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卷 第13章 将军虎威 雪中短兵
满地残枝,点点洒洒的血迹已变得暗沉,吴征受伤晕去后,突击营将士就地休整。
经历近两日的激战,将士们均疲惫不堪。
他们包扎伤口,调养内息,只是缺了主心骨,将士们的目光多少有些迷茫。
林中一战的损失远比估计的要大,突击营阵亡四十六人,带伤的足有百余人,三百精锐人马,只余不足二百人。
韩归雁背在身后的双手握了握!
突击营出征之前,她就准备了多达五种后续计划。
霍永宁的意外出现,让突击营这一战不仅没有达到重创向无极与丘元焕的目的,还让损伤足足多了一倍。
即便这样,也还在预估之内,韩归雁来之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让她头疼的是,突击营眼下士气不高——包括她自己在内。
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吴征会受伤,也算不到吴征再遇霍永宁会心神激荡如此,竟至晕去。
突击营是韩铁衣训练成军,柔惜雪指点武功修为,倪妙筠监视诸军让他们又敬又怕,也是她麾下的精兵。
可唯一的主心骨,只有,也只是吴征。
经历了伤亡之后,这个男人躺在厚厚的草甸上深蹙着眉,眼角还有不住涌出的泪水,似乎在梦中还在回忆无尽的伤痛。
柔惜雪盘膝坐在吴征身侧闭目垂首,手中拨弄佛珠默念经文祈祝。
她的遭遇与吴征相似,感受最多,对她往年的作为更加自责。
那段晦暗得看不见光的岁月里,自暴自弃,但有人却在脸上笑着,心中凄苦地负重前行。
而自己,却做得太少太少……
‘征儿的心结从来没有放下,修为越高,大事做得越多,他就越后悔。’祝雅瞳向陪在吴征身边的诸女道,说着说着抹了抹双目。
‘大师兄从小到大都没偷过懒,那时候他自己也刚下山不两年,要他背负那么多,还要和顶尖儿的人物比,待他太不公……’顾盼早哭红了眼,她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小丫头,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会懂得死去人的悲壮,也会懂得活着的人所需要背负的东西。
‘正是这些不公,才让他今天能站在你们前面,死死顶住丘元焕的【两仪落】,保护你们不受伤害。’祝雅瞳心中大痛,又忍不住十分的傲然:‘没事的,征儿不会有事,一个男子汉本来就有他必须承担的事情。’
‘祝夫人说得没错。不要哭,我们都不要哭,也不要心疼。’陆菲嫣婷婷起身,抿了抿唇道:‘吴郎有他的理想和抱负,我们都要尽力帮着他才是正道。心疼和不忍不能改变他的心意,也不能改变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更不能让他的理想达成。这是吴郎的宿命,我们都要开开心心地伴着他,帮着他完成这些宿命!’
陆菲嫣说完,与林锦儿对视一眼。
林锦儿将吴征从小抚养成人,吴征小时,她总感慨吴征太过成熟,遇事沉着冷静,总会自己思考解决之方,从来不哭不闹。
可到了今日他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也几乎将她的心都扯碎了。
在吴府里林锦儿曾日日板着脸,就希望能督促吴征快些复仇。
吴征每日请安,总是恬然着面容,当时自己又何曾想过他刚成年不久,何曾想过他的心里和自己一样饱受煎熬,一样痛不欲生。
‘我说……不好意思,不想煞风景,但有些话你们不好说,我来说。’栾采晴瞥了林锦儿一眼,目中不屑,哼声道:‘祝雅瞳,我知道你现在又心疼又得意。我只想提醒你们一句,不管你们心疼也好,得意也罢,不管他心里有多难过,又有多累,眼下他没资格再晕下去。你们多舍不得都不重要,他要再不醒来,这一仗也不用再打下去啦。’
‘公主金玉良言。’祝雅瞳摸了摸吴征的脸庞,抬起藕臂伸出纤指,美眸眨了眨看准了吴征身上的穴道,提起一身精纯内力就要一路点吴征周身大穴将他唤醒。
‘唔……’纤指未落,吴征四肢抽了抽悠悠醒来,时机巧得仿佛他一直在假寐偷听。
眨眨眼凝聚了会视线,仰身坐起咬着牙忍下内伤的裂痛,吴征看了看天色道:
‘我昏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吴府诸女一下子围了上来,祝雅瞳笑盈盈道:‘不迟不早,刚刚好。要再晚些,娘就要点醒你了。’
突击营的将士不敢上前打扰,一个个踮起脚尖远远地探头探脑。
不知怎地,光是听闻吴征醒来,他们心中阴霾便扫去了大半,仿佛正有阳光透过层层云雾。
‘这么久……’吴征晕迷过后混沌的脑海短时间便清明过来,高喊道:‘于右峥,墨雨新,你们怎么样了?’
‘于右峥性命保得住,伤势也重的很,我吩咐人将他送回夷丘城去了。墨师也受了伤,硬是不肯回,还留在这里。’
韩归雁的回答让吴征如释重负,就听墨雨新在远处高喊道:‘谢大人关心,属下一点皮肉小伤算不得什么。能与大人并肩作战是属下三辈子才修来的福气,属下不回去。’
‘这家伙……’吴征笑着摇摇头,腾地从软软的草甸子上跳起,伸伸腰,踢踢腿舒展筋骨。
与韩归雁只对视了一眼就知目前的状况,吴征环视一圈道:‘就剩下咱们还能打了……’
‘阵亡四十六人,带伤不宜再战的六十九人。有墨师带头,剩下轻伤的兄弟就不肯走。’韩归雁在吴征耳边低声道:‘我们人数不太够,你有办法么?’
‘什么时候打仗是比人多来着?’吴征刻意喊得大声,嗤笑着道:‘否则还打什么仗,两边人数拉出来比一比,少的直接投降便罢了,还打什么打,兄弟们说是不是?’
突击营的将士齐齐哄堂大笑。
‘你奶奶的,阿弥陀佛,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偏生大人就能说的清清楚楚,我和尚就不行。’忘年僧双手合十,一脸悟透禅机之状。
‘哈哈哈哈,大人言之有理。’墨雨新挥着拳头喊道:‘咱们突击营在大人的引领下,打架哪回不是人数居于劣势,哪回又打输了?’
‘啧,墨师,你这人说话就是爱浮夸,恭维起人来有时候我都打冷摆子。’
吴征走向将士们,搭着墨雨新的肩膀道。
‘大人,属下从前看相算命习惯了,总拣些好话来说,但是字字都是肺腑之言哪。’
‘我知道。’吴征点点头,向四周挺直了腰板站立如标枪的将士们道:‘其实有时候我说话也总会浮夸些,但我和墨师一样,既然说了出来,就一定会去做。做得不够好,不够快,没关系,我在做,我在尽力做。’
吴征指着身后的诸女道:‘上回和燕国开战,我和兄弟们说过,我的娘子在陵江城被团团围困,正浴血奋战,我要去救她们!不管敌人再强大,路途再凶险都要去,自己的娘子都不去救,还算什么男人?这一回也一样,夷丘城江岸边足有七万的燕军,他们想从这里渡江,然后顺江岸东下,把盛国的花花世界,锦绣江山全变成战火连天。我家的娘子待我好,我就得帮她们扛起艰难。此地往东南,都是各位的同胞,我们可能吃过他们种出的大米,做出的馒头包子。上一回兄弟们二话没说,陪着我去出生入死,就算我吴征其实是个外人,还没什么本事,兄弟们还是陪着我去了。好些兄弟在燕国的大地上丢了性命,再也回不了故乡,我一直心中有愧,也是欠了大家的人情。这一回,我没说的,只要兄弟们要去,吴征一样舍命奉陪,战退敌人之前绝不会后退半步。我们就这一百来号人,去,还是不去?吴征但凭兄弟们一句话!’
突击营的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就是一个个都涨红了脸。
终于还是忘年僧忍不住,上前抱拳道:‘大人呐,这个这个……兄弟伙都是自己人,您虽是外人也别见外……这个这个……兄弟伙从来都……’
‘我外你奶奶个屁,滚一边去!’墨雨新武功没比忘年僧更高,军中职位可高得多了,积威之下一声大喝,将忘年僧吼得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低着头归了队。
想起自己说话颠三倒四,这张嘴实在不太争气怨不得被人骂,怒从心起,啪地重重抽了自己一嘴巴。
‘大人这么说话,属下着实有点不乐意。’墨雨新一脸怒气,朝着吴征吹胡子瞪眼道:‘我们原先都是些什么人?一辈子见不得光,他妈的有家都不敢回。是大人给了我们重新做人的机会,这份恩情旁人不知道,反正我墨雨新这辈子都还不完!在伏牛山那是什么情况,兄弟们心底都门清,丘老狗悄悄地摸回来,捉了我们多少兄弟严刑拷打逼问大人的下落,哪个兄弟开了口?大人万金之躯,为了兄弟们不顾安危挺身而出,又独自阻挡丘老狗让兄弟们安然脱身。这等义薄云天,从前还可说是报恩,但从那一刻起,我墨雨新的性命就是大人的!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大人现在让我拿刀去砍丘元焕,墨某立刻就去,绝不皱皱眉头!’
一顿吹几乎吹晕了吴征,墨雨新继续怒道:‘从前燕秦两国都瞧不起咱们盛国,连大人的话都是这个意思,什么叫同胞受难,我们去不去?他奶奶的,哪个不是憋足了劲儿就等大人下令?大人莫要欺盛国无人!’
‘对!他奶奶的,哪个不去?狗就不去!’
‘辣块妈妈,干他娘的燕狗!’
‘咱们盛国有的是血性汉子,不去的趁早滚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大人是怎么教导咱们的?’墨雨新清了清嗓子,高举右臂握拳,将士们也一同举臂握拳吼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除暴安良!’
连吼三遍,方才止歇。
墨雨新回身,领着将士向吴征齐齐单膝下跪了一地道:
‘大人,下令吧!’
‘下个屁。’吴征一脚踢在墨雨新屁股上道:‘这玩意儿老子会吗?妈的揭我疮疤!请韩将军下令。’
众军哈哈大笑声中,也不知是笑吴征有点惧内,还是羡慕吴府这一家人天作之合。
韩归雁嘴角一弯点了点头,面容一肃上前。
她虽精于将略,但激起士气这种事,没有人能比吴征做得更好。
女将自己绝无法与吴征一样,和将士们完全融于一处,也没有他清晰犀利的言辞。
倪妙筠,柔惜雪也一样办不到,甚至韩铁衣都不能。
至少韩铁衣在做把自己卖出去保护将士们性命的事情,一定会三思又三思,绝不会像吴征一样想都不想。
柔惜雪抹了抹眼角,顾盼满面绯红。
吴征很少污言秽语,长得也不是一身腱子肉,须发虬长的威猛样子。
可是这个人做的事豪气干云,正是有伏牛山独挡丘元焕这样的事情,才让这干汉子一个个服服帖帖。
奸吝小人会笑他傻,蠢,但做大事的人就是这个样子。
就是这个样子,才叫人欣赏与佩服。
‘令!吴征为先锋,祝雅瞳,陆菲嫣押后。林锦儿,倪妙筠,冷月玦,瞿羽湘为中护军!’韩归雁颁完将令之后,吴征忽然撕去外袍,只着一件单衣与身上的轻甲。
吴征道:‘我们人数不多,但各个都是精中之精!大雪天的穿得太多行动不便,武功还要打个折扣!’
嘶啦啦的声音响起一片,将士们全都撕去了保暖的外袍,只着贴身的劲装。
吴征抚摸着半搭于肩的轻甲道:‘不是我惜命,这件甲是我出山时师门打造赏赐的,我得穿着它,告诉世人昆仑从小养育我,教导我的精神,这股精神永远都不会灭……’
‘行军!’韩归雁一声令下,吴征转身而行,将士们依着阵型布置尾随在吴征之后。
路过吴府诸女,吴征对玉茏烟道:‘玉姐姐跟着我娘,不要逞强,自保为主,没人会怪你。’
‘我不给你们添麻烦,随着你们行动就是。’玉茏烟点头,向柔惜雪瞄了一眼道:‘柔妹妹被你感动了。’
吴征见柔惜雪眼角微红,知她素净的心被往事打动。
也不管人前人后,单臂将女尼一搂,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吻了一口道:‘惜儿乖乖地跟着菲菲,不得擅自行事。若有不顺,千万不要硬来!’
‘是。’柔惜雪娇躯僵直低眉顺眼地应下,又嗫喏道:‘对付普通的士卒,我可以的。’
柔惜雪习得【道理诀】之后,她原本境界就高,武功恢复神速。
前边看她抖鞭花卷起暗器,光内功都有六品上下,至于她原先绝顶高手的眼界与武功,动起手来更是远远不止。
有陆菲嫣在一旁保护万无一失。
‘栾公主,前方要和燕军生死厮杀,你要不要先回夷丘城?’吴征松开柔惜雪,平静地看着栾采晴。
‘燕军跟我没什么干系,什么时候他们保护过我了?有这么大的热闹,不看可惜。’栾采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好,多加小心。’吴征从栾采晴面上看不出什么,大体也想象不出她会和燕兵打得你死我活。
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遂转头向林锦儿,倪妙筠,冷月玦,瞿羽湘吩咐道:‘你们武功都很好,互相照应着,咱们人少,记得万万不要落单。师娘务必看好她们不要乱来。’
等她们一一答应了自己,最后拉起顾盼的柔荑道:‘盼儿跟着我。’
‘大师兄真帅!’有时候平平常常的一个人,在面临大事时都会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光芒,何况是丰神俊朗的吴征。
从小就喜爱又崇拜的大师兄刚刚与天下前三的高手拼得旗鼓相当,现在又指点群豪,挥洒自如,小姑娘眼睛里都几乎冒出了星星。
女子景仰崇拜的眼神,实是男子最大的骄傲,吴征紧了紧大手,道:‘别担心,大师兄保护你。’
‘我一点儿都不担心。’顾盼重重连点螓首,万般可爱,望向吴征的目光中又露出温柔笑意,让吴征心中一跳。
少女脸上的稚气将脱未脱,那份兼具女孩的清纯与少女的娇媚,就像一名绝色在你面前罗衣半解,将裸未裸一样的诱惑,何况顾盼本就是绝色。
吴征像幼时一样轻轻捏了捏顾盼的瑶鼻,携着她的手当先走去。
吴征与顾盼当头做先锋,将士们随后,中央拥立着主将韩归雁,倪妙筠,冷月玦,瞿羽湘等中护军,陆菲嫣与祝雅瞳护着柔惜雪与玉茏烟殿后压阵。
‘大师兄,你身上的伤不碍事吧?’见队伍还有一段距离,顾盼低声问道。
‘丘元焕不是个好对手,我的内力还差了些,脾气发作又和他硬碰硬了一场。哪,这里内力运转稍有阻滞不畅,不过没什么。’吴征指了指丹田低声回应。
他的伤其实不算轻,心神激荡,又是没得取巧的内力比拼。
吴征发狠震开丘元焕固然在场面上大占上风,受到的反震之力也是巨大。
【碎月金刚】名副其实,吴征身上并不好受。
‘以后不许再意气用事了!’顾盼沉下脸,像只发怒的小猫。
‘好,大师兄答应你,就这一回。’吴征尽量笑着让顾盼安心。
‘哼,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相信。’
‘今后不会的。其实只有这一回,我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就想和他们硬拼一场,明明知道还有差距,明明知道这样不划算,还是想拼一场。从前其实也一样,大师兄做事也会权衡利弊,有利有弊才会做。唯独这一次,好像是上头了什么都不想计较,呵呵。’吴征歉然笑道,也知道自己平日说话没能及时兑现的太多,也难怪顾盼总觉得他哪天又要犯浑做傻事。
‘盼儿知道大师兄心里苦,总之,大师兄今后无论做什么事,务必想想这一家人。’顾盼看着从小疼爱自己,陪着自己长大的男子身负重任艰难前行,心中委屈,扁了扁樱唇道:‘唉,这话肯定不是人家一个人说过,大师兄就是随口应付说点好听的应付人,做起事情来和从前还是一样。’
‘怎么会一样?’吴征提高音调怪声道:‘从前的确也应承了不少,世上那么多事,哪有一件是必然能保证的。唯独盼儿就是不一样,因为大师兄现在不同了,就算我要做些什么傻事,也再没人奈何得了我。能和从前一样?’
顾盼眨了眨明眸,听得喜笑颜开,大大白了吴征一眼,似乎恼他耍嘴皮子绕圈圈。
但盼儿就是不一样,还是让她心花怒放,那一眼光彩夺目,顾盼生姿。
说话间江流声越来越大,看看到了江边,三十条小船已备好栓在岸边。
管培明熟知周围地理,选的地方十分隐蔽始终未被发现。
看管船只的一百名军士听见人声齐齐握紧了手中兵刃,警惕地眺望。
‘到了。’吴征先现身朝他们挥挥手。
军士中有五名管培明的亲兵都认得吴征,见状急忙行了个军礼:‘大人,船只都在这里。’
‘砰砰砰!’号炮声远远响起,即使隔着三十来里地依然震耳欲聋。
军士们面色变了变道:‘吴大人,这是管将军出兵的炮声。’
韩归雁蹙着锋眉越众而出,摊开地图掐算着时辰道:‘比预定的时刻要早了一个时辰!丘元焕回燕军大营,趁我们这里一时难以赶到,率先发了难。’
葬天江在此处犹如九曲回肠,两岸均是高山崖壁,视线难及。
将士们心中焦急,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夷丘城,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韩归雁。
女将两手在地图上比划着,心无外物地沉思。
为将之道,越是危急时刻越需要冷静。
吴征回头目光一扫,将士们交头接耳的嗡嗡声立止。
不过一炷香时分,韩归雁嗖地起身下令道:‘不必赶路,依原先的计划行军。’
‘得令!’
韩归雁以不变应万变,将士们对她信任有加,无人质疑女将的判断。
不同的是行军阵型略作调整,韩归雁从中军移到前线,与吴征顾盼一同做先锋。
‘丘元焕临机应变,一定做了周全的盘算。咱们如果太急反而容易中计!再说了,夷丘城的将士们也不是草包,还有陷阵营助力,丘元焕就算天神下凡,燕军想搭建浮桥渡江也没那么容易。’韩归雁贴着吴征的耳朵道:‘先让两军打起来,我们出了峡谷之后寻找薄弱的地方切入,才能将突击营的作用全然发挥出来!’
‘然也!’
即使到了冬季枯水期,峡谷里的江流依然湍急。
三十艘轻舟,载着百余名突击营将士与一百名看管船只的军士,并一同前来的向导官在峡谷间穿行。
落差极大的激流常常将轻舟抛起,御风般飞渡。
驾舟的军士水性精熟,波涛中轻舟如箭,又稳又快。
一路舟行,江中的巨石将激流溅作飞花碎玉,水声震耳欲聋。
一个时辰之后,远远已飘来的厮杀声,眼看舟行即将驶出峡谷,厮杀声都已盖过江水的奔流声!
转过三道急弯,江面忽然变宽,眼前豁然开朗。
但江流依然弯弯曲曲,难以极目远眺。
‘韩将军,我们已出了峡谷,前方十里就是夷丘城。’
‘知道了。’韩归雁摆了摆手,先锋舟上旗帜招展,三十条小船见状齐齐在江面横过船身。
如此一来,舟行的速度放缓了大半,顺着江流徐徐向东飘去。
又行三五里,远远终于能看个大概。
只见到了夷丘城边,数十丈宽的江面上战船蚁聚。
虽冬季枯水都是些小船,但两军因此也短兵相接,战况惨烈。
突击营赶到战场花了一个时辰,战斗也已进行了一个时辰,两军殊死搏杀,俱有疲态。
但战局不会因此而停歇,江面上容不下这么多人,更多的生力军正在岸边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换下体力不支的弟兄。
韩归雁又挥了挥手,水手们见了旗帜死死扳着舵,又以船桨奋力逆江流而划,令小舟几乎停在江面上一动不动。
‘丘元焕!’吴征指了指岸边人群密集之处。
人山人海,视线原本无法启及,可从战场的缝隙里,正能看见燕军拉起几条粗绳横跨江面登上南岸。
盛军拼死作战要破坏浮桥,可遇见极强的阻拦始终无法得手。
人群中还有将士不断惨叫着高高飞起,似是被巨力抛开。
‘看见了,陷阵营的将士在死战。’韩归雁目光一扫,已将战局了然于心。
丘元焕当先渡江杀出一条血路,再死死守着江岸,陷阵营的将士将他围在垓心,死战不退。
‘我把他打回去!’吴征身为先锋,又是士气之源,见状主动请缨。
‘不行!不急……我想想,我想想。’韩归雁的锋眉几乎拧在了一块,低声道:‘不能去,不能去的。丘元焕身边必然带了大批死士,燕军还在不断渡江增援,要将他们压回去你三五个人不成。要是带兵前往,反而会乱了眼下的阵势。到时候燕军借机一冲,人潮可比江流还要猛恶,谁都拦不住!’
吴征幡然醒悟!
这片战场上的重中之重,盛军虽然无法击退丘元焕,可也布下了重重阵势,决不允许丘元焕再突破一步。
这些阵势眼下还稳如泰山,一旦自乱阵脚,反而会出意外。
燕军凭借丘元焕守住浮桥口,整座浮桥已搭建成了一半。
盛军将岸边堵死,爬到浮桥中央的燕军一时半会儿上不来,但稍有不慎阵型散乱,燕军以点带面,整个盛军都有溃败的可能。
有些不甘地远眺了眼夷丘岸边,吴征也知道眼下不可意气用事。
他对丘元焕的恨远远及不上霍永宁与向无极,再说丘元焕对燕国虽重要,眼前不是好时机。
‘我们登北岸。’片刻间韩归雁下了决断,让吴征都吓了一跳。
北岸可是燕军大营,数万大军壁垒森严,自己手头加上接应的夷丘兵也才不到三百,登上北岸无异于送入虎穴狼窝。
战事刻不容缓,韩归雁还来不及解释已忙着挥旗下令,心意之果决不容置疑。
吴征对她一向信心十足,只是前行了两步,踏于船头立在全军最前,平静地看着心爱的女子。
‘我军兵力较少,只要开战必然处于劣势。好的是夷丘这一带山地多,阵型不易展开,燕军一口吞不下。’韩归雁指着江面上数不胜数的战船与密密麻麻的军士道:‘这里已经难以插足,踏进去就是绞肉场,我们这点兵力一个个都是宝贝,不能白白损耗在这里!而且,就算打退了燕军,我们仍是守势,燕军什么时候想来又能再来。我军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增援,二哥那边与蒯博延绝对分不出胜负,夷丘这里长此以往,兵力迟早要被耗完。’
‘一战定胜负?’吴征还是惊讶不已,不愧是自己一眼相中的妻子,吴府的女主人,胆子简直比自己还大。
‘对,一战定胜负!而且只有我们进攻,才能吸引燕军回援,不能肆无忌惮地往南岸添兵。就算这一战打不出结果,才能真正帮到夷丘城。’韩归雁神秘地一笑,凑在吴征耳边道:‘学你的,我们去烧燕军的粮仓!’
吴征一愣,也低声道:‘妙计是妙计,杀进去容易,想回来可就难咯……’
‘你怕不怕?’韩归雁微笑着,目光温柔地看着吴征。
‘你做的决定,你们都在,我怕什么?’对视中两人神情一肃,战船已排好了阵型,将士们做好了准备,激战一触即发。
‘韩将军,韩将军!’韩归雁正待下令登岸,只见陆菲嫣携着柔惜雪踏着船只飞跃而来。
‘何事?’
‘将军可是要以寡击众登北岸攻击燕军?’柔惜雪罕见主动发话问道。
‘正是。’
‘将军可否将列阵一事交由贫……我来做?’柔惜雪双手合十像是恳求,说话口气却不仅大,还十分坚决道:‘将军要以寡敌众,势必会被敌军重重包围,我在营中教习时特地让将士们练过些阵法。原本是为了在武林中对付高手围攻,用在战阵上也无不可。吴……大人知道的……’
柔惜雪精通各门派武学,为了对付霍永宁又花了无数的心血浸淫阵法之道,天阴门下的剑阵威力有目共睹。
韩归雁大喜道:‘如此甚好,请柔教官随我在中军指挥战阵。陆菲嫣!’
‘在。’
‘你与吴大人,顾盼一同为前部先锋。’韩归雁握着陆菲嫣的手紧了紧,郑重道:‘势如破竹,绝对不要管后面!’
‘得令。’
‘传:玉茏烟调入中军。倪妙筠,冷月玦,瞿羽湘调入后军由祝雅瞳调配压阵,阻截追兵!’韩归雁的将令一条条地颁下,远眺了一眼战场,挥手道:‘放血焰!’
砰,红得刺眼的烟花冲天飞起,在空中炸出一团血色。
这是陷阵营的传令信号,还是第一次出现,意为不计代价死战。
正苦战的陷阵营将士见了信号,费家的五名子侄正领着齐寒山数十名陷阵营高手,在举大盾的步军与弓手配合下激斗丘元焕,小半日下来已死伤了多人,见状咬紧牙关,反而加力缠斗不休。
三十条小船又调转方向顺着江流一字横开,依着前部,中军与后军列着阵势,朝北岸飘荡而去。
彤云密布,朔风呼号,空中忽然飘飘荡荡,下起鹅毛大雪!
吴征回头道:
‘韩将军该去中军主持战局了,不用担心。’
韩归雁虽千算万算,终究是险中又险的决断,她实在想呆在前头,但这一支三百人的军伍少归少,战场决策都要她来做。
离北岸不足二十丈远,女将朝吴征点点头道:‘他丘元焕有死士,我却有天底下最好的两位破阵猛将,还有天底下最好的高手殿后,有什么可担心。’
吴征哈哈大笑,一口真气真如足下的葬天江源源不绝,回荡江心。
两声女音片刻后一同响起,女子音色轻柔,二女的声音一者悠扬婉转,一者缠绵悱恻,动人之极,可气息与吴征一样无休无止!
三音互相缠绕相依,比金锣声更激昂,比编钟更悦耳,比号角声更苍凉,比战鼓声更雄壮,气冲霄汉,荡气回肠,在数万将士的厮杀怒吼与江流滔滔声中清晰可闻。
‘将军,陷阵营刚刚传来的急报!韩将军已战退大秦袭扰之兵,正领吴博士与祝侍郎,陆仙子攻击燕军粮仓长阳屯!方才的信号是韩将军下令陷阵营死战,务必将燕军前部与丘元焕死死拖住!’
‘韩将军一身是胆也!’管培明感叹一声,拔剑道:‘传令,诸军临阵交替!不眠不休!前军不与燕贼缠斗,进兵北岸大营,谁敢后退半步,立斩不赦!’
亲兵见管培明提剑上马向岸边冲去,当是要亲自领军攻击燕军北岸大营,忙怪叫一声追了上去。
大雪纷扬,先锋船只离岸刚刚十丈,吴征笑声顿止,远远朝韩归雁一笑,也不回身,一个倒纵!
身在空中翻腾拨开箭雨,堪堪落在岸边时剑光洒下,正是祝雅瞳的绝招‘白凤振翅’!
惨呼声中,五名燕兵登时血如泉涌倒地。
吴征身形电转,顺着江岸三丈方圆绕了个圈,剑光随身而走,惨呼声不绝。
燕兵甚至还看不清他的面目便纷纷倒地!
守阵的燕将见来人的武功高得不可思议,大声疾呼。
持刀的步兵后退,持盾的重甲前顶,却被吴征横着身似飞檐走壁地顺着巨盾踏过,内力到处,持盾的猛士口中狂喷鲜血,成排地倒下。
大盾后忽然刺出一片枪林,吴征单手一搭枪杆高飞而起怒骂道:‘狗东西,敢刺孤王!’
面目一现,终于让燕军们看清这位高手俊眉修眼,飞腾空中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竟是陛下的胞弟,货真价实的燕国皇子。
有关这位皇子传闻太多,燕皇也早下了见之格杀勿论的圣旨。
但陡然间见他串出来喝了一声,不免还是呆了一呆。
皇权深入人心,刺杀皇子这种事情说起来轻松,真要做起来天性里就带着股惧意。
就这呆了一呆,吴征劈手夺下一杆大枪,还剑入鞘,随后寒芒振起,枪出如龙!
举盾的重甲在先,缝隙里枪林伸缩如毒蛇吐信,像洪流一样层层逼迫,原本就算是数千大军也会被逼退回去。
可是吴征只有一人,还是天底下武功最高的绝顶高手之一。
虽陷千军包围之中,却卓然不群,似百鸟朝凤!
这一路枪法正叫【百鸟朝凤】,原本是陷入围攻时适用的剑法。
以吴征眼下的武功修为,除非面对绝顶高手,大枪拿在手中与长剑也没甚区别。
那杆大枪在他手中轻若鸿毛,抖起来若舞梨花,一点枪尖如飘瑞雪。
燕军步步为营着进逼,吴征大枪来回旋舞横扫,枪杆撞上大盾,持盾的甲士如遭重锤!
轻者四肢剧痛麻木,再举不住大盾,重者当即口吐鲜血,重伤倒地。
当年在伏牛山上,丘元焕以空手掌击,只三掌就让吴征几乎神魂涣散。
吴征现在比起丘元焕的天生神力与深厚内力还是稍逊些许,但又有哪个燕兵有当年吴征的功力?
‘顶住!顶住!不许后退!’燕将气急败坏地怒吼,燕兵依言死命前赴后继,转眼间吴征杀伤了三十余人,并无一人后退。
吴征一人虽勇,几次冲突都被密不透风的枪林箭雨压了回来,但他身形电转,挥舞大枪所及的三丈方圆也无人可以踏入一步!
燕将稍稍心安,就算武功绝顶,也经不住这样的内力消耗!
只消再顶两炷香时分,吴征也只能后退。
他举目一望,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凭借吴征一人之勇抵住燕军,占据着三丈方圆的土地,原本十丈开外的小船顺利向岸边驶来。
刚眨了眨眼,只见一名修长苗条的女子同样凌空飞起,再眨了眨眼,那女子轻烟一样落在岸边。
如此真实,又快得难以想象!
陆菲嫣第二个登岸,两位绝世高手一并肩形势立变。
吴征与陆菲嫣的内功系出同门,联起手来威力倍增。
激斗间陆菲嫣同样夺下一杆大枪,与吴征一样连连横扫,瞬间就将突击营的立足阵地扩大了一倍!
小船逐次靠岸,韩归雁猛然一挥手,顾盼擎出离别双钩也跳上岸来。
双钩一搭一合,登时绞断一杆枪头。
少女一个旋身,足尖踢在断裂掉落的枪头上,令其电射而回,精准地穿过大盾间的缝隙!
盾阵后立刻传来燕兵的惨叫声。
主将当先,两名娇滴滴的美貌女子跟上,突击营的将士无不热血上头,不仅士气大振,还憋着一口气莫要让人看扁了。
跟随吴征打头阵的忘年僧,庄东,齐雪峰,邱万里等一一登岸,高手越来越多!
接连来了助力,吴征稍退几步喘了口气,体内搬运周天恢复内力。
为了清出这块立足之地,吴征登岸后即出全力,饶是他神功大成也消耗甚巨。
吴征退后,陆菲嫣立刻顶上,此时已有二十余名高手登岸,陆菲嫣身上压力远不比吴征先前的大。
美妇身法轻灵,稳稳守住一方阵地,等待更多的突击营将士登岸。
与吴征的想法一样,万军之中无法速胜,保存体力与内力合理分配,持久方为胜。
吴征身怀【道理诀】,周天搬运迅捷,不一时内力复又充盈。
脚一抬勾起地上的大枪,就见顾盼一时贪功有些冒进,迎面撞上一蓬箭雨。
幸亏陆菲嫣就在身旁,百忙中抽出魔眼一挥拨去大部分,少女武功也自不弱,身形疾退连闪化险为夷。
只是箭雨密集,终究有一支从耳边掠过,削下一小丛发丝来。
‘哪个王八蛋!’吴征大怒,施展青云纵飞入敌阵,双手连抓连掷,在乱军之中丢了七八名燕兵出来。
那几名燕兵倒了大霉,吴征抓下时便已用内力震死,又随手抛掷,死后还被不及反应自家袍泽用大枪戳了好几个透明窟窿。
身旁枪林又来,吴征也不敢久陷包围。
抓起两名燕兵当做人盾狂舞清出小片空间,又飞跃过盾阵,临走前抛去手中早已没气的尸体挡开一丛箭雨。
虽气急败坏,但来得潇洒,走得自如,燕兵见他武功高强还如此悍勇,无不面色丕变,生出退缩之心。
‘都给孤看清楚了,谁敢再伤盼儿一根头发,这就是下场!’吴征尤不解气破口大骂,他露出森森白牙狞笑道:‘就算今天我取不了你性命,嘿嘿,你有本事躲我一辈子!’
高手内力灌注,声若雷霆,厮杀声中也叫嚣得沸反盈天。
士卒见惯了生死,其实对这种战阵厮杀的残酷已有些麻木,但吴征的警告却让他们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战阵厮杀,生死有命也还罢了。
打生打死谁又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谁愿意战后余生还惹上这么个煞星?
心胆俱裂之际,也没人去考究这位皇子怎么这么霸道!
战场上性命如草,却不准人碰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根头发是什么道理?
所谓蛮横无理,专恣跋扈就是这种人,简直是不可理喻,穷凶极恶。
吴征【丧尽天良】,顾盼芳心如醉。
情窦已开的少女谁不喜欢情郎为受了委屈的自己出头?
越不讲道理越是让她心花怒放。
葬天江出了峡谷之后,在夷丘一带除了岸边常年被江流冲刷地势较平,再往南北多为丘陵地貌。
无论燕军还是盛军,布阵皆是百人队,千人队为主,且阵型依地势拉长。
譬如百人队,极少有十十的方阵,多数都是二十,五,或者三三,三的长阵。
这一队燕军千人队也依一百,十的排列列阵。
这样布阵因地制宜,原本正合兵法。
可惜突击营这不足三百人的军伍,个个都是精中之精的高手,还有陆菲嫣与吴征这种百人敌!
依兵法所布下的阵势,因为突击营的个人实力与韩归雁包天的铁胆,居然出现了极大的破绽!
长阵两侧的军士作用微乎其微,长而薄的阵型在诸多高手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一旦被打个对穿,这支千人队的作用就算是废了。
燕将丝毫不认为自己手下的部从在江边都堵不住突击营,难道还能从后追得上?
今日一战,燕军精锐尽出,留在北岸的除了守卫大营的部旅之外,都算不上强军。
韩归雁登岸的位置又选得巧妙,正巧在北岸燕军的边缘。
往东是燕军大营,往西则是悬崖峭壁,恰巧在整个燕军阵势的边缘。
东面大营里守卫的燕军一时顾不上这里,就算想来助阵,阵势在悬崖峭壁下也不易展开。
燕军收营虽有万余大军,突击营要直面的也不会超过三个千人队。
将士奋勇向前,突击营在岸上控制的范围越发大了。
让燕将望而生畏的是,他们也不是列的方阵,而是以吴征和陆菲嫣为前锋,余众几乎排列在二人之后。
若说燕军的阵势像一面盾牌,突击营的阵势就像一杆长矛!
盾坚还是矛锐?
燕将不敢再想下去,急急唤来亲兵道:‘去报予大营主将,强敌攻袭,请求速速增援,聚而歼之!吴征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清凉而绝不柔弱,低沉而绝不粗哑的女声响彻这片战场:
‘陆菲嫣,引军穿阵!’
‘得令!’缠绵悱恻的女音应道。
陆菲嫣提起一口真气迎着盾阵枪林信步而来,百媚之体行步间聘聘婷婷,仪态万方。
每踏一步,就加快些许,十步之间,已化作片媚影而至,一头便向密集的枪林撞了上去。
盾枪阵一旦发动,原本滚若洪流难以阻挡。
大盾坚固,盾牌缝隙间不断攒刺的长枪如毒蛇吐信,阵后还有弓手朝天发箭掩护,碾压一般推进。
陆菲嫣武功卓越,羽箭连衣角都沾不着。
轻易突至阵前,燕军在兵长喝令下齐齐刺出长枪,又被她藏身盾牌间,徒劳无功。
她冲阵时提着大枪,玉手握在红缨附近,几乎将大枪做长剑持。
借着燕军枪刺时盾阵龟裂,侧身反手一枪,将枪尖从裂隙间刺了进去。
这一刺大有名堂。
不仅蕴含内力,还用了类似甩手箭的暗器手法,枪杆顺着手心滑了出去,直至枪杆尾端到了手心才又一把抓住。
内力到处,登时将掩身大盾后的几名燕兵刺了个串。
吴征随后而至,大喝声中双掌齐发砰砰拍在盾面上,将持盾的猛士击得呕血身亡!
盾阵出现裂口,陆菲嫣持着枪尾左右横扫,将燕兵推得踉跄倒地。
美妇反手拔出魔眼,从人缝中杀了进去。
带甲之士转折不灵,陆菲嫣入阵后伏低身形,正是一招【鹰扬蛇窜】,宝剑左右乱砍,专砍燕兵甲胄不能保护的腿脚,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陆菲嫣的武功向来一往无前,险中求胜。
沿途的燕兵刀砍枪刺,全被她轻灵的身法闪了过去。
突击营将士顺着这条裂口一拥而入!
对战的人数不落下风,将士们的武功也要比燕兵高上许多,裂口越杀越宽。
其间还伴随着吴征不时响起的叫嚣:‘你敢刺盼儿?给我住手!’不少燕兵吃他一喝被吓住,莫名其妙丢了性命,简直恶心人……
眼看燕阵就要被杀个对穿,士气已有崩溃之兆,燕将顾不得维持阵势,下令两翼干着急的军士离阵,左翼绕前,右翼转后,从首尾两端包抄突击营。
燕将知道若是丢失阵地,回去也是个死,百般无奈之下打马上前亲自入阵。
主将奋勇,燕兵也齐力向前拼死阻拦。
‘斗转星移。’柔惜雪在韩归雁耳边一接,女将当即下令。
只见突击营将士五人结阵,各司其职,将燕兵攒刺的大枪挡开。
刚化解了燕兵的攻势,趁着他们收枪蓄力以待下一轮攒刺时,又听韩归雁道:‘寒星点点。’
每一个小阵里五般兵刃齐出,一瞬间真如寒星点点,去势神妙无方。
刃尖近前,却像忽然绽开的烟花,分刺五个不同的方位。
四周攒刺的燕兵猝不及防,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又是连排地倒下。
吴征哈哈大笑,剑阵居然收获奇效。
当初设想以高手成军,辅以战场号令与严密的军阵,必得一只强军,眼下看来还超过期望之外。
‘天川倒悬。’
‘不动明王。’
‘遮空蔽日。’
‘动如参商。’剑阵发动,突击营威力倍增,须臾间陆菲嫣已杀破燕阵。
吴征跟上,两人一左一右砍杀燕兵,候将士们穿阵而出。
待祝雅瞳领着倪妙筠,冷月玦,瞿羽湘也出了阵,二人又飞跃群雄,顺着山势向北领军而去。
燕将见跑了来敌,大吼鼓动士兵结队,打马从后急急赶来。
祝雅瞳忽然顿步,反身向燕将冲去。
沿江作战,骑军无从下手,夷丘城两岸的骑军本就少,这一支千人队均是步军,唯独燕将骑马。
祝雅瞳一冲,一跃,飞腿踢中燕将脉门击落长剑,在空中一个旋身砰地将燕将踢飞出去。
那燕将全身甲胄,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哀嚎,眼见不活了。
祝雅瞳故意不一击毙命,更具震慑之效。
美妇踏在马鞍上矮身以长剑凌空一划地面。
马匹高大,祝雅瞳的剑尖虚空一划,剑芒到处,竟将地面划出条深痕来。
燕兵何曾见过这等神功,祝雅瞳冷冷一哼道:‘越此线者死!’一时肝胆俱裂,主将又已身亡,顿时齐齐发一声喊四散逃去。
杀散了一个千人队,北面三里处还有两队。
韩归雁目光一扫,挥剑向东一指道:‘东面进军!’
几名领兵的燕将见一个千人队居然拦不住些许二三百人,心中狐疑不定。
又见这伙人足下如飞,进军奇快,显是精兵。
这会儿来敌转头攻向大营,虽不明白大营稳若泰山他们要去干什么,也不能任由这伙精兵肆意妄为。
北面两位燕将互通了有无,一队向南压迫,一队则刺斜里杀来,与大营西面的守军包夹突击营。
韩归雁将令几乎一刻不停,突击营的行进有时极快,有时又缓了下来,似乎体力不支。
但一快一慢间,原本北面包抄的两支千人队越发分散。
刺斜里杀来的那一支几乎和大营西面守军汇合,威慑突击营两翼,南向压迫的那一支则呈夹攻包围之势。
‘向北,杀散他们!’窥得良机,韩归雁麾军转向,朝意图夹攻的千人队杀去。
突击营人少兵精,转向迅速,登时让东面严阵以待的燕军四个千人队扑了个空。
重甲除了部分守卫大营之外,大都调在沿江岸边,南下夹攻的千人队皆是刀枪步兵。
燕兵没了前方壁垒,仓促间又没站定阵型略显散乱。
陆菲嫣玉腿翻飞,凭虚御风般飘入敌阵。
大雪凄迷,美妇在刀枪剑影里穿梭,仙女下凡一样的潇洒曼妙。
突击营将士依法施为,尾随着陆菲嫣杀开的血路穿阵而过。
燕兵随后呐喊着赶来,却越追越远……
韩归雁领兵前行,秉承绝不恋战贪功,也倚仗机动灵活的优势绝不陷落包围圈的战略,依着悬崖向北进军。
‘他们的目标不是这里,是长阳囤!他们不要命不准备回去了?’坐镇大营的燕军安南将军伍东门终于明白胆大包天的突击营到底要干什么。
难怪南岸的盛兵忽然发了疯,拿人命填着也要渡江来攻击大营。
本来还以为是丘大将军守住浮桥头把他们逼得急了,原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即使盛兵攻营甚急,伍东门还是抹了把冷汗急急调兵遣将,连调四支千人队去围堵陷阵营,其中还有一支骑军,也是他手上仅有的一只骑军。
朔风呼号,伍东门一头大汗,忽然醒悟又道:‘且慢!骑军只紧逼,除非盛贼进攻长阳囤方可包抄围杀,绝不可半途追击迎敌!违将令者斩!’汗出得更多了,幸亏反应得快,否则千余骑兵去应付这伙武林高手,岂不是送马助力?
前方来报,突击营里高手众多,还有祝雅瞳与陆菲嫣,将士们抵挡不住。
伍东门想了又想,念及夜间丘大将军归来时便改了将令,面色还十分不善,大体是知道突击营的情况。
大将军既然身先士卒,一定下了决心,无论后面发生什么都不会撤回。
浮桥搭建未半,一旦功亏一篑,这一场大败也就可以预见,眼下也撤不回来!
伍东门咬了咬牙,暗骂这锅老子背了!
长阳囤守备严密,战壕处处,堡垒林立,想摸到储存粮草的囤心也没那么容易!
长阳囤距江岸七十余里,路程不短。
突击营一路连杀散了四个千人队,人人汗透全身,俱感疲惫。
韩归雁不时向后张望,难掩焦急之色。
马蹄声隆隆由远及近,韩归雁目光一亮,麾军向西面登上小山。
这一带离江岸已远,原本的悬崖峭壁全成了丘陵山包,倚仗之力大减。
到了这里就再无退路,只能一路向北。
疲惫已极的原地休整,又调配高手只待骑军杀来就去抢马,韩归雁也累得头晕目眩。
虽还未杀一人,女将在中军决策,同样极耗精力。
燕国骑军飞奔而来,却在三里开外就停了步,只来回逡巡。
韩归雁眨了眨凤目,大惊失色道:‘不好!立即行军!’燕将也不是泛泛之辈,没有心急火燎只顾救援,将令颁得甚是精细,已经看透了突击营眼下的难处。
骑军脚程快来得早,后头必然还有更多援兵正在赶来。
比起疲劳,韩归雁更怕被骑军牵制之后又遭团团围困,那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突击营必然全军覆没。
刚歇息了不到一炷香时分,虽恢复了些气力,依然人困马乏。
突击营将士咬着牙起身,只听韩归雁道:‘燕贼有大兵包抄,还不肯送马!我们只有抢在步军赶来之前拿下长阳囤,否则这一趟就徒劳无功……’韩归雁不敢说得更严重,咬着银牙道:‘将士们,唯有死战一途。’
‘诺!’
成败在此一举,突击营将士齐声怒吼。
吴征携着祝雅瞳与顾盼站在陆菲嫣身边,道:‘我们在,不用担心。长阳囤就算是龙潭虎穴也没什么了不起。’
陆菲嫣抹着香汗微微一笑道:‘还是我来打先锋。’
祝雅瞳指了指南面道:‘后面一兵一卒都上不来。’
没有什么比这三人发话更凝聚人心,将士们发一声喊,鼓起余勇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北急行军而去。
燕骑不紧不慢地跟随,始终保持两三里地的距离,突击营快,他们也快,突击营慢,他们也慢。
韩归雁深恨这种‘赶鸭子’似的戏耍行为,也知眼下不是跟他们计较的时候。
长阳囤的轮廓已在眼前,一个时辰,二十里的奔行速度不快,即使形势危如累卵,韩归雁也没乱了方寸。
除了这队骑军远远跟着,包围的步军来得不会太快。
突击营固然要抢时间,更要保存体力与实力。
这二十里下来,突击营将士的内力体力反倒有所恢复。
近了,更近了。
韩归雁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这座战略要地,燕国经营多年的堡垒目力可及。
但见一座座碉楼林立,强弓劲弩从一个个洞眼里架出,锋利的箭尖射着寒光。
只一眼,韩归雁就知所有的道路均被封锁,全无死角。
要想杀入中央烧粮,唯有将这些碉楼全数攻破一途。
时日已近黄昏,天光渐暗,对突击营将士更加不利。
‘备好火油!’韩归雁不为所动,做着最后的准备。
‘韩将军,可否让吴征断后,我来打前锋。’祝雅瞳看了看地势,知道这一仗命悬一线。
‘娘……’
‘别多嘴,你有伤在身,逞什么强。’
吴征带了内伤,这一路也是出尽全力,丹田里伤患牵动隐隐作痛。
他无奈笑了笑,只见祝雅瞳带着冷月玦的银丝手套,正拿着个大背囊,将突击营将士身上仅存的暗器全部收拢起来装在背囊里,缚在身后。
美妇揶揄地眨眨眼,晃了晃手中铁莲子道:‘你会么?’
‘不会!’吴征干脆地一摊手。
暗器功夫他从小到大就不太上心,也是唯一短板。
眼下的功力发射暗器,劲力是足了,但要在无死角的箭雨中欺身而进,再精准地打进碉楼的洞眼里,把握实在是……没有。
将士们齐声大笑,不知怎地,看吴大人在家眷面前不停地吃瘪,特别让人开心。
‘那就请祝侍郎开路。吴博士随我坐镇中军,适时而动。’将令一日数改,变了又变,对韩归雁是平生仅有之事。
她也知道接下来还会有难以预料的事情,索性把吴征调入中军。
‘我先去探探路,陆仙子助我。’祝雅瞳收起笑颜。
以手发射暗器,劲道再足射程也比不上强弓劲弩,要挨到暗器射程之内,祝雅瞳也丝毫不敢托大。
二女紧了紧腰带,踏了踏皮靴,又包了三层头巾以免汗水滴落迷糊了视线,深深吸了口气,缓步向长阳囤行去。
吴征双目一眨不眨,祝陆二人只消不冒进,安危无虞。
突击营里剩下的就以他眼力最好,要借机看清堡垒的火力分布。
‘你听好了,等一下骑兵上来,你就带所有将士去阻截。人能杀多少杀多少,马能牵几匹牵几匹!’韩归雁在吴征耳边悄声道,唯恐被第三人听了去。
‘他们会来?’常理而论这伙骑军会稳稳截住突击营的退路,前方堡垒坚不可摧,不需要冒进。
‘我会逼他们来。’
‘懂了。’吴征看了眼后面的骑军,舔了舔嘴唇道:‘多好的马呀,给他们骑可惜了。’
‘不觉得给我更可惜么?’韩归雁诡秘一笑。
正谈间,只听砰地一声大响,声若闷鼓!
韩归雁吓了一跳道:‘弩机?’
堡垒碉楼里备的还不是普通的弓弩,军粮要地,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只见落日的黄辉下,十二道黑光似奔雷电闪,分三个方位向祝雅瞳与陆菲嫣射来!
吴征也倒吸一口凉气。
弩机发射的劲弩来势远胜普通弓弩,且射出的弩箭和一柄短枪类似,只消稍稍蹭上一点,肌肤都会爆裂重创。
祝雅瞳与陆菲嫣一身功力都已运到了极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神贯注。
黑光乍现,弩机声一响,二女已做了判断。
六只弩箭方位不准射不中人,旨在封住左右后的退路。
另六只弩箭则会汇聚与两点,目标正是陆菲嫣与祝雅瞳。
二女一齐前冲两步,弩枪已近在眼前,她们齐齐侧身,于间不容发之际闪开弩枪!
祝雅瞳还有余暇让过穿胸的弩枪后,顺手一提枪尾。
那短枪被她内力灌注一提之下,登时顿在空中。
祝雅瞳手心隐隐裂痛,也自骇然。
‘不可用兵刃拨打,拨不开!’祝雅瞳急应一声,一个矮身,一个低跃,又闪过两丛弩枪。
——以她的武功,甚至不敢高高跃起,只怕身在空中转折总不如地面灵便,稍有闪失神仙难救。
突击营群雄看得暗暗咋舌,这里守备如此严密,换了自己上去早就被射成了刺猬。
只见祝雅瞳与陆菲嫣又向前突了十丈,便落入六个碉楼的包围圈中。
弩枪不再发射,却换来箭雨连绵,二女前进无路,只得暂时退回。
也亏得她们俱身怀绝世武功,才能安然返回。
‘厉害,真的厉害!单以防御而论,比深壕高城还要厉害。’陆菲嫣感叹道,自从武功大成以来,还是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两位可以歇息一炷香时分,还要麻烦你们再去……’韩归雁心中歉然万分,却板着脸冷冰冰道。
‘够了。’祝陆齐声应道,也不管旁人就地打坐恢复消耗的内力。
吴征心中清楚,这一趟虽未得寸进,却成功消耗了长阳囤的储备。
箭枝不会射不完,弩枪更是有限,为了阻挡二女,长阳囤一样耗费甚大。
一座碉楼里储藏多少箭枝和弩枪?
再打一打便知。
至于燕军援兵到来的时刻,韩归雁心中有数。
‘下一阵要不换我替一替?’长阳囤的堡垒里外共有三层,最外围的一层都如此难打,到了碉楼更为紧密的内圈,难度还要倍增。
吴征不忍心爱的女子一再犯险,心力交瘁。
‘管好自己的事,不用你来逞英雄!’韩归雁朝吴征怒目一瞪,面若寒霜地警告他闭嘴。
旋即面色一缓道:‘两阵,最多再三阵之后,你就得给本将把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
诸军精神一振,碉楼堡垒帮不上忙,原来也不是只能干瞪眼!
韩将军留着咱们是另有大用。
唯独吴府诸女大都有些讷讷,吴征吃奶的劲儿着实不太小,嗯,算大力了,嗯,很大很大力的巨力……
一炷香转眼即过,祝陆二女整装又发,离得远了弩枪阵阵,靠得近了箭雨绵绵。
祝雅瞳负者的暗器背囊多有不便,却始终没有解下,也始终没有打开。
危机重重之中比上一回多进了四丈便又退回,韩归雁光看的已是满面绯红血色,目光话语却大有兴奋之色。
那双明眸凤目,仿佛看穿了碉楼里面的慌乱。
这一回祝雅瞳与陆菲嫣休息了两炷香才再度出发,韩归雁虽十分振奋,双目却死死盯着前方,手心里不自觉地淌满了汗水。
时刻越来越紧迫,追兵也越来越近,估算终不能精准,腹背受敌的可能也越来越大!
祝陆二女也知到了危在旦夕之时,这一回出发前面色甚是沉重。
箭雨如织,二女有了前两回的经验更加得心应手。
碉楼火力虽猛,弱点在于套路不会改变。
大军冲击长阳囤必然死伤惨重,但对于祝雅瞳与陆菲嫣,却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好。
这一次前行异乎寻常的顺利,弩枪不再发射,连羽箭都射得稀稀拉拉,全然构不成阻碍。
韩归雁凤目大张,惊愕间刚想高喊,就见祝陆二女行进更慢,几乎一步一步地向前踏去。
女将放下心来,不再出言打扰,只挥了挥手令休整多时的突击营立好阵型。
对于长阳囤南面的六座碉楼而言,阻挡陆菲嫣与祝雅瞳的损耗与阻挡一支数千人的大军没有区别。
两三轮的攻势下来,碉楼中的储备已然告急。
且比起大军更难以应付的是,弩枪箭枝补给更加不易。
突击营的大名在燕国如雷贯耳,事先又得了江岸大营的示警,守卫将士不敢有丝毫大意,更不敢稍露储备已不足的弱点,在战隙里补充运送弩箭。
祝雅瞳与陆菲嫣没有丝毫大意,碉楼里的空虚外表下,是弥漫得更加浓厚的杀气。
已跨过上一回的极限,二女脚步已近乎一步一挨。
碉楼里也静得可怕,似乎已人去楼空。
直到二女靠近碉楼不足五丈的距离,才听一声号角,箭雨爆射,弩枪乱飞!
祝雅瞳与陆菲嫣第一时刻飞退。
可弩枪箭雨几乎覆盖了她们所处之地的十丈方圆,要她们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生死一刻,两位绝顶高手爆发全部的力量。
祝雅瞳间不容缕般让过一杆弩枪,身随枪走,弩枪噗地扎入地面,枪尾还在不断震颤,美妇拔出弩枪在身前狂舞。
木制的枪杆在身前舞出道道黄色幻光,密不透风。
但祝雅瞳依然不敢立于此地,一边狂舞一边飞退。
几乎同一时刻,陆菲嫣也夺了一杆弩枪,迅疾向祝雅瞳靠近,二女几乎背贴着背,互相掩护着后撤。
二女尚在危机中,韩归雁却忽然令下:‘进军!’同时目视吴征,吴征心领神会,落在后军。
这一轮弩枪箭雨居然持续了有一炷香那么久,六座碉楼里所有的储备连珠般在这段时刻内全部打光。
待得箭雨止歇,祝雅瞳与陆菲嫣俱都花容失色,全身香汗如雨,精疲力竭。
碉楼里同样出现了异声惊呼,祝雅瞳与陆菲嫣虽然同时一跤坐倒,可遍体上下,毫发无伤。
‘杀了他们!’韩归雁一声令下,陷阵营分成两部。
一部十余人护持在运功恢复的祝雅瞳与陆菲嫣身边,顺便抢金银珠宝一样疯狂捡拾散落满地的箭枝弩枪。
这三轮箭雨,从六座碉楼射出来的箭枝弩枪足有五六千支之多,可想而知祝雅瞳与陆菲嫣经历了怎样的生死存亡一刻。
剩余人便依阵型,缓步朝碉楼攻去!
堡垒之外无死角,但挨得近了,这六座碉楼就是绝佳的掩体。
群雄旁观时看得分明,去哪里落脚,走怎样的路线才不会被中圈的碉楼攻击,早已想得一清二楚。
碉楼彻底陷入混乱,长阳囤外层眼看要被攻破。
这里工事齐全,但驻守的士卒不多仅有三千人。
失去了工事的掩护,守备的士卒怎么可能是这些高手的对手?
踏,踏,踏,马蹄声疾,一直在远处袭扰的燕军千骑终于不能再坐视下去。
碉楼外围一旦被攻破占领,就成了突击营牢不可摧的阵地,到时候想要歼灭要花费不知多少倍的代价。
——没看到他们已经在捡拾箭枝弩枪了吗?
还好他们不知碉楼底细,担心又遇袭击,挺进甚是缓慢。
三里路的距离,北地的高头大马撒蹄狂奔须臾既至。
奔马如潮,只要冲散了这伙精兵,就能给碉楼里补给箭枝足够的时间,长阳囤依然坚不可摧。
可是前行的突击营忽然回身,就像在这里等候了许久!
领头的少年郎撇嘴诡秘一笑,足下一点反冲而上,竟然势逾奔马!
吴征当然不会傻到与马儿相撞来比一比谁的身子骨更结实,更有力。
他冲至骑军阵前,刺斜里一转,飘身而起只一脚便把骑军边缘的一名军士踢下马去。
顺势落在马鞍上,吴征矮下身躯在蹬里一藏,一扯缰绳,马儿狂奔间被大力拉扯,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吴征借与身后的骑兵错身之机,抽出长剑反手唰唰唰三剑,将那名骑兵又刺下马来。
被这只骑军赶鸭子似地赶了大半天,突击营将士人人心中有气。
骑兵冲阵无敌,轻易就能碾碎面前的一切。
但这伙敌人矫若灵猿,马蹄踏不着,长枪刺不着。
等错过了身,他们还能嗷嗷叫着追赶奔马,撒开四蹄的骏马居然一时还甩不脱他们。
碉楼前的大片空地,突击营充分发挥兵精武功高的优势,交战数轮,便有五十来名骑军落马,马儿全被突击营将士们抢了去。
这一下形势更加恶劣,有了马儿助力,突击营将士如虎添翼。
分明只有一百来人的队伍绕着骑军游斗,燕国骑军却像被蝗虫包围的庄稼田,一不小心就要被啃去几口。
燕骑既不敢分散,团聚在一起面对这些高手又有力使不出,反而外围的骑军不断有人落马。
领军的燕将只恨人数不够多,不能将这群讨厌的蝗虫全部碾死!
‘玦儿。’
‘来了!’冷月玦素手一递,接住倒飞而回的吴征,将他一拉落在自己背后。
‘把马赶过去。我再去抢!’吴征喘了口气,他已抢下十来匹骏马,不管长阳囤的粮草能不能烧掉,这些骏马都是活命的本钱,吴征杀燕兵毫不留手,对马儿却连根毛都舍不得伤。
燕骑连连受挫,转眼间丢了二百余匹马。
骑军引以为傲的机动力在这群高手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少量的骑军甚至不比阵势严整的甲士有用!
燕将见事不好,只得调转马头暂撤。
——他不敢往长阳囤里跑,里面道路虽四通八达,全是些鸡肠小路,马军一冲还得冲乱了自家阵势。
突击营将士趁胜追击,又夺下三十来匹马。
骑军刚退,韩归雁便火急火燎地将夺来的马匹全数集中于一处,马头朝着长阳囤,女将举鞭对着马屁股就是一顿乱抽,还下令道:‘打,赶紧打马!’
吴征一阵肉疼,自己不忍伤的马儿,韩归雁居然不是拿来保命,而是赶去长阳囤里当肉盾用的……难怪之前韩归雁要说把马给他更可惜……
‘跟上,都跟上,借马儿掩护,成败在此一举!’
除此之外,的确再无机会。
骏马吃痛嘶鸣,慌不择路地被驱赶着向长阳囤里没命地冲去。
祝雅瞳与陆菲嫣调息完毕纷纷起身,率领群豪尾随发疯的骏马群杀进长阳囤。
长阳囤守军不多,见增援的骑军失利不敢轻举妄动。
第一层外围碉楼得不到补充已然废弃成了空壳子,第二层的碉楼仍然是以六座覆盖这片区域,且碉楼收缩砌得更加密集,也意味着危机四伏。
骏马狂奔,群豪掩身在马儿身后,此时只能一鼓作气攻进囤内,再没有留力的需要,一个个跑得不比骏马慢多少。
还是泼天的箭雨与弩枪,比外围更加密集,更加猛恶。
这里已是连祝雅瞳,陆菲嫣与吴征都无立锥之地的地方。
难怪守将轻易就放弃了外围,原来他欺突击营人少,又到了必须拼死一搏的时刻,等在这里让将士们自投罗网!
若不是这群骏马,攻进来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将士。
燕军战马膘肥体壮,中了箭带伤连眼睛都红了,只知狂奔乱窜。
马儿的体魄不是人体可比,除了些倒霉的被弩枪射中倒地暴毙之外,即使被射成了刺猬还有余力奔跑!
群豪以马身作肉盾,片刻间欺近碉楼,砸开楼门,碉楼里惨呼声成片响起!
夺碉楼虽易,这一路虽有骏马为盾,前来接应的夷丘城百名精兵无一存活,突击营的高手也阵亡了三十余人。
躲在碉楼里稍稍喘息,韩归雁借着弩箭发射的洞眼看去,面色却越发地白。
堡垒最内层的碉楼一共只六座,却连成一体,与城墙类似,堪称铜墙铁壁。
这六座堡垒至少有三座将突击营所在的方位完全覆盖,只消离开碉楼就是埋骨之地。
用作肉盾的骏马冲至此处已全部遍体鳞伤,再支撑不住纷纷倒地,突击营再无凭依。
第二层碉楼里的物资也全数打空,没有留给突击营半点。
屯粮的要塞,不会只有先前的那些箭枝,都放在哪里可想而知……
韩归雁望向祝雅瞳与陆菲嫣,二女一齐摇头,意即无法冲入。
祝雅瞳细细观瞧片刻后道:‘往前二十步,我能把暗器打进去,但是……这样杀伤不足,而且,代价会很大,很大,将军三思。’
‘将军,慈不掌兵,下令吧!’
‘是啊,韩将军,您就下令吧!’
‘这一阵就算史书上也得留名,值了!’
仗打到这个地步,突击营将士都有了必死之心,心胸反倒一阵豁达。
韩归雁死死捏着拳头,道:‘不慌,你们先出去把左近的箭枝和弩枪都捡上来。务必记住,要掩在碉楼之后,绝不要贪,有多少算多少。’
将士们领命前往,韩归雁心乱如麻。
她是久战之将,原本不会心慈手软,但突击营真是宝贝疙瘩,吴征将来报仇必须仰仗的力量,她实在下不了决心让将士们全部阵亡在这里。
‘算了算了,要不……我再帮你一回罢?’栾采晴云鬓散乱,十万火急之下依然有些慵懒地依着墙壁笑道。
‘你……能?’吴征大喜过望跳了起来。
‘你不信?’美妇皱了皱鼻翼,十分不满。
信,吴征待她简直一万个相信,要不是她的指点,吴征又怎能忽然‘通览全局’?
‘哦……你信了,不过她们好像都不信。’栾采晴撇了撇嘴角道:‘不用怕我卖了你们,我先出去,他们不敢放箭,到时候你们攻城就是了。祝雅瞳,你暗器可得打得准点,我要是送了性命,你欠我的这辈子可就还不上了!’
‘那……我陪公主去吧。’祝雅瞳起身笑道:‘我也把性命押上成不成?’
‘不成!本公主信不过你。’栾采晴断然摇头拒绝祝雅瞳的好意。
实则她知道论暗器的本事,没有人能比得上祝雅瞳,要精准命中碉楼里的射手让碉楼短暂丧失战斗力,为突击营冲到城下争取时间,非祝雅瞳莫属。
再说全营将士的暗器都在她身后的背囊里。
‘我陪公主去。’陆菲嫣要带兵攻城,吴征知道除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人合适。
‘你还差不多。’栾采晴起身便行,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吴征说道:‘长阳囤的守将叫魏年杰,这人本事可不小哦,故意不死守外围,示弱把你们诱到了这里,知道么?这里的布置全是他一手操办的,叫绝地阵!耗得你们七七八八地全陷在这里进退无路。这是吃定了你们人少!要是强攻,就算烧了粮草,你们活下来的也绝不会超过两掌之数。’
‘公主说的是。不过……这个魏年杰的本事,怎么会被派来看守粮囤?’这样的心机算计,审时度势之能,魏年杰简直是大将之风,无论如何不该来守粮草。
‘那有什么奇怪,是人都有弱点嘛。’栾采晴不以为然道:‘你可知他当年为了什么被贬来长阳囤?’
‘为什么?’
吴征满腹疑团,就见栾采晴嘻嘻一笑,后背撞开碉楼门,嘶啦啦地扯碎了衣衫露出半边香肩,闪出碉楼尖叫道:‘别放箭,是我,福慧公主!救命,救命!’
吴征目瞪口呆地看着栾采晴就这么衣衫不整,踉踉跄跄,有气无力地朝碉楼最内围跑了过去。
长阳囤里传来惊诧到极点,又欣喜到极点的粗豪喝声:‘住手,不许放箭!公主,是福慧公主!’
碉楼像空无一人的废居,将令之下,无人敢违抗。
吴征干咽了口唾沫,忽然想起在亭城时,那个被自己气得丧失了理智,莫名其妙丧命在沼气池之下的狄俊彦。
一个女人,真的可以决定两场战事的胜负天平?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祝雅瞳拍了拍吴征将他唤醒,一阵风似地掠出碉楼,尾随栾采晴五步之外,状似追赶。
碉楼上箭不敢发,唯恐伤了福慧公主。
栾采晴自从桃花山一战后就消失无踪,皇室里对此语焉不详,就算没有将令,她一现身碉楼里的射手也要掂量掂量。
何况魏年杰已下了令!
吴征出楼时已落后,他故意先左右一张望,好似在寻找栾采晴逃跑的方向,愣了片刻才拔腿来追。
只听魏年杰气急败坏道:‘放箭,放箭,射那小子!’
箭雨铺天而至,密集却范围不广,只敢射吴征身周,唯恐误伤栾采晴。
吴征提气几个大步,箭雨就在身后扎进土里。
五步,十步,十五步,二十步。
吴征躲开两丛箭雨,祝雅瞳早已锁定了方位,趁着射手们都瞄着吴征的机会高跃而起,双手抓满了一大把暗器全洒了出去!
漫天花雨,祝雅瞳的漫天花雨就真的是漫天花雨。
两把暗器刚出手,祝雅瞳身在半空,一掏背囊又是两把,再掏又是两把,倩影在空中刚落下一半,三座碉楼里的每一个洞眼全都吃了三五枚暗器。
其发射的力道竟与劲弩接近,隐在其间的射手躲避不及,惨呼声连连。
祝雅瞳堪堪落地,借着射手受伤换人的间隙再度跃起,又是接连不断的暗器洒了出去。
她从与陆菲嫣一同试探时就一直在盘算,更强忍到此时才把暗器功夫使了出来。
原本若是直面碉楼中的箭雨,她躲闪已自不及,想要以一人之力压制三座碉楼简直天方夜谭。
但有了栾采晴助力,美妇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碉楼里射手全躲在土墙之后暂避锋芒,只等将令下达,祝雅瞳的暗器耗尽,再好好回击!
栾采晴已奔到城楼边,城门开了个缝隙要放她进城。
栾采晴侧身而入,忽然两掌拍倒守门的士卒,不紧不慢跟随在后的吴征迅若雷霆般电射而至,拔出昆吾剑乱砍!
祝雅瞳第三次跃起,这是最后一波漫天花雨,同样是最迅疾,最猛烈的一波。
不仅压制了碉楼,落地时还掏出最后五管【豪雨香梅】,向城头打去!
陆菲嫣从她身边一掠而过,突击营将士内心翻腾,嘴上却空无一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像饿极了的猛虎悄悄摸摸地扑向长阳囤内……
所有的引火之物都被点燃,长阳囤里片刻间火焰冲天,哭声震地。
吴征汇合残存的将士,抹了把被烟熏黑的俊脸道:‘没马,他妈的,整个囤里连马都没有?’
‘要什么马啊,笨,往西北跑啊!’
‘为什么?’
‘你……为将之道不要知道地理的吗?你先前运筹全局的本事又不见了?’
韩归雁气得笑了,指着西北道:‘往那里三十里就是天柱山,只消躲进了山里,咱们营里都是大山里的王,谁能奈何得了我们?还要什么马?’
吴征一愣,一拍脑门,哈哈大笑着领军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