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九月初十,便是中旬了。云南的军队还没有完全集结完毕,但朱高煦本部三万四千人已准备妥当。他可以先率这股大军出发。
沐晟军一万七千人主要是大理府附近的卫所军,将在大理府城完成整顿,沐晟到达大理后就可以从西路北上。
剩下的军队正在陆续赶到昆明城、加上留守的王府护卫,步骑总兵力在二万二千人左右。
盛庸将率这股军队的主力、加上平安的一千多骑兵,二人拱卫昆明城、乃至整个云南布政使司。
昆明城天气晴朗,太阳十分明媚。
朱高煦难得地陪着郭薇等三人,在前宫后面的园子里散步。
他觉得自己在昆明的事大概已经办好,就等着出发。
细想时还有很多琐事没做,比如向沐蓁、沈徐氏道别之类的,相比军国大事、肯定算小事。
只能写一封道别信,这样省时间。若是见面,朱高煦毕竟还要离开府邸,礼节、寒暄,一来二去小半天就没了。
此时朱高煦最后欣赏着他新修几年的王宫,古色古香的华丽建筑、装点着山水草木的园林风光。
他感受着其间的荣华富贵和舒适温柔,连角落也仔细观赏,一如他对身边女子们身体的边角也会细心欣赏轻抚一样。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一些相互叮嘱祝福的好话。
哪怕朱高煦和她们每个人都很亲密,但呆在一起了,也要讲究点仪表言行,很多话都不便说出口。
就在这时,太阳渐渐隐匿,天上竟忽然洒起雨点。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道:“这个季节,很少下骤雨的。”
大伙儿忙走到了池边的一座亭子下躲雨。
亭子外面是一条砖石铺的路,刚才被太阳晒得发烫。忽然雨点浇到砖石上,朱高煦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气味,他转头道:“你们闻到了么?”
郭薇等人纷纷点头。
得到别人的证实,朱高煦确认真有一股气味,没有嗅错。
非常熟悉,他恍惚回到了遥远的夏天,晒在石坝上的谷子遭遇暴雨、人们忙碌着收粮食,就是这股子气味!
一点差错也没有。
他下意识叹道:“气味的记忆真是深……”
就在这时,朱高煦便看到郭薇手上的筋绷起,正在掐她自己的手腕。他微微诧异,弯下腰看她的脸,见她的眼睛红红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旁边的姚姬和杜千蕊也是面露伤感,默不作声。
朱高煦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把她们惹哭了。或许郭薇等人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这就是离别的气味。
果然郭薇的声音哽咽道:“王爷何时启程?”
朱高煦道:“越快越好,现在定下的是后天一早。”他走上前,轻轻拍着郭薇的肩,好言道,“好了好了,咱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郭薇没吭声,她的胸口起伏着,长长地吸着气,仿佛在非常生气的时候、强行忍耐怒气的模样。
朱高煦看了一眼她的手腕,已被她掐伤了,露出几道指印。
他不能准确地理解女子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哪怕是夫妇,或是十分亲近的人,又怎能尽然了解对方?
此情此景,让朱高煦想起了昨夜的段雪恨。
她今天没来,因为脸上有淤伤。
在某个时刻,段雪恨要朱高煦用力扇她、还要用衣带勒她的脖子。
对于这种要求,朱高煦是非常困惑的,他也知道后世有一些奇怪的游戏,然而以前从没发现段雪恨有此嗜好。
她是怎么变成这般模样的?
不管怎样,这次出征,私下里朱高煦感受到了很多伤感。或许因为深秋时节?正如词里所言:自古多情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然而这次朱高煦没有吭声,免得让郭薇等人心里更堵。
雨没有下大,小小的水池表面一片粗糙,变得仿佛毛玻璃一样。朱高煦弯下腰,在地上的小石子间挑拣了一番,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子。
他侧身,用力将小石子向水面横掷出去,那石子在水面跳动出去。
他好像在丈量着水池的宽度。
这样的游戏,也让他非常熟悉,儿时不知干过多少次了。
其实朱高煦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根本不是战争狂,发动战争非他所愿。
……雨后的清晨十分清新。端礼门城楼上鼓声齐鸣,马蹄声与鼓声一起“隆隆”作响,敲打着整个天地。
一身粗麻布的汉王妃等一众家眷宫人,站在门楼旁边,向王府内的大街上躬身执礼,她们的脸上都有泪痕。
身披重甲骑在战马上的朱高煦侧目,眼睛里露出一丝不舍。
但他马上就作出怒火冲天的表情,喊道:“为君复仇,伐罪讨逆!”
众将士齐声大喊,声势仿佛传遍了整个城池。
白色的旗帜、无数头盔上束着的白布,仿佛下了雪一般,人群里一片萧杀之气。甲胄刀兵、孝布飘动,向王府外涌了出去。
朱高煦率护卫亲兵近四百骑,沿城中大街横行冲出东城。
都督府的李先生率众官、盛庸平安等武将在城门外送别。
朱高煦与诸同僚道别后,抬头一看,发现沐蓁带着沈徐氏正在城楼上,默默地目视相送。
沐蓁是沐府的人,在昆明城还是很方便的。
朱高煦向城楼上抱拳示意,拍马带着将士向大路上走了。
一大群铁骑沿着官道东行,奔了好一阵,才追上更早就出发的大军大队。
方出昆明城道路比较宽敞,大路上有一道木石修砌的牌坊,四列步兵并行,正在从牌坊下经过。
前面的军队如同长龙,远不见其首。
三万多人一起行军,阵仗也是非常大。
“喀嚓喀嚓……”远近不同节奏的脚步声响彻路面,大伙儿走得比较慢;但每天要连续走两三个时辰,保持这样的速度已经不易。
有时候远处还会传来一阵军乐横吹,不过大多时候只有脚步声和鼓声、甚至连鼓声也没有了。
从今天起,如此枯燥的声音、如此景象,将会是朱高煦最熟悉的情形。大明疆域辽阔,战争的内容绝大部分只是行军走路。
大军从昆明城、到曲靖军民府地界,沿路驿站城池已奉汉王府令,可以提供粮秣补给;而且是在境内行军,安营扎寨可以从简,每日走路的时间可以延长。
加上汉王军长途行军只携带碗口铳等火器、未有洪武大炮等重器,这样的行军大概每天能走五十多里。
朱高煦近十年来渐渐发现,此时的两里路、大概要比一公里稍远,所以在云南境内日行军速度在二十五公里以上。
如果将来遇到大城需要攻城,当然没法临时铸造重炮了,汉王都督府倒是找到了一些能制作回回炮的人,到时候攻城只能回到元朝的水准……
而大军一旦到了贵州都司地盘,地形军情都会比较复杂,也必须要携带大量补给辎重。照经验,朱高煦的人马一天最多只能走四十里左右。
朱高煦准备攻击四川都司,至少要走完乌撒达泸州道一千四百余里、到达泸州,才算到达了主战场。
如果沿路特别顺利,也至少要十月中旬才能到。
前锋瞿能时不时会传信回来,有时候每天都有,有时候旬日才一封。瞿能写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已经占领了乌撒卫。
乌撒卫大概是属于云南都司管,但之前四川都司、贵州都司都管过,朱高煦起兵之初没动他们。
瞿能到达地方后,把卫城包围了,劝降时晓以利害……乌撒卫若抵抗汉王军,确实能拖延时间、给汉王军造成麻烦,但被攻破是没有悬念的。
兵力悬殊巨大,而且这等山区的卫城修得不怎样、防御大军围攻的能力十分有限,肯定无法可昆明、贵阳这样的大城相提并论。
乌撒卫虽然接到过贵州顾成的非法跨界军令,要他们固守抵抗;但他们在瞿能军合围之后,次日便投降了。
瞿能获得步骑五千余众,留将士看管在兵营里,等朱高煦前去收编;而乌撒卫的武将正在押送回昆明城的路上。
朱高煦充分采用了“靖难之役”的经验,投降的武将先送回老巢,军士能用的就重新拆散整编。
朱高煦麾下有三百多近四百人亲兵,他们在汉王府文楼读了几年书,钱巽教书,由王斌等人教习排兵布阵;他们不仅会识字,还经常跟着朱高煦行军作战、训练队列。
此时亲兵护卫可以直接任命为百户军官。
这些亲兵的素质不一定比普通卫所的将官差。
朱高煦知道情况,卫所军官是世袭制度,很多后代既没打过仗,平时连武艺也疏于练习;若不是太祖在中后期改革,要求军官世袭之前经过考核,情况会更糟糕。
朱高煦的亲卫,至少弓马骑射娴熟,见的世面也多。
……不过有一个迹象引起了朱高煦的注意。
西南地区卫所平日的部署,是七分屯田三分宿卫;可是乌撒卫的军士在接到顾成军令后,已然全部都调集起来了。
可见顾成已经开始部署兵力,准备要对付朱高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