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林九州神采飞扬,再也不复往日那老实又低调的模样,好比全世界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镜头、闪光灯都对着他,他丝毫不惧。
转头对着呆愣中的黎风后眨眨眼,他对着记者们微笑着朗声说道:“我很健康,所以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只是因为我相信他。我想,大家既然同样喜欢风后,就应该尊重他,相信他,不管曾经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管他有怎么样的过去,都磨灭不了他这么多年的努力。我们在乎的不是他的身份,不是他的过去,在乎的是仅仅是他这个人!只因他是黎风后!”
林九州说完,站到了黎风后身后,他相信他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果不其然,恢复过来的黎风后在镜头前侃侃而谈,虽然话语依旧简洁明了,但是听着诚恳真挚,虽然还是有记者不死心追问他的过去,但黎风后不想说,那些人也没办法,反正已经证明他没有得艾滋病,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只是态度。
而他无疑做得很好。
记者会一小时后结束,散会之际,林九州忽然神秘莫测的对着镜头说了一段话,他说:
“大家可能不知道,前段时间风后曾遭人泼硫酸,警方查不到是何人所为,但是现在,我想我知道那人是谁了。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既然被我们怀疑,那么我们就有信心会找到证据,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番话,再也不管满场哗然的众人,他跟着黎风后退出了会议室。
易时非办公室内,他一脸笑意的看着林九州:“啧,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不错。嗯,对了,你真的知道那人是谁么?”
林九州邪邪一笑:“八九不离十,风后并没得罪其他人。”
易时非一愣:“呃,难道是?”
“不错,你也想到了吧。之前我无意中听到过他和文小姐对话,当时心里就有些怀疑了,但并不确定,后来因为风后失踪也不来不及细想,直到刚刚看到风后……仔细想想看,那天他当着记者的面演戏,表面是说漏嘴,但事实上,混迹娱乐圈这么久又怎么可能犯那种低级错误?加上前段时间,《紫禁》上映后虽好评如潮,但是唯一的矛头也在他身上,被指花瓶,没演技,借着黎风后上位等,我想,除了他真没什么人会对付风后了。”
“也就是说,这些都只是猜测?”
“嗯。但是就算当初不是他泼硫酸,这场风波的源头也是他,不管怎么说错都在他身上,刚刚记者会上我把这件事抖出来,大家不是傻瓜,肯定也会怀疑,那样的话他肯定会找上门,一旦找上门……,呵呵,我想要你套出一些东西应该不难吧。若不是他就算了,若真是他……”林九州脸色一沉,“那就直接送局子里去,哪怕关几天,他这辈子也别想当明星了。”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狡猾,这么狠呢。”易时非轻轻一笑,“也不知把你送到黎风后身边是不是错误的选择。”
林九州一愣,运筹帷幄的脸瞬间垮下来,小心翼翼的转头看了看身边一直不发一言、低垂着眸子的黎风后,再抬头时,对着易时非那有些探究的目光,林九州保证道:“相信我,我绝不会害他。”
黎风后挑挑眉,忽然站起身往外走:“……”
林九州不明所以,听话的跟了上去。
身后易时非笑骂道:“喂,开个玩笑而已嘛。”
回到公寓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林九州提着大包小包,把买回的食物放进冰箱,走出厨房却发现黎风后并没回房,橘色的灯光下他沉默的坐在那里,完全看不清情绪。
直到林九州出来他才站起身:“走,到我房间去。”
林九州呆了呆,然后笑眯眯的跟在他身后。
这是第二次来他的房间,简洁雅致,墙上的吉他依旧寂寞的挂在那里。帅气敞亮,看样子经常擦拭。
房间并没有坐的沙发椅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黎风后奇怪的看他一眼,道:“坐床上吧。”
在林九州惊喜的目光中,他忽然微微叹息一声:“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做……”
“嗯?”林九州一愣,半响才恍然,笑道:“想做就做了,没什么。”
“你就不怕我真的得了艾滋?”
“……”
“我爸爸的确得了那个病……”
林九州再次楞了楞,想到一整天黎风后不言不语的样子,轻轻一笑:“是吗,很遗憾。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帮你又有什么关系?”
黎风后抬眸看他,深邃的眼眸很明亮。
嘴唇抿了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轻轻抚摸着,在林九州诧异的目光中,他忽的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半响之后,低沉清冷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我叫黎辰。出身在黑龙江一个小镇上。他们说的其实都没错,小时候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风后,你……”
他站在窗子边,看上去却那么遥远,林九州看他低垂着眸子凝视那张见过一次的老照片,心里忽然沉寂了下来。
他愿意坐他的听众。
“父亲和母亲从小青梅竹马,但是他从来都不爱母亲,在家人的逼迫下他娶了她。母亲很爱父亲,尽管她也知道父亲心里没有他。后来爷爷奶奶去世,家庭条件好了,他们也搬进了城里……”
“九岁的开始,母亲经常和父亲吵架,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原来进城之后,母亲无意撞见父亲和另外一个男人抱在一起。那时候是进城的第二年。”
“你能想象吗,在那个年代,同性恋所面临的巨大社会舆论。他们觉得同性恋很丑陋的,恶心的。呵,恶心……”
黎风后幽幽叹息着,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
“母亲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于是父亲见事已至此,就向母亲坦白了,他爱的其实一直都只有那个青年。他提出离婚,母亲死活不同意。那段时间家里经常吵架砸东西,母亲用尽一切办法都没能留住父亲。最后父亲还是搬了出去了……”
“绝望之下,母亲冲动的拿着水果刀找到青年家,母亲求他放过父亲,青年不同意,母亲对着他举起了刀子……这一幕恰好被刚回家的父亲看到,父亲扑了过去……”
“后来邻居报警,父亲被送往医院,警察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吓傻了,青年站了出来,他说那一刀子是他捅的。最后指纹认证,事实还是被揭露了出来。那个时候父亲还在急救,青年说是他逼母亲捅的……最后青年被送进了监狱。”
“好在那一刀并不在要害,醒来之后他没有责怪母亲。那个时候母亲以为父亲会和她好好过日子,不料父亲说要等那个人,母亲终于受不了了……她更加怨恨青年,直到三年之后……”
黎风后淡淡的说着,仿佛讲的故事和他没什么关系,直到这里却停顿了很久很久,久到林九州以为他不会再说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开口。
说完之后林九州才发现,小说算什么,现实比小说更加残酷……
“三年之后,男人因为表现良好提前出狱。那天母亲用计拖住了父亲,却买通黑社会要给那人一个教训……在那个青年走出监狱的那一天,那个夜晚,他被那些人强暴了……”
“……后来,就因为那件事,青年患上了艾滋。母亲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愧疚之际再次以为父亲终于会回到这个家,回到他身边,却没想到父亲最后还是走了……那天晚上他们说了很久的话,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父亲走后,母亲哭了整整三天……”
黎风后声音逐渐嘶哑起来:“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三个月后,那个时候我刚满十岁,小学三年级。他来到了我的教室外面,最后一次抱住了我,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说‘小辰,爸爸得病了,所以爸爸要离开这里,你要乖,要听妈妈的话,爸爸爱你’,后来他走了,我看到在走廊的转角,母亲哭得站都站不稳。那天放学后,我就再也没看到父亲和母亲,呵,我被抛弃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呢?”
黎风后带着一丝笑意地看了过来,眼睛明亮深邃,没有眼泪,但林九州再也忍不住快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风后,你想哭就哭吧……”
黎风后推开他:“为什么要哭,你在同情我?”
林九州摇头:“我不同情你,你很坚强很勇敢。但是,你还是很难过。”
黎风后把照片放在了唇边,低语:“爸爸,我很勇敢呢……”
后来林九州问他这段时间到哪里去了,他说回了老家,父亲墓地。林九州又想到那天他偷看照片的事情,大概,这娃有恋父情结吧。
不过也是,从小眼见母亲哭闹吵架,心理上依赖父亲也是蛮正常的。
之后易时非再次问起这个问题时,林九州就帮黎风后圆过去了,他不想他再次回忆那些事情,他只希望他能够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
时间如流水飞逝,事情渐渐恢复平静,轩辕国却已是初冬。
初冬并未见雪,风却时而冷得刺骨。
诺大的宫闱之中也仿佛忽然少了些东西。
林九州放下毛笔,站起身缓缓踱步,慢悠悠走到软榻边,轻轻叹息一声:“他走了吗?”
小玄子端着热腾腾的清茶走过来,“嗯”了一声,说道:“王若是不舍,大可留下他。”
林九州摇头:“他走是对的,我本来就希望他走……”
摆摆手,让小玄子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他终于躺了下去。
是啊,本意就是让他们离开这里的,裴离风走掉是对的。
自从燕惜凡葬礼之后就再也没见着他,大概是在怨他吧。
走了好,走了好。
他还有楚轻寒不是。
他不会丢下自己的。
想到这里,忽然坐起身,小玄子见状,楞了楞:“王?”
“去琉璃阁。”
小玄子应诺,拿过雪白色的狐貂披在那人身上。
玄衣白披,看上去英俊之极。
少了几个人,未央宫似乎也显得愈发冷清。
院子里的两株碧桃不复早年繁华,光秃秃的褐色枝桠使劲往外延伸,似乎想远离这寂寞的宫闱,林九州停住脚步,心里突然就升起一股子怨气来:“小玄子,让人来砍了它,换上梧桐。”
“啊……奴才遵旨。”
在他身后,小玄子惋惜般的叹了一口气。
琉璃阁内,楚轻寒似在午睡,林九州没有惊扰他,在他身边坐了坐,凝视着他淬玉般白皙的小脸,长长的睫毛,薄薄的蜜色嘴唇,压抑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当真和风后一模一样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想象的两个人。
风后现在依旧是他的大明星,而且也不再像以往那么冷漠,虽然有点奇怪,但是他很高兴。只是……
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俯□,嘴唇轻轻贴了上去。
没有粗暴的吸吮,没有赤裸裸的欲望,他只是那样细细的吻着,像羽毛一样轻柔。
半响,唇分,他拉好被子,慢慢退了出去。
等到林九州关好门,楚轻寒睫毛微动,却是没有睁开眼睛。
被子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肉内,细细的刺痛就像剜在心上。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冷哼:
“怎么,舍不得睁开眼睛了,在回味那个吻么?是不是觉得他很温柔,爱上了?”
“嗖”的一下睁开眼,床边力着一小片紫色的阴影。
松开双手,楚轻寒轻轻坐了起来,也不介意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他勾唇一笑:“你吃醋了?”
钟子墨哼了声,却也不否认,再次问了一遍:“你刚刚的样子真陶醉,爱上王了么?”
楚轻寒冷笑:“你把他当宝,我不是。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他!”
眼睛一转,忽而又道:“急不可耐就这样出现,你是在害怕吧。放心好了,计划不会改变,他会是你的。”
掀开被子站起身,赤脚走在地上,他贴近钟子墨,压低声音,极慢极慢的说道:“顺便警告你一下,下次还是以‘庄钟’的身份过来吧,谁知道你这个统领会不会被人发现,你说,是不是?”
说完之后退开两步,楚轻寒坐回了床沿,不在看那人一眼,他微微提高了音量:“小桂子,更衣!”
房门第一时间被推开,小桂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此时此刻,哪里还能看到那个穿着绛紫色衣服的男子呢。
楚轻寒讽刺般的轻笑了起来。
钟子墨?庄钟?
大概轩辕王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忠心耿耿的影卫统领,其实也是他的男宠吧。
那个人,真是爱得够傻。
比燕惜凡还傻……
低头看了看掌心的血迹,他把双手轻轻浸在了暗金色的铜盆里。
……
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冬天,轩辕王对楚轻寒产生了一种近乎竭斯底里的纵容和宠幸。
不压迫不限制,哪怕他想出宫也听之任之。
随着而来却是性格上的渐变,他变得更加冷漠了。
林九州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他总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除了呆在楚轻寒身边,他都不想说话不想动,似乎全部的力量都被抽空,只有在楚轻寒身边,他才能找到存在感。
因为害怕有一天楚轻寒会离开他,所以哪怕知道楚轻寒经常去周府也没有苛责,不管怎么样,卫颜之也在这轩辕国,只要他不离开,其实一切都无所谓吧。
而楚轻寒对他也慢慢好了起来,虽然还是不肯和他做,但是他现在偶尔也会让自己抱着睡,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至于那些不会看人眼色的大臣,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大臣,他不想理会。
季君泽依旧在吴国没回来,但三年一度的祭祖大典却要如期召开。
所以这段时间周培若带着文臣们忙着准备。
林九州穿着素雅的玄色锦袍,对着小玄子打个眼色,然后搂住了背对着他作画的白衣男子:“轻寒,祭祖那天你和我一起去吧。”
楚轻寒一惊,转过身低垂着眸子:“这恐怕于理不合,不是规定‘若无后便携嫔妃同去’么,理应由‘她’前往,轻寒怎能越俎代庖?”
林九州楞了楞:“她?哪个她?”
想了想,他轻轻拍了拍脑袋:“季蓉么?没关系,她会理解……”
季蓉是后宫唯一的女眷,最近大臣们提议立其为后,林九州知道他们的心思,知道他们其实是想要一个太子,但是林九州没办法碰她,他做不到。
他也知道周培若私下找过楚轻寒,现在他这样说,也是在变相劝他吧。
林九州知道自己自私,那就,再等等吧。
抵住楚轻寒的额头,他淡淡道:“就你。我只想带你去。”
“可是……”
林九州脑袋往前微伸,轻柔的堵住了他的未完的话。
半响,唇分,在楚轻寒微微的喘息中,他轻笑了起来,鼻尖相触:“……我知道你的意思,也了解他们的意思。但你却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是要带着你,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才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轻寒,那天会有很多百姓观礼的,典礼结束之后我们就在京城转一圈,这是我的态度,你能够理解吗?”
他这样温柔的抱着他,许下一生的誓言,楚轻寒的心脏却是剧烈跳动起来,那一天,恐怕是没机会了……
下意识的,在轩辕含笑的目光中,他一把抱住了轩辕,热切的吻了上去。
他知道钟子墨在看,但他控制不了。好吧,无所谓了,他只是为了迷惑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