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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二卷 第302章 帝王策(22)

  这些人的想法萧煜心知肚明,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听到脚步声从内室中传出来,他刷的一下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如何?”

  太医微躬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臣已给圣人施了针,圣人……正在好转。”说完这句话,他心中惶恐愈甚,太医也不是傻子,皇帝确实伤得重,但还没到重伤不治的地步,重点在于,眼前的人,到底希望皇帝生,还是死?

  “我知道了,”良久,他听到摄政王淡淡地说,那声音听不出喜怒,“明日你再过来。”

  “是。”太医如蒙大赦,快步朝后退,离开这间寝殿之前,他偷偷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男人。

  他面无表情,像是隔了一层虚幻的雾气,冰冷莫测。

  随即,他站了起来,步入内室。

  太医不敢再看,连忙退了出去。

  内室里,几个宫娥在床边守着,听到摄政王进来的脚步声,为首的临夏如临大敌。

  可她是不能够反抗的,在摄政王没有露出獠牙之前,她所做的一切,说不定都会把皇帝推进更坏的深渊。

  所以听到萧煜命令他们都退出去,她忧虑地看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一眼,还是悄然离开。

  萧煜在床边坐了下来,被锦茵绣褥淹没的那个小小人儿,脸色似乎比前日要好了一些。

  萧煜还记得那天她倒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气息微弱,他几乎以为她要活不成了。

  那时候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其实现在想来,他已然记不清了,只是那样的惶恐,那样的无措,又那样的……愤怒。

  为什么要冲过来,为什么要救他!他即便是要她死,也不希望是这样一种方式。

  是,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他就在筹划如何将她杀死。

  那时候萧煜还不知道她是个女人,即便是后来知道了,他也有没有改变想法。

  他确实对她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那又如何,她是那个人的血脉,是坐在帝位的人,她就必须死。

  他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所有挡在前面的人,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扫开。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

  仇恨在十四年的光阴中并未有丝毫淡去,而是日益发酵,成为了根植在萧煜血脉中的执念。

  或许在某一些时候,他是有过动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但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片如血的天空,和入目的惨景。

  “或许我当时不该救下他,”萧煜还记得那是他七岁的时候,一日宁宗以为他睡着了,在一旁和心腹太监说的话,“斩草就要除根,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懂,可……”

  “可七郎才五岁呢,还是个孩子,”宁宗的心腹太监道,“您宅心仁厚,是七郎的救命恩人,他不会不感恩的。”

  “救命恩人……”宁宗苦笑起来,“可杀了他父母的,就是阿爹啊,我们,是他的仇人。”

  是啊,血海深仇。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政变,他的人生永远也不会滑向这痛苦孤独的一端。

  从此之后,什么都没有了,阿爹、阿娘、祖父……而那些对他的至亲痛下杀手的人,曾经也是他亲昵濡慕的亲人。

  这世间很少有人知道了,他曾经叫做萧曦。

  皇室约定成俗的规矩,帝系一脉的后嗣,拥有和其他宗系不同的命名方法,这是为了避讳,也是至高无上的象征。

  所以他叫做“曦”,日者,至光至耀。

  祖父和阿爹都对他寄予厚望,他从来不会怀疑这天下会是他的,而阿爹也会是坐上那个位子的人。

  但这世间又何来绝对,同出一源的亲兄弟会拔刀相向,父母亲情,再不顾惜。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手握权力的感觉,因为他知道,权势,是最可怕的东西,所有的一切在权势面前,都不堪一击。

  可他明白的太晚,阿爹也明白的太晚。

  没关系,既然一切都失去了,那我就夺回来。无论要多久,无论有多难,我都会原原本本的,全部夺回来。

  萧煜开始韬光养晦,他的确聪明绝顶,五岁的孩子,便知道什么叫藏拙。

  宁宗将他从乱刀底下救出来,恳求那时候已经登基的光宗留下这个孩子的性命,他便做出一副受惊之下什么都记不清了的模样,十分依赖宁宗。

  可他知道,宁宗防备着他。

  虽然宁宗救他性命,将他养在宫中,读书习武,样样都不亏待他,可宁宗从不曾对他放下戒心。

  所以他越发不堪了,刚开始是胆小懦弱,连话都说不清,宁宗派心腹在他身边监视他,心腹回报说,光宗驾崩那晚,这位小殿下懵懵懂懂,不曾有任何异样,倒是被花园里的猫吓得直哭。

  没有人知道,他的眼泪为谁而流。

  这就是报应。

  他躲在花盆后面嚎啕大哭,目光不曾有丝毫看向太极宫的方向。

  那座巍峨的宫室里,刚继位半年的皇帝驾崩了。

  这就是报应。

  而那些报应似乎一点点的还在继续,光宗驾崩之后没过几年,他的幼子燕王也暴毙身亡,燕王无嗣,只留下一个孤女,这一支的传承便彻底断绝。

  消息传来的时候,萧煜正在御花园里肆无忌惮地大闹。

  宫里人都知道,这位小殿下顽劣不堪,不学无术,谁也不敢惹他,所以他毫无顾忌,张狂地大笑着,眼中却似有泪涌了出来。

  死了好啊,又死了一个,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一个不留。

  只是宁宗驾崩那晚,他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样高兴。

  那时候他已经出宫开府了,在梁京中留下了一个人人讥嘲的浪荡名头,宫中传出沉重的钟声来,九九八十一下,山陵崩。

  在这漫长的十年中,他甚至以为那些仇恨已经褪去了,在看到宁宗子嗣稀薄若斯,至亲愈发凋零时,他甚至想过,就这样算了罢。

  直到他安插在宁宗身边的暗子告诉他:“先帝驾崩之前,曾经让圣人在他榻前发誓,一定要让帝系的血脉在皇位上传承下去,尤其是……绝对不能让皇位落到您这一脉手中。先帝说,这是光宗皇帝驾崩前留下的遗言。”

  “是吗。”他只是淡淡地回答,心腹偷偷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面色狠戾不似生人。

  这是何等的刻毒,又何等的阴暗,他们夺走了他的一切,心心念念,至死都不肯放开。

  夺回来,他告诉自己,从今日开始,他再不会有丝毫动摇。

  角落里的铜壶滴滴答答,将他从久远的回忆中惊醒。

  萧煜坐在床边,定定地凝视着那张沉睡的小脸。

  白皙修长的脖颈露在衣襟外,那样纤细,那样脆弱,只要轻轻一扼,便会彻底断绝。

  呼啦,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摇晃晃。他伸出双手,拢在细弱的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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