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姝听了不由肚里暗笑,因她也是个促狭的性子,遂道:“公主见多识广,又多与大儒豪客相交,或许早已见过居士本人也未可知。”
公主却摇头道:“这样别出机杼的故事,不是拘泥之人能写出来的。读书人好邀名,放着这偌大的名声不要,恐怕他必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不以本名示人。”
因说道:“或许写书的是个女人呢?”
玉姝没想到她竟一下猜中,不由暗自吃惊,二姑娘秦霜忙遮掩道:“女子笔墨不可流传于闺阁之外,这清泉居士又怎会是个女人?”
公主却笑道:“女子又如何?你们瞧瞧我写诗作文,可有人敢出来说什么?”
“他们不说,皆因不敢,这世间的规矩都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的,你若是强者,便谁都管不到你头上。”
一时众人不由深受触动,尤其是玉姝,原本心中就有许多不容于世的念头,此时更是豁然开朗。
想来那些男人之所以能对女人有诸多要求,不过是因女人不得读书识字,为官做宰罢了,若女人也能有话语权,何至于此?
她原本尚未构思好《天册诡事》下半部分的内容,此时却想到,她或许可以描摹一个前所未有的女性角色。
不是以往那些深居闺中只知谈情说爱的千金小姐,也不是演义传奇中那些面目模糊的贵妇名妓,她应该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且由于故事发生在武周朝,她还可以成为一个品级比男主角还要高的女官。
当下心内激动非常,只听公主道:“前儿在杨阁老府上,我还见过你们大姐姐,说起你们姊妹,也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玉姝笑道:“公主说的是,我这二姐姐擅画,三妹妹擅琴,大姐姐虽未曾见过,但听说棋力深不可测,都是一时俊杰。”
公主道:“那你呢?”
玉姝道:“我却不才,也只手脚还麻利些,也只好帮姊妹们打打下手了。”
一时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秦露道:“玉姐姐又来,分明我们之中以姐姐你才智最高。公主不知,我虽在音律上略有所得,但玉姐姐所擅之乐器,远在我之上,可谓无有不精!”
公主一听,顿时兴起,便命人取乐器来,不拘何物,定要玉姝演奏一曲。玉姝推却不过,兼之确实也胸有成竹,因而便应了。
一时婆子们抬上琴箫鼓瑟等物,样样都是传世名器,玉姝却不取琴,也不取箫,而是取中了一把花梨木的曲项琵琶。
只见她端坐于椅内,指套铜甲,左手按弦,右手轻轻一拨,珠落玉盘般的乐声便响了起来——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正是一曲《剑器行》。
但听得那乐声从慢到快,从缓到急,从一曲悠扬清歌到一支金戈之曲,到最后,甚至隐有穿云裂石之音。
众人不由屏息凝神,连地下的婆子都紧紧盯着垂目演奏的玉姝,忽然铮的一声,一根琴弦竟崩断了,此时乐曲正奏到最紧要之处,玉姝的右手微不可察一顿——
一声清越笛音从窗外飘来,和着空气中犹未散尽的余韵,恰到好处地替她补上了那个因琴弦断裂而失去的音节。
一时之间,笛子与琵琶遥遥合奏,笛声或婉转或高亢,琵琶或低徊或激越。
玉姝原本还有些猝不及防,此时越是奏下去,越觉这吹笛之人仿佛与自己心有灵犀一般。
她高时他便低,她急时他便缓,一举一动,皆是默契无间,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众人不由久久不能成言,连玉姝都沉浸在方才与人身心相得的怔忪里,竟有些痴了。
半晌,秦露方道:“敢问公主,这吹笛之人可是公主家中清客?”
公主笑了笑,神色中不知为何有几分古怪:“是我一个世交家里的孩子,借住在这里。”
玉姝心头一动,想要再追问,想了想,却又止住了。
当下众人说起别事,公主又让霜露二人也分别演奏一曲,兴之所至,甚至还跟着曲子唱和起来。
如此宾主尽欢,展眼就到了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