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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抽丝剥茧

江山如此多娇IF subzeropoint 10803 2024-03-05 06:22

  顺天府陈宅,正房地下的密室中。

  这个面积约三十平方米的地下密室此时正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但问题来了,农业时代的主要照明工具乃油灯与蜡烛,这两者的亮度差不多,都是一烛光,陈靖究竟是如何做到仅用一盏灯就让密室如此亮堂呢?

  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均与魔法无异,这句话的关键地就是“足够先进”,一旦将这些科技进行了充分解析,就会让人发出“就这?”的鄙夷。

  这盏灯的原理和烟花没有本质区别,都是基于金属元素的焰色反应,简单来说就是不同的金属在燃烧时会发出不同颜色的光,一般来说铜燃烧是绿色,钾燃烧是紫红色,钙燃烧是橘黄色等。

  在以蒸汽为动力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爆发之前,人类的照明手段就是单纯的明火,再亮也就是那回事。

  第一次工业革命期间,金属的焰色反应特性被人类用来照明,英国人托马斯.德拉蒙德发现生石灰在被温度超过两千摄氏度的氢氧焰煅烧至白炽状态时会发出强烈的光线,至此,白炽灯进入了人类文明,这种光被称之为灰光(limelight),当时英国人对这种新奇照明工具的光亮的评价是“整个码头被美丽的白光洪流淹没”,可见其亮度,在电力照明普及前石灰光在世界各地的剧院广泛使用,用于室内舞台照明,limelight这个英语单词也就被引申为聚光灯,多了这个意思出来。

  前世二十岁到三十岁这个十年,陈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港岛度过的,这座城市虽现代化程度极高却也保留了很多维多利亚时代的痕迹,比如位于都爹利街的四盏煤气路灯,十九世纪时港英政府为了增煤气灯的亮度就给所有煤气路灯加装了生石灰灯罩,时光荏苒,昔年的日不落帝国早已分崩离析,这四盏孤零零杵在那里的煤气路,正无言的诉说我带阴蒂国当年有多吊。

  上辈子,陈靖就带着妻子与女儿在这四盏被港岛列为文物的煤气路灯下打卡留照过,回到家后,夫人秉着过去化学老师的身份,就对女儿讲解起原理来,陈靖作为夫人最得意的门生,站在边上恭恭敬敬的旁听,眼中尽是对夫人与女儿的宠爱。

  不想这个无心之举竟然在穿越后用上了,农业时代确无法搞出煤气来,不过这难不倒陈靖,办法总比困难多,钙元素会在自身温度超过九百摄氏度时进入白炽状态,酒精喷灯喷出的火焰可以轻松达到一千摄氏度,上辈子为了让女儿能等好的理解理化知识,他可是拆解过不少酒精喷灯。

  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绝大多数的人类造物并没有太过精密,普通人在理解原理后能都手搓出来个七七八八,酒精喷灯的主要材料就是红铜,构造也不是那么复杂,陈靖画出图纸后就教给了一名锦衣卫南司的匠户,锦衣卫内部也是有智能划分的,那些在官员面前吆五喝六,抓人审案的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打造各种武器等后勤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事。

  尹则前辈那些亵玩女侠的道具都被陈靖推到了一边,密室中央就是一张大方桌,上面正平摊着一张巨大的黄麻纸,砚台边上还对着一摞文书。

  陈靖没在干啥,就是在用思维导图的模式给尹则最为嫉妒的徐珪进行人物画像,从正德十三年冬月十二发现圣遗物的那天算起,已经过去四十有一天,期间凭借自己锦衣卫经历令史的职务之便搜寻到了很多徐珪的资料,他要在这个北方的小年日,将这段时间弄来的信息资料进行一次总汇,为针对隐湖女侠的特别回收行动做一次先期调研。

  提起小狼毫在砚台中点了几下,两三个呼吸后黄麻纸中间出现了竖写的徐珪这两个大字,然后用另一支小狼毫在放有朱砂水的砚台中蘸了一下,将这个名字圈了起来,两个十年的生活,已经让陈靖极大程度上融入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大明朝了。

  沉思了一下,陈靖抬起蘸着红色涂料的小狼毫在圆圈的零度方向画了一条直线,接着以笔尖驻留的地方为起始点,又画了一个红圈,间他换上黑毛笔,在里面竖着写下了满仓儿案,这四个字。

  尹则在自叙年谱中明确提到徐珪是因一桩名为“满仓儿案”的奇案才发迹的。

  陈靖前世的时候就对“满仓儿案”有所了解,拜五百年后的网络所赐,可以说人只要有想法都能在网络上找到丰富的各种信息,有好事者整理了中国古代历史上一些明明既无隐情又无疑点,但因为涉及到朝廷争斗而变得扑朔迷离的案件,比如北宋的阿云案,明的满仓儿案,清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案。

  彭城卫千户吴能有一女,小名唤作满仓儿,自永乐以后明朝武人地位就急转直下,尤其是土木惊变之后更是断崖式下降,吴能虽然是个军官但是并不富裕,为了女儿将来生活能有个好的着落,他就找到媒婆张媪,希望能给自己女儿找个好人家,哪知张媪见满仓儿容貌不错,而且吴能也地位低下,就起了歹心。

  她谎称把满仓儿说于了周太后的弟弟家,给了吴家一些钱财之后,却是把满仓儿带走卖给了乐户张氏,张氏此后又将满仓儿卖于乐工焦义,焦义又将其转卖给乐工袁璘,袁璘则安排满仓儿于歌肆为娼。

  此时卫所千户吴能已死,其妻聂氏听到了满仓儿的消息,于是在满京城的歌肆中寻找女儿,终于被其找到。

  但是满仓儿痛恨父母当年卖掉自己的行为,坚决不肯认母。

  聂氏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儿子吴政一起把满仓儿抢回了家。

  袁璘收到消息后可能也自感理亏,找到聂氏后提出再给一些补偿金,然后把满仓儿带走。

  聂氏不肯,就在弘治九年时报了官。

  案子到了刑部,主审人是郎中丁哲和员外郎王爵。

  二人将满仓儿断给聂氏,袁璘对此表示不服。

  在此案中袁璘也算是受害者,不服也情有可原,同时丁哲和王爵这样断案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丁郎中官威大得很,觉得袁璘区区一个乐工竟敢不服,于是下令对袁璘动用重刑。

  袁璘受刑之后伤势过重,没几天就死了。

  《明孝宗实录卷一百二十》是这么纪录审案过程的:刑部郎中丁哲与员外郎王爵共理其事。

  既得实而璘不服,哲乃重加笞楚,越数日死,女断归聂氏。

  由于发生了命案,刑部主事孔琦和监察御史陈玉按惯例应进行复查。

  二人却和丁哲、王爵二人沆瀣一气,只是让仵作将袁璘草草埋葬了事。

  袁璘之妻求取丈夫尸体,却被冷酷拒绝。

  袁妻无奈之下,跑去向东厂诉冤。

  东厂有监督百官的职责,所以袁妻以受到官员欺压为由不去刑部而去东厂告状是很正当的。

  实际上明朝历史中有不少小民到东厂告官员的案例,东厂也不是电影中描绘的龙潭虎穴。

  东厂太监杨鹏得到消息之后立刻行动,将聂氏和始作俑者张氏逮捕审讯。

  张氏生怕朝廷追究她买卖人口的罪名,坚称满仓儿是自己妹妹所生。

  满仓儿自己也拒绝承认是聂氏的女儿。

  杨鹏于是先将聂氏、张氏和满仓儿等人关入锦衣卫狱,再向朝廷举奏丁哲等人失职之罪。

  案子终于捅到了先帝孝宗御前,皇帝认为此案涉及伦理人命,下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和锦衣卫必须秉公办案,同时又让长宁伯周彧交出聂氏的女儿。

  周彧一头雾水,坚称没有买过这个女孩儿。

  聂氏和张氏则继续互相扯皮,案子因此久拖不决。

  正是因为有了锦衣卫的参与,陈靖才能在案牍库中找到这起案件的相关原始材料,还好时间不是隔得太久,弘治九年为(1496年)与正德十三年(1518年)仅差了二十二年,要是时间再久点,这些文案可能就要灭失,陈靖再想还原历史的真相就困难重重了。

  孝宗再次下旨让府部大臣及科道官当庭会审,压力之下,张氏和满仓儿终于承认事实。

  对此都察院作出裁决,《明孝宗实录卷一百二十》如下记载:镇抚司奏哲苛刻偏狥,欧死无辜。

  爵依阿枉断,玉、琦相视不明,乞各正其罪。

  按说案子审到这,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由于这案子是在东厂手上翻过来的,自感颜面大失的文官集团很快做出反击,刑部典吏徐珪很快就此事上疏,疏在封建时代专指臣子写给皇帝的奏章,是一种很平常的公文,可当前面多了“抗”这个定语时意味就大变了,文字之中定然会有忤逆君上的私意,这份抗疏陈靖利用自己锦衣卫文职官员的身份便利在档案库也找到了:

  “聂女之狱,哲断之审矣。鹏拷聂使诬服,镇抚司共相蔽欺。陛下令法司、锦衣会问,惧东厂莫敢明,至鞫之朝堂乃不能隐。夫女诬母仅拟杖,哲等无罪反加以徒。轻重倒置如此,皆东厂威劫所致也。臣在刑部三年,见鞫问盗贼,多东厂镇抚司缉获,有称校尉诬陷者,有称校尉为人报仇者,有称校尉受首恶赃而以为从、令傍人抵罪者。刑官洞见其情,无敢擅更一字。上干天和,灾异迭见。臣愿陛下革去东厂,戮鹏叔侄并贾校尉及此女于市,谪戍镇抚司官极边,进哲、爵、琦、玉各一阶,以洗其冤,则天意可回,太平可致。如不罢东厂,亦当推选谨厚中官如陈宽、韦泰者居之,仍简一大臣与共理。镇抚司理刑亦不宜专用锦衣官。乞推选在京各卫一二人及刑部主事一人,共莅其事。或三年、六年一更,则巡捕官校,当有作奸擅刑,诬及无辜者矣。臣一介微躯,左右前后皆东厂镇抚司之人,祸必不免。顾与其死于此辈,孰若死于朝廷。愿斩臣头,以行臣言,虽死而无恨。”

  大致意思就是丁哲公他断案公道,有功无过。

  杨鹏的侄子和满仓儿有私情,而且和丁哲有矛盾,故意公报私仇。

  袁璘乃是病死,杨鹏故意诬陷丁哲。

  应当革去东厂,戮杨鹏叔侄及满仓儿于市。

  丁哲、王爵、孔琦、陈玉各进一阶以酬被诬受辱之苦。

  如此才能“天意可回,太平可致”。

  前段时间看完这篇抗疏后陈靖也是感慨徐珪的运气,从“臣愿陛下革去东厂”这句开始,徐珪所上抗疏后半段明显就是在教孝宗陛下如何做事,甚至末尾还以死相逼,说只要陛下能按照臣的建议行事我就死而无憾了。

  亏他上疏的对象是以仁厚闻名的明孝宗,如此狂妄悖逆,孝宗皇帝也只是让徐珪交纳钱物以减免徒刑,然后发原籍为民,要是在太祖与太宗两朝,甭说他本人,连带三族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至于其他的涉案官僚:左都御史闵圭、右副都御史杨谧罚俸三月。

  大理寺卿王轼、左少卿王嵩、左右寺丞王鉴之、何钧罚俸一月。

  端起占有朱砂墨的小狼毫,陈靖根据脑海中信息,就在将满仓儿案这四个字围起来的红圈上画了几道放射线,之后换上黑墨毛笔,在射线的另一端纷纷写上了与这桩案子有关联的重要人士名字,什么刑部郎中丁哲、什么刑部主事孔琦啦,什么监察御史陈玉呀。

  接下来陈靖就开始在这些名字的后面添加相应的人物信息了,这一次他恢复了前世从左向右的书写习惯。

  首先是第一个审理此案件的丁哲,此君乃浙江嵊县人,乃成化二十年(1484年)甲辰科进士,在此次科举的203名同进士中排名194,相当的靠后,还好国朝的传统是殿试不落。

  中了进士后丁哲最初的职务是刑部广西司的主事,后来升到了刑部郎中、苏州府同知,根据尹则自序中的记载,他于正德五年(1510年)在苏州府同知位上致仕,同知为知府的副职,正五品,因事而设,每府设一二人,之后他就告老还乡,回到了浙江嵊县的老家。

  信息这种东西,只要有心就能收集到很多,明朝每次科举之后都会刊发登科录,里面就有进士们的姓名、籍贯、役籍、身份、治经、字、排行、年龄和生日、三代、母氏、三代存殁状况、兄弟、妻氏、乡会试名次等信息,有些信息的用字还非常偏晦,就难三代存殁状况来说,进士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在时就叫重庆下,只有父母就是具庆下,'严侍下'指父存母故,'慈侍下'指母存父故,正是对应了古人用家严称呼父亲与用家慈称呼母亲,'永感下'指父母双亡,意为永远感念父母。

  史实线上的丁哲非常能活,93岁才去世,可惜他遇到了陈靖这个时空骇客,平静的晚年生活就此破裂,徐珪那出身隐湖的一妻一妾在陈靖的胁迫下用此君的首级纳了投名状,只能在恶堕这条道一黑到底了。

  (浙江嵊县的县志有丁哲的纪录,绝对真实可靠)

  孔琦,乃弘治六年(1493年)癸丑科殿试金榜第二甲第50名进士出身,科举名字挺不错的,不过寿命不咋地,弘治十八年(1505年)就死了,得年三十九,连四十不惑都没有活到,悲剧。

  陈玉也是弘治六年的进士,说是幼年资质颖敏,广泛涉猎经史,又以熟悉声律着称,但三十九岁时才中进士,白瞎了这份天赋,中了进士后不久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

  后来相继任浙江、福建按察使司副按察使,于正德九年(1514年)去世,享年五十九,相较于后世的人均寿命算死得早了,但在当下的大明朝算高寿了。

  这也是陈靖为何在嘉靖元年(1522)时让徐珪那出身隐湖的一妻一妾去杀丁哲纳投名状的缘故,其他正主不是病死就是老死,显然不在考虑的范畴内。

  (孔琦与陈玉的信息我也在县志上扒到了,同时明实录孝宗朝纪录也有记录。)

  人的言行举止其实都是其身份的外在体现,这个观点是陈靖前世的拜把兄弟张三哥教授的,举一个例子,一个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绝不会开口就是之乎者也,陈靖作为一拜兄弟中的老小四弟,可是受了上面三位异姓兄长很多的照顾与教导,可以说没有白老大,王老二与张老三,他陈老四前世绝对不会有那么高的世俗成就。

  通过这段时间不着痕迹的资料收集,陈靖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徐珪并非什么饱读诗书之人,有功名之人不屑去当小吏的,这份记载于《大明孝宗敬皇帝实录》卷一百二十的抗疏不能说文采多么的飞扬,但也绝非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刑部典吏能写出来的!

  前段时间看完这份抗疏后陈靖就对徐珪起了怀疑,结合他对明朝政治架构的了解和尹则的自序内容,心中就有了个大概,官吏虽然并称,但不是一回事,朝廷不对小吏发工资,小吏的收入要么是自筹要么是官员给,弘治九年刑部来了一个新科进士来观政,所谓观政,就是熟悉刑部的办事流程,可以理解为实习,这个人叫孙磐,徐珪正是他的下属。

  这份抗疏日后在史实线上的《明史》中也有记载,在明史列传第七十七中,这一卷为合传,标题为李文祥孙磐徐珪胡爟周时从王雄罗侨叶钊刘天麒戴冠黄巩陆震夏良胜万潮等何遵刘校等,李文祥是成化二十三年的进士、胡爟是弘治六年的进士,孙磐是弘治九年的进士、罗侨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刘天麒和叶钊是弘治十五年的进士、黄巩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戴冠,陆震和夏良胜是正德三年的进士,其中特意说明夏良胜是乡试第一,万潮与刘校是正德六年的进士、何遵是正德九年的进士。

  在科举时代,登科就是男子最大的荣光,没有之一,故凡是明史列传之人物,有功名就一定会被记载,《明史列传一百一十四》是海瑞传,开头就是“海瑞,字汝贤,琼山人。举乡试。”,可以看出传主要是有功名就一定会被记录的,哪怕是举人这个层级的功名。

  徐珪是以孙磐的附纪部分被列入明史列传第七十七的,徐珪因为满仓儿案获罪后不久,刚刚中榜的孙磐就上疏孝宗皇帝,曰:“近谏官以言为讳,而排宠幸触权奸者乃在胥吏,臣窃羞之。请定建言者为四等。最上不避患害,抗弹权贵者。其次扬清激浊,能补阙拾遗。又其次,建白时政,有裨军国。皆分别擢叙。而粉饰文具、循默不言者,则罢黜之。庶言官知警,不至旷𫛛。”

  再有一个问题,徐珪身为不入流的刑部典吏,凭什么上疏就能畅通无阻,直达天听呢?

  这就好比后世某个政府临时工居然将一封举报信交到了国家主席那里。

  死亡小学生有句名言:“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徐珪就一文官集团推出来的白手套,文官集团很是明白这个上疏的文字杀伤力,可是舍不得让身负功名的自己人去冒这个险,于是他就成了投石问路的棋子。

  二十一世纪前期的历史类穿越网文流传着这么个戏言:清穿不造反,菊花套电钻。

  要是明穿呢?肯定是和万恶不赦的文官集团掰掰手腕啦。

  明穿文的套路一般都是皇帝是好的,百姓是好的,勋贵是好的,甚至阉党也是好的,唯独文官集团是坏的脚底生疮,头顶流脓:什么烧了郑和下西洋时宝船的图纸,什么戚家军因为讨薪被文官设计杀光,什么殉国时发现水太凉就算了,什么投降后为螨蜻的服饰洗地:金钱鼠尾,乃新朝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

  低血压人士建议阅读顾城先生所编纂的《南明史》,读过后指不定就降压药伴一生了。

  陈靖并不知道怨念为了让剧情的逻辑合理化,竟然删除了抗疏中非常重要的一段文字。

  这段文字便是“给臣妻子送骸骨归”,“愿斩臣头,以行臣言,给臣妻子送骸骨归,虽死而无恨”才是抗疏真正的结尾,太祖规定庶人必年四十以上无子,方许奏选一妾,他是在弘治十一年(1498)年十二月的月底才被朝廷任命为浙江布政使司桐乡县的县丞的,加之孝宗皇帝对徐珪的惩罚是发原籍为民,就是说在被朝廷起复之前他是民籍,年岁必然超过四十,否则纳妾就是不合规,如果真的不合规,东厂与锦衣卫肯定会拿这件事到皇帝面前掰掰。

  没有这段文字徐珪就是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丝光棍一个,要知道大龄光棍这种东西是没有任何牵挂的,一旦有了这段文字,徐珪就成舍生取义的仁人志士了。

  隐湖出身的一妻一妾,就是文官集团对徐珪舍命上疏的酬谢。

  陈靖又在孝宗实录中找到了此案件的后续。

  文官集团们并没有就此放弃,白手套徐珪、丁哲等人在这次案件中受了委屈,这个场子是一定要帮他们找回来的。

  终于在弘治十一年十月十三日这天,一直苦苦隐忍的文官们等来了机会。

  是晚,太皇太后所在的清宁宫发生火灾。

  皇宫火灾,一向被认为是皇帝失德所致。

  刑部主事陈凤梧可是送了孝宗皇帝好一份双十一大礼,上言称皇帝应该“加幽独谨戒之功,严法祖敬天之道。绝游玩,去奸倿。亲近儒臣以讲论治道,延访疏远以询察民情。”随即开始为徐珪和丁哲鸣冤。

  礼科都给事中涂旦也在同日上言,称丁哲“罪在可宥”。

  《明孝宗实录卷一百四十三》是这般纪录刑部主事陈凤梧的上言滴:“刑部郎中丁哲明刑慎法,因笞乐工而去官。办事吏徐珪抗章直言,因救丁哲而革役,是皆人心愤厄不平者也。乞取回丁哲超升数级及将徐珪量授一官,庶以激劝忠贞之气。”

  孝宗被迫低头,于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这天下诏大赦天下,同时授徐圭为浙江桐乡县县丞,《明孝宗实录卷一百四十五》曰:壬子,授刑部革役吏徐圭为浙江桐乡县县丞。

  珪尝上疏直丁哲之冤,革役。

  后刑部主事陈凤梧请录用以励忠直,吏部覆奏,命授圭正八品职事。

  弘治十二年,南京工科给中赵钦、监察御史赵俊再次上奏为丁哲鸣冤。

  最终孝宗无奈妥协,把丁哲外放做官,就此了结此事。

  《明孝宗实录卷一百五十一》是这般记载的:十二年六月庚寅,南京工科给中赵钦、监察御史赵俊等奏:“近日将原降御史武衢等升用,为民吏徐圭授官,中外传颂,以为太平盛事。但副使杨茂元、郎中丁哲、主事盛应期、范璋等尚未蒙宥复,乞均赐擢用。”上曰:“丁哲准量与外任,杨茂元等已有前旨,姑置之。”

  纳了抗疏这份投名状后徐珪就被文官集团看作了自己人,仕途一路畅通无阻,于弘治十一年十二月的月底被朝廷任命为浙江布政使司桐乡县的县丞,这可是正八品的官职,尹则的第一个官职只是从九品,更别说徐珪是在没有任何功名的情况下得了此官,接下来他三年一跳,先是高唐州判官,再是涿州同知,到了正德五年升为了正六品的赣州府通判,并于来年十月在隐湖出身的妻妾协助下招降了赣州大盗何积玉,凭借此功劳加知州俸,无怪乎尹则对他的嫉妒在杨慎与何鉴之上了,这分明就是情场仕途双得意呀!

  这段时间的信息搜寻也让陈靖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对何积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了。

  拜前世的记忆所赐,陈靖知道正德皇帝绝对是个人才,当魂穿前五百年后才发现他居然那么人才,正德三年,四川一带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站在封建统治者的角度来看,这就是盗,这就是匪,这就是贼,必须剿灭,这场农民运动一直持续到一直到正德九年才消停。

  就在被大明朝廷蔑称为蜀盗的农民军风起云涌时,南赣在正德六年(1511年)也起了民变,大帽山是江西、福建与广东三个布政使的交界处,绵亘数百里,自古就是三不管的地界,广大穷苦百姓不忍官府压榨勒索,聚众反抗。

  义军攻占瑞金,杀知县万琛,屡挫官军,声势大震。

  正德七年(1512),南赣巡抚周南征调闽粤赣三省兵,亲督副使杨璋等合围起义军。

  义军首领张时旺、黄镛等战死,何积钦率军突围。

  不久,江西总制陈金率军赶至,执杀何积钦,起义暂告失败。

  正德十年(1515年),詹师富又率众起义。

  次年,与赣南谢志山起义军呼应。

  南赣巡抚王守仁调集闽粤兵合力镇压。

  正德十二年(1517年),詹师富战败被俘,所领之众7000余人战死,余溃散,起义失败。

  就在被大明朝廷蔑称为南赣盗的农民军风起云涌时,河北的刘六刘七兄弟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发动了农民起义,这是明朝中期规模最大的起义,波及八省,以至于正德皇帝要调边军才能平乱,这场平乱也是陈靖发迹的事件,他父亲陈威宁通过残酷绞杀农民军,成功的将试百户前面的这个试给去掉了,成了正儿八经的卫所百户大人。

  在一次旁听军事会议时,陈靖听到了何积玉这个名字,这场会议的主题是如何更好的绞杀流窜的河北农民军,会议结束后大同军官们就开始了闲聊,就谈起了南赣一带的民变,这个人算是用兄弟的血染红官府的代表性人物,堪比招安的宋江。

  何积玉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是在正德六年十月的实录上:

  总制江西都御史陈金奏:广东程乡县贼首张仕锦率千余人攻赣之安远。

  土民何积玉者,尝与贼通,副使王秩及通判徐珪招积玉,令计擒之。

  积玉伏南径口,遂擒仕锦,并具党十二人,杀三十五人,乞录秩、珪功。

  其未获贼首李细仔等,仍令积玉擒捕,俟有功官之。

  兵部覆请。

  得旨:仕锦等攻城杀人,罪恶深重,即于所处斩首示众。积玉革心归化,待再有功,奏来升用。秩等先令纪功御史奖劝,仍核实并议以闻。

  令计擒之不用说便是徐珪那隐湖出身的一妻一妾的手笔,这里可以看出何积玉不是个实在人,在生死之间背叛了阶级兄弟,投靠了大明朝廷,然后化身为鹰犬拼命撕咬以前的弟兄,先是杀了张仕锦,再是追杀李细仔。

  叛徒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正德九年五月的实录记载了何积玉的结局:

  初,江西赣州安远县盗何积玉为通判徐珪所招,以杀贼功授双桥土巡检。

  既调征姚源,中怀反侧,溃而归。

  及逮问,珪每庇之。

  至是惊疑,劫其县,为知县蔡夔、监生唐卿所杀,其党叶芳等复叛,江西守臣以闻。

  诏:巡抚总镇及提督军务官防遏剿捕,以安地方。夔等杀贼有劳,仍待事宁具奏。珪逮治,及诸失事官仍令纪功巡按等勘明议处。

  蜀地盗爆发的最早,河北盗的范围最广,南赣盗剿灭的最迟,这就是正德一朝三大农民起义的特点,但这都是开胃菜,大的还要看正德十四年(1519)七月的宁王叛乱,对于这场宗室叛乱,陈靖的最早印象是星爷的《唐伯虎点秋香》。

  感觉自己现在的思绪正是火热,陈靖就来了个趁热打铁,将这份思维导图收好后又铺上了一张黄麻纸,他要对兵部尚书何鉴进行人物画像,毕竟他的第五房小妾也是自己的目标之一,只见红黑毛笔在纸上不停的上下翻腾,左右横飞,将两根毛笔放置于笔架上后,陈靖吐了一口气,道:“写完收功。”思维即时发散起来。

  天地君亲师,这是封建时代的效忠顺序,天地并无人格化的角色,所以君最大亲其次师末尾,太祖爷所制定的大明律明确说了晚辈的婚嫁必须由长辈来决定,“婚娶皆由祖父母、父母主婚,祖父母、父母俱无者,从余亲主婚”,余亲的排序为伯、叔、姑、兄、姊、外祖父母,上述排列顺序只有前一顺序人不在时,后一顺序的人才能递补获得主婚权,如果一家人都整整齐齐了,那就有师来充当包办人。

  隐湖女侠俱是孤女,所以不管是何鉴的第五房小妾,还是徐珪的一妻一妾,根本无法反对身为师的尹雨浓给她们指定男人。

  没办法,人很难脱离时代的桎梏,人在十二三岁的年纪三观开始定型,之前的所见所闻及所学就会成为她们日后行为举止的底层逻辑,在三位隐湖女侠看来师傅不管怎么做都是对的,哪怕自己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违抗。

  很快陈靖也会成为这种包办婚姻的受害者,他还有两个亲叔叔,而且大明律规定只要婚书一经订立或是接受聘礼与嫁妆就宣告婚姻成立,陈靖就在不知情下被两位叔叔在正德十六年(1521年)十月十八这天给卖了,二人见钱眼开,再加上求亲者乃封地为大同府的代藩,合计之后大侄子就成了代王与王妃张氏所生嫡女,灵寿郡主朱宁馨的夫君,也就是俗称的郡马爷。

  陈靖终日打雁,屡屡利用封建礼教制度让自己获益,不想最终被雁啄瞎了眼,鲁迅先生说封建礼教是吃人的,一点都没有错。

  现任代王朱俊杖选陈靖作为自己嫡女的伴侣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首先就是要合乎朝廷的规矩,根据大明规制王府婚姻须在封地内选择军民之家,不得联姻封外,换个说法代藩选妃招婿的范围被局限在了大同府下辖的四州七县一十三卫中的军民两户中,然后就是仪宾的年龄上必须大宗室女五岁以上,接着才是身家清白、容貌齐整、行止端庄和父母有家教。

  从这可以看出明朝宗室嫁女的方略是排除法,一轮一轮的排除下去,陈靖完美契合每一个条件,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这个身份更是炸弹中的炸弹,堪比四人斗地主中的四鬼炸,数遍整个山西布政司,能在二十二岁这个年纪不依靠先人萌荫而是凭借自身能力身居正四品高位的也就只有陈靖了。

  这对将在三年后以翁婿相称的男子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应州大捷后正德皇帝班师至大同府,庆功宴上自然少得大同府的显贵和此战的有功将士,陈靖作为大同军士中的翘楚给代王朱俊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又高又帅还又强。

  要不是阉党干将这重身份,凭借身家清白、年纪轻轻、身强体壮、相貌堂堂、武艺高强、顺天举人、战功卓着、世袭四品这些元素,陈靖他早就找个三品京官当丈人了。

  轮得到代王捡漏?

  大明中期已降的公主与郡主,一般的婚嫁对象都是平头老百姓,能捞个秀才都要幸福哭了,官府体制内的都知道灵寿郡主嫁给他是高攀,代王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行为是多么的毁人前途,明确说了随你瞎搞,只要不是谋朝篡位,天塌了本王也给撑着。

  (可以搜一下大明公主的婚姻有多惨,明朝皇帝多将选驸马一事交由太监负责,而选婿太监又往往会被人用钱财所收买,所以明朝经常出现公主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庶民子弟骗婚的事情,连皇帝的妹妹都不能幸免,明神宗妹妹永宁公主的驸马是个肺痨鬼,因为贿赂了太监冯保就娶了皇妹,婚后不到一个月就一名呜呼。)

  何鉴是在弘治十四年(1501年)纳了隐湖出身的第五房小妾,此时他的官职还不是兵部尚书而是刑部侍郎,这个司法部门的二把手,刑部每年都会印发全国性的海捕文书,格式一般是塘报的那种文体,有画像,体貌特征,哪里人士,口音等描述,陈靖又发现百晓生所制定的恶人榜与这些海捕文书有着高度的重合性,据他所知这个榜单是刑部与少林和武当一同勘定的,是不是说隐湖也想将手伸进这个榜单的制定呢?

  陈靖非常明白话语权的重要性,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不重要的,说谁是好人谁就是好人与说谁是坏人是就是坏人的权力最重要,假设呀,如果某个江洋大盗不想被天下海捕,就对少林与武当奉上大笔银钱,那他是会上榜呢还是不会上榜呢?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何鉴母亲于弘治十五年(1502年)去世,何鉴必须辞官回家为母亲守孝二十七个月,起复后不再担任刑部侍郎职务而是左佥都御史,往河南、湖广、陕西清查户口去了,在陈靖看来,隐湖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搭进去一名女侠。

  了解一件事物的过程同时也是祛魅的过程,一旦了解完毕可能就会得出“就这?”的结论来,将两幅思维导图完成后,陈靖就得出了江湖男儿心目中的白月光不过是文官集团用来酬谢白手套的道具或是便宜自己人这个结论,对隐湖的评价又低了三分,逼格都在地板下面了,简直就是个妓寨,嘴巴上什么江湖道义,背地里不过是男盗女。

  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

  陈靖理直气壮的在心底COS了一下老Q哥。

  (忘了哪部大唐的同人文,将慈航静斋称呼为慈航妓寨,有淫友能给个提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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