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慕容志站在浩瀚的太湖边,杨柳依依,晨光拂晓,他不禁想起了十六年自己与江玉凤分离的情形。
江玉凤走的时候,满带伤心仇恨,那是一种对爱的绝望。
当江玉凤在遥远的西垂建立凤凰谷,而且在江湖上声称杀尽天下负心郎的时候。
慕容志知道,她心里恨的只有一个人。
因为恨一个人,却把对那个人的恨无限扩大,从而恨尽天下男人。
因为爱,所以恨。
慕容志的心里始终带着一种歉疚的悔恨,因为之前的江玉凤是如此纯真美丽。
这里是当年他们经常相见的地方,有欢笑过,更多的却是痛苦。
慕容志是痛苦的,面对江玉凤的爱,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面对礼教,面对天下群雄,他实在不能做出那种令天下人不耻的事情。
他始终都在痛苦着,一直到天魔的出现,到江玉凤的离开。
天魔的出现,暂时掩盖了人们对他与江玉凤之间感情的好奇。
却不能平息江玉凤心中无限的渴望。
天魔一战,四大世家英名尽丧,他从此闭关不出,这也成了拒绝江玉凤最好的理由。
他知道江玉凤不可能原谅自己,他也不需要原谅。
男人,做错的,就应该勇敢的去承担。
很大程度上,慕容志异常的羡慕杨景天,他年轻,直来直去,敢作敢为,视礼教为无物,视天下人如空气一般。
他只需要自己的活法,简单而幸福。
他不需要讨得天下人的欢心,因为他的目标不是天下武林盟主,他只讨自己心爱的人喜欢。
这简直就是一种境界,毫无畏惧,无拘无束。
慕容雪是幸福的,林雪茵也是幸福的,柳蓁蓁她们都是幸福的。
不幸福的只有十六年前遇上和爱上自己的那些美女。
慕容志长长一叹。
已经是巳时了,江玉凤还有来。
慕容志迈步上了太湖楼三楼厢房雅座,那是当年他们经常一起吃饭喝茶的地方。
太湖楼在太湖边不算是最大的茶楼,来往的顾客也不算太多,但是很温馨。
慕容志就是爱它够清静,可以观望太湖外的景色,所以这几十年来他都是这里的常客。
茶楼的掌柜并不是很喜欢炫耀的人,他从不对外人提及慕容志是这里的常客,也没有利用此来招揽生意。
每次慕容志来,他都会亲自准备最好的茶水,慕容志最爱的点心奉献上来。
慕容志看着这两鬓有点斑白的掌柜,忍不住的道:“你在这里做掌柜多少年了?”
掌柜微微一怔,平淡的道:“三十六年,我二十岁开始经营太湖楼,已经整整三十六年了。”
慕容志感叹的道:“今年你已经五十有六了?”
掌柜微微的道:“慕容老爷,你今天正好是第一百次来本店,整整二十年了。”
慕容志一愣,惊讶的道:“你都记得。”
掌柜道:“就是慕容老爷第一次来坐的位置,点的饭菜,和一起来的人,我这老头都记得。”
慕容志无比的感叹,竟然还有人如此的深记自己那些过往的经历。
慕容志感觉到一种幸福,或许自己那些时间里不是开心的,但是却有人时时的、默默的关注着自己,那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或许对于掌柜而言,认识慕容志就是自己一生最大的幸福。
那是一种别让的幸福和自豪。
二十年了!
第一次在太湖边上遇见江玉凤,她就死缠着自己,后来累了,二人就在太湖楼上点了饭菜点心。
此后四年,这里一直都是慕容志和江玉凤相见的地方。
江玉凤伤心离别走后,慕容志也经常来这里怀念,只是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一次来,距离之前的一次,已经有半年之久了。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十六年前与天魔一战后,他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是如何度过,只是闭关,在思索,看着儿女们长大。
自己还有妻子儿女,江玉凤呢,她有什么?
只怕除了长夜孤独和悔恨,什么也不会有。
想到这里,慕容志不由暗自伤神。
茶,还是淡淡清香的龙井,可岁月却已经过去了十六年。
阳光从窗外斜斜的射进楼内,太湖水面波澄如镜,阳光下闪闪生光。
秋雾迷茫凝重影。
天魔一战败了之后,慕容志就很少过问江湖的事情,慕容山庄也像在江湖上消息了一般。
慕容志不过问江湖事务,不代表慕容山庄放弃了江湖,就此隐居避世。
年轻一代的四大世家精英,逐步开始了继承父业,锐意图强。
而他们老一辈所能做的,就是把光荣的传承和未来的方向告诉后来者。
杨景天的出现,让慕容志感到自己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甚至连追求都是多余的。
成又如何,败又如何!
纵能得意一时,人生弹指即过,得得失失,尽归黄土。
未有生命的过程,充满看来灿烂的光芒,留下无数经典的回忆和传奇。
“笃!笃!”一阵沉着有力的脚步在接近,声音是那样的熟悉。
紧接着,一人推门进来,随手又把门掩上。
“你来了!”慕容志淡淡的道。
“你很失望?”来人坐在慕容志对面的位置,淡淡的说道。
杨景天。
相貌堂堂,风流潇洒,两眼精明,虎背熊腰,英俊中带着七分威武。
杨景天坐下来的位置,身体刚好挡着慕容志望向窗外的视线。
慕容志无奈的把欣赏太湖景色的目光收回,微笑的看着杨景天,淡淡的道:“你的出现是我预想中三种可能之一。”
杨景天微微一笑,笑道:“第一种可能,江玉凤如期而来;第二,没有人来;第三,就是你的好女婿我来。”
慕容志点点头,道:“你很聪明。”
杨景天道:“这没什么,我知道你心里多少有点失落,男人都这样。”
慕容志笑了,道:“如果我说自己不失落,多少有点自欺欺人。毕竟这么多年了,人都是有感情的。”看着正值青年的黄金时代,生命的花样年华的杨景天,慕容志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老了。
良久,杨景天没有说话,对面坐的是自己的岳父,可是自己却娶了他的旧情人,这难免有点尴尬。
慕容志望着杨景天沉默的样子,露出一个罕有的笑容道:“说吧,玉凤让你带来什么话?”
杨景天微微的道:“爸,她过得很好,让你放心。以前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逝,不必在去谈及了。”
慕容志温和地道:“很好。”
杨景天长松了一口气,道:“爸,你不会怪我吧!”
慕容志微笑的道:“我为什么要怪你?”
杨景天露出本色,嘻笑的道:“因为我决定把玉凤娶做妻子。哪,说好了,就算你不同意也得同意的。”
慕容志乐呵呵的道:“你这是请求呢?还是威胁?”
杨景天邪笑道:“都不是,是先斩后奏。”
慕容志一惊,道:“你和玉凤已经那个……”
杨景天道:“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么会把我放出来,还那么死心塌地的嫁给我。”
慕容志连连摇头,叹道:“我老了,实在想不到啊!!”
杨景天道:“爸,其实我真不明白,当年为什么你会放弃玉凤,她可是……”
慕容志瞪了杨景天一眼,道:“往事随风,莫要重提。这可是你说的,再说了,如果不是这样,你小子怎能可以享尽齐人之福?!”
杨景天乐呵呵的道:“爸,你吃醋了?”
慕容志简直被杨景天气死,嘴里却是保持优雅的微笑道:“男人嘛,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没了,总是有点惆怅失落的。”
杨景天一愣,道:“原来当初你真的也喜欢玉凤……”
慕容志一抬手,阻止了他说话,道:“休要再提,你打算处置玉凤她们?”
杨景天嘻嘻的道:“我这不是来等候你的发落嘛!我和雪儿、玉凤她们的幸福,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呢。”
看到杨景天嘻笑得意的样子,慕容志尽管心里有点不愿,亦不得不让步,叹道:“慕容山庄是不能回去了,你们就到外边住吧!”
杨景天一怔,急道:“爸,你要把我赶出啊?!”
慕容志道:“你把玉凤带进来,就是我同意,也要顾忌你娘的感受。”
杨景天点点头的道:“那倒是,可是雪儿愿意吗?”
慕容志道:“她就由我去说服,我看你们就在落凤院住下就可以了。”
杨景天愣道:“爸,你也知道落凤院。”
慕容志点点头,道:“那是玉凤的祖产,这几十年来不断翻新扩建,规模一点不必慕容山庄差,是你们理想的居住地方。”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是谁的住的地方。”突然,一声清脆声音从慕容志和杨景天的身后响起。
二人回首,只见江玉凤正风姿绰立的站在楼梯处,正缓步而来。
“玉凤?!”慕容志和杨景天俱是一惊。
江玉凤冲着杨景天微微的抱以歉意的道:“景天,对不起。我还是忍不住要前来看看这个负心的男人,所以……”
杨景天摇摇头,道:“不,玉凤。爸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负心汉,我们有今天,只能说你更爱的人是我。”
江玉凤点点头,道:“景天,你可以回避一下,让我单独跟他聊聊吗?”
杨景天无限微笑的道:“我在楼下等你,希望不要太久。”说着,对江玉凤抱以一个微笑,离开了太湖楼。
慕容志一言不发,他定定地望着江玉凤。
江玉凤还是一如当年的美丽,甚至没有看到她任何衰老的迹象,而自己却是这样的老迈了。
慕容志破例要了一坛酒,他一手握起满杯醇酒,一仰头,那酒似箭般射入喉咙,一股火热般的暖流往身体各处窜去,面容却如千古石不见丝毫波动。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老了许多……”江玉凤的话,宛如岁月的飞刀,深深的扎在了他的心窝之上。
慕容志闭上双目,不知是否仍在听她说话。
江玉凤一阵长叹,回首二十年,缓步走向窗前,望向窗外阳光下的太湖水,却丝毫未见变化一般。
凉风从湖上徐徐吹来,带来湖水熟悉的气味。
慕容志恰在这时长身而起,走到窗前。
两人一起望向阳光闪耀下的太湖,慕容志喃喃道:“还有多少天是十月十五?”
二十年前的十月十五,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江玉凤心下长叹。
自从杨景天的出现,她才把困扰了二十年的烦恼彻底的抛开,她尝到了一个女人的幸福。
她坚信自己会沿着这条路永远的走下去,直到自己死去。
十月十五,对她而言,是一个可以永远封存的记忆。
“还有五天。”江玉凤回答道。
这不是因为她念念不忘旧情,而是她重新记住了一个新的时间——十月初十,也就是昨天,她与杨景天相识相爱的日子。
慕容志沉吟不已,好一会才道:“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秋风吹着湖水,使江玉凤精神一振,回复平日的冷静机变。
想起慕容志昔日英气慑人,比之如今的苍老,顿时不胜唏嘘!
江玉凤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这一刻,她完全的确信了杨景天所说的。
自己最爱的人,就是杨景天无疑。
因为自己所有幸福的感官,都源于杨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