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感来临时愈是强烈,浪涛褪去时的空虚也愈巨大。
当邵雪芊清醒之时,人已软绵绵地瘫在床被里头,彷佛刚刚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但床前不远处的椅上痕迹遍布,加上椅子四周衣裳散乱,在烛光下那般清晰,在在显示方才的一切是那么真实。
看到那模样,不知怎么邵雪芊就是觉得害羞,百味杂陈的心一时平静不下来。
她一边气自己不知检点,又气他色欲熏心,不顾时地便干将起来,也不知是否被少林寺的大师发觉这丑事;一边却暗骂自己大惊小怪,同样的事与这人也不知干了多少遍,甚至连数女同侍一男的风流玩意都试过,早不该当一回事。
然而还在体内逡巡不去的余韵,尤其体内深处那美妙的酥软、酸麻彷若直透心窝,却让她不由羞赧难当。
明明早该习惯的事,这一回的感觉却是如此不同。
躲在被内的纤手不由自主地按着腹下,彷佛还可感觉到他的劲射在体内流淌。
美目轻飘向坐在床沿不知想着什么的他,吴羽似是也感应到她的目光,转过眼来,却在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邵雪芊不由转开目光,只觉心跳加速好几拍,一点不敢面对他的眼光,好像身体和心里都还在回味着方才那一场风流,比以前的种种都不一样,却是怎么也说不出相异之处。
“夫人可清醒了?”
见邵雪芊这般女儿娇态,不像已在江湖中打滚几十年的美妇,反而可以跟姬梦盈比比天真烂漫的女儿心,若非心中有事,吴羽还真想调笑几句。
但方才的种种却令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若非得共同面对马轩这般强敌,锦裳门、污衣帮与威天盟本就如冰炭不同炉,是以双方在合作之间,彼此较劲的心思仍是难解。
前次吴羽之所以让三女连番登场,硬是把霓裳子在床第间击败,便是出于先声夺人,本就知道这女人迟早要来个反击,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方才虽未真个销魂,自己却被她诱起火,才把邵雪芊搞得这般忘我痛快,直到事后才想到这般急色的模样不像自己,怎么算都被霓裳子赢了一回。
原先有少林寺高僧相助,加上黑道联盟内忧未去便急着面对外敌,表面上敌强我弱,实际上强弱之势却早已逆转。
他虽不像姬平意或金贤宇那般雄心勃勃,暗地里打着一口气全歼黑道联盟、让威天盟雄霸一方的主意,却难免把敌人看得小了。
霓裳子这一手表面上只是争回场子,实际上却是示威,明摆着告诉威天盟,万万别小看黑道联盟的潜力。
吴羽不由警醒,轻敌是万万犯不得的忌讳。
只不过霓裳子来这一下也算得有些善意,否则少林寺的高僧虽百般筹谋,加入这场战争,但听荣华大师的话意却不想一口气令黑道联盟覆灭,只打算诛除首恶,不让双方势力太过失衡而已。
如果连他也昏了头,打着一口气斩草除根的主意,到时候少林寺不派人帮忙,单靠威天盟自己猛追穷寇,只怕要吃上大亏。
商月玄这厮也真工于心计,在这个时候来这种暗示!
“你……”
惊觉自己声音犹带无力,邵雪芊羞得将头脸全蒙在被里。
含羞寻思方才自己欢爱之时似乎没怎么叫出声来,这才放心。
若是自己真放浪形骸,只怕荣华大师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徒劳。
但这种时候还要逗弄自己,这厮也真过分。
“怎么……这样弄雪芋……”
“抱歉了,夫人,在下一时忍不住,谁教夫人宛如天仙下凡,平日远观还好,一旦抱到怀里,要忍得不加亵玩真是难上加难了……”
发觉自己似乎也被商月玄算计一把,吴羽心中难免有火。
若不是邵雪芊声音犹带朦胧,彷佛娇弱无力、难堪再战,他真想扑上床去,让这身心都已成熟的冷月仙姑好好再尝一次那身心尽皆登仙般的美妙,“若是在下能忍得住,夫人才要担心吧……”
“你……都是你坏啦……”
被他调戏得差点哭出来,却抑着不敢放声,邵雪芋只觉满心酥腻,酸软的股间甚至隐隐有些渴望。
她强抑着那难以言喻的思绪,方才被他弄得这般痛快,好像整个人都腾云驾雾飞上仙界,似是真成了月宫仙子,到现在余韵还未全退。
若再被他这般痛快放纵地搞上几次,让那滋味迭加起来,她只怕再也逃不出这人的手掌心。
即便身体早已被这淫贼糟蹋得够了,心下那矜持却仍留存;她却不知道,在这美妙的折磨之下,那丝抗拒还能留存多久?
说来若非心里害怕,再这么下去早晚会被他把自己连女儿一起弄上床,母女在床上一起服侍男人的画面怎么想都令她羞不可抑。
以体内淫蛊的需求,只怕邵雪芋早该在他胯下臣服,哪里还想得了这么多?
现在却是不硬撑不行。
邵雪芊连忙改换话题。
她害怕再这么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又想到如此快乐的事情,犹似上了瘾一般,再也戒除不了。
“她……怎么说的?”
“道长带了商月玄的口信,说要我们正面迎敌,吸引马轩的注意力,他才能在马轩身后一击成功,彻底解决此人。其实这要求也早在算中,马轩自己便是背叛别人才将影剑门彻底掌控在手,哪里会不防着旁人一手?何况为了不让马轩起疑,商月玄能动用的实力决计不多,只有一击的机会,失则良机不再。若我们战得不够尽力、不能让马轩全力以赴,以致于露出空门,商月玄要一击成功的难度实在太高。若非有少林寺参战,这一仗我们的胜机还真不大……”
“那……要是商月玄这厮胃口太大,打算……打算来个过河拆桥,一口气吞掉我们,怎么办?”
虽觉自己未免有些乌鸦嘴,但“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之理却是行走江湖的箴言,何况面对的不是常人,而是黑道联盟的高手元老商月玄这老狐狸,万万不比马轩更有良心一点。
若威天盟真与马轩战得两败俱伤、疲累已极,坐看两虎相争的他要过河拆桥绝非难以想象之事。
虽知吴羽绝不可能不防着这一点,但此事关乎自己儿子未来,她不能不谨慎以对。
“若只有威天盟与黑道联盟相争,商月玄不打这主意也真对不起他黑道联盟智囊的身分……”
吴羽嘿嘿一笑。
他这诱敌之策因势利导,刻意让外人以为威天盟怕了黑道联盐,甚至不敢壮士断腕处决叛徒,示弱到了极点,马轩该当瞒得过。
但商月玄旁观者清,多半心中有疑。
霓裳子此来一是为了通消息,二来也为了打探威天盟的情形;以她的耳目灵通兼之有心打探,少林寺的大师们大概很难不露丝毫痕迹,再加上自己的提醒,想必她回去告诉商月玄后,后者该知所行止。
“但不只荣华大师在此,还有少林寺的其它大师们,以霓裳子耳目之灵、江湖经验之丰,多半可看出一二。”
望了望窗外,其实激情过后吴羽心中也难免有些怕,在少林寺的大师眼下干这回事要不紧张就是假的,可是……愈是紧张,刺激却也愈强,比之平日欢爱更多一丝异样的快感,令人难以自拔呢!
“等商月玄知道此事,他便有雄心也得收敛一二,夫人大可放心。”
“这倒是……”
听吴羽这一说,邵雪芊彷佛想起方才言语之间,吴羽曾刻意点出此战有少林派的大师参与,只是她那时心乱如麻,没有想到这竟是他的提点。
虽说霓裳子也在吴羽怀中扭摇磨擦,似是不堪刺激,但看她后来竟及时清醒退出,没当真跟吴羽颠鸾倒凤,想来除吴羽的手段还不足以令她彻底臣服外,十有八九是因为心中有事,吴羽那话她多半还是听在耳里的……
直到此时邵雪芊才忍不住打个寒颤。
在翔风堡与少林寺来援后,加上想到马轩背后有商月玄和霓裳子暗地里扯后腿,连她都不由松弛下来,甚至还有心思去管简若芸和祝语涵的闲事,却没想到少林派的援军乃密中之密,是威天盟此战能胜的最大倚靠。
若马轩知道少林派此来者不只荣华大师,还布署了不少好手,怕是宁可折失声威也要缩回洞里去,到时候双方相持不下,麻烦可就更大;少林派的援军总不可能一辈子留在此处,威天盟也难以一辈子靠别人相助方才能存。
幸好霓裳子是商月玄那边的人,若她把消息传给马轩……光想想都觉得那状况很糟,偏偏任凭戒备再森严,要让霓裳子这种等级的高手难越雷池却也不易,毕竟人家的武功摆在那里,强闯是难,要暗地里探消息是防不胜防;也幸好一般而言,探子和细作虽都是好手,通常不会出动到各派掌门这等程度的高手只为打探消息,否则少林寺这场策谋怕又成镜花水月。
吴羽说的也没错,商月玄便有过河拆桥之心,也得想想此战之后黑道联盟的未来;马轩再如何不济,终是现在黑道联盟的盟主,就算污衣帮叶谦身在曹营心在汉,但除非另有原因,玄袈教四玄和十二连环坞夏侯征短时间内却还是跟着他走的。
纵使在战场上威天盟与马轩两败俱伤,让他能轻而易举地渔翁得利,但事后里忭道联盟的损折也必不轻。
商月玄若真过河拆桥,虽能一口气解决马轩和威天盐两个强敌,但事后总得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休养生息,才有可能尽复旧观。
这还算上不能在战场上伤害荣华大师性命在内,毕竟荣华大师乃少林派高僧,叶谦前次惹上少林派,虽让黑道联盐内部看穿马轩肩膀不够的问题,事后又上山赔礼,礼数十足,却也难免留下芥蒂。
一旦在此战中伤了荣华大师性命,忌惮黑道联盟独强的少林派正好有理由出手,只怕商月玄胜利的酒宴未息,紧接着就要面对少林派的大军,怎么算这笔生意都划不来。
邵雪芊心中不由叹息。
这就是名门正派根基深厚的好处,旁的派门便有一二惊才绝艳之士,终究根基浅薄,哪里比得上少林派人多势众?
像现在就算少林派来援的人马在这一战中损折殆尽,可人家家大业大,放在威天盟等于伤及根本的重创,对他们而言却算不上伤筋动骨,要卷土重来轻而易举。
就算商月玄真把少林派来援的人马全吞掉了,也难应付少林派接下来的反攻,更不要说少林派久执武林牛耳的号召力,登高一呼只怕来的人更多数倍,到时必是灭门之祸。
既然该提点的都提点了,想必商月玄也知该如何行动,就算他存了私心想等马轩和威天盟消耗战力才出手,也绝不敢动过河拆桥的念头。
虽说这一战的胜算都得靠别人,但面对如此强敌能做到这样已算是很不错了。
邵雪芊轻吁口气,心思一转,不由得有些欲言又止。
迟疑片刻,邵雪芊才问出口来,也不知自己问的对不对:“那黑衣神秘女子的身分,霓裳子那边可确定了?难不成……那女子真是云深阁的人?便是云深阁的寻常弟子,但……但语涵这孩子性子太温柔,若真发觉是自己的师妹,怕是……
怕是下不了重手,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知道邵雪芊真正担心的不是祝语涵下不下得了手的问题,毕竟她也是经过战场的,在不胜即死的战场上哪里还有温情脉脉的空间?
但敌方有云深阁中人,自己这一方便胜了,事后也必然流言四起,旁人不说,向来嫉恨祝语涵的夫碧瑶要不兴风作浪就不叫夫碧瑶了。
然而祝语涵与吴羽之间的关系称不上好,只能算井水不犯河水,加上每次讲到云深阁,她总觉得吴羽神情中有些难以形容的异样,若非此事太过重要,一直萦绕在她心头,邵雪芊也不会向他提问。
“想来……该有几成可能性。”
吴羽的表情很奇怪,彷佛在担心什么,又在期待什么,那模样从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令邵雪芊不由怀疑。
只是不论今日的吴羽或往日的段翎,从不曾听说过与云深阁有什么往来,最多只是当年毁在段翎这淫贼手下的侠女有个“飘香仙子”韩彩蝶而已,这又算得什么?
“只是没想到武阁主竟会做得这般决绝,丝毫不留情面而已……”
本来还有几分侥幸之心,但听吴羽这话,邵雪芊只觉裸着的粉背一阵寒颤。
云深阁的实力如何她虽不清楚,但看祝语涵年纪轻轻已是如此高手,想来武裳盈血︿卫纤如实力犹在其上。
如果只是云深阁的寻常弟子跑去黑道联盟那边,要担心的只是流言而已。
听吴羽话意,此次来人竟是受武裳盈命令,虽说只来一人,但武裳盈既敢让她单独面对祝语涵,其武功绝不会低弱到哪儿去;想到要面对如此强敌,教她如何能不为自己的媳妇担心?
偏偏以实力而言敌强我弱,就算加上少林派的援军,己方的实力最多稍稍胜黑道联丰一筹,差距也只是伯仲之间,到了战场上哪里还能分心去顾及祝语涵?
除非把祝语涵留在威天盟里,让她根本对不上云深阁来人,否则真无计可施……
想到此处,邵雪芊悚然一惊,简若芸告诫祝语涵的那句话登时流转心头。
与自己和吴羽不同,简若芸也是出自云深阁,对武裳盈的性子之了解只怕全威天盟里没一人及得上她。
简若芸早知以武裳盈的个性竟是不惜玉碎,宁可失去精心培育的弟子也不愿门下拂逆其心,这回派出来的弟子十有八九是武功实力不在祝语涵之下的好手,又是奉命要清理门户,下手必不留情,偏祝语涵实是温柔性子,这一相对岂有幸理?
若非知道如此,她岂会要祝语涵别上前线?
“方才……方才我在园林之中,听得范夫人与语涵的对谈。”
虽知自己偷听媳妇与旁人说话,说的还是云深阁的家务事,传出去脸丢得大了,但兹事体大,面对的又是已把自己占个彻彻底底的他,邵雪芊也不保留,将方才听得的话和盘托出,“想来范夫人也是这样想法……”
“既是如此,到时候战场之上我们可得注意了。”
微微沉思。
虽说云深阁会有人来在他意料之中,但这样下去的结果也未必很妙,吴羽眉头不由微皱。
“若那黑衣女子真在战场上出现就由我来对付她,夫人注意别让少夫人靠近我们;当然,若霓裳子真能成功,让那黑衣女独自走另一条路就比较不用担心这一点了……全盘计略,还是得等岳少侠的消息传回来再说。”
“哎呀,不妙!”
听到吴羽这句话,邵雪芊惊得差点跳起来,只是才刚动作,腰间的酸疼便将她拉了回来。
房内的凉意提醒她娇躯赤裸,不由得又缩回被内,心下却是思绪翻腾。
想东想西,甚至连未来战场上的种种都想到了,却忘了岳敏宸正在黑道联盟打探消息。
以他的能力,真要打或许占不得优势,但探出黑衣女子真实身分的可能性还有个六、七成把握。
若探不出还好,即便换了旁人大概邵雪芊还没那么担心,可君山派的这些弟子们个个都把夫碧瑶宠到天上去,连带着对分去姬平意心思的祝语涵和杨柔依也没多大好感。
杨柔依身世孤苦,还不大惹人嫉恨,祝语涵却是名门子弟,无论身分武功都非夫碧瑶能望其项背,简直就是夫碧瑶的眼中钉;若岳敏宸索性将那人血︿祝语涵联到一块去,到时候风波起便难息,这一场仗还怎么打?
本想着或许该在岳敏宸回来之前便暗地里警告他,要他分清轻重缓急,仔细想想又觉不好。
就算不说自己也算长辈,去求晚辈着实拉不下脸,岳敏宸对姬梦盈有心已不算秘密,若他趁这机会要求自己把姬梦盈许配给他怎么办?
就算不希望姬梦盈跟了眼前这吴羽,岳敏宸也算是少年英杰,配上姬梦盈也算得良配,但想到女儿知道此事后的哀怨神情,邵雪芊实在是开不了口。
左右为难实是麻烦,偏偏这等事本身便牵涉到眼前人,再怎么样她也不愿向吴羽求计。
心下挣扎之间,不由暗叹天下事真是有一好没两好。
少林派这一来援,虽说令己方声势大振,却也让威天盟众人少了几分背水一战的气魄。
若是荣华大师不来,即便她不去说,岳敏宸身为君山高弟总还识得大体,不会笨到把这消息抖落出去,如今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夫人放心。”
轻轻隔被按住里头那既想下床又不敢妄动的赤裸美妇,吴羽嘴上浮起一丝笑意。
邵雪芊那句不妙他岂会不知?
若不早做准备,他也妄称威天盟的智囊了。
“此事关系重大,在下先前已和夫大侠打过招呼,以夫大侠的见识,想必会让岳少侠知道什么是不该说的……只是我等对云深阁知之甚少,尤其难知武阁主的性格脾气,做下判断时难免失准,这才是大麻烦……”
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邵雪芊不得不信。
论武功自己或许不输吴羽太多,若讲到思绪细密、见微知着,自己差他可真是不只一筹,也怪不得会弄到现在这样一丝不挂地躲在被里,只感觉着身心都被他征服时的美妙余韵。
就算没有淫蛊加身,他若真铁了心打算弄自己上床,也只会多加一点心思力气罢了……
想到此处邵雪芊不由大羞,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对被他奸淫失身,还不由自主地钻到他的床上这等丑事,现在竟是一点抗拒也没有,体内这淫蛊真是害死人了。
吴羽所言确实是极大的麻烦。
武裳盈对姬平意娶祝语涵的态度已不由令人心惊,但那时黑道联盟的威胁犹如一柄利刃悬在头上,没有心思去管这等问题;当时不管的问题现在却愈变愈大,搞得她大伤脑筋,万万没想到原本姬平意与祝语涵好好的夫妻,竟会衍生出这么多状况!
眼下问题还可解决,但若不排解此事,将来一个不好说不定会跟云深阁翻脸,到时候可怎么办?
偏偏祝语涵尽忠师门,虽说襄助姬平意甚是尽力,完美地尽到盟主夫人的义务,对云深阁的消息却是讳莫如深,无论姬平意或邵雪芊如何探询都是一点消息也不漏。
若她早点把武裳盈的性格透露出来,也不会弄出这么大的麻烦!
即便知道为亲者讳、为尊者讳是身为晚辈的本分,但想到弄出来的问题,邵雪芊不恼火都难。
转念一想,邵雪芊轻声吁了口气。
这方法虽未较好,但跟祝语涵的讳莫如深相较,总算是一个开口。
“范夫人曾身为云深阁弟子,和武阁主、卫观音同辈,想来对这二人的习性作风有相当了解,虽说她着意隐遁、不愿以此闻名,但兹事体大,若是……若是语涵仍然不肯透露云深阁的讯息,我们也只好去问范夫人了……唇亡齿寒,说不定范夫人愿意透露些许端倪,只是这方面……说不定得请荣华大师婉言告知才好请教人家,若以你我这样直接询问,怕是……有些冒昧了。”
“如此便好。”
长久以来萦绕心头的问题总算有了解方,吴羽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虽说比之祝语涵对云深阁讯息的缄口不语好得多,但简若芸那边得来的消息却好不到那去。
说到当年之事,连简若芸都不由显得有些迷茫。
据她所说,武裳盈性格端方雅贵,比之卫纤如的严峻执着要来得更得人缘。
当年先阁主在挑选继承人时,一开始便没把卫纤如纳入考虑,而是在武裳盈、韩彩蝶和简若芸三人之间选择,就算没有韩彩蝶与简若芸先后出事、离开云深阁的事发生,讲武功论悟性人缘,三人互相比较之下,胜出的十有八九也是武裳盈。
只是身为阁主,武裳盈也有她的坚持,尤其祝语涵向来是她的爱徒,是云深阁下一代阁主的不二人选,如今却嫁了人,再难传阁主衣钵,云深阁上下对祝语涵难免不满;尤其祝语涵又参与威天盟与黑道联盟的争战之中,与云深阁不管江湖俗事的祖训大有违背,也难怪武裳盈如此。
何况武裳盈虽是阁主也不能违背祖训,尤其还有个卫纤如在,她原就主管云深阁执法,对祖训向来凛遵不违,这次的事虽然祝语涵不说,但以简若芸对云深阁内部的了解,如果卫纤如没有坚持,武裳盈最多只是派人多骂祝语涵两句,倒也不至于为了平衡的理由,派人帮黑道联盟。
毕竟当年之战,与云深阁有所嫌隙的黑道联军有大半都是现在黑道联丰的成员。
说是这么说,却跟没说差不了多少。
邵雪芊不由怀疑云深阁教弟子的第一堂课,是不是“不说重点”?
偏偏此事无论如何也算是云深阁内事,外人探询本就犯了江湖大忌。
即使简若芸离开已久,要她把这些事全盘吐露也真是难为了她,若非荣华大师陪同,又有范荣音一起施加压力,只怕简若芸还不会说这么多呢!
只是事在燃眉,要派说客前往云深阁说服卫纤如不要那么坚持祖训,放过祝语涵一马却也来不及了;何况邵雪芊才刚透露这么点意思,简若芸已摇起了头,那表情活像在说“无论妳派的是谁都是徒劳无功的分”,令邵雪芊不由纳閟:难不成这卫纤如真有这么难搞不成?
不过黑道联盟的威胁就在眼前,眼下确实不是派人去云深阁的好时机,何况心中还有万一之想:若那黑衣女子确实不是云深阁来人,只是马轩混乱威天盟内部放出的烟雾,自己也不用这般伤透脑筋。
邵雪芊只能把疑问放在心里,等待岳敏宸探回消息,同时还得请求在场诸位万万别把这消息透出风去,防的却非黑道联丰,而是夫碧瑶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孩子。
期盼着,期盼着,岳敏宸终于回来了,只是带回来的消息未必多好。
据岳敏宸所言,黑道联盐吸收前次战败的教训,这回一不打算分兵、二不打算摆擂台,竟要以堂堂之鼓、正正之旗从摩云道大举进发,半点花巧奇计都不用,只靠着人多从正面击碎威天盐的抵抗。
虽说嘴上斥骂马轩这厮无耻,靠着人多势众来压人,但众人心下谁不晓得?
用兵之先便是准备比敌人更多的兵力,然后才是情报、补给等方面,最后才轮得到战场计略出场。
换句话说,只要占得人多的优势,即便战场用兵这方面稍有不足,只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就不会改变大局,这也正是根基深厚的名门正派比之新起门派更占优势的原因;只是马轩这厮竟也学起名门正派的这一套,观其带领的都是黑道强梁,却是一副沐猴而冠的模样,格外令人不齿。
就算骂得再凶也伤不到马轩一根寒毛,何况假设马轩丝毫不知少林派的援军已屯驻于此,以黑道联盟与威天盟的实力之差,再想到当日吴羽是如何算计曹焉的,他会用这种方式也属正常。
偏偏这等毫无花巧的手段看似蠢笨,却是最稳当的,即便吴羽智计百出,只要马轩小心谨慎,想要设陷对付黑道联盟大军也不容易。
这等泰山压顶的战术,正是马轩所想出的最好主意。
“只是……”
将接下来的情报说出口,岳敏宸忍不住望向坐在姬平意身边的祝语涵。
在回来之前师父便曾告诫过自己,万万不可乱起风波,联想到那神秘黑衣女子的身分,既要言明那女子的威胁又不能明言其身分,这可真难倒了他。
“只是那黑衣女子身分甚为神秘,敏宸至今仍没法探得端倪;而她似也不愿与马轩一起行动,经黑道诸酋计议的结果,那黑衣女子打算从另一端塌云道进军,奇袭本盟根本。然而不带从人、单独进军,对此该如何处置?还请盟主示下。”
听岳敏宸这一报告,众人傻了眼。
那塌云道与摩云道、行云道同属归离原的对外管道,本来该是防备敌人行军之处,但行云道过去便是往少林派的近路,无论如何黑道联盟也难从那儿进发;而塌云道远比摩云道更加崎岖,中间甚至有一段已然崩塌,丝毫不能行人。
虽说所谓不能行人的崎岖之所,对武林人与对一般人而言意义大大不同,许多对平常人而言不能行走之处,对武林人而言直若坦途,但塌云道崩塌的这一处却是险之又险。
在建设归离原前,姬平意与夫明轩也曾探勘此处,即便以此两人的身手,要通过那崩塌地带也是背心直冒冷汗,更不用说带领大队人马进袭,是以威天盟对此处几无防线可言,没想到对手却想走这条路!
如果不是艺高人胆大,要从这条路行进除非当真疯了。
亲眼见识过那险处的夫明轩与姬平意互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寒意。
女儿身还敢以单身行走江湖,又受马轩如此看重,本就绝非泛泛之辈。
虽只单枪匹马而来,但若真让那女子从塌云道进袭归离原,到时候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偏偏黑道联盐的强敌就在眼前,即便现在有少林派的援军相助,但要压制马轩的大军进袭也得使出全力;要挡住那女子,最多也只能简派一二高手前往,再多却是派不出人来了。
“竟有如此胆识,此女绝非泛泛之辈,不知岳少侠是否能多加把力,探出那神秘女子身分?若能探得出来也算是岳少侠一场大功,好歹我们对付此女之时多一点儿把握。”
虽说夫明轩与姬平意对一个不知名的神秘女子如此忌惮,这等行为颇令意气雄豪的金贤宇不喜,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怕了个连名字都不敢示人的弱女子?
但他也曾看过塌云道,换了姬平意等人或许还可以轻功强渡,但对远雄堡沉稳威猛的钢鞭路数而言,要通过那儿却是难如上青天,至少金贤宇自己就没那本领;若那女子真知此路之险仍敢如此行动,他也真有几分顾忌。
“敏宸实是无法可施。”
双手一摊,岳敏宸一脸无奈。
说来若非霓裳子似看那神秘女子不顺眼,言谈之间直若交锋,他甚至探不出那女子实出云深阁,真正身分更无法得知了。
偏偏这点成果还不能示人,对一直尽心竭力于此的他而言真够噎气。
“那女子全没真正动手,即便黑道联盟的强徒挑衅也只以剑气迫人而已,甚至以剑法自傲的马轩都不敢妄动,又连服侍的女子都退了回去,这等实力怪不得马轩礼敬有加,敏宸只能确定此女武功不凡,绝非无名之辈……”
虽说嘴上讲的似一点不知,但看他几度目光飘向祝语涵,其中颇有几分戒备忌畏之意,姬平意和邵雪芊等知情人自然知道那神秘女子必是出于云深阁无疑,甚至连祝语涵自己都发觉不对了,美目轻飘之下,突地面色煞白,显然也猜到其中关键。
邵雪芊连忙在桌下握住她手。
被迫不得不与本门中人敌对,祝语涵的压力极大,她不愿平白伤了这好媳妇的心,自得多加安慰。
“江湖上的独行女子虽然不少,但有如此剑法之人却是屈指可数,与此女实难连结。”
摇了摇头,金贤宇自顾自地说着,虽是一眼都不望向祝语涵,但听他话中之意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只没指名道姓而已。
邵雪芊不由暗恨,这远雄堡的人当真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德性,以前的全极中便是如此,她本以为金贤宇好些,没想到仍是一个模样!
“莫非那黑衣女并非独行女子,而是身属什么不可告人的门派,才刻意隐瞒身分?若是如此也怪不得少侠探不出身分……”
“但就算是哪个门派的高手为了隐瞒身分才刻意如此,不过能以剑气便迫退黑道联盟的高手们,此女造诣绝不可轻视。”
虽知道金贤宇意欲何为,但对方既没真揭破此事,邵雪芊心中有火也没法发作,只能坐听夫明轩努力岔开话题。
“就算不是哪帮哪派的掌门,也必是其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如此想来也该有个范围。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倒不是去探一两人的身分,而是强敌压境该当如何处置的问题。”
听夫明轩硬是岔开话题,不让自己把火烧到祝语涵身上,金贤宇虽忍不住怒目而视,却是没几下就转开目光。
远雄堡虽说在威天盐里作威作福惯了,但全极中故去之后,远雄堡声势日下,无论武功声势,自己都难与夫明轩相比,更不要说对方身后还有个拂云子压阵呢!
何况金贤宇也不是不知轻重缓急之人,此刻若把那黑衣女子的身分挑明,虽说对一直被压抑的远雄堡而言,看姬平意有苦说不出实在痛快,却也影响当前战局,方才所言也只是想给姬平意一点苦头而已。
既然夫明轩都说出口了,他正好就坡下驴,随他们去处理,机会以后多的是。
姬平意妻妾之中还有个只会妒、不长脑的夫碧瑶,想要利用她来搞鬼几乎不费丝一晕力气。
两人的话语,祝语涵都听在耳里,加上先前简若芸若明若暗的说话,还有先前邵雪芊意有所指的安慰,她也是冰雪聪明女子,几番勾串之下自然也猜得几分,这脸色自然白得可以。
“战场相争,重的是临场发挥,这方面荣华大师等几位经验丰富,远胜在下,这一仗既然马轩打的主意是全然以势相逼、以众凌寡,那在下就使不上什么力气了。”
摇了摇头,似也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甚是不喜,但吴羽的感叹也是无法。
马轩为了对付他的百般算计,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诡略用计,老老实实地以兵力相压,对这等笨主意,任吴羽再智略满腹也只能徒呼奈何。
“与其在战场上无技可施,不若在下守在塌云道,看看那黑衣女子有什么本领?有地利之便,在下胜人不行,要拖延对方进展倒还胜任,何况以偌大一个黑道联盟竟派不出人来与那女子一同进犯,想来那女子与马轩也是同……也是有所冲突,在下出面或许能以言语安抚,就算没法说服那女子归向本盟这边,要让她不参与这场战事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只是……”
稍稍迟疑片刻,吴羽微皱眉头,还是说了出来:“只是那女子武功来历都属谜团,在下也不知要解劝须得花上多少时间,说不定便难参与正面战局。应对黑道联盟的这一仗,恐怕就得请诸位多加努力了……”
“嗯,果然是好个斗智斗心的主意,本座就恭贺吴兄与敌人单打独斗,还能靠嘴皮子说出一场胜利的好消息了……”
金贤宇虽是话中带刺,场中人竟也有不少面泛同意之色。
毕竟与黑道联盐的战场是最危险的境地,即便以夫明轩、荣华大师这等高手,在兵凶战危的情况下也未必敢说能全身而退,吴羽武功不弱,若前来的黑衣女子,等于是检了个最轻松的工作,怪不得旁人侧目。
尤其吴羽说着说着竟还明言不参与正面战局,等于是给自己找个偷懒的大好机会。
若非他要应对的黑衣女子该也属不凡之辈,这等行为与临阵脱逃没有两样,否打得起来,想不说几句都受不了。
只是金贤宇不敢太过相逼,连带众人最多只是嘴上说几句闲话而已。
黑道之诸般高手,想必有惊人艺业;若他进迫得太紧,吴羽索性以退为进让他去面对那女子,金贤宇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与旁人的目光不同,祝语涵望向吴羽的目光里复杂得甚至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既是害怕又带感激。
握着她手的邵雪芊只觉那纤纤玉手冷汗直流,显然祝语涵已猜到那黑衣女子身分,既不愿面对又知不能逃避,有吴羽代她对敌,对上的却是自己素来爱敬之人,心下自然难平。
不过邵雪芊注意到的还不只是祝语涵的紧张,从岳敏宸报告那黑衣女子的种种迹象开始,简若芸一直对着祝语涵无声地说话,一张樱桃小嘴摆出的全是同一种口形。
邵雪芊原还有些不喜:妳便是长辈,对晚辈言语之间也不能太过无礼,称呼这个“喂”字是什么意思?
怪不得注意到的祝语涵神色不对,一张宜瞋宜喜的俏脸白若霜雪,一点血色也泛不起来。
直到现在,邵雪芊心下才猛一惊醒。
简若芸的嘴形单纯称呼,在众人注意力还在吴羽身上时,她凑近祝语涵脸旁轻声问着:“语涵看妳这样……莫非妳已猜到来的是什么人?”
“是……是卫师叔……”
声音微微颤抖,一半是因为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一半却是心下的害怕。
祝语涵纤手发颤,若非邵雪芊温柔的紧握,加上看婆婆这样,显然她早已猜到那黑衣女出身却还是选择帮自己一把,而非对自己兴师问罪,只怕祝语涵还没法说出口来。
心下暗道原来如此。
简若芸做出的口形不是称呼,而是卫纤如的卫字,念头一转邵雪芊也知必然如此。
祝语涵原是武裳盈精心培育做为下一代阁主的人选,甚至已修习仅阁主能传的吟松诀,云深阁中与她同辈之人能胜过她的只怕没有,真要派人执法,除了武裳盈自己,只有派卫纤如出马才能击败祝语涵,还未必是稳胜!
毕竟卫纤如未习吟松诀,若非祝语涵修习时日尚浅,只怕纯以武功而论,卫纤如也未必能胜她。
若是武裳盈亲自出阵,以她身为阁主之尊,前呼后拥的排场绝少不了,哪有可能像卫纤如这般单身赴战?
没有丝毫排场又不带信物证实身分,还能纯以武功令黑道联盟众人退避的高手,在云深阁里只有卫纤如一人。
以卫纤如为云深阁执法,向来铁面无私的风格,武裳盈既派她出阵,决绝之意极其明显。
祝语涵如此重情,不因此心碎更不可能,若当真在战场上面对,怕是连出手的心意都没有呢!
怪不得向来与吴羽不对盘如她竟会如此感激。
不过,这点自己早该想到。
对女儿家而言,容貌重于性命,若非身经百战、险死还生之人,岂能容得剑痕上脸?
更不用说是伤在近眼之处!
整个云深阁中,除了当日以一敌众、死死挡住黑道强徒进侵,换得武裳盈功成出关的时间,以致于身上伤痕累累的卫纤如外,还有谁能符合那黑衣神秘女子的特征?
“是她?己听祝语涵亲口证明,邵雪芊仍倒抽一口冷气。换了旁人,或许还可以本门情分动之;祝语涵离开云深阁虽是大过,但云深阁本身极少触及红尘,只要祝语涵不随意动手,便和如今在翔风堡的简若芸一般,让云深阁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空间。
但卫纤如当日以弱质纤纤之身承受一身伤处,硬是把黑道联盟的大军挡在外头,丝毫不见退缩,显见此女除了武功高明外,心志之坚、行事之极也超常人,想要以言语动摇她的心志,邵雪芊自忖没有这个本事。
只是……想到当日之战的传闻,邵雪芊也不由暗中苦笑。
武裳盈的行事令人难以索解,为了对付叛徒不惜与当日寇雠连手也还罢了,派出来的人偏偏还是卫纤如!
今日卫纤如身上伤处十有八九都是当日之战留下,那日犯云深阁的黑道高手虽说死了不少,但留下来的也有好几位在黑道联丰,夏侯征便是其一,也不知参与会盟时,卫纤如的心下究竟是什么想法?
虽说连眼都不望一下祝语涵,但当方才祝语涵望向他时,吴羽那微微颔首的动作却没有瞒过邵雪芊。
看那样儿他多半也已猜到来者何人,邵雪芊心下不知是气是疑。
虽说不曾当真交手,但能以一人力抵黑道强徒,卫纤如的武功若弱,邵雪芊是绝对不信的;若论单打独斗,场中除荣华大师等寥寥数人外只怕无人是她对手。
吴羽武功虽也不弱,但被金龙刺所伤的十余年时光对他功体却颇有损害,以招式变化而言虽属玄妙,但要比拚内功底子,与邵雪芊不过半斤八两,说不定邵雪芋还胜他一些。
以这等实力要单打卫纤如,他也真有胆子。
可望向吴羽之时却见他嘴角那丝微微的笑意,看了就让金贤宇等人怒气冲天,真以为他是捡了软柿子啃,但在知道其中真相的她眼中看来,那笑意却不似诡计得逞,更没有半点自以为得计的感觉,纯然就是跃跃欲试,似是等这一战等了好久。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恍惚感觉到,眼前的吴羽确有当日段翎的英侠豪气,连带着对金贤宇等人的轻薄也就更加怒上心头;偏偏不只旁人,连姬平意竟似都被蒙在鼓里,看向吴羽的神情中难掩失望,令邵雪芊真想骂这笨儿子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