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千年白发的苏州沐浴在细雨朦胧中,连油纸伞也是多余的,只想让人投身其中,缓缓走过润泽的青石板。
如此诗意的画面里,却突兀跑过一个佝偻老头,半头白发,一个闪身就跑进了吴家大院。
“老管家,您回来了,老爷正在等你呢。”
门口的一个小家丁迎头对那老人道。
“嗯,晓得了。”
老头回答,此人正是吴家大管家吴贵。
从昨日与玉琴盘肠大战后,吴贵拖着蹒跚的脚步去何家商议婚事。
本来这等大事应该由吴令闻老爷出面,无奈昨夜在蓬莱居休息时,落枕了,何若雪看着他那歪歪扭扭的脖子,心中也有些歉意。
若不是她执意要吴令闻在厅中休息,也不会让他一夜辗转反侧。
于是便吩咐吴贵代替吴令闻到何家去议事。
时值晌午,大早出门的吴贵连午饭也未曾吃,便匆匆地跑回吴家,只因婚事突然有些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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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大厅。
“什么?”
吴令闻疑惑的声音响起。
旁边众人也是反应不同。
沉嫣琳娇俏的脸上依旧带着平和的笑容,杏眼中勾人的眼眸却悄悄移向自己的儿子,何若雪千年风霜的脸庞不带半分感情,似乎事不关己。
吴雨和吴风坐在一旁,也是一脸愕然。
吴贵把所有人的反应收在眼里,清了清嗓子道:“的确如此,老爷。何老板说,何小姐近日身体不适,命人查过黄历,不宜出嫁,所以想把婚期延后。”
吴令闻皱着眉,不知在思考什么。
家中众人都等着他的反应,半晌,他在释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延后吧。只是运送善款的事刻不容缓,江大人已经多次差人来催促,那雨儿…”
说着他看向吴雨,想听听他的想法。
见父亲看着自己,吴雨也不敢嬉笑,正声道:“私不忘公,赈灾一事乃国家大事,既然朝廷这么看得起我们吴家,那孩儿就先运送善款到川蜀,回来再完婚也不迟。”
“雨儿啊…”
沉嫣琳慵懒地语气勾人心痒:“川蜀之行颇为艰苦,要不要大娘给你打点一切再好上路呢?”
“不劳姐姐费心了。”
吴雨还未回答,何若雪便淡淡地接过话头:“雨儿自幼贪玩,比不得风儿寒窗苦读,此次远行正好磨练一番。”
吴令闻见左右两边的夫人又开始针刺寒芒般起了嘴角,不禁苦笑道:“二位夫人莫急,此次就由为父做主吧。玉琴、柳儿…”
吴令闻微笑着喊道。
“是。”
玉琴和柳儿同时走到堂前。
“这次就由你们二人伴随大少爷前去川蜀吧。”
说着他还不忘低声询问沉嫣琳:“夫人,把玉琴借给雨儿几天,可以吧?”
对于和自己生活了数十年的妻子,吴令闻自然不像对何若雪般客气。
“当然可以…”
沉嫣琳答应道,却靠近吴令闻的耳边,吹着兰气道:“可是今晚你要补偿我,不许你去妹妹那边…人家,想你了…”
吴令闻看着自己柔媚入骨的妻子,心中热血充满后脑,连忙握紧她的柔荑,说道:“夫人委屈了,今晚为夫自当赔罪…”
两人如奸夫淫妇,一脸惺惺相惜的风骚样,落入吴风吴雨眼中。
吴风只想母亲的枕边风确实吹得及时,吴雨却是欲火上涌,和大娘生活了这么多年,今日才发现她是如此魅惑,难道是处男破身,淫念作怪?
几人一下敲定,便决定让吴雨带上玉琴和柳儿以及几个家丁,到城南镖局雇几个镖师,后日便出发前往川蜀。
可怜吴贵低头站在一边,不断地对玉琴使眼色,示意她拒绝。
玉琴却视若无睹,只是巧笑嫣然地看着大少爷,不断暗送秋波。
吴贵心中不禁骂道:果真是婊子无情!
和玉琴站在一起的柳儿却一脸不甘。
她本不是醋意十足的女子,只是她早就发现了玉琴和吴贵的破事儿,认定她淫乱不堪,不愿意让她脏了吴雨的心,无奈老爷下命,也只好接受了。
商议确定后,吴令闻命吴贵到何家回复,便散了众人,自己直奔“锦绣年华”去了。
沉嫣琳回房前却向吴风使了个眼色,吴风点点头,便跟着母亲去了。
这一幕,却一不小心落入了何若雪的眼中,她顿时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吴雨丝毫不顾眼前,心头的大石悄悄落下,暗道逃过一劫,连忙牵着柳儿跟着母亲去蓬莱居。
大厅中,只剩下玉琴和正要去何家的吴贵。
“好玉琴,你怎么…”
吴贵枯枝般的脸上露出幽怨的神色。
“死老头,我什么?老爷让我去川蜀,我还能拒绝吗?”
玉琴似乎也有些赌气。
纵使她昨夜被吴贵肏得欲仙欲死,欲罢不能,只是吴贵终究也不过是夫人的工具,自己和他虽然有些情意,但更多地却是这老牛吃嫩草的刺激和无奈。
吴贵看了看玉琴,那仙桃状的酥乳似乎渐渐地离自己远去,他摇头叹息一声,也不再说话,回首离去,只留下一个伛偻的背影。
玉琴张口欲言,徘徊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出声,转身向大夫人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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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居。
何若雪洁白的玉手端着青花瓷杯,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雨坐在一旁,心情大好,笑着对何若雪道:“娘亲,孩儿后日便要去川蜀了,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
言语间,却一点没有离家的惆怅。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心中的期待早已让他蠢蠢欲动。
何若雪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回头握着吴雨的手道:“雨儿,川蜀路途颠簸,比不得家中舒适,你也要好生照顾自己。”
柳儿却有些眼红,泪水直在打转,似乎舍不得何若雪:“小姐,这是柳儿第一次离开你,没有柳儿,你…”
说到一半,她已经掩面低泣。
何若雪微笑道:“傻柳儿,不过是离家十天半月,完事便回来,又不是生离死别,哭什么?别让雨儿看着心疼。”
柳儿咬着唇,明白何若雪的意思,忙答道:“柳儿一定照顾好相公的衣食住行,不让…不让那玉琴靠近他…”
吴雨“噗”地一笑,打趣柳儿道:“酸,真酸!人家玉琴惹你何事?”
“她就惹我了…”
柳儿不依地道。
何若雪看着两人闹嘴,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三人便在蓬莱居闲聊着,当是为吴雨和柳儿饯行了。
另一头,沉嫣琳房中。
房里简单地摆放着几张黄花梨八仙桌椅,墙上挂着一把巨大的开屏吴扇,上画姑苏寒山寺,一月如豆,彩云含烟,让整幅扇面宛若仙境。
左侧圆门珠帘,里面便是沉嫣琳的香榻。
丹朱梳妆台放在窗边,铜镜打磨得极其光滑,可见沉嫣琳爱美之心。
桌上胭脂水粉,眉笔金钗,整齐摆放在一侧。
檀香冉冉,熏着挂在屏风上的几件纱衣,整间卧室看起来素雅宁静。
沉嫣琳斜斜地靠在窗口,吴风坐在小椅上,轻轻捶着她的长腿。
娇嫩的玉腿让吴风也不禁心猿意马,一时忘了眼前的肉色是属于自己的母亲。
此时,玉琴转进珠帘,臻首低垂,甜媚的声音响起:“夫人真是料事如神,老爷果真让玉琴与大少爷同行。”
沉嫣琳嘴角轻扬,扫了她一眼道:“家中婢女。除了他自己的贴身丫头,也就你和柳儿值得他信任。我们大少爷和柳儿的事情,只怕我那好妹妹早就告诉了他,他是怕大少爷舍不得让柳儿吃半点苦,自然要撵上你。”
吴风对着玉琴笑了笑,俊逸的面容上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显得和善清秀,玉琴不禁心肝一跳:天啊,二少爷长得真俊!
“玉琴姐,川蜀之路遥远艰苦,难为你了。回头让贵嫂给你炖壶好汤,补补身子。”
吴风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眼神却有些揶揄之意。
贵嫂自然就是吴贵的老伴,吴贵在吴家做大管家,老伴自然也水涨船高,掌管吴家的材库。
那次吴贵和玉琴在仓库幽会,便是向贵嫂要得钥匙。
玉琴听出了吴风的言外之意,也不禁小脸一红,声如蚊呐地应道:“嗯…二少爷莫要打趣姐姐。”
玉琴和柳儿年纪相仿,吴风自然也是叫她姐姐。
沉嫣琳懒懒地整了整衣装,今日她一改平素喜欢的紫色,穿上了一件鹅黄巧裙,纤细收束的绸缎裹在她身上,让她夸张有致的身材显得更加突出,一对丰乳几近要裂衣而出。
她拍了拍吴风的肩膀,收回玉腿放在床上,轻声道:“既然婚事推迟,风儿,你准备的两份礼物也就用不着了,让吴贵收回来吧…嗯,给玉琴,让她来送给我们大少爷。”
玉琴并不清楚他们母子二人的计策,只听得云里雾里。
“呵呵,娘,你也不必费神,此事风儿自有主张。”
吴风谈笑风生,像和一个多年好友聊天一般。
沉嫣琳叹息一声,挥手道:“也罢,你长大懂事了,以后娘亲便乖乖养老吧。你回房吧。”
吴风闻言不禁有些讪讪,笑着道:“娘,你知道孩儿不是那个意思。娘亲十年如一日,怎么会老。”
“哼,小子…”
沉嫣琳似乎对吴风的马屁颇为受用,娇嗔道:“滚吧,玉琴也下去休息吧。”
“是。”
两人齐声道。
说罢,两人便各自回去了。
房中的檀香还在燃烧,悠悠中响起沉嫣琳自言自语的声音:“黄鹤一去…不复返…”
话说吴风那两份礼物,一份是迷药,一份是春药。
早在定计之前,沉嫣琳便鼓动吴令闻,让吴雨和何家结成姻亲。
在大婚当夜,用迷药把吴雨迷倒,然后让何家新娘服下春药,和吴贵通奸。
以此离间何家和吴家的关系,何若雪是何家人,若是出了这样的事,吴令闻自然会迁怒何若雪和吴雨。
而吴贵,便是此事的关键。
虽然吴贵本就是沉嫣琳一派,但是要让他行这样胆大之事,少不得有些甜头,于是便有了玉琴一事。
另外要买通厨房的人,便是沉嫣琳通过玉琴授意吴贵,是为了把玉琴也淌进这趟浑水。
一旦何若雪母女失势,吴家便是吴风囊中之物,又加之吴贵辅助,甚至逼宫也未尝不可。
而何家不及吴家势大,两家产生矛盾,凭借吴家和应天巡抚江闵的关系,便可吞并何家,成为苏州龙头。
所以,吴贵才在那日向江闵推荐吴风,就是为了以后起事。
如今大婚推迟,人等得,计划却是赶不上变化快。
所以,沉嫣琳决定让玉琴也跟着吴雨去川蜀,便宜行事。
这边厢发生的事情,何若雪不曾看见,却早就猜到沉嫣琳的诡计。
如今吴雨即将出门在外,毫无保障,何若雪也不得不动动凡心,和这位绵里藏针的大夫人斗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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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下过雨的苏州冷清了一些。
小桥流水便缭绕的烟雾早就消散,静谧中夹杂了蝉鸣叶动,却被吴家的忙碌声盖过。
此刻,吴家上下正打点着吴雨的行装,明日一早便要到城南的长路镖局下镖银,签镖单。
绿色的大宛内正忙得火热,没人留意到吴贵这个大管家竟然擅离职守,不见踪影。
吴贵自己也是满腹疑云,今晚本来要监督府中杂役收拾行装,却无端被二夫人叫去,说是有重要任务吩咐自己。
二夫人何若雪在府中地位超然,吴贵虽是大夫人一派,也不敢不从,跟着婢女,带着疑惑向蓬莱居走去。
与此同时,忙碌中的吴令闻也记起了沉嫣琳的不见不散,左右看看没有吴贵的踪影,心中暗骂:这老奴,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见人。
他一边急于回房享受温香暖玉,一边又担心吴雨行程匆匆,漏了东西。
两个老头分别以不同的心情,准备走向两位夫人的房间,却不知漫漫长夜会是如何度过。
雨后的蓬莱居,似乎连树叶也恢复了春天的碧绿。
满园杏树桃花,所谓二月红杏闹枝头,三月桃花粉面羞。
早已过了花开的季节,何若雪却从来不去打扫落英,任得它满园迷醉,暗香袭人。
小楼阑干处,佳人渺渺。
远远看去,一个人影孤独站立,宛如仙境寻人。
何若雪穿着浅绿襦裙,竹笋般的玉乳把胸衣高高挺起。
锦缎米白的比甲披肩挂在身上,露出半截玉臂。
云鬓乌黑,平时盘起的长发今夜却梳成凌云髻,脑后的长发垂在玉背,一丝凌乱,一份柔媚。
不施粉黛的俏脸在淡然中有些局促,纤腰圆臀,凭栏遥望,顾盼生姿。
依旧是不爱穿鞋的习惯,晶莹如玉近乎透明的香足扣在洁净的地板,似乎有些紧张和不安。
远远看着蓬莱居的小径,渐渐浮出两个人影,正是自己的婢女和吴贵。
心中一紧,低声道:“也罢,这便叫做手段了吧…”
心中忽然浮现两句诗:香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