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生死之际
今天的饭是临时加订,菜色没得选,纪兰亭怕搭配不好,就亲自去领。
他走后,沈琼瑛才小步挪到卫生间。
刚才护士给拔过管她就去过一次,但因为插管太久,完全没法自主排便。
喝了三四杯水,膀胱憋炸了一样,她只得再去尝试。
可不管怎么努力,都尿不出来。
上一次这样还是在沈瑾瑜的家里,他给舔了出来。
想起他那张脸,她又一阵阵恶心。
她闭着眼睛强忍屈辱想象当时的感觉,才稍微有了点尿意,淅淅沥沥滑落到阴道口,又被刺痛感给激了回去。
坐了半天,又苍白着脸站起来。
无功而返情绪不好,步子迈得急了些,却又扯动伤处,痛得她腿一软,摔倒之际本能倾向洗手台,肚子重重撞了一下,顿时一阵无法忍耐的酸痛,伴随着下身尖锐至极的刺痛,大量尿液就这么顺着腿脚倾泻下来。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和瓷砖上刺眼的一大滩黄白水迹,满心屈辱,浑身发抖,脑子一片空白。
哪怕再落魄的时候,她也是傲气的,何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毫无尊严的时刻。
“啊!!!——”卫生间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纪兰亭取餐回来听到不对,赶紧冲进来,站在卫生间门口慌张捶门:“怎么了瑛瑛?你在里面?让我进去!”
哭声戛然而止,又转为克制的啜泣。
她哑着嗓子:“你出去……出去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待会。”
纪兰亭急得冒汗:“你这让我怎么放心?你快告诉我啊,是不是伤口裂了?我去叫护士……”他怕她焦虑,其实说了谎,她里面是有些轻微撕裂的,缝了两针蛋白线。
“不要……”她近乎惊慌地抗拒:“我没事,只是尿痛,已经好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比刚才平静了很多:“突然想吃汤面,要不你给我买一份吧。”
纪兰亭犹豫了一下:“你有出血吗?出血的话还是叫护士……”
“没有。”她出神地看着地板上尿液里的血丝,在意的却不是身体,而是剥落的尊严。
怎么劝她也不开门,纪兰亭只得认命妥协:“那我去给你买,我很快回来!”
等外间声音消失了,沈琼瑛才摇摇晃晃起身,把衣服丢进了洗衣机,又清洁了污染的地板。
换上了备用服,疲累地走出卫生间,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是白得吓人。
目光望向灰蒙蒙的窗外,却被中间的置物架给阻隔了,那里还放着一排畅销书,类似《老人与海》《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之类的,大概给病患和家属打发时光的,顺便激励生活意志。
而她的那本《荆棘蔷薇》竟然也夹杂在国内的几本当中,一下攫取了她的心神。
她一点点挪过去,不知怎样的心情抽出那本书,一页页翻过去。
越看越觉得讽刺。
她以为她走出来了,她以为她赢了,结果全都是精神胜利而已……
承认吧!
用逃避来治愈,用遗忘来伪装,她的坚强根本不堪一击!
她什么也不是,还是那个被人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的扯线木偶。
过去毁得彻底,未来惨淡无光。
她笑了两声,倒是没了刚才的激愤,可眼泪越流越快,无声浸湿了刚换的衣服。
纪兰亭才走到医院门口,就跟赶来的贺璧周宇泽照面了。
刚好贺璧打包了病愈后好消化的汤面。
三人赶到了病房,却没见到人。
卫生间里残留着空气清新剂的浓香,洗衣机还在工作,瓷砖有些潮。
病房靠窗的地上散落着一本快散架的书,撕烂的书页扔得到处都是。
贺璧和周宇泽一人捡起一些,面色凝重。
尤其是贺璧,越看越觉歉疚不安:“你怎么给她拿这本?”
“我……”纪兰亭刚想说他没拿,却又想起当初医院采购书籍时他确实“假公济私”力荐了瑛瑛的,当时只是作为男友默默支持,却不巧埋了雷。
本来这题材挺积极向上的,尤其用在心理科恰如其分,但现在……
周宇泽眼神扫过床头柜,那里还摆放着纹丝未动的盒饭。
联系到沈琼瑛不爱给人添麻烦的性子,他脸色难看:“糟了……赶紧调监控!”
她双脚悬空,坐在楼顶天台外圈矮沿上。
病号服空旷,衬得她人更加单薄脆弱。
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带下去。
三个男人吓得收声,生怕呼吸惊扰到她。
可沉默也不是办法,这季节还没回暖,她又虚弱。
纪兰亭装作若无其事:“瑛瑛,你不是想吃面吗?快下来呀,面要砣了……”
她的背影无动于衷,好像根本没听到。
贺璧磁性的声音极尽耐心:“瑛瑛,你想想还有小隐呢,纪兰亭都是骗你的,他的情况一点也不好,只有你振作,才能帮他也……”
她浑身一震,依然没有回头。
其实过了一开始的应激,她已经没那么迁怒小隐了,但她知道,对比一时带给小隐的安慰来说,或许她死了,才是真的互相解脱。
如果没有小隐,她此时一定会不顾一切曝光,让沈瑾瑜身败名裂;可正因为有小隐,她得无限制容忍沈瑾瑜的要挟,这对母子俩都是伤害。
她不想像这样,一次次落入沈瑾瑜的圈套,跟小隐消磨内耗,最后的温情都不剩下。
如果她现在死了,他们之间残留的还有美好,而不是布满沈瑾瑜制造的龌龊裂痕。
她目光恍惚,逐渐没了温度,身子前倾……
周宇泽暗道不好:现在她似乎钻牛角尖,越劝越糟。
紧急时刻,他五感空前敏锐,眼见她朝向正是大楼背面,特意避开了有人出没的三面。
这大概是她最后的温柔吧?临死也不想给路人添麻烦。
周宇泽急中生智厉声呵斥:“你对得起纪兰亭吗?你这是要陷害他吗?你跳下去一了百了,这里是纪家的医院,你知道会带给他多大的祸端?他对你那么好,你不领情就算,临死也要坑他一把吗?”
她飞快地回过头,内疚而委屈,胸膛急剧起伏,又带着些勇气被打断的悲愤。
纪兰亭被那些重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帮她开脱:“瑛瑛你别难过,我不怪你……”
周宇泽死死碾了他一脚,继续“不近人情咄咄逼人”:“知道因为你两次住院,他在这名声多不堪?现在没传出去是因为没出大事,信不信你现在从这跳下去,明天你被他玩惨逼死的谣言就传遍云台?”
沈琼瑛被他指责得既羞且愧,捂住脸大哭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侧身从矮沿上缓缓翻下来。
跟佩仪那么铁的关系,她都不愿欠对方人情,为此宁可屈就沈瑾瑜,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给纪兰亭留下烂摊子呢?
几乎脚刚沾地,周宇泽一个箭步抢上去,把她死死揉进怀里:“……我说的是实话,却不是真心话……我怎么可能看着你死。”
现在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不趁机解释可就永远留下一根刺。
她没开口,身体却一直抗拒挣扎。
周宇泽苦笑。
刚才那番话事从权宜,但到底刺耳。可再来一次,他仍不会后悔。
只要能制止她轻生,就算他地位岌岌可危又有什么要紧?
贺璧极度紧张,震撼到眼眶湿濡,头一次站在她的视角正视过错:这是他第一眼就喜欢的女孩儿,哪怕那时候面子大过天,始终不明白这份心情。
掠夺有多么理所当然,失去后就有多不甘。
后来潜伏到她身边,更多仍出于求而不得的执念,忏悔并不多。
与其说为了弥补,不如说不服输。这时候没了沈瑾瑜的推波助澜,他甚至连跟她结婚都不曾想过。
可当发现她把他们的儿子拉扯那么大,又了解了她这些年讨生活的足迹,这才渐渐动容,体会到她的柔韧和不易。
越是原本优秀清高的人,屈服于现实时越令人心疼。
还记得设计中那次久别重逢,他刚表示了追求,她拒绝的样子堪称惊慌,就好像他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我单亲有子学历低微,现有生计也多亏朋友接济,还有负债在身,怕是配不上贺总。”
联想到高中时代被她高傲拒绝,他竟毫无快意只余悲哀。
因为她的自卑和防线,他足足伪装了三四年朋友才敢旧话重提。
在相互渗透的过程里,原本“一定要拿下她”的执着不甘也演变成欣赏怜爱,他终于明白了少年时期第一眼的好感意味着什么、那些执着不甘从何而来。
可伤害始终都在。
哪怕她现在看起来经济无忧,过得不错,但对比起同期校友,成就仍称得上惨淡。
哪怕她最喜欢的钢琴,也因为缺乏深造和物质基础流于平庸,原本的天赋灵气蹉跎得所剩无几。
如今她更是被沈瑾瑜一再纠缠针对,活都不想活了。
这其中的伤害何尝没有他一份?他发自内心忏悔:“对不起瑛瑛,其实你原不原谅我都好,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他带着弥补的旗号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其实也是一种伤害。
“如果这件事了结,你还是不愿看到我,我……”他嗓眼梗了梗,却又觉得告别的话太难说出口。
总归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放弃。
“接下来,我会全力帮你,一切也该是个时候了结。”等到尘埃落定再来审判他也不迟,到时一切交由她来定。
纪兰亭缓过神来,后怕到不行,担心她心结未解,也学着周宇泽刚才的套路道德绑架:“我找那些媒体给沈瑾瑜下绊子可砸了不少钱进去,你不是最怕人情债吗?那你可也得还清,不然我找谁去?”
沈琼瑛被话头逼着,只觉这辈子都自由无望,轻生被阻的起伏无法发泄,“我不管,小隐会还你的。”
纪兰亭对她少见的推诿耍赖啧啧称奇,还真试着想象了一下:“你要是跳楼,他那性子,呵,可活不过你的头七。”
沈琼瑛沉默。
她刚才冲动了,自我感动式轻生,却不得不承认纪兰亭说得对,也比她看得透。
忆及小隐曾亲手带着她刺向自己心脏的决绝,那断没独活的可能。
她总是低估了他的感情。
光是想象他追随的情形,她心都碎了,幡然清醒。
见她想开,周宇泽趁热打铁诱导激励:“我们其实一直暗中推进,很多事都有了眉目,你死了,岂不是让我们之前努力白费、便宜了沈瑾瑜?”
“这次不再是逃避,换我们主动出击,你不想尝试一下勇敢和颠覆?”
“死都不怕,还怕最后的战争?”
她眉眼动了动,渐渐有微弱的光亮拨开暮霭。
“他会有报应吗?会吗?我可以等到吗?……”她呢喃着,瞳孔里蹿出一簇火苗:“你说得对……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