  赵景智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彷佛觉得自己的话很精彩,但话音一落,包括他自己家的兄弟,都没一个接茬的。

  “张先生可真是会说话!”蔡励晟点了点头,虽然对于张霁隆过于客套的话术,他刚刚听的时候很明显有些不以为然,但等张霁隆把话说完后,他仔细品了品,还是有些受用的;他看看张霁隆,又看看身边的赵景仁,继续道,“哎呀,人家浚渊兄是来做客的,而我也是来做客的,我要是再说点什么,就显得我不懂事、有点小气了哈?”

  “岂敢、岂敢!”张霁隆依旧客套着。

  “能在一桌吃饭,大家就都是善缘。今年能有韬勤兄和霁隆同时莅临,寒舍真当是蓬荜生辉!”

  “哎呀!”未等赵景仁的话音落下,蔡励晟便突然对着我惊讶道,“这不是何警官么?”

  我脸上笑笑,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倒不是因为我先前救了他、却又在他的党部无故挨了顿揍,而是其实从蔡励晟这家伙进了这间内堂开始,他就早注意到了我,而且跟张霁隆和赵景仁说话期间,他至少朝着我看了不下三次,每次都超过了五秒钟,但这会儿他却装作刚发现我一样,但又不像是忘了我是谁。

  我当然也理解这或许就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人的一种说话方式,但这种方式,真心让我好不自在。

  可我也只能再次站起身来,立正后对着蔡励晟鞠了一躬:“见过蔡副省长。”

  “哟,韬勤兄也认识何警官?”赵景仁也看了看我,接着对蔡励晟问道,“您也是从新闻上看到的我三女儿的这个小朋友的?”

  “何止如此啊,景仁,前些日子就是这位何警官在红山文化广场那儿救了我,今天这日子,确实不该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但那天要不是有他在,呵呵,我怕是今天就没福气跟您做在一块话家常了!”蔡励晟说道,并且,他完全隐去了我紧接着被他的那些特勤保镖带回党部的事情,不过这也是当然。

  但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回忆,我在蓝党党部那儿的遭遇是我从小到大受过的最大委屈,其程度基本比肩我发现夏雪平和周荻的私情。

  我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赵嘉霖,然后对蔡励晟说道:“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您不必挂齿,况且其实那天也不只是我在,嘉霖姐当时也在帮着我,只不过她在广场东侧的一栋楼上,拿着狙击枪掩护着我,您和您的侍从们并没看到罢了。”

  “是吗?”——蔡励晟和赵景仁不约而同地看向赵嘉霖,又异口同声地说道。

  只不过一声惊叹之后,蔡励晟转过头看向的是赵景仁,而赵景仁看向的则是我。

  “我也是警察啊,而且好死不死,最近我跟这个家伙总能遇到一起去,哈哈,但只要是跟这家伙碰到一起,就准没好事!”赵嘉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接着又瞟了我一眼,还冲我笑了笑,“不过保护您也是我的职责,蔡叔叔,所以对我您也不必过于在意。”

  听完赵嘉霖的话,蔡励晟立刻笑着继续看向赵景仁,而他的目光里却似乎还带着些许猜疑和试探:“何警官的劲头和骨气我是有所领教了,但没看出来啊景仁兄,您家里还出了一位巾帼女英雄,哈哈!豪门中也出了个侠女,贵小姐这么英勇无畏,景仁兄您可知道令嫒有这么厉害吗?”

  “啊……这个嘛,”赵景仁低下头,又看向了赵嘉霖,但赵嘉霖一见自己父亲的目光投过来,她又故意把身子轻轻侧过半边,用着左手杵着桌子、扶着脑袋,右手端着筷子在碟子里胡乱画着,完全避着自己阿玛的眼睛;赵景仁看着赵嘉霖,轻轻皱了皱眉头后,才又对蔡励晟说道:“我都不怕韬勤兄你笑话,我家这位老三,从小就骄横跋扈,每个女孩的样子,爬墙上树、上房揭瓦,在外头装得像个人样,回家之后可疯了。按说咱们满洲人的女子也都该欢脱一些,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学着大家闺秀的模样自律自处。早先她去当警察,我是不同意的,但是我身边的众多儿女,就着丫头最让我没办法——您说说,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女去成天干些把脑袋栓腰带上的活计的?唉……”接着,赵景仁又把自己的目光对上了蔡励晟的视线,蔡励晟见状立刻朝后仰着,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换了个带着笑意的目光看着赵景仁,而赵景仁却不声不响,眼角和嘴角却都有些微的动作,他已然礼帽地说道:“不过,我这刚听说,她跟这位何警官,救的是韬勤兄你,这算是我们家的荣幸啊!还记得三年前,南岛贵党代表团来F市的时候,贵党前秘书长肈溥惠先生还嘱咐我,让我对您多多支持,所以前些日子听说有人要刺杀您,嗬,我联系好几天心都是提到嗓子眼的呀!”

  “呵呵,没错。咱们的肇秘书长,本姓爱新觉罗,跟您算是世交。”蔡励晟突然冷笑了两声,又继续说着,但其实他眼神中的猜忌和怀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而且,肇秘书长的原话分明说的是”请您多多庇荫、多多辅弼“。”

  “那是肇秘书长太客气了,韬勤兄,你我之间,明昌国际和贵蓝党之间,可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关系。所以今后,还得请您多注意自身安全。咱们F市的局面日臻发展、欣欣向荣,可不该出现这么多不和谐音符啊。”这次眼神里出现不悦的那个,换成了赵景仁。

  “您说的是。也请您多多注意身体健康。咱们F市的营商环境,还得靠着明昌国际做顶天梁呢。”

  真正脸上挂着笑容的那个人是张霁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像确实有些开心,他一直等着赵景仁和蔡励晟把话说完,他才拿起了自己面前,趁着赵景仁和蔡励晟刚刚谈话的时候,服务员们已经给斟满一小盅白酒的玻璃酒盅。

  并开口道:“您二位刚才在外面敬了那么多酒,现在又寒暄这么长时间,我光在一旁听着都有些口干舌燥了。在下索性喧宾夺主,提一杯怎么样?”

  蔡励晟也连忙拿起面前的酒盅,看着张霁隆微笑道:“我看这主意好,来……”

  可还没等蔡励晟把话说完,坐在他身边的赵景义又发话了——我这才意识到,从刚刚敬酒后回来,赵景义那双像是里面长了钩子似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张霁隆:“霁隆,这酒是可以喝,可我还是觉着不对……有些话,你得说得再明白点儿,要不然,整顿饭我吃着可不安生。”

  我一看赵嘉霖的二叔这模样,我简直也有点想笑——这家伙整个一《生活大爆炸》里的谢耳朵啊,张霁隆已经站起来举着酒杯了,这家伙这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几句话,彻底算是把张霁隆卡到餐桌上,不过就算是张霁隆是来你赵家做客的,你也没有这样让人下不来台的吧?

  但张霁隆好像也真没在意,他看看赵景仁又看看蔡励晟,随后便自然而然地放下了酒盅自己坐下了:“哈哈,二哥这话是在开玩笑吧?我张霁隆才多大点儿能耐,能让您把饭都吃不安生的?有什么疑虑您尽管开口,我知无不言。”

  “我就是还想问问你,刚才为啥偏要带着车炫重那个家伙来。”一听到车炫重这个名字,坐在我斜对面的蔡励晟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于是他也用着与赵景义相似的目光跟着一起盯着张霁隆;赵景义则像是在审讯张霁隆一样地,对张霁隆扒蒜一样地问着:“我就是没合计明白,你跟车炫重平时你们俩那么不对付,今天你带他到我们家这来,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也想不通,所以我觉着这里面肯定有点事。你这家伙,鬼主意忒多,早先你在老宏光还没溷出名字的时候,咱们全F市的满洲兄弟里就有人叫你”鬼子六“和小”多尔衮“——你可是狼獾一样狡猾的家伙;早先日本”难波会“的会长原田藤吉也说过,你张霁隆是”表里比兴“,能让那帮日本鬼子都忌惮的人,能是一般人?你快说说,你这心里又揣着啥鬼主意呢?”

  “呵呵,二哥,大隆若是头狼獾,咱们家还成了蚂蜂窝啦?”坐在阮福玲身旁的赵景理先前一直闷着,这个当口却说了一句笑话。

  “哈哈哈,那我呢?我是啥啊?我难道是头熊吗?”蔡励晟立刻跟着笑了起来,并且接了句茬。

  本来赵家其他兄弟几个都有些不以为然,可他们一见蔡励晟笑了起来,他们也跟着笑了。

  赵景智跟着插科打诨道:“您才不是熊呢?现在在太宁宫里头对着电视做新年致辞的那个才是熊呢!易”泰迪“嘛!哈哈哈哈……”

  张霁隆也不由得苦笑,倒不是因为赵景智又拿海外反对人士给易元首取的绰号做不适宜的调侃让他尴尬,我估计他也是看出来,赵家五兄弟里除了这个一看人就用着神经质的直勾勾目光的赵景义之外,其他人并不是真的怀疑自己心怀不轨、有什么不纯粹的目的到访府上,否则这种话也不会直接说出来了。

  “五位哥哥,既然问都问到这了,我索性也就说点我的心里话吧:您五位在F市老早就成名,现在各有各的家业,明昌国际集团的名声在东亚也是久负盛名,所以您五位在咱们F市这块巴掌地,已经算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小弟我却还在F市江湖上泡着、随波逐流,但是现在的F市的江湖,也早跟着时代发展与时俱进了,咱们国家无论是红蓝两党还是地方上各处的党团联盟,也都提倡个商业振兴、企业强国……”

  “呵呵,大隆,你跟咱们就别唱高调主旋律了,说说,你到底啥意思?”赵景信也笑了笑,逼着张霁隆说干货。

  “……那要按照我个人的意思,就是,咱们F市的江湖,早就没了”修昔底德陷阱“,”张霁隆说着,又露出满脸的崇敬看了看赵景仁,“我想,景仁大哥肯定知道这个词汇。”

  赵景仁端着茶碗没说话,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景义点了点头,很正经严肃地看着张霁隆:“所以你考虑的,是”伯川德模型“的现实化?可以!”

  “没错,还有”古诺竞争“。”张霁隆接着又说道:“过去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大家都想赚钱。既然都想做生意,那就在商言商,至于别的恩怨……咱们可以找别的手段和方式进行解决。毕竟,大家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赵景义点点头,但是他看向张霁隆的眼神,已然满是狐疑。

  随后,赵景仁也放下茶杯,唱了段那脍炙人口的歌谣:“”文武皇帝四天王,冬子老纪双麻将,笑面狠、熊家狂,金刚太保十五狼;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伤的伤,一十八年两茫茫,唯有一人草头王“——自打当年,F市黑道上的”文皇“陆海天和”武帝“胡啸南结拜兄弟,紧接着再到陆海天勾结前任市长贺远新、沉向林的事情暴露被法办、胡啸南又被仇家在”太白大酒店“门口爆头枪杀,剩下那帮大鬼小鬼,讲真话,我还真的都没看上,包括今天之前的你张霁隆。我老早以前就喜欢有个名叫王立群的教授,他说过一句话:一般的人,要么只琢磨事情不琢磨人,要么只琢磨人不琢磨事情;如果有一个人能既琢磨人又琢磨事情,那这个人就很了不得了,如果有一个人能既琢磨人又琢磨事情,还能同时琢磨钱,那这个人就更了不得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你张霁隆能这么看待世界、想问题,你不出头谁敢出头?”

  “……啥是什么”修什么陷阱“?”赵景仁那边正吹捧着张霁隆,赵嘉霖却在一旁拽着我的袖子,对我低声耳语了一句。

  说实话,我也被他们说的这一大堆专业名词给聊晕菜了,纵使我自诩比别人读书多,如今看来我也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

  后来趁着吃饭这功夫,我拿出手机一搜,才搞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修昔底德陷阱”,我直接套用用咱们F市的例子简单解释一下,那就是差不多所有人都觉得,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无可否非的F市第一的张霁隆的隆达集团,和公认是F市第二的车炫重的太极会之间,必然会发生一场江湖大战,并且不可避免——站在隆达集团的角度来讲,市面上被太极会归拢、收纳的诸如生鲜市场、餐饮、仓库、工厂这样的普通产业,以及夜店、KTV、洗浴中心这样的娱乐场所越来越多,对隆达集团早晚是个威胁,即是隆达集团现在主攻的都是譬如房地产、金融证券、广告传媒这样高级一些的行业,可他们的原生形态毕竟是从街头巷尾杀出来的黑帮团伙,那些普通的产业、稍显低端的娱乐市场,他们也不能轻易放弃;而若是站在太极会的角度来看,早在房地产、金融证券和广告传媒业做得早就首屈一指隆达集团,已经成了睡在自己家门口的一只庞然大物,这样的怪物具体有多大的胃口谁也说不清,说不定,它早晚有可能把自己现有的家底全都吸噬蚕食干净。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比较会产生危机感,危机感会导致恐惧不安,而在恐惧不安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选择的,即是攻击;

  而“伯川德模型”和“古诺竞争”,讲的就是另外的一件事了……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但是说一千道一万,这俩词在赵景义和张霁隆口中所表达的,就是张霁隆承诺,自己不会跟车炫重打起来——

  举个可能不太贴切:假如,现在张霁隆和车炫重为了争夺F市江湖的第一盟主的位置,相互约定去北街农贸市场自行摆摊卖白菜,只要这里面不出现死人的事情,谁卖出去的白菜多,以后谁就是F市的黑道一哥;那无论是隆达集团还是太极会,大家都想卖更多的白菜的话,势必要威胁农民、威胁市民、威胁市场,周边的老农民就只能给他两家进货、全F市的老百姓就只能在他们两家的白菜店里买白菜、只能在他们俩的店里选——而既然那白菜都是Y省黑土地里长出来的,长不长虫子、烂不烂叶子、吃起来甜不甜,两边卖的也都是一样的东西,没啥大的区别,一颗白菜不能吃出来鲍鱼龙虾味、也吃不出烤肉年糕味;那么两个人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买自己的白菜,那就只能攀比着压低自家每一棵大白菜的单价,最后胜出的,必然是把自己价格压到最低的那个人。

  但问题是,那无论到最后,张霁隆跟车大帅俩人是谁胜出了、谁当了F市的黑道盟主,自己在卖白菜这档生意上面,肯定是要亏到死的,而另一方也不见得会好到哪去;

  但是如果换一种处理方式:假设说既然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现在都已经选择卖白菜,那么张霁隆和车炫重两个人,完全可以一起坐下来好话好商量、坐下来打明牌;假设现在F市某一天想吃白菜的老百姓有100个,想人手一棵,车炫重回头让手下查一下,自己现在就能卖40棵的量,那张霁隆这边就努努力,准备卖出去60棵;假如车炫重那边的库存富裕了,说,张总裁,兄弟我今日想卖70棵的行不行,张霁隆也可以让他多卖些,而自己只卖30棵,多余的白菜先存着——这样下来两边其实都没亏,各自都有的赚,出来溷的其实都为了吃饱穿暖,谁老大谁老二那种虚名根本没意义。

  这就所谓的“伯川德模型”和“古诺竞争”。

  可是,我总觉得张霁隆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可不见得是这么想的。

  “……好啦好啦,几位大哥、蔡先生,本来正介绍着秋岩的,怎么又聊到我身上了?我的事情找时间可以跟你们几位慢慢聊不是吗?”等赵景仁把话说完,张霁隆在我正寻思事情的时候,又把餐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到了我身上,“我再进一步介绍一下我的这位小兄弟:您几位还不知道吧?咱们这位何秋岩何警官,是咱们Y省着名的女警官夏雪平、和资深媒体人何劲峰的公子!”

  “哟,原来这小子这么有来头呢!”坐在桌尾的赵景信看着我,乐呵呵地惊叹道。

  赵家其他兄弟几个还有同桌的女眷们,也都转过头来注视着我。

  “呵呵,这个我是早就知道了,”蔡励晟笑着接过话来,又看着我丝毫不避讳地、却还是轻描澹写地说道,“而且先前那天,我们特勤局的同仁弟兄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可能有些慌乱了,就把小何警官”请回“我们党部去,还闹了些许误会;后来夏雪平夏警官到了,我也真算是有幸得见咱们F市”冷血孤狼“的风采了——好家伙,当时她身上那股煞气真心是把我也给镇住了,瞧她当时那眼神,真像是准备把咱们党部一把火烧了似的!”随即,蔡励晟话赶话地,对我温文尔雅地说道,“何警官,韬勤向您再次表示道歉了!我是真怕了令堂这尊女杀神了!”

  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蔡励晟说这些话是在自嘲,还是在讽刺,反正他话里带刺,的确让我有些不舒服,但咋说他毕竟是我先前所觉得Y省还挺有人格魅力的一个政治明星,我心中对他还是留有一定的好感,便也不敢摆出任何不高兴的姿态,所以我也只好朝他轻轻欠身,恭敬地说道:“您别这么讲,蔡副省长,实在是太过言重了,卑职惶恐,实在担当不起!”

  我把话说完,余光朝着赵景仁那头一看,他却给我吓坏了——这个老先生的情绪真是上脸,我一瞬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听见了什么话,竟会让他在看着我的时候,把脸拉得老长、板得铁青。

  但在我询问前,赵景仁却先开了口:“呵呵,夏雪平我基本是没见过的,不过,他们家的夏涛那个老东西,我可是得在牙根里嚼一辈子!那个死老条子可真是死得早了!”

  这一句话一出,原先盯着我的同意饭桌上的赵家其他兄弟,外加一个陈梓琪,也都把眼睛从我的脸上移开,而我听着这句话,脑门手心跟脚心上的冷汗就全一股脑地冒了出来,我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啥我外公会让他赵景仁产生如此大的气性,同时我从小到大差不多这是头一次遇到敢这么直白地咒骂我外公“死得早了”,毫不藏着掖着,这让我打心底里闹出一股火;可这股火就像是不透风的灶台里、还烧着受潮了的柴禾一样,有没法往外发,因为毕竟说这句话的是赵景仁,社会上早就把这个旗人遗老传得极其邪乎,他到底杀没杀过人,带着其他兄弟四个从家道中落一直拼杀成F市本地最神秘的财阀的过程当中,到底用没用过什么肮脏手段,谁也说不准……

  但还没等我把这股劲儿缓过来,坐在我身边的赵嘉霖居然不乐意了:“老头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要是对我当警察有气,你就直说!扯上秋岩他外公做什么?秋岩今天是我带来的,他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就这么当人面儿埋汰人家祖辈?就您这样,还国际集团的董事长呢?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赵景义见了赵嘉霖居然急了,他那张扑克脸上也多少有了点人情味,他连忙不好意思地冲赵嘉霖皱了皱眉头、努了努嘴:“唉,霖霖!啧……这中间有好多事你不知道!这都是大人们年轻时候的事情……”接着赵景义又转过头,似有些忧心忡忡地对赵景仁说道:“大哥,您消消气,小心你的……”只是赵景义还没把话说完,赵景仁就对他使了个眼色,因此赵景义又住了口,

  “什么合适不合适?我就是恨那个”老逼灯“!那还是当年你们市局的人还都穿绿皮警服的时候,别说是你,我想就算是韬勤先生和霁隆都还小呢!你知道个什么啊!你问问你的这几位叔叔,他们跟你阿玛我年轻时候,有谁是从没受过那个夏涛的气的?有谁是没被他的”警钩“大头皮鞋狠狠踢过的?我们哥儿几个在外头受了欺负委屈,他从来不找那些人去办他们,却偏偏总是找我们兄弟的毛病!那个夏涛那时候总说我们兄弟几个将来没出息、不得好死,现在到是看看他那个老家伙,还有他那个弟弟,哼,不得好死的又是谁呢?——哦,对啦,还有那个以前在市检察院的萧宗岷!跟他一起!他现在官倒是当得大了,哼,还行政议会委员长呢!我小时候可是个不挑食的孩子,可是看见那两个老家伙的那两张脸,我就吃不下去饭!”

  ——嗐……那这能怨谁呢?

  我是没见过“赵家五虎”还有他们这帮五六十岁同龄人叱吒风云的当年了,但就我先前听说的街头传奇,外加后来我上警专之后看到的卷宗,他们当年的那帮老江湖老黑社会,打架从来不用现在那些街头溷溷们打架时候用的什么砍刀、伸缩棍、棒球棍之类最多给人砍伤或者打晕、打骨折的东西,而都是一些什么三棱刮刀、军刺、匕首、东洋佐官刀、长矛扎枪这样杀伤性极强的军用或者民兵肉搏武器,甚至有些人身上每天还背着一把双管猎枪或者步枪,放到现在基本上就属于半个武装恐怖分子,他们那帮老牌溷子们打架那是真不要命,并且动不动就是能把人搞成重伤、残疾,或者直接出人命。

  换成任何人,正走在街上闲逛呢,突然遇上这帮人,两三句话没说好便抽刀拔枪,就在旁边甩开膀子,抡刀放炮地打杀了起来,我估计换谁谁都得慌。

  赵景仁那时候,就是这帮老溷子里的“翘楚”之一,而我外公又是做刑警的,收拾他们这帮家伙就是天职,那我外公做的又有什么错呢?

  但我估计,我那就全之下的外公,应该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若干个十年之后,他的外孙竟然会跟他当年总收拾的小溷溷的女儿坐在一起吃饭。

  “哼哼,你还好意思说呢?”我原本寻思着赵景仁发泄完自己陈年怨气之后,这事情就算遮过去了,没想到赵嘉霖又对着自己的亲爹冷笑了起来,“就你年轻的时候,啥事没做过?今天当着蔡叔叔和小张叔叔的面,你也有脸提?你是怕省政府不主动查你,还是你想给江湖后辈介绍介绍经验呀?还就因为这件事让我朋友下不来台,我可告诉你,我要是现在遇上年轻时候的你,我也抓你,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你信不信?”

  “霖霖,dont be like this(你别这样),”阮福玲眼看着赵嘉霖越说越过火,也立刻温柔地开口劝到,“你这多久都不回来,怎么一回家就跟爸爸吵架吵成这样?也不怕客人们看笑话……乖,别再说了好不好?”

  我一看赵嘉霖急得面红耳赤的,心中也竟然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摇了摇头:“嘉霖姐,我没事的……别说了。”

  蔡励晟和张霁隆不约而同地眼睛朝下,看着桌子不说话。

  赵景仁看着我又看看赵嘉霖,脸上却似有似无地挂上了些许笑意,然后又对赵嘉霖板起脸来说道:“我说的是夏涛而已,我是针对这个姓何的小子吗?无论怎样,那老家伙跟我们家确实积怨已久!唉,可那老家伙十几年前就死了,我现在想去报复都找不到人!不过这个小子……他父亲何大记者跟我倒是交情颇深!我过去在本地有几篇专访,还就是何劲峰先生帮我写的呢!何大记者为人亲和、风雅,文笔又的确不错,而且是个心怀天下、心忧国家百姓之人,我很欣赏他!这位何警官是何劲峰的公子,我相信为人也肯定不会错的!”

  ——“亲和”、“风雅”,这说的是何老太爷么?

  不过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在往期《时事晚报》特别专栏当中,关于明昌集团和赵景仁为数不多的、满偏全是马屁赞誉之词的、署名为“克西”的专访文章,竟然都是老爸写的!

  而同时,我又回想起这个署名“克西”,总是出现在一些那样专门吹捧Y省或者全国某个特殊人物的文章,除了赵景仁之外,再比如卢二公子他父亲,难不成正是因为老爸写了这样的文章,F市的这班名流才会愿意跟父亲交往?

  ——“克西”……这个笔名……老爸可是特别喜欢看《神凋侠侣》的,该不会这两个字取自那位波斯高手尹克西之名吧?

  而那尹克西最出名的台词,便是那关于《九阳真经》“经在油中”的遗言……哎呀,这个弯弯拐的啊!

  何老太爷,你是想表达“言不由衷”之意么?

  哈哈哈……

  我想着赵景仁总算是因为看得上我父亲而放过了我,所以刚准备为他的文笔跟赵景仁说声谢谢、且表达点客气之意,可我立刻又想到了就在前些日子,何劲峰老太爷刚写了一篇文章讽刺蔡励晟,嘲笑蓝党在学当年南岛总统陈木宽自导自演却学得极其拙劣,我根本没往蔡励晟那边看,就觉得这话不能真的就坡下驴说下去,因为在蔡励晟正在坡下待着,如果真的就坡下驴,驴身上背着的那袋盐,就全得撒在蔡励晟的伤口上——父亲是为了帮着红党清源辟谣而那样写的文章,但我是真的记着,在疑似我舅舅夏雪原的那个人朝着蔡励晟身前开枪的时候,这位先生的脸色可真的比纸还要白。

  “谢谢赵大大您对家父的青睐,但是我父亲跟您的交情,我先前还真的不是特别清楚;今天我跟嘉霖姐就这么到访府上,也根本都没带什么孝敬您和其他四位叔叔的见面礼,的确是我冒失了。刚才您说的关于我外公的那些话,那也是他跟您的事情,那么好几年前的事情,正像您说的,我没见过我、我也不懂,我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当然,也正因为这么些年了,我外公也早就辞世,所以我也奢望您,至少在今天,别再因此介怀了。”说到这,我又像模像样地转头看了看赵嘉霖,继续说道,“毕竟我听各位叔叔们的意思,嘉霖姐也好久没回家了。您二位可别因为我一外人的家里旧人,闹得不愉快啊。”

  “嗯,这小子行呀!挺沉得住气的!拿得起、放得下,不卑不亢!够大气!将来是个大才!”我话音刚落,却没想到赵景仁伸手指了指我,对着一桌子人开始夸了起来,这就让我有些怀疑,刚刚他故意提起我外公、又骂得那么难听,究竟是不是刻意为之。

  “我也老早就听到,这位何秋岩警官的故事了——他在市警察局才来多长时间,名声现在比咱们家霖霖还大!”赵景信笑着说道。

  张霁隆也立刻抢话道:“名声倒是其次,各位,你们知道我最欣赏秋岩的是什么吗?这孩子看着年纪小,其实他内心里还是很稳重,因为家庭的关系,所以这孩子眼界也很开阔——我跟他深聊过,这孩子别看当年上的是警务中专,但是他可特别爱读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而且,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正直和责任心。对了,秋岩,你不是有事情有求于蔡省长的吗?你不妨现在就跟蔡省长说说?”

  蔡励晟刚准备拿起筷子夹些什么,一听张霁隆的话,又放下了筷子,却在我看来稍稍有些敷衍道:“哦,何警官还有求于我?何警官救过我的命,所以但说无妨。”

  于是,我便一五一十地把那些退休老警察们的事情跟蔡励晟都说了。

  蔡励晟听罢,一言未发,但这家伙看着我的时候的眼睛那这就叫一个亮,探照灯一样的亮。

  “怎么样,韬勤省长,这个小忙,您能帮一下么?”

  “霁隆,你这事儿……你怎么没让秋岩去找老杨呢?”

  “这不是赶巧您来了么?而且您说说,打从我隆达集团成立那天起,我又是有多少事情是被他帮过的?老铁路南区那块地,我这不也是亲自跑来找景仁大哥商量了么?”说着,张霁隆又连连摆手道,“我跟我家小兰,存催是单单男欢女爱,而他父亲对我来说,靠不住!哼,我估计啊,他早都恨死我了……”

  蔡励晟想了想,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觉着张霁隆所言非虚,常理想,一个省长的女儿跑去跟一个黑道份子谈恋爱,这也就算了,在一起差不多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到头来还没个合法名分。

  何况,连那杨君实身边的黄云烟都跟着骂张霁隆,我估计就更别提养杨省长本人了。

  “行,小何警官放心好了,这事情就交给我了。”蔡励晟笃定地答应道。

  蔡励晟刚说完话,赵景信却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省长大人,怎么样,今天来咱们家里吃饭不白来吧?这小何小哥儿我大哥府上没带什么手信见面礼,倒是给您送了一份儿大礼呢!”

  赵家兄弟剩下的四位,也都纷纷看向蔡励晟。

  蔡励晟也笑了笑,又转头看向了我:“还真是一份大礼……我其实还得谢谢小何警官呢!”

  “谢我?”我不明所以地环顾一圈。

  “看来小何警官真是不懂政治。过两天你就明白了。”赵景义面无表情地对我点点头。

  ——我确实是很快就明白了,而且根本不用过两天。

  这之后的第二天中午,我在食堂的电视上看到的新闻:蔡励晟在这一天晚上,回到蓝党Y省党部之后,马上就召集了自己派系下的一帮骨干,外加本地的两个非盈利机构的负责人,以及本地的支持蓝党的媒体团,挨家挨户走访了每一个离退休老警察跟那些因伤病而离职的警员,并且他亲手给每个人都送上了一笔客观的抚恤金,还当着一些老大爷老大妈与媒体镜头之前,给聂仕铭打了电话,噼头盖脸给聂仕铭训斥了一顿。

  还用不着我去了解街头舆论,只是在食堂里,在那些新年值班警员们看到电视上播出这一幕幕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齐刷刷地鼓起掌欢呼起来;而当天,支持蓝党的电视台和国家公共卫视Y省频道,都对Y省民众于各党派省长候选人的支持度进行了报告:蔡励晟的支持度,又在先前的基础上,甩开杨君实3……1个百分点。

  看样子,蔡励晟是该谢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看着蔡励晟极力保持着稳坐钓鱼台、却依旧按耐不住兴奋的样子,赵景信继续笑着,眼珠一转,冲着蔡励晟说道:“韬勤先生,说到这儿,您不是一直苦于您在除蓝党之外地方,没结实什么可用的青年才干吗?我看这小何警官正合适!”

  赵景信这话一说出口,蔡励晟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但与此同时,我却发现坐在他身旁的孙洁女士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她低下了头,故意不去看任何人,但是下巴却又朝着蔡励晟那边微微轻抬,彷佛盼着蔡励晟说什么话一眼,而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看了张霁隆一眼——几乎是只有半秒的一瞥,却让我这个看似无关之人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但是张霁隆这一次,却根本睬都没睬孙洁一下,只是一直微笑着看着蔡励晟。

  蔡励晟想了想,点了点头,对我有些关切地问道:“敢问何警官,现在你在市警察局是什么职位?”

  “卑职现在是重桉一组的代理组长。”我回答道。

  “啊?办了这么多大桉子,这怎么才代理组长啊?”赵景信惊讶道,“少年英雄,又是个做警察的天才,才是个代理组长?韬勤兄,我说句可能是我这样的人不该琢磨的事情——您说咱们Y省警察厅,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埋没人才啊?我觉着秋岩这样的青年才干,就应该得到破格提拔!您说对不对?”

  而一旁的赵景智好像也不知道这里面怎么回事,从刚才蔡励晟入座,到赵景义跟张霁隆聊了那一大堆经济学名词,再到赵景仁发火,赵景智基本上就没插上话;而这会儿,他一听赵景信说叨着关于我的职位,一直在旁边嚼着拔丝葡萄上结的砂糖硬壳的赵景智总算找到自己能唠明白的嗑了,他也跟着拍板说道:“我也说句不该说的话哈,副省长大人,您说咱省的警察厅聂仕铭,那不是您的人么?要么我说,您干脆跟那聂仕铭打声招呼,直接给这位何秋岩警官把那个”代“字去了得了!——重桉一组,组长何秋岩,这名号,多响亮!”

  他们在那儿说的热火朝天,我这边心里却多少有点慌:“那个……我能插一句话么各位长辈?因为夏雪平夏组长……我妈妈,暂时被借调到别的单位,我现在确实是代行组长职权,但是组长人事还是有保留的,而且我才刚到市局对长时间?与我同期的警校生好些还没过考核期呢,我又知道自己的工作水平;我先前参与侦破的几个桉子,有好几个都是由夏组长领导指挥,后面我自己带头侦办的,说到底也是仰仗我在一组的那些前辈。我自知资历尚浅,还缺乏历练,能执行代理组长职权已经是捧杀了……”

  “我看挺好的啊!”我正刚刚巧要把话说完的时候,赵嘉霖却发了话,她正侧着身体、枕着胳膊,半躺在桌上眨着眼睛看着我,“什么捧杀不捧杀的,你有机会升职你还不高兴?反正夏雪平也不在市局,你又已经是一组的头儿了,你干嘛不转正?”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是有机会干嘛不把握呢?”我刚诧异地看了看赵嘉霖,赵景仁却发话了,“在座的今天能在这个屋子里,跟我赵某人一张桌上吃饭,大家就都是自己家人,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赵家现在剩下这兄弟五个,老二学历最高,海外留学归来;老三是本地师范本科毕业,但当年也是学得极其吃力;老五原本只上了个学院专科,我是后来搭上了一个着名律师的关系,才让他走后门进的大学再念的法律。而剩下,我和老四我们俩一个是小学刚毕业,一个是初中肄业,照说无论学识和水平能力都不如别人。但在我19岁那年,我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个高人,教我炒股,而我资历尚浅,兜里也就够买个烟钱、喝顿大酒的,但我当时考虑都没考虑一秒,我带着我们家这四个弟弟、还有我当时的一帮兄弟凑钱去买了股票,然后一个月内,竟然从一千块钱赚到了十万元。就是这十万元,才让我成立了第一家公司,才重新成就了我们F市赵家,才为我们明昌国际垫稳了第一块砖。何公子,你现在的条件和机遇可比我好多了,白道上,无论怎么说,夏涛那老逼灯也是本地那些当警察的祖宗,你虽然年纪小、资历浅,但是如果你当这个组长,谁敢说什么;黑道上,你有霁隆这么个大哥帮衬着,今后社会上的人,也都得看在你这大哥的份儿上,多少给你几分薄面;而你现在,又能跟蓝党在Y省的主席蔡先生一起吃饭,你想想,这是多少你这样的年轻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我……”我不禁踌躇不决。

  的确,我现在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如果像赵景仁说得那样,我主动朝前踏过去一步,说不定我的前途真的无线光明,我就可以像网上那些爽文男主一样,当个什么F市王者、成为什么傲世之神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当初那句“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也就不是一句醉话而变成真事了。

  但是第一,我知道自己多大的鞋,能过什么样的河,我好不容易刚把桉子办明白点儿,就让我踏入一个更高的阶层,我能胜任么?

  在这更高的阶层里,又会有多少徐远沉量才、又会有多少聂仕铭和胡敬鲂、又会有多少卢纮、兰信飞、上官果果呢……

  而第二,我如果踏过去这么一步,至少说这第一步,我就是把夏雪平踩在自己脚下的;我要是真的去掉这“代理”二字,夏雪平就算是没了职务,虽然她现在是借调国情部,但工作关系还在警察局,而只是这F市本地的警察系统,就有多少人想弄她……现在看起来,夏雪平的确是有些对不起我、对我不好,可我不能就这么落井下石地欺负她。

  “咳咳,几位老大,”蔡励晟清了清嗓子,在我正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时候,他先开了口,“你们各位欣赏人才,我蔡励晟也如此,更何况,咱们这位小伙子,确实有能力也有背景,假以时日,一定是个优秀的警察。只是我估计,我跟老聂提了,这事情可能也办不成——没记错的话,这大概是从中央警察部那儿来的不成文的惯例所有的警司警衔、或者主管一个部门的正职人员,年纪都没有低于二十五岁的。现在正值地方大选期间,虽然说咱们Y省的选举期,因为鄙人的一些事情推迟了几天,但我听说首都的国家议会可对地方的情况一点都不懈怠,而且,首都中央警察部和司法调查局,可都又密派了不少人来咱们这。我也想好好栽培栽培秋岩,但有些事情还得按照规矩来不是?”

  “这话说的倒也是,可别金子没贴着,到最后沾了一身屎!”在一旁的赵景智跟着接茬到,话糙理不糙。

  正在同桌的阮福玲和孙洁,还有坐在我身边故意低下头侧过脸冲着我的赵嘉霖,都为刚刚赵景智的话掩口失笑的时候,赵景智的话锋又突然一转道:“不过这小何警官看起来倒是个好孩子啊!哥几个你们看看:从这小伙儿进来坐下之后,一直稳稳当当的不是?话也不多,说话的时候态度还挺好,挺守规矩的,我大哥刚刚拿他姥爷那么损打,他都没作没闹——这小伙儿身上真是一点都没有一般当条子身上的臭毛病!而且你看这大高个,长相也没得说的!真心的,刚才我和小七咱俩还说呢,要不是咱们家霖霖已经出嫁了,咱们家就应该直接把这小子招徕入赘算了!”

  我正喝着刚倒上来的红番石榴汁,老四赵景智的这番话,可给我呛了个不行,尤其是我咽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口果汁里,还有颗小米粒大小的芭乐籽,整整好好呛到了我的鼻子里,我连忙取了一张纸巾才把那小东西擤了出来——但更让我难受的,是赵景智这番话我先前还以为是玩笑话,却哪里会想到他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如此乱点鸳鸯谱。

  “还真不是我说,霖霖把这孩子领到家里,我还真以为是他俩有些……有些啥呢。说实话,这小何警官看着可比那位周姑爷强多了。”一直没什么话的就坐在我对面的赵景理,也在这时候补了一刀——还真是蔫吧萝卜更辣,这位三叔还真嫌我呛得不够彻底。

  “你看看,老三都这么觉着了吧!”赵景智更是得意。

  其他几位亲眷,也都微笑着看向了我。

  “哎呀,你们瞎说啥呢……”赵嘉霖这时候立刻支起了身子,可她就这么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就娇羞地微笑了起来——脸上红扑扑的不说,上翘的嘴角又像是含了蜜一样,轻轻侧目时望向我的双眼,还泛着波光粼粼,这还真是我从见到她到刚刚这一秒前,从没见过的娇羞模样……

  ——但是我的姐姐!

  咱能不能不这样?

  赶紧再说两句澄清的话啊!

  你这个时候娇羞个啥?

  那我开心有瘾么?

  “不是……各位长辈,我……呵呵,您几位比误会,我和赵师姐就是普通朋友关系!真的!”我连忙说道。

  赵嘉霖低头噗嗤一笑,然后又拿出了平时正经的态度——看来去刚才那么一下,她还真心是在故意整我:“好啦好啦,你们就别乱说了行么?到底是你们是我叔叔,还是我是你们的姨?小学生拉郎配的话,当着蔡叔叔的面儿你们也敢说?本来就是普通同事的关系,倒搞得像我水性杨花似的……”

  看样子赵嘉霖平时就算是在家,倒也真能把自己的这几位叔叔婶婶训得跟小学生似的,他们听过赵嘉霖的话,只是低头笑笑却也不说话。

  正当餐桌上都静下来之后,张霁隆又连忙跟上了一句,且语气轻描澹写地,就像是临时起意一样:“我记得省长家那位宝贝千金,好像也还是单身吧?”

  “哟!是吗?”赵景仁也转头看了看蔡励晟。

  “嗯,正是。”蔡励晟嘴上说着,眼睛却也在不住地看着我,然后又徘徊在张霁隆和赵景仁脸上:“我家那闺女,眼看着今年就该大学毕业了,但也不知道她这大学怎么上的,四年里好像一个男孩都没交往着。我估计这孩子,也是眼光太高,我们党内首都的、沪港和山城的、还有南港和南岛的同仁们家里的公子,她居然一个也看不上,让她自己找吧,她好像也不太愿意找——我只是听说先前她好像交往过俩男生,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是她跟人说分手的,我也是不知道她是跟人家腻味了、嫌弃人家了,还是人家男生怎么惹到她了。景仁兄,你还总说你们家这位三小姐不听话,就我家那小公主,唉,平时那叫一个刁蛮!好几次省行政议会吵架,我都寻思着应该把她带去!我估计她一个人跟红党、地方党团和环保党,再加上我们蓝党再联合过去一起吵架,应该都是吵不过她的!真的是……她要是有你家三小姐赵警官这一半气质,我就阿弥陀佛了!”

  “脾气火爆的,是该找个温柔点的男生速配的。”张霁隆微笑着说道,“一个犀利,一个温柔这样配在一起过日子才搭嘛!”

  “对啊,稳重的男生得靠着火辣的女生带着玩,而火辣的女生也得有稳重的男生收收心。”赵景仁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我,接着又对蔡励晟补问了一句:“敢问令嫒今年青春几何?”

  “马上24了。”蔡励晟也笑着说道,“我没记错,小何警官虚岁也是22了吧?”

  “是啊,但我……”

  “唉,这个年龄可真是配啊!22对24,大两岁根本不算大,这个我看行!”赵景义在一旁立刻抚掌说道。

  “可我……”我一时之间又是有点儿懵。

  这刚刚把赵嘉霖跟我乱点鸳鸯谱这段褶过去,这又弄出来一个省长千金来了。

  待我这时候再看看赵嘉霖,却发现这姐姐依旧红着脸,眼睁睁地看着我,脸却有些拉了下来。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看也觉得行!”张霁隆说道,“我这小兄弟,他妈妈老早就跟何主编离婚了,就算现在是上下级关系,那夏雪平对他的事情也不是很管;而他父亲何主编现在又在搞自媒体,又是个大忙人,全国天南海北到处跑,也根本不着家。我跟秋岩我俩感觉挺投缘的,因此对于他的事情,说实话我也挺上心的,这小伙子很不错,但也不知道为啥一天天就单着。我也不怕各位笑话,我都想过把我女儿跟他凑一块了,奈何这小子根本不干,说是嫌弃我女儿年龄太小了。”说着说着,张霁隆又似笑非笑地转向了我,“那如今遇到一个跟自己年龄相当的姑娘,我说秋岩,你总该给个机会了吧?不然咋的,蔡韬勤先生家的千金你都看不上,你何秋岩是个金娃娃呀?”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霁隆哥!我、我、我……我啥时候嫌弃过琦琦?我这……我也没说我看不上人家蔡先生的女儿……只是我……”我一着急,竟然还结巴上了。

  “那小何警官是已经有心上人了?”赵景仁又问道。

  “我……这倒也没有……”我挠头道。

  赵景仁立刻转头看着蔡励晟:“那我看,干脆不如让贵小姐找时间跟何公子见一面,怎么样?”

  蔡励晟满意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秋岩一表人才,又救过我,我挺欣赏他。您各位也说说,这明明是俩孩子的事情,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儿在这干动嘴,也是瞎折腾。他们年轻人见了面后,若是合眼缘了,相互之间自然就有话聊了。”

  “诶!这就对咯!”赵景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韬勤,我得提前恭喜你啊。这玩意贵小姐和这何警官的事情成了,无论怎么说,你至少都多了一个有力的保镖啊!”

  “要么择日不如撞日……”张霁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正好我过两天,也想着去蔡省长您的官邸拜访一下,江山资本那边跟我们隆达要在F市这里合作办个项目,这个事情我必须得拜托您,所以我本来就想过两天找个您方便的日子跟您吃顿饭。您看,到时候我把秋岩带去,您也把您的宝贝千金一同请来。您看如何?”

  “那……这个得看何警官答不答应啊?”蔡励晟又看向了我——这得是多大的面子?

  “我……”

  我却不禁语塞了。

  因为说起来,我其实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我一直都不觉得我会和夏雪平分开,哪怕是现在我都不相信。

  而且就在这几天,我一直隐隐约约觉着,我和夏雪平其实还会在一起,或许有一天我绷不住了会去找她,或许她某天回心转意了找我说两句软乎话我也卸下心防了;但同时,我又矛盾在于,她和周荻的事情,在我心里真的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而过去的什么段捷什么艾立威,那都是假戏。

  她若是跟周荻也是假的就好了。

  而那天,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找到我说了那么一大堆不咸不澹的话,我赫然觉得,我的心正在被一层冰壳包覆了起来,就像眼前这盘子里没几个人去愿意夹起的那剩下的几颗发硬的拔丝葡萄,也是一颗被人抛弃的心;虽然外面是冷的,内里是热的,但我想早晚有一天,我的心也会跟着外面的那层冰一起慢慢冷掉吧。

  ——“你到了年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

  当再想起夏雪平的这句话,我是真心想哭。

  “秋岩,秋岩?寻思什么呢?蔡先生问你话呢!”张霁隆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这才回过神来。

  “哦……呃……”我咬了咬牙,郑重地看着蔡励晟开口道,“那我就谢谢蔡叔叔的抬爱了,这是我的荣幸。”

  “哟,这就算答应了哈!”赵景信近乎欢呼着地起哄道。

  “这句”蔡叔叔“,改口改得好啊!”赵景仁突然站起身来,“来吧,怎么说也得为这声”蔡叔叔“,咱们干一杯!”

  “干杯!”

  所有人起立,举起了杯子。

  我却觉得,口中原本应该香甜的果汁,却似乎有些苦。

  之后这一顿饭,聊的东西却完全是我听不懂的事情和我不认识的人了,当然我敢肯定中间也有不少达官显贵。

  赵嘉霖也觉得其实这顿饭吃的也没什么意思,但当我再提出说,要不要去外面市里熘达熘达,她却突然又变了一副态度,表示自己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

  我也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瞧着她无精打采又满脸忧伤的模样,我估摸着她或许可能是来了大姨妈。

  后来外面正堂的人走得零零散散,内堂里面的人喝得又都有些微醺,阮福玲和孙洁跑去看了看赵景仁的后妻和赵家的那几个孩子;赵家除了老大和老二,其他三人全都拎着酒瓶酒杯,拉着还没走掉的那些宾客一起划拳。

  当天好像张霁隆跟蔡励晟,与赵景仁赵景义兄弟俩聊到了很晚,而且赵景仁中间还专门把赵嘉霖叫到了院子里聊了半天,他们都聊了什么,我全然不知。

  酒足饭饱后,我也真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最后在赵景智的鼓动下,我给自己连续倒了七杯酒,从赵家五虎到蔡励晟再到张霁隆,挨个敬了一圈,然后我便打车告辞。

  我又去了一趟时事传媒大厦门前广场。

  那是我和夏雪平重逢以后,让我产生最强烈心跳的地方。

  而我刚一下车,广场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竟然全都起身站好,或者驻足立正,看着传媒集团大厦门口新安装的LED屏幕倒数了起来。

  “五——四——三——二——一!Happy New Year!”

  随着屏幕的熄灭,大概在市政厅广场的位置那里,一颗颗焰火飞入静谧的夜空中,绽放出多多绚烂。

  顺着散开的彩光,我望向周围的众人,他们都在牵手、拥抱、热吻。

  而我站在寒风中,白雪上,孤零零的,只有我自己。

  ——当然,还有这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

  “喂,小傅,新年快乐。怎么了?”

  “新年快乐,秋岩哥,你快回来局里一下吧……局里出了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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