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段喻寒只觉得影影绰绰的,有人在旁边走来走去,全身一片麻木,毫无痛感,如漂浮云端般眩晕无力。
仿佛间,还有人在说话,竭力想听清,耳边只是嗡嗡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心头燥热难忍,似架在烈火上煎烤般灼痛,恨不能立刻浸在凉水中,才能稍稍缓解那剧痛。段喻寒禁不住“呃”了一声。
“怎样?”醇厚的声音钻入耳朵,脑中蓦地划过那漫天绚丽的红,他霍然醒觉。
翩翩白衣,立于床边,居然是裴慕白。
疑惑,迷糊,惊奇,段喻寒一时不知身处何地。
裴慕白舒了口气,展颜一笑。
段喻寒瞧着他,直想坐起来问个究竟。
裴慕白象知晓他的心意,随手按住他,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
原来裴慕白赶到牧场时,正看到几个侍卫很慎重的在埋棺材,疑心大起,就趁人走后,悄悄看看埋了谁,就这样救了段喻寒。
他的剑伤虽命中心脏,但有了玉祥百花丹,伤势已没什么大碍,经脉的伤也会很快好起来。
他们现在是藏身在静斋的内室,还算安全。
裴慕白说得简单明了,段喻寒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却说不出来,但想来裴慕白没必要骗他。
静斋是昔日司马烈夫人颂经礼佛的地方,自晚晴三年前离开牧场,已人迹罕至。
此刻周围幽静异常,段喻寒的思绪也渐渐清晰,思及晚晴落入盛希贤手中不知怎样,不禁忧上心间。
“你不用担心小晴。”裴慕白拿了颗洁白如雪的药丸,放到他口中。
“可是……”胸前止不住的剧痛,段喻寒的声音沙哑之极。
裴慕白伸手直抵了他的手掌,顿时一股温和的真气流经他奇经八脉,暖融融的十分舒服,让他懒洋洋的只想睡去。
然而,他竭力保持一丝清醒,直看着裴慕白,没听到晚晴确切消息前,他绝不允许自己再无知觉。
“你放心,小晴会平安无事。”
裴慕白不想告诉他实情,是怕他知道事实,会失意乃至嫉恨,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于伤势有碍。
可段喻寒依然执着的紧盯过来。
避开段喻寒的视线,裴慕白一时若有所失。
静斋,曾是他和晚晴携手查明真相,秘密见面的地方,他曾在这里对那慈眉善目的观音,发誓愿倾全力呵护她。
可如今呢?
晚晴决心开始另一段感情,她却没有选他。
她始终只当他好哥哥吗?
曾告诉自己,只要她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他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呀。
不管怎样,他不会有负她的重托,定会好好照顾段喻寒的。
他悠悠言道,“我用性命保证,她一定不会有事。”
那语声清朗有力,有意要段喻寒安心。
段喻寒呆了一呆,裴慕白对晚晴素来钟爱,但总是含蓄自制,今次一反常态说这话,却是何故?
柔和烛光照过来,一袭白衣,了无纤尘,裴慕白的侧影温雅高贵,令人心折。
段喻寒忽想到,若自己这次真死了,只有裴慕白能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心照看晚晴和冰儿,永远对他们好吧。
“冰儿……”段喻寒用力挤出这两个字。
“冰儿没事,我已做了妥当的安排。”裴慕白应道,“好了,你安心再睡一觉。”轻点他昏睡穴,他又陷入无边梦乡。
再醒时,裴慕白依然在床边,给他递了布巾擦脸,他顿觉清爽许多。四肢有了力气,活动自如,腹中居然也不饿,想来是那药的奇效。
“牧场的情形怎样?”他急切想知道。
“外面都是胡天和圣武宫的人。”裴慕白随口应着。
“从万喑堂到现在,过了几天?”“今天是第四天。”
“吃失魂丹九天,晴就会永远变成失魂人,你知不知道?”他总觉着裴慕白的神情与素日不同。
“总之,你好好养伤,其他事我会处理。”裴慕白说完,盘膝而坐,用内力帮他推宫过血。他不觉又昏昏睡去。
此后醒来,精神焕发,宛若常人。
换衣时,看到胸口,他突地心中一凝。
伤口包扎得极其细致精巧,且布条干爽洁净,毫无血渍,似乎刚换过不久。
动了动肩头,布带松紧有度,护了伤口又不妨碍活动,显见包扎的人深谙医理。
陆敬桥大夫曾说过,包扎伤口也是一门学问。
就算他的伤是玉祥百花丹治好的,可裴慕白怎懂得包扎伤口?
看到裴慕白,不免随口问了,裴慕白笑了笑,并不作答。
他想多知道些晚晴和牧场的事,裴慕白却含糊其词。
不论他怎样拐弯抹角,旁敲侧击,裴慕白或三缄其口,或顾左右而言他,总不肯直接回答。
他想出门瞧瞧,也被裴慕白竭力劝阻。
说到最后,还是归到那一句,只要他安心养伤,裴慕白承诺晚晴和牧场都会没事。
裴慕白对他照顾周到,一片好意,段喻寒自然感受得到,可他挚爱的妻被另一个男人所控制,他又怎能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
熬到深夜,假装睡去,总算等到裴慕白也歇息了。
他戴了人皮面具,静静出门。
凭了对地形的熟悉,总算打听到最新消息。
四天后,盛希贤和胡天会在万喑堂大宴宾客,宾客中有各大商家,也有武林各大门派的人。
而晚晴,已完全没了自己的意志。
想来裴慕白是怕他焦虑担心,才不说明情况的吧。
悄然回来,他陷入沉思。就算付出生命,他也要阻止胡盛二人的阴谋。
一连三日,司马晚晴和盛希贤整日腻在一起,在牧场附近尽情游玩,她对他的话更是无不遵从。
所有人都知道,昔日娇贵矜持的司马家小姐、凛然不可侵犯的段喻寒夫人,如今已完全沦为盛希贤的宠物了。
这日黄昏,两人携手到了牧场不远处的温泉。池边浓浓水气,缭缭绕绕,却遮不住她眉宇间的忧色。虽决心放下那个人,心头依然牵挂了他。
盛希贤爱惜的揽过她肩头,“他好好的,别担心。”
“我……对不起,”她低下头,小声道歉。陌生的情愫,在心间越来越浓,她竟然很怕他生气。对段喻寒,她从不曾这样。
“不必道歉,我只要你宽心些就好。”凤目中流转着迷人的光彩,他笑得优雅内敛,全然不是平日霸气逼人的模样。
抬头望他,一阵迷惑。
她从不奢望他会如此宽容,会为她退让到如此地步,但他的确在这么做。
如果她不曾用“七绝无双”,他是否还会这样?
她想知道答案,但她竟不敢追究下去。
只怕答案非己所愿,徒然失望。
“放松些,最多还有四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微微一笑,拉过她的手贴在胸口。
她感到那心跳沉稳有力,顿时安心许多。
圣武宫的主人,武林中有许多他的传闻。
他曾一夜间化解祁连十八寨和四川唐门的累世仇怨,让两大组织从此俯首帖耳。
他还令眼高于顶的回天圣手凌珂舟甘心为他所用。
有他的支持,她不该担心任何事啊。
只是,这睥睨天下的高傲男子,此刻的柔情,让她极不习惯。
她幽幽言道,“有时候,我真有些怕你。”唇边不觉漾起一丝讶异,他轻托了她的脸,一瞬不瞬的看着那美目,好似要读懂她的心。
脸一热,她垂下眼帘,“做什么这样看人家?”不觉已是娇嗔的语调。
随手撩拨了她的黑发,他低语道,“我怕了你才是真。”
因了爱她,总不忍见她郁郁寡欢,总不忍违了她的心意。
她是那万千人中唯一的例外,让他心甘情愿一改从前的强硬作风。
氤氲的白雾笼罩着彼此,呼吸间近在咫尺。
她真切的感到掌心中,他的心跳不断加速,不觉稍稍挪开半步。
就算在人前和他演了那许多亲热戏,她还是有些羞赧。
他只做没注意她习惯性的退避,转回正经事,“所有人都相信他死了,他自然可以置身事外,安然无恙。而胡天,应该会在万喑堂宴会前带你去见岳中正,到时我们一定有法子救他出来。”
“记着,你我联手,天下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区区一个卑鄙的胡天,不足为虑。”
剑眉一挑,他张扬跋扈的笑了。
深沉若海的眼眸里,波涛尽敛,带了温煦如春的气息,追寻着她小小的身影。
她不由倚了他,不再言语。
指端他的热度仿佛直注入心田,让她情愿被溶化。
良久,他忽而眨眨眼,猛地将她拥到怀里,齐齐掉进一旁的水池中。
她凝神细听,洞口隐有悉索之声,显然有人极小心的过来。
声音陡止,可见那人又不是真想进来。
略一对视,两人默契一笑。
这几天,胡天的人时不时冒出来,表面看是关心,其实还是对他们有所疑心啊。
不管怎样,戏还得演下去,绝不能让胡天看出丝毫破绽。
否则前功尽弃,只怕很难救出岳中正。
唏唏哗哗的水声,他的恣意调戏,她的娇柔顺从,充斥了整个山洞,荡人心魄。半晌,悉索之声再起,人影悄然离去。
“他不敢近看,是偷听。”她略松口气,用传音入密告诉他。
“这样最好,不然我们是骗不了人的。”
他附在她耳边轻语。
湿漉漉的衣衫紧贴了肌肤,描画出彼此若隐若现的线条。
也不知是水热,是他热,抑或是自己的心在发热,她被热力汹涌包围了,一时不敢看他。
“我想要你。”他的双目迸射出渴望的热情,双臂倏地环过她的纤腰,牢牢的将她嵌在胸前。四面八方都是他炽热的气息,她几乎要窒息了。
“别这样,”她知他是情之所至,但还是摇了摇头,柔声阻止他。
轻啄她绯红的脸颊,他松手游了开去。
深吸口气,他第一次不敢看她,只怕看一眼,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看他靠了池边的岩石,久久不曾回头,她莫名的有点不忍。
游到他身后,不由轻声问,“你不高兴?还是……很难受?”
说到后来,已是声若蚊蚁,几不可闻。
可在他听来,那娇羞的声音如天籁般悦耳,忍不住转身瞧定她,但笑不语。
“怎么不说话?”
她涨红了脸,躲开他的注视。
他却溺爱的揽过她的肩头。
她在意他的情绪,她关心他的感受。
她的心正一点点的容他住进去,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深知,肉体的吸引是短暂的,只有灵魂的契合才能持久。
“等牧场的事了结,我们就回杭州,怎样?”他随手捻起岸边的羊脂白玉梳,帮她理了理鬓发。
她想了想,认真的答了,“我要先安顿好岳叔叔,要去接冰儿,还要整顿牧场,让它能正常运作……”
她的神态还是那么诱人,他的手指怜爱的抚上娇嫩的唇,轻轻笑了,“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做。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他的柔语,宛如一颗石子投入她的心湖,荡起层层美丽涟漪。
那悸动,她竟无法抗拒。
“你不是有很多女人?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看重?”
听闻他素好美色,怜秀院中就有四夫人和十二花姬,个个都是各秉神韵的绝色佳人。
对他来说,女人究竟算什么?
是解闷的,还是一种装饰?
她有些害怕,害怕他的爱不过是一个假象,抑或只是一时的迷恋。
“我也不懂自己为何一心只要你一个,可这是事实。”他早已决定正视对她的痴心,“至于她们,我有安排,绝不会让你失望。”
“如果……我不是司马家的女儿,对你一统武林毫无帮助,你待我就不是这样了,对吗?”她的笑容不觉有些虚弱。
他握住她的小手,直视她清澈如水的眸子,珍重的说,“我承认,注意你,是因为你和烈云牧场的关系。可现在,我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我还是要你。”
“一统武林,是我的事,你若不愿,根本不用牵扯进来。只要你肯答应做我的皇后就好。”
笑意昂扬,他惩罚性的轻咬了一下她白皙玲珑的耳垂,“小傻瓜,以后不许再问这样的问题。”
他清越的语声带着酥麻甜蜜的感觉直流入心底,她再说不出话来。
转眸看他,谁能料想叱咤风云的圣武宫主人,会柔情若此?
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面对心爱的人,百炼刚也会变作绕指柔。
若有若无的淡香,自纤白的指尖流泄出来。
清雅的,柔媚的,悄然侵袭着他的身心。
仿佛具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一般,她的味道,轻轻拨弄了他体内最深处的丝弦。
那无以抵抗的熏染,他欣然接受。
从前她对他不假辞色,他还能说服自己对她强硬些,可得知她对他的心思,心便不受控制的柔软起来。
如果她是他命定的克星,他情愿被她束缚。
接下来的日子,每当裴慕白出去,段喻寒也小心出去,回来就吃药休息,伤势恢复得极快。
这日清晨醒来,四肢百骸充满融融暖意,心中一动,一股暖流自然而然的在体内循了一个大周天,正是往昔练功时气随意动的感觉。
他盘膝而坐,潜心运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内力已逐渐恢复。
随手一抓,远处的茶杯悠悠飘过来。
又试了几下,只觉运用自如,和昔日差不多。
思及明天就是晚晴服失魂丹的第九天,他只想立刻出去救她。
正要出门,只听外面裴慕白的脚步声近来,他忽然不知是否该把这好消息告诉裴慕白。回床盖被,闭眼装睡,他始终还是喜欢一个人行动。
裴慕白瞧他在酣睡,霍地疾点他昏睡穴和肩井穴,匆匆出去。
裴慕白只想他暂时安睡,是以力道极轻。
如此一来,不过半柱香功夫,段喻寒就自行解穴了。
戴好人皮面具,段喻寒飞身直往共雨小筑。从下人们或艳羡或不屑的议论中,才知盛希贤受胡天之邀往摩珂岭赴宴,已携司马晚晴前去。
本该先现身收服牧场一众人等,再谋定制服胡天和盛希贤的法子。
但想起那日胡天看晚晴淫亵的目光,他大是心急。
就算没把握,他也要先救她,无论如何,他也绝不能让她再受任何欺辱。
到马厩随手牵了匹马骑了,依记忆往摩珂岭而去。
进了岭口,远远的,看见前面一架华丽的马车疾行,赫然是烈云牧场最高级别的迎宾座驾,驶入胡天宅院。
随行的厉冽等人,也相继入内。
他忙弃了马,施展轻功进了大宅,伺机而动。
司马晚晴和盛希贤对付胡天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可他们还是忽略了一件事。段喻寒,永远不会由人摆布,做任何人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