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他已回至房中,吩咐众人不要来打扰,秦煜慢慢地在床边坐下,将身体蜷缩起来,埋进安静无边的黑暗里。
从前,每当他想哭的时候就会如此,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身体蜷得越紧,心里也就不会那么冷。
忽然,门扉一响,似乎有人进来了。黑暗中那个凝定的小小身影一动不动,直到来人点亮桌上的灯烛,在他身边坐下:
“听张妈妈说,你今儿心里有事?”
秦煜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在腿上。秦烨又问了几句,心头一动,强行想将他的脸抬起来:
“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
男孩有些瓮瓮的声音透着倔强,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秦烨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叹了口气:
“是因为乐家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那到底是你母舅家。不过他们做的事,与你有何干系?爹爹和娘亲糊涂了才会怪你。”
……是,他当然知道爹爹和娘亲都不会怪他,哪怕他的生母是那样的人,哪怕他……他不是亲生的,他们依旧对他疼爱入骨。
但就是如此,他心里才更难受,他与这个家或许毫无关系,他占有的是自己本不该享有的一切,从前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他还能心安理得吗?
想到此处,秦煜低声道:“烨哥哥,如果……你不是我哥哥,你还会不会拿我当兄弟?”
秦烨笑道:“瞎说什么,你不是我兄弟,谁是我兄弟。”
他知道秦煜从前有心结,因他不是蕊娘亲生,害怕自己在这家中格格不入。
虽说秦烨觉得这臭小子委实想的太多,但谁叫他是自己的弟弟,自然要帮他开解,因道:
“你虽然不是娘生的,但你是爹生的,况且娘疼你比疼我还多呢,在娘心里,你就是亲生的。”
“我也拿你当一母同胞的兄弟,并无你我之分,你若是再胡思乱想,可就辜负了爹娘和我的一片心了。”
话音方落,只见秦煜猛然抬头,一双眼早已通红,泪水从他乌墨般的瞳仁中滚落下来,他咬着牙,沙声道:
“如果,我既不是娘生的,也不是爹生的呢?!”
秦烨顿时大吃一惊,他知道秦煜从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难道……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况且他又是打哪里知道的?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爹爹前头的那位夫人竟然红杏出墙过,原来秦煜可能是她和那个奸夫……一时他已听秦煜说完了始末,听到这都是秦煜猜测得来,不由暗松一口气,忙道:
“你也说了,这都是你瞎猜的,做不得准。”
“可如果是真的呢……”男孩轻声道,“如果是真的,我和娘亲,和爹爹,和你,和妹妹……”
和这里所有的一切,和他珍爱的全部,便再无半分关系。
他只是一个窃居在此的外来者,他只是一个私通所生的孽种!
念头闪过,泪水又滚了下来,但秦煜发现绝望到极处了竟然不是痛,而是一种寒彻入骨的冷。
忽然,他的胳膊被人一把拽住,秦烨将他拉了起来。
“你过来!”
他跌跌撞撞地,被秦烨拽到外间,这里摆放的,是一叠叠的课业本子,是一个个或精致或质朴的玩器,有些是蕊娘亲手做的,有些是秦沄外出给两个孩子买回来的,那课业本子上庄严大气的字迹,全都是秦沄的批注。
“我不管你是谁亲生的,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如你所说,假若你不是爹爹的孩子,那他明知如此却还这样疼你,难道这些疼爱也都是假的?!”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兄弟。你是灿姐儿的哥哥,是爹爹和娘亲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
说到此处,他用力握住秦煜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坚定,一字一顿:
“我们是一家人!”
“你,明白了吗?”
“……嗯。”
泪水还是不停地往外滚落,止也止不住,但秦煜明白,自己永远也不需要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蜷缩在黑暗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