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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6章

六朝清羽记 弄玉,龙璇 8299 2024-03-03 09:27

  悬着豹尾的大纛下,刘平神情越来越严肃。

  战局虽然胶着,出击的宋军却像落在火堆上的雪花一样迅速消融,第三军已经先后投入四个都,却仍未能打垮这支区区二百余人的队伍。

  作为前军的第三军一共二十五个都,但有八个都被奸细引走,只剩下十七个都,一千五百余人。

  现在两翼有八个都列阵,四个都投入战斗,只剩下一个营作为中军。

  三个军六千余人,竟然被二百余名敌寇打得捉襟见肘,简直是荒唐!

  “从第七军调一个营来!”

  刘平道:“传令!收拢两翼!绝不让这伙敌寇逃出生天!”

  大纛往前一挥,偃月阵两翼的宋军开始朝中间合拢。不多时,第七军的一个营调至中军,随行而来的还有军都指挥使卢政、都虞侯万俟政。

  卢政盯着战场,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万俟政失声道:“星月湖大营?”

  “十余年下来,还有二百多人,果然是一支强军。”

  刘平冷笑一声,然后问道:“后军如何?”

  万俟政定了定神,“暂时没有敌寇出现。”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驰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为何不用阵图?”

  都监黄德和气急败坏地说道:“刘将军!战有阵,阵有图!此行陛下亲赐阵图,为何不用?”

  “摆不了大阵。”

  卢政提鞭道:“此地三溪并流,我军只能沿溪列偃月阵。若用大阵,一道溪水便能让我军乱成一团,何况还有两道?”

  黄德和拿出一叠帛图,匆忙翻检着,一边道:“便摆不了大阵,小阵亦可!

  有阵图而不用,一旦败绩,便是我等的责任!”

  刘平道:“区区二百余人,不用摆阵便一口吃了他!擂鼓!”

  数面载在车上的牛皮大鼓奋力擂起,两翼的宋军加快脚步,往敌寇围去。

  刘宜孙紧盯着那些穿着奇怪黑色长衣的敌军,心跳得比鼓声更快。

  他曾经听父亲提到过一支类似的军队,而且还是宋军,可父亲明显不愿多提。

  如果这就是父亲说的那支军队,刘宜孙便理解父亲为何不愿多说。

  这样的军队,即使放在内宫,作为内殿直、龙旗直、御龙直、御龙弓箭直和御龙弩直这样皇帝身边的亲卫军,也令人不安,何况还是一支私军。

  张亢忽然一跤跌倒,又跘倒了几名同伴,队伍一阵慌乱。刘宜孙扶住张亢,“你没事吧?”

  张亢坐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雪泥。

  刘宜孙连忙看看其他同伴,幸好都没有受伤。

  耽误这一会儿,已经比其他几支队伍慢了十余步,刘宜孙扶起同伴,“旗头!拿好旗子!兄弟们!跟我上!”

  张亢冷冷道:“急着送死么?”

  刘宜孙愕然看着他,张亢道:“把绑腿都给我解开!湿水的鞋袜都换掉!用干布包好!”

  刘宜孙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仗有的打。穿着湿鞋湿袜,用不了一个时辰脚便冻坏了。”

  说着张亢先解开绑腿,拽下趟过溪水时浸湿的鞋袜,然后抹干脚上的水迹,用绑腿的布条仔细包扎起来。

  程宗扬有些纳闷,他原以为崔茂会带着手下的兄弟直捣宋军中军,杀个天昏地暗。

  没想到星月湖军士过了溪水之后,就停步不进,只背临溪水,与攻来的宋军作战。

  跨在马上的崔茂更是留在中央,纹丝不动,对周围的交锋视若无睹。

  有宋军试图从后方包抄,但刚走几步,溪面的冰层就破裂开来,数十名宋军落水,半身浸得湿透。

  冯源小声嘀咕道:“这些宋军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敖润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闭嘴吧!换成咱们,这会儿连渣都没了!”

  宋军放弃从溪后攻击的念头,三面合围,持续不断地展开攻击。

  作为近战的主力,冲在最前面的是宋军的刀手。

  宋军武器制作极为精良,式样更是集六朝之大成,阵中长刀短刀一应俱全,除了着名的笔刀、掉刀、戟刀、陌刀、屈刀、凤嘴、眉尖、偃月这刀八色以外,还有朴刀、砍刀、雁翎、斩马等各种战刀。

  攻击时只见刀光像雪浪一样翻腾。

  星月湖军士的装备相对简单许多,刀具只有一种短刀,刀身挺直,刀尖微弯,形如马刀,每人佩备一把。

  长刀全部淘汰,长兵器只有矛和重斧,武器的单一性,极大的简化了作战模式,任何一个位置的空缺,都随时能得到补充。

  他们的攻击同样简单而高效,最前面的负责抵挡敌方的攻击,矛手和斧手从后方使出致命的杀着,一击毙敌。

  鲜血一片片在雪地上绽放,飘舞的雪花还未落地,就被鲜血染红。

  最先投入的两个都短短一刻钟内,伤亡便达到四成,已经被打残。另两个都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在激烈的搏杀中,伤亡数字急剧扩大。

  就在宋军难以为继的时候,两翼增援的队伍赶到战场。速度最快的一个都首先排成进攻阵形,枪手放下肩上的长枪,朝敌寇逼去。

  忽然,一名带着上尉军衔的军官从星月湖队伍中掠出,战刀左右疾劈,破开宋军的枪阵,接着从背后擎出长矛,抬腕掷出,一举刺杀宋军掌旗的旗头,然后在同伴的欢呼声中跃回本阵。

  军旗和掌旗的旗头一同跌落雪地,造成一阵混乱。

  片刻后,都头重新整合好队伍,但士气已经大受影响,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

  刘宜孙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由暗暗心惊,催促张亢的话更无法开口。

  随王信出击的四个都已经折损半数。

  这会儿无论是主将刘平,还是军都指挥使卢政,包括刘宜孙和张亢都已经看出,即使余下八个都的军士全部投入战斗,局面也不会立即好转。

  毕竟这八个都都是以弓弩手为主,真正可以近战的还不到三成。

  卢政道:“将军。不若遣铁甲营上阵。”

  刘平放下望远镜,向前一挥手,密集的鼓声立即变得愈发激烈。

  一面红色的营旗挑起,中军那支一直半跪在雪地上的步兵营数百名军士同时起身。

  五个都的军士在旗下排成方阵,朝前逼去。

  他们头戴铁盔,披着青黑色的铁甲,甲片光滑之极,虽然沾了雪水,仍然莹彻明亮。

  在甲片末端留有一小块棱状的突起,形如瘊子。

  积雪的土地在他们沉重的脚步下被踩得一片泥泞,连枪锋在内长达六尺的长枪,如林挺出,缓慢却毫不停止地向前推进。

  徐永道:“是铁甲军。”

  冯源道:“那是什么甲?磨得跟镜子一样,还有个疤。”

  程宗扬道:“瘊子甲,宋军最精良的步兵坚甲。那不是磨的,是用锤打出来的。看到上面的瘊子了吗?那是精铁的厚度,锻造的时候不用火,一锤一锤把精铁打去三分之二。”

  敖润道:“老程,你知道的不少啊?”

  程宗扬道:“打仗当然要做好功课。”

  这些资料还是自己以前看过的,程宗扬还记得,一副完整的痦子甲,重量将近二十五公斤,有铁甲一千八百片,每片重量仅十几克。

  通过冷锻,厚度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甲片表面未锻的痦子,不仅增加了甲片的强度,还增加了表面的弯曲度,使斩开甲片更加困难。

  铁甲营出现的同时,崔茂的马匹向前动了一下。星月湖的阵型露出一道细小的缝隙,阵中唯一一匹战马随即驰出,与王信针锋相对。

  王信甲衣染满鲜血,有敌寇的,有自己的,更多的则是来自身边的亲兵。

  交手不到半个时辰,他的亲兵只剩下不足半数。

  这些亲兵都是他亲传弟子,一战伤亡如此之多,还是从未有过的惨痛经历。

  眼看敌将从阵中驰出,王信霹雳一声喝道:“杀不死的贼寇!又作乱么!我捧日军在此!看尔等还能顽抗多久?”

  崔茂侧耳听着,然后像赶苍蝇一样摆摆手,“原来是捧日军,岳帅常说,捧日军模样、身段都好,就是缺了俩奶子,不然在家奶孩子正合适。”

  他声音并不高,但战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宋军都露出愤怒的神情。

  宋军禁军挑选极为严格,专门用木头制成士兵的标准形状,称人样子,所有军士都要跟人样子比过,符合条件的才能选中,他这番话可骂到骨头里了。

  程宗扬道:“六哥这嘴够损的。”

  徐永咳了一声,小声道:“这是岳帅的原话。”

  王信脸色铁青,长吸一口气,抡起熟铁棍,朝崔茂攻去。

  棍端撕开空气,发出一声短促的爆裂声。

  崔茂从马后摘下兵器,“铛”的一声巨响,将王信的熟铁棍砸到一旁。

  程宗扬禁不住吹了声口哨,这个八骏中排名老六的青骓,看起来充满了艺术家的浪漫气质,用的兵器却是一只粗笨到极点的混元锤。

  西瓜般的锤头泛着青铜般的光泽,上面用蚀刻法刻着小桥流水的图案。

  锤棍相交本来就占了优势,这一记崔茂又是久蓄力道,全力出手,王信的熟铁棍顿时被砸得弯曲如弓,无法再用。

  王信抛开熟铁棍,反手抢过一柄长刀,只见青光一闪,接着一篷热血溅得他半身都是。

  崔茂左手举起混元锤,一锤将王信战马的头颅砸得粉碎。

  王信腾身跃起,弃马挥刀,斩向敌将的脖颈。

  斜里一杆长矛刺来,另一名带着上尉衔的星月湖军士将王信逼开。崔茂则单骑迎向那一个营的铁甲步卒。

  离铁甲营还有两三步距离时,那些披着重甲的军士同时举起长枪。崔茂一扯马缰,坐骑横移一步,接着战马后腿弯曲,上身昂起,包着蹄铁的前腿踏出,蹬在两名军士胸口。军士身上的瘊子甲“卡啦“一声,被铁蹄踏中。这一下力道不下于被人全力一击,虽然瘊子甲抵消了部分冲击力,两人仍被踏的口喷鲜血,向后倒去。

  接着崔茂抡起混元锤,只一击,便将最前列十名军士的长枪一并砸断,最前面一名铁甲步卒被锤头扫中,顿时像纸片般横飞出去。

  刘平面无表情地说道:“勇将!”

  “是青骓。”

  卢政道:“岳贼手下八寇中,排行第六的青骓。”

  “我去会他!”

  万俟政绰矛翻身上马,从中军冲出。

  卢政道:“还有七寇。我也去!先格毙此贼!”

  刘平忽然喝道:“刘宜孙!拖延战机者!斩!”

  这声长喝声震全场,刘宜孙脸色一下涨得血红,拔刀朝崔茂奔去。张亢暗骂一声,狠狠抹了把脸,紧跟着都头冲上战场。

  刘平对卢政道:“你回后军。小心敌寇截断我军退路。”

  卢政盯了崔茂一眼,带着亲兵驰回后军。

  随着铁甲营投入战场,王信的第三军已经全数出动,以六倍的兵力围攻星月湖第四营。

  四营伤亡快速增加,但倒在他们阵旁的宋军伤亡更多。

  几乎每有一名星月湖军士受伤,就有两名宋军战死。

  可出乎意料刘平等人的意料,第三军装备最精,战斗力最强的铁甲营始终没有接近星月湖的阵列。

  他们的阵型不断被那个披着披风的身影冲开,崔茂的混元锤带着风声呼啸而过,像死亡一样无法阻挡。

  “难怪崔中校一直不出手,原来是养足精力对付铁甲军。”

  程宗扬看了看闹钟,“已经半个时辰了,侯中校怎么还不发信号?四营的兄弟顶得住吗?”

  敖润道:“不如我先冲一把!替兄弟们解解围!”

  程宗扬道:“老杜!你看呢?”

  杜元胜道:“四营的兄弟在拖延时间。宋军刚才趟过水,支持不了多久,打掉他们这股锐气便疲了。”

  月霜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这让程宗扬有点欣慰,这倔丫头还不是一味的蛮横,知道轻重。

  毕竟宋军还有两个整军没有投入战斗,卢政的第七军在后面虎视眈眈,郭遵的第六军更令人担心。

  那是一支全骑兵,一旦及时赶回,局面立刻就会逆转。

  战斗从卯时一直持续到辰时,三川口是一片数里宽的平原,双方却在溪水间的狭小地域展开血战。

  程宗扬越看越是放心,一般人很难支撑长时间的高强度运动--即使优秀运动员,也不可能一口气冲刺一千米。

  像这种连续作战,受过训练的精锐士兵也支撑不了太久。

  宋军依靠数量优势,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而星月湖军士则利用熟练的阵型,不急不燥地与宋军对攻,再急迫的局面,也始终有人保持休息状态,虽然强敌环伺,却守得固若金汤。

  从中军冲出的宋军将领已经伤在崔茂锤下,幸好铁甲营的士卒拼死相救,万俟政才捡了条性命。

  崔茂的披风浸透鲜血,内里的血色愈发红得刺目。

  宋军铁甲营不惧刀矢,但他的混元锤无锋无刃,无论刀枪剑戟,还是精铁打制的瘊子甲,面对那只铁西瓜都是白饶。

  崔茂像一个高明的指挥家,指挥着战场的节奏,他每次冲击之后,都仗着快马远远驰开,铁甲营披着瘊子甲的重装步卒速度本来就慢,根本无法追击。

  最后刘平派出一队亲兵追杀,反而被崔茂引得大兜圈子,接着趁铁甲营立足未稳,突然从他们阵型最薄弱处杀入,再扬长而去。

  铁甲营所在的中军距离星月湖军士只有二百步,正常速度五分钟就可赶到,但这五分钟的路程却被崔茂单人匹马拖了半个时辰。

  宋军中军紧邻第二道溪水,前军放在距第一道溪水四十步的位置,原意是想趁敌军进攻时,半渡而击。

  结果星月湖军士以偃月阵渡过溪水,随即背水列阵,迫使宋军主动攻击,原来的计划顿时成了鸡肋。

  宋军前军出击,准备的偃月阵完全没用上,反而与中军拉开距离,于是中军的铁甲营出动之后,就给崔茂留下了冲杀的空间。

  可以看出,从头至尾,宋军的反应都在对手的算计之中。

  一名年轻的宋军迎着崔茂驰来的战马横起长刀,一边喝道:“拒马!”

  十余名枪手挺起长枪,紧张地盯着对手,最前面一排持盾的刀手半跪下来,用肩膀扛住盾牌,其余的军士纷纷举起弓弩,瞄准那个煞星的坐骑。

  只剩下十余步时,刘宜孙大喝道:“放!”

  数十支弩箭同时飞出,却见那名敌将左手抓起披风一挥,将箭矢尽数卷走,露出肩章上两颗银星。

  十余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已经没有机会再放第二箭,刘宜孙横刀大声喝道:“杀!”

  说着当先冲上前去,一刀砍向崔茂的肩膀。

  崔茂清雅的面孔不动声色,他左手抡起混元锤,磕开刘宜孙的长刀,忽然眼前乌光一闪,一枚精巧的弩箭朝他面门疾射过来。

  张亢这一弩放得刁钻之极,待崔茂发现,已经避无可避。

  崔茂头一仰,仿佛被弩矢射中,接着从马背上挺起身,口里已经多了一枚弩矢。他“呸”的一口,吐出弩矢,然后举锤朝张亢砸去。

  张亢奋力一挡,顿时佩刀弯折,口喷鲜血,整个人旋转着仆倒在雪地上,接着被马蹄践过。

  刘宜孙目眦欲裂,眼看着那名敌寇踏过张亢的尸首,冲向拒马阵,嘶声道:“刺!”

  “杀!”

  枪手挺起长枪,齐声高呼,朝敌寇的胸口、大腿、马腹刺去。

  谁知崔茂一勒战马,硬生生停在枪锋前半尺的位置,那些军士刺了个空,连忙收枪,重新结阵。

  众人都有些不懂,他为什么会停在枪阵之外,混元锤再凶猛,也只有三尺多长,勒马对战,长枪自然占足了便宜,不等他锤到,十几支长枪就能在他身上、马上戳几个窟窿。

  崔茂举起混元锤。

  青铜的锤瓜上沾满血迹,锤上蚀刻的小桥流水淌着鲜血,宛如地狱的修罗血池。

  出乎那些军士的意料,敌寇手臂一抬,那只青铜锤瓜以雷霆万钧之势直轰过来,越过丈许的距离,将数名军士砸得筋断骨折。

  崔茂回臂一收,锤柄飞出的铁链一匝匝绕在臂上,血淋淋的锤瓜宛如血河。

  他冷笑一声,纵马闯入敌阵,将那队宋军杀得四散奔逃,这才拨转马头。

  一个都上百名的宋军,这会儿只剩下那个年轻人孤零零立在战场上,双手握住一支捡来的长枪,对着自己。

  崔茂拍了拍战马的脖颈,小步朝那名宋军奔去,目光却落在他背后的铁甲营上。这个都头级别的小人物,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杀!”

  刘宜孙大喝着,长枪如蛟龙出水,刺向崔茂的胸膛。

  崔茂生出一丝讶异,这年轻人颇有几分锐气,如果不是遇到自己,很可能会前程似锦。

  崔茂瞟了他一眼,举起混元锤。

  就在战马驰过的刹那,地上一具尸首忽然翻身,一刀刺进马腹。

  崔茂踢开马镫,飞身跃起,一截刀锋从鞍侧伸出,带出一篷滚热的马血。

  崔茂珵亮的马靴踏在雪地上,黑色的披风不住滴下血迹。他冷冷盯着张亢,“很好。难得宋军有你这样的人才。”

  “青骓崔茂,天下英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亢握着雁翎刀,毫无惧色地说道:“不知崔中校是不是有伤在身,一直未见将军用右手?”

  崔茂伸出右手,手上一道伤疤一直延伸到袖中,伤痕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笔直穿过,似乎整个右手都被劈开。

  崔茂道:“能接我一招,便饶你不死。”

  张亢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提刀道:“来吧!”

  崔茂旋风般掠过雪地,张亢弯下腰,似乎要迎上去,忽然侧身一滚,挥肘砸开冰层,游鱼般消失在冰下。

  溪水并不深,但要砸开冰层找到张亢,也没那么容易。何况崔茂已经失了战马,随时可能被敌军缠住,只好放过这个不知名的宋军小卒。

  “这家伙够狡猾的。”

  程宗扬道:“杜元胜!”

  那个曾经的鱼贩双脚一并,“到!”

  “你带……”

  程宗扬刚说了两个字,宋军中军忽然响起一阵锣声,厮杀的宋军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鲜血。

  程宗扬讶道:“打了一个多时辰,一千多人连两百人都没吃掉就退了?他们不会是认输了吧?”

  杜元胜道:“恐怕是出现冻伤了。刘平为人豪勇,免不了有些气傲,这口气必定咽不下去。此战宋军处处失算,撤军重整阵脚,不失为良策。”

  “老杜,你对宋军挺熟悉啊?”

  杜元胜微微一笑,“我们最熟悉的就是宋军了。”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忘了你们当年也算宋军。嘿嘿,估计你们岳帅没少欺负过人家禁军吧?”

  赵誉在旁边满不在乎地说道:“算不得欺负。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

  捧日军内部正爆发一场激烈的冲突,黄德和拿着帛图大声道:“刘将军!我军阵图精于天下!为何弃而不用!”

  种世衡道:“偃月阵乃古之名阵,刘将军临溪结阵,并无不妥。”

  黄德和立即顶了回来,“我朝有常阵、平戎万全阵、方圆牝牡八阵!哪里来的偃月之阵!以古为上,这是抱残守缺,泥古不化!”

  和世衡耐着性子道:“八阵之雁行阵,就是偃月阵变化而来。”

  “既有变化,为何不变?以数千精卒对数百寇贼,损兵折将,不正是偃月阵的过失吗!”

  刘平止住种世衡,“都监大人意思如何?”

  “山中仓促而战,便以常阵对之!”

  种世衡忍不住道:“常阵要九阵并用,都监大人如何分派兵力?”

  黄德和指着阵图道:“其一先锋之阵'御奔冲,陷坚阵,击锐师',便以铁甲营为之;其二策先锋阵'置于先锋阵后,以骑将一员统之,制敌奔突',便以王将军为首,领二都策应先锋;其三中军大阵,以第三军十个都,第七军十个都为之;其四前阵乃奇兵,出中军大阵之前,选一营为之。”

  种世衡道:“四阵已经用掉六营人马,还余五军,如何为之?”

  黄德和厉声道:“若第六军在此,何需捉襟见肘!东西拐子马阵、无分地马三阵需用骑兵。既然无骑可用,只能弃之。殿后、策殿后阵,各用一营,有此六阵,尚堪一战!”

  刘平看着黄德和,良久道:“就依都监大人所言。鸣金!”

  种世衡急道:“将军!切切不可!敌寡我众,正需一鼓作气!一旦鸣金,我军锐气必折。”

  刘平冷哼一声,“哪里还有锐气!传令!调卢政神射营为中军!”

  宋军重新结阵,以铁甲营在前,王信带领两个都在旁策应,第三军剩余的十个都以及卢政的两个营结成中军大阵,第七军余下三个营分别为前阵、殿后阵和策殿后阵。

  三川口有三道溪水,星月湖军士据守第一道溪水,宋军中军大阵有四个营的兵力,无法全部放在第一道、第二道溪水之间,只能退过第二道溪水,在第二道和第三道溪水之间结阵。

  最后面的殿后阵,更是放在第三道溪水之后。

  刘宜孙匆忙收拢自己的队伍,一边寻找张亢,但天寒地冻,根本无法往溪中打捞,看到营旗招展,招集散乱的队伍,刘宜孙只好放弃,带兵回撤。

  双方都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喘息机会,抓紧时间休整部署。

  程宗扬看看这边的徐永和赵誉,又看看另一边的杜元胜和臧修,“你们以前打仗也是这样打的?”

  一个不满员的步兵营,与宋军捧日军几千精锐打得不分胜负,程宗扬都不明白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徐永道:“刘平是地方将领调到禁军的。对我们不熟,对捧日军也不熟,才一错再错。如果只用铁甲和神射二营,四营的兄弟就麻烦了。”

  敖润道:“宋军也是,怎么不一家伙全压上来?”

  “他们不敢。”

  赵誉道:“宋军的骑兵被引走,又少了八个都。只剩下第三军三个半营,第七军五个营。大概是三千五百人上下。宋军不惯雪战,战斗力要打个八折,想吃掉四营的兄弟,至少要投入四个营,但四营兄弟背后有冰溪,宋军没办法展开阵型。如果后军也压上来,再来一队人马,就把他们冲散了。刘平这样做,是在防着我们伏兵。”

  杜元胜道:“大雪是天时,冰溪是地利。我军背溪作战,后顾无忧,再加宋军不敢投入全力,崔中校的混元锤又正克宋军的铁甲营--便是这样了。”

  程宗扬默算了一下,宋军四个营名义上是两千人,实际大概有一千八百人,战斗力打过折,算一千四百。

  星月湖军士不足三百人,与宋军的比例是一比五。

  再加上溪水,承受的压力在一比三左右,看来这个比例并没有数字上那么悬殊。

  尤其宋军的铁甲营并没有实际投入战斗。这样算下来,星月湖一个营独斗捧日军两个半营还游刃有余,也不奇怪了。

  星月湖军士损伤达四成,数量虽然不小,但情况明显比宋军好得多。

  宋军一退却,他们并没有趁乱追击,一半人坐下来,打坐调息,恢复体力,另外一半在前列阵戒备。

  伤者在队列中就地救治,没有一个撤到溪水之后。

  生死关头,双方军士的素质便显露出来,星月湖许多伤者都是在要紧关头避开要害,战殁者并不多。

  相比之下,宋军的伤亡数字就足够刘平皱眉了。

  王信第三军的三个营加两个都全部投入战斗,包括铁甲营在内,伤亡达三成,比例看似比星月湖低,但战死不下三百人,尤其是最先投入的一个营被彻底打残,只能把散兵编入中军大阵。

  星月湖军士抓紧时间休息,却不愿让对手也能休息。崔茂提着铜锤踏雪走向宋军坚阵,朝大纛下的宋军将领扬声道:“刘平,敢与我一战么!”

  刘平冷冷道:“射!”

  宋军张开弓弩,箭矢雨点般飞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崔茂大笑道:“刘平小儿!无能鼠辈!”

  说着又闯上前去,接连击杀数名宋军,在先锋阵合围之前,逸出重围。

  宋军虽然吃了些亏,但他们紧守阵脚,星月湖如果强攻,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战局一时陷入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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