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众人都笑起来,婆子道:“哥儿什么时候学会叫爹了?只是大爷却不在家呢。”
刘氏也笑道:“咱们哥儿是顶顶聪明的,如今学了,待大爷一回来听到哥儿已经会叫爹了,岂不欢喜?”
一时那说笑声飘出墙垣,但见墙壁的另一边,累累花枝之下竟站着一人,正是苏夜。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许久,除了寥寥几个心腹,很少有人知道,打他回京那日便教人悄悄将苏家旁边的这所房舍买了下来,在他们兄妹还没相认的那段日子里,他便住在这所房舍中,与明珠比邻而居,似乎也离她更近。
可当她戳破了他的身份后,不知为何,他却再也不曾来过这里。
他告诉自己要抽离,但没有一刻,他不是深陷进去的,与她没日没夜的欢爱也好,要靠狼狈而逃才能不再被她吸引也好,知道今日是君哥儿的周岁宴,特特在这里守了一天也好……
他其实多想光明正大地走上前去,送上那把小弓,听那个孩子能叫自己一声——
“爹。”
当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墙壁的另一侧传过来时,苏夜只觉当头如打下一个焦雷,他下意识转身便想走,忽听墙内又传来轻轻的一声:
“……是你吗?”
“是你吗,哥哥。”
其实当君哥儿指着墙外的方向招手时,明珠心里就隐隐有了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一直在等什么,一直放不下的是什么——
她不相信他不会来,君哥儿第一次生日,她不相信他会连面都不肯露。
“君儿是前些天才学会叫爹爹的,但我没告诉过他,爹爹是谁……”
君哥儿还太小了,其实也不太能理解“父亲”这个概念的含义,他只是本能地眷恋着那些教他安心的人,但于他来说,最接近父亲的,也正是那个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叔叔”。
“方才他一直哭,走到这里却突然又不哭了。”
“他很喜欢你送的那把小弓,抱在怀里不肯撒手,抓周的时候,一把就抓在了手里。”
……不知不觉,墙那边轻柔的声音已带上了哽咽。
苏夜很少看见她哭,哪怕是她站在他面前,冷静地告诉他她亲手把他们的孩子杀死了,哪怕是他们历经重重波劫终于重逢,她期盼地甚至是卑微地求他留下来,她的哽咽声里也从来都没有软弱。
心头尖锐地一恸,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却只摸到了一片石墙的冰冷。
“……他是除夕那天生的,再过五日方是正日子。我预备在家里摆一桌小宴,既为的是给他庆生,也是阖家团圆、共贺新春的意思,所以不请旁人,只有我们母子、衡儿,你……来吗?”
不知过了多久,墙的那边始终没有回应。明珠站在原处,君哥儿已经偎在她怀里睡着了,她只觉手上如有千钧,身体也僵冷到了骨子里。
……果然还是不行罢,果然他还是恨她的。
从前她一次次地拿刀在他心口捅着,捅得他鲜血淋漓。如今,也终于轮到她来尝尝这滋味了。
忽听墙外传来咔嚓一声,似乎是墙下那人打算离开,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明珠听了,心内愈发绝望,想出声挽留,却又不能成言。
她还能说什么呢……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
“嗯。”一个低低的声音教她骤然僵住,苏夜动了动因为静立太久已然麻痹的右腿,哑声道:
“除夕那日,我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