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番外 千年泪(上)
百年修得一仙,千年修得一神,此后若为神,再无岁月可言。
对于神界众神来说,对于时间是没有什么观念的。
因为可能睡一觉起来,已经是几百年之后,但神界还是那样的神界,一人不多,也一人不少。
瑶仙池依旧碧波荡漾,桃花园依旧桃花四季盛开。
没有人死去,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曾经他们最想实现的得到后,感受到的,却只有无尽的虚无。
舒宁是最早飞升为神的早期大能之一,座下背生双翼的神兽可敌万千诸神,实力强悍无比。
因此,她也是神界当之无愧的第一。
只不过,她从不参加诸神为了打磨时间而举办的各种酒宴,她只喜欢一个人待在自己的神邸,侍养花草,和自己养的神兽下棋聊天。
那时候,她被尊称为红缨上神。
在古神典里,红缨意为万恶之神。
但即使诸神如此戏弄她,她也从未有过任何恼怒。
久而久之,诸神就忘了她的本名,只知道,她叫红缨。
“每日待在这里和我下棋,你就不烦闷。”
稚童散落着一头银色的长发,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模样煞是可爱。
舒宁听到他的问话,没有任何表示。
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低眉看着棋盘。
若不是偶有微风吹拂起她从不打理的长发,桎梏都会怀疑,他面前坐的是一尊逼真的雕像。
“你要去便去吧,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出该如何解这盘棋。”
许久,她嘴唇动了几下,身体依然保持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的俯看着眼底下的棋局。
棋盘上只剩下了寥寥几个棋子,双方对峙不下。
桎梏想到她那个尿性,不想上几天几夜是不可能罢休的。
他站起来,嗓音清脆的说:“要我带点什么给你?”
“都可以。”舒宁眨了一下眼睛,又全神贯注的思索着解棋的策略。
桎梏“唔”了一声。
以往他出去和别人闹时,总会带着点心之类的玩意,但舒宁总是看也不看一眼,任由糕点一点点消失,或者拿去喂鱼。
总之,舒宁可谓是所有神之中,最无欲无求的了。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跪坐在槐花树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古老的棋盘。
她身上沾满了白色的稀碎的小花,但她清冷的面容没有任何一丝触动。
玄苓第一见她时,就是这幅画面。
远比画,来得更加梦幻。
诸神口中的第一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三只乌鸦,嘎嘎嘎……”桎梏眨了眨眼睛,白嫩嫩的手指指着神境中的一簇花,傻呵呵的笑着。
他步履晃荡的往自己的房间跌跌撞撞走去,而负责护送的玄苓却已经忘了那些神交代自己的任务,目光全然被专注于棋局的舒宁吸引了。
她不是没见过比舒宁更加貌美的神或仙,不谦虚的说,就连她自己本身论长相,她这个小仙,都比舒宁这个上神,要貌美得多。
然而舒宁身上那种淡雅,安静而祥和的气质,却是任何神或仙都没有的。
而她,一直想要达到的境界,就是那副样子。
无欲无求,无悲无喜。
她开口,只说了一个字:“你……”
舒宁没有理会她,纤细手指捏起一枚黑棋,落于棋盘某一处后,才微微抬起头,循着声音看去。
“你是何人。”
舒宁平静的陈述让玄苓慌了神,她曲下膝盖,行礼解释说:“小仙是宴会上来帮忙的,桎梏上神喝醉了,诸神让小仙送桎梏上神回来。”
她背后沁出了一些冷汗,但是舒宁没有任何波动的目光依旧看着她。
就在她快要撑不下去,膝盖发酸时,舒宁淡淡的说:“过来。”
她踌躇了一会,才硬着头皮,小步走了过去。
舒宁指着她的对面,说:“坐下。”玄苓按照她的指示坐下,舒宁又问:“会下棋吗?”
玄苓这才敢抬起头,匆匆扫了一眼,点头。
这种棋,她以前闲来无事,也常玩,只不过因为总是赢,没什么意思就不玩了。
她忐忑的拿起白棋,堵住了舒宁的去路,一击必杀,让舒宁柳眉微蹙。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心翼翼观察舒宁的神色。
舒宁依旧紧缩着眉头,玄苓又陪她坐了一天。
过程中,舒宁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恼状。
“上神,你是不是很想赢?”玄苓斟酌开口。
舒宁舒展眉头,轻点了一下头。
玄苓松了口气,她俯身过去,拿起一枚黑棋,放在一枚白棋旁边,局势顿时改变。
舒宁豁然开朗。
玄苓弯起眉眼,舒宁抬眼,正好看到她温柔的笑容。
鬼使神差的,舒宁问:“明天,你还来吗?”
玄苓受宠若惊。
神界和仙界流传最广的话题,基本都是关于舒宁的,而其中,她就听说过,舒宁不喜欢任何人踏足她的领地,神界中,没有人真正见过她,只知道有那么一个神存在。
为此,她被差使时,既激动又忐忑,唯恐舒宁一个不悦,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抹杀。
“不可以?”舒宁又问。
玄苓立即回过神,激动的点头:“当然可以!”
说完,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好像说话太大声了,然而舒宁却没有什么感觉。
寂静的神境里,除了只有花开花落的声音外,从此增添了一个女子银铃般,悦耳动听的笑声。
等桎梏躺死了几天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盘棋没有和舒宁下完。
他艰难的爬下床,一打开门,就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小仙女双手压在棋盘上,手心顶着下巴,说笑着什么,引得舒宁几次微恼怒的瞪她。
桎梏傻眼,他不过是睡了几天,怎么世界就改变了?
他那个清冷高贵的上神跑去哪了?
哪来的小野丫头,敢鸠占鹊巢!
但他默默地吐槽完后,又关上门,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去了。
玄苓自从天天风雨无阻的来刷脸后,舒宁对她的好感度,蹭蹭的上涨。
到了最后,桎梏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
舒宁对她也是很宠溺,不管她做什么,舒宁至多也就是说个“好了”就不再多加阻止了。
而玄苓的胆子也是越来越肥。
一天下午,舒宁终于抖掉身上的落花,去了清澈的池塘边,撩起裙子,露出匀称又白皙的小腿。
她坐在池塘边上,将双脚浸在冰凉的天水中。
她手边放着一些香味醇厚的糕点。
这些基本都是玄苓挑来的。
她拿起其中一块,咬了一小口后,就丢进水中,几条金色的鲤鱼摆着尾巴,上来争抢。
舒宁看着它们,同时注意到了身后悄悄靠近的人。
她也没动,玄苓扑上来,捂住她的眼睛,调皮的问:“我是谁?”
“玄苓。”舒宁微仰着头,脖子划出优美的弧度。
玄苓跪在她身后,盯着她嘴边的一点残余的白点,哑然说:“你嘴角有东西。”
舒宁抬起手,玄苓抓住她的手,在她猝不及防间,贴近了身子。
纵然之前有过很多亲密接触,但都不及这次来的震撼。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玄苓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玄苓舔了一下她的嘴角,就依依不舍额的放开了。
舒宁的脚边,潺潺流水流过,然而都不及玄苓带给她的柔软,温柔得多。
“你是想和我结为道侣?”舒宁疑惑的问。
玄苓脸一下红了,她姣着手指,突然猛的转身,拿出一串仅缀着一颗红色珠子的挂饰,双手奉上。
她闭上眼睛,认命般说:“我仰慕上神很久了,这是我的第一滴心头血!”
舒宁在她的紧张中拿过装饰朴素的挂饰,放在空中,静静地看着。
玄苓不安的等着她的答复,每一秒过去,玄苓都觉得折磨加深了一点。
“可是,”舒宁不记得的看着她,“我没有准备,怎么立下血誓?”
她记得,神界结为道侣的要求,可是要双方的心头血滴在一起,立下厮守的誓言,才能正式缔结关系。
玄苓却不在意,她开心的抱住舒宁,极为惊喜的说:“你答应啦!。”舒宁被她晃得有些晕,不过在感受到玄苓的喜悦后,她心里头一次,也有了淡淡的欣喜。
后来她才知道,爱上是必然,不爱才是偶然。
自从两人确立了关系后,玄苓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桎梏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好奇的问:“那丫头今天没来?”
“嗯。”舒宁闷闷的应了一声。
桎梏捂着肚子笑起来:“肯定是闲你这个棋术糟糕到不行,还死要拉人陪你玩,不肯认输,每一步想上一两天的呆木头太无聊了!”
舒宁挥手就是一击,桎梏堪堪躲过。
他滚了几圈,躺在地上:“好了,不逗你了。你的神邸最近不是随着天地阴阳换算,又改变了方位嘛?你那变态的空间创造能力,连我都参悟不透,她一个小仙,怎么找到入口?”
舒宁这才记起来,自己一入神界,就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为了防止任何人打扰到自己,创造了一片空间。
这片空间与外界隔离,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才能偶尔进来。
她起身,往外界走出。
只是她太久没离开过自己的地盘,一出到神界,就懵了。
她眼前所见,是一场场的混斗。
贵为神的人,疯狂的相互厮杀。
在空气中,她隐约还听见念经一样的话语:
“神又如何,不过是一具空壳。每日饮酒,每日聚会,不就是空虚吗!与其无所事事,不如杀了其他人,一起回到凡间多好啊!”
她眉心紧缩,快速抵达仙界。
但仙不抵神,基本全军覆没了。
等她找到玄苓时,玄苓已经奄奄一息了。
舒宁心慌了,她抱起玄苓,玄苓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但她滚烫的泪水却让舒宁一下子松开了手。
舒宁呆滞着,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玄苓握住她的手说,虚弱的说:“最开心的事就是,遇见你了……我曾经以为,无欲无求才最好,却最终发现,那样不过是一尊空……”
她的话,戛然而止。
舒宁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玄苓的身体破碎成光点渐渐消失了。
仙界依旧是那个仙界,只是不再有仙。
舒宁忽然觉得万念俱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成神,只是一昧的修炼,却忘了所有的理由。
好不容易有个可以挂念的人,却因为她的失误,而入了轮回道。
魔屠拿着刀,玩味的看着失落的她。舒宁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魔屠,引诱之神,一切堕落的根源。舒宁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魔屠舔着刀上的献血,嗜血一笑:“太无聊了。这神界和仙界都太无聊了千年过去,万年过去,什么都没有!”他张开手,胸腔发出肆意的笑声。
舒宁捏着袖子,颤抖的说:“是啊,太无聊了。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好了。”
“桎梏!”舒宁爆发的吼了一声,化身为神兽,出现在她身后。
魔屠扭平眉,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杀了所有理智不清的人。”她冷漠的下达命令。
魔屠嗤笑:“现在,除了你和我,可没有不被空虚埋没。”
“那就,一起消失好了。”
舒宁抬起手,将玄苓送的挂饰塞在了胸口处。
她向后一步,无数把光剑出现在她身前。
这是她第二次杀人。
第一次是为了飞升成仙,她用别人的力量,为自己奠基。
那时候她觉得没有什么因为自古如此,不够强,只能送死。
可这次,她竟感觉到了仇恨。
她击碎了魔屠的神格,自己毫发无损。
厮杀时,她眼睛眨也不眨,一夜之间,所有的神和仙,死亡殆尽。
她想,所谓的解脱,也不过就是死亡。
黑雨中,舒宁跪在地上,攥紧了拳头。
而她身上白色柔和的光芒渐渐被黑暗覆盖。
“啊!”
尖锐而痛苦的发泄声让玄苓从梦中惊醒。
她喘着气,一身粘腻的汗味。
缓了许久,她才掀开被子,走到窗口边,惆怅的看着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