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第539章 江湖夜雨(25)
百晓堂的江湖邸报总是在每月初三刊行,新的一期哪报上市,最为人议论纷纷者不是有哪几个少侠又声名鹊起,也不是哪几位名宿又下贴约战,几乎整个武林都在谈论一件事——兰亭山庄庄主戚子风遇袭。
性命重危。
至于戚子风是遭了谁的毒手,早在邸报刊行之前就有不少消息流传,有兰亭山庄的弟子言之凿凿是个白衣女人。
再加上戚子风出事之后没多久,兰亭山庄就请了“风雷刀”冯雄和红袖夫人前去,下手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偏偏都到了这个地步,兰亭山庄却对此讳莫如深。既没有出手报复,也没有召集武林同道去素娥道讨要说法,反倒是表示那白衣女子身份未明。
戚子风昏迷不醒后,因他尚未有子嗣,整个山庄的事务便由其弟戚子远暂理,联想到前段时间有关戚子远的风言风语,听说武林中地位极高的天极老人当时便道:“人心不古,兰亭山庄这么多年的声誉,怕是要被不肖子孙毁于一旦了。”
一时之间,坊间什么流言都有,甚至有说戚子风根本就是戚子远勾结妖女暗害的。
戚子远没有恼怒,也没有辩解,兄长始终昏迷不醒,他想尽了办法延医问药,对江湖上的纷纷扰扰一概不理会。
兄长的伤势虽重,好在当时救治及时,随后戚子远又亲往甘州延请隐居多年的神医钟无名,在钟无名的妙手回春下,戚子风终于苏醒了过来。
其时已是十月了,外间纷乱复杂,山庄内虽然风平浪静,可那平静之下,焉知不是隐藏着更大的暗流。
戚子远在病榻上见到苏醒的兄长时,见他神色虽然病态依旧,总算不似昏迷时那般面无人色。
戚子风道:“坐下吧。”
兄弟俩相对而坐,便好似戚子远幼时,兄长也总是这样慈和又不失严厉地看着他,教他读书习武,精心呵护他长大。
“瘦了。”
青年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半个月多不眠不休的奔波,外人看来,他平静冷淡依旧,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受着怎样的煎熬。
只是他握着剑的手永远都不曾颤抖,就像他永远,也不会怀疑那个人。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把山庄打理得很好!”戚子风温和地说,“我的伤不知能否痊愈,一旦我有什么不测,我相信你能扛起这个担子。”“大哥……”男人伸手抬了抬,示意戚子远听他继续说下去:“钟神医的手段,天下皆知。他说我的命还没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咱们就得做最坏的打算。”他的身体虚弱依旧,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要歇上好一阵子才能继续说。
戚子远安静又专注地听着,兄长絮絮叨叨的说着,全都是教他如何打理山庄,如何撑起家业。
他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死死的握着,不知不觉,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你的亲事……我本来不想逼迫你,”戚子风顿了顿,“但现在不能再拖了。”
“大哥,”戚子远无法再沉默下去,“不是她做的,”他知道兄长为什么会如此说,肯定地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她做的。”
戚子风却毫不理会,继续道:“女方我也考虑好了,若语就很合适。打算让你成亲的时候,你嫂嫂就试探过若语的意思,她没有不乐意的。亲事眼下就可以操办起来,趁我还能动,还能看着你成亲。”
一番温言,句句都是为弟弟考虑,何其苦心。戚子远的心里,却像是有一只大手揪扯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终于颤抖了起来,手掌摊开,全是血痕。他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冰冷的石板上,那冷意几乎渗透到了骨髓里。
“大哥……恕子远,不能接受。”
“是为了那个女人?”戚子风很平静。
“她给我过一只玉哨,是我用来联络她的东西。我们分开的时候,玉哨还在我身上,但我不能确定还没有别人有同样的哨子。”
“大哥身上的伤我也看过,确实很像她所为,她练的是素娥道独门功法《素女经》,素娥道中,只有历任圣女才有资格修习。”
青年的声音冷静依旧,这半个月来,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件事。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那个千夫所指的人,可他不曾怀疑过她,除非她站在他面前,亲口告诉他,戚子风就是她偷袭的,他才会相信。
“所以呢?”戚子风说,“你凭什么相信不是她做的,在这么确凿的证据面前,你让我,让所有人如何相信不是她做的。”
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怒意:“你要告诉我,是因为你信任她,你相信她的为人,是因为你爱她?!”
“子远,你知道我对你多失望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失望吗?不是因为你轻信一个声名狼藉的妖女,哪怕看到亲生兄长性命垂危也不动摇,而是你根本就忘了,你到底是谁,你的身份是什么!”
“你是兰亭山庄的二公子,是正道侠士,你的背后,有我们戚氏百年基业!”
戚子风猛地喘了一口气,失望和愤怒溢于言表。已经很多年了,他不曾这样严厉地斥责过弟弟。
弟弟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孩子,勤学稳重,刻苦聪慧,他是不世出的剑道天才,小小年纪就有出众成就。
可戚子风并不曾期望过他给戚家带来多大的荣耀,一个兄长的愿望,不过是盼着弟弟能平安长大,快活无忧。
只是世事弄人,就连这样一点愿望,也实现不了了。
“你告诉我偷袭的事不是她做的,那好,我相信你。可你难道还要告诉我,你要放弃一切,和一个放荡无行的妖女在一起?!你可以付出所有,那她呢?你相信她,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做过什么?什么都没做!”
“子远,我是你的亲哥哥啊……”他深深地叹息着,叹息声中,仿佛是哽咽,“你不明白选择了她意味着什么,武林公敌,江湖之耻,你什么都会没有,什么都得不到……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戚子远没有说话,他只是跪在地上,如同一尊凝定的雕像。
“你下去吧,”戚子风说,“我要休息了,婚礼……就定在五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