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笑道:“我想老祖宗了,来讨老祖宗这里的早饭吃,不知老祖宗肯不肯赏我?”
秦母听了,那脸上的笑意愈发止不住,衣裳也顾不上好生穿,忙忙吩咐媳妇们:“快些摆饭上来,叫厨房做哥儿爱吃的那道鸡髓笋,还有藕粉珍珠丸子。”
想了想,又道:“从前你早上总还要喝一盏杏仁牛乳羹的,只是如今你也大了,想必不爱那个了。”
秦煜闻言,心头不禁一酸,想到自己已许久不曾在秦母房中吃饭,从前他依着秦母住,祖孙俩又是何等的亲密无间?当下忙笑道:
“老祖宗快别忙,好歹把衣裳穿好了,当心受了冻又要嚷头疼。我陪着老祖宗吃饭,吃什么都香!”
一句话倒把众人都逗笑了,秦母“嗳”了一声,因向众人笑道:“他小小的人儿,如今倒像个大人,还来说起我的不是了!”
当下满屋里都是欢声笑语,众媳妇丫头捧上饭来,又调停桌椅碗箸,秦母坐了上座,秦煜就坐在她右手边——从来都是留给他的那个位子上。
秦家的规矩原本是食不言寝不语,用饭时总是寂然无声,今日却总是听桌上时不时响起秦母的声音——
“把这道菜端给哥儿。”
“这个他不爱,换成那个胭脂鹅脯。”
“今儿这红稻米粥不错,也给哥儿添一碗来。”
一时饭毕,又漱口洗手,撤去残席,祖孙俩说些体己话,秦母方道:“你今儿怎么是一个人过来的?说实话,可不许拿那些乖话哄我。”
秦煜说想她,她当然不是不信,只是他和秦烨兄弟俩从来都是同进同出,今日他一个人,偏还是这么早就过来,由不得秦母不奇怪。
她心中不免想到,许是他们小哥俩拌嘴了,又或者曾孙有话要跟自己说,果听秦煜笑道:“其实我来,确有一件事要求老祖宗。”
秦母道:“何事?”
秦煜顿了顿,脆生生地道:“求老祖宗送我回金陵罢。”
霎时间,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孩童清亮还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轻轻回荡:
“从前在书塾里,郭先生总说江南能人辈出,群英荟萃,我早有心见识一番。眼下既不必上学,我想着何不出去长长见识?况咱们家就是打金陵来的,那里屋舍田地都有,我在那里住几年,得了文风熏陶,说不得还能考个状元回来给老祖宗瞧瞧呢。”
这样一句俏皮话,若是平常,众人定要打趣起来,此时却都说不出话来,只看着秦母的脸上一刹那闪过狼狈,嘴唇颤抖着,几次张了又阖,阖了又张。
“老祖宗?”秦煜轻轻道。
“老祖宗放心,我说的话,都是真心所想。”
他从来没有怪过秦母,反倒很能理解她,只因细细想来,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
为了这个家,他们都愿意做出自己所能做出的一切牺牲,只不过秦母维护的是秦家的荣誉,他只是不想他所珍视的人再困在流言蜚语之中,因为他的存在,永远都抬不起头。
“我去那里住上一二年,届时京中也风平浪静了……老祖宗再接我回来,好不好?”
虽然他知道,他不会再回来。只因他一回来,世人便会再次想起秦家的主母私通产子之事,而他也确确实实,就是那个“野种”。
半晌,方才听秦母涩声道:“……不行。”
“为何?”秦煜真的有些惊讶,“老祖宗,我的话都是真心的,我没有赌气,心里也没有芥……”
“不行!”
厉喝声中,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秦母见秦煜脸上一白,顿时又后悔起来,从小到大,她还一次都没有对秦煜说过重话。
打心底里,她把他看作最疼爱的曾孙,哪怕后来又有了秦烨秦灿,却没有一个能越过他去。
那日蕊娘婉拒了秦母把秦煜送到金陵的提议后,她想了很久,想到秦家满门的荣耀,想到这么多年来的风风雨雨,想到那个曾经还不会说话的小小婴孩,忽然有一天,他就长得这般大了,他能说会道,懂事贴心,能站在自己面前,微笑地说着他们谁都不信的谎话,求她将自己放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