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江上段在群山之中折转穿梭,自然有许多地方波涛汹涌。
在一处小山脚下,闽江转了一个大弯,水势湍急。
虽然如此,钓叟的控制下,小舟在江面纹丝不动,果然是水道高人。
小强看看岳封,询问道∶“准备好了嘛?”
,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没入水中小菜一碟,但为免拿错,加上小强也有心显显本事,盛情相邀同游一番,拍着胸脯道,一切有我,万事放心。
岳封点点头,小强垂目,双手合十,面色中隐隐显出一种庄严。
烈火禅功果然厉害,功法一发,热浪大涨,小强身边隐约有淡淡火色流转,万千焰影跳跃,让他的面容也看不真切起来。
水火不容,但岳封今天就看到了这小家伙的不俗修为,从水之柔顺到火之热烈,转换之中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小强对岳封使个眼色,两个人同时跃起,立时流水中分,暗火侵袭之下现出一个大洞,劲力传来,托住岳封和小强,让他们慢慢没入水中。
入水之后,岳封四下张望,真是神奇。
现在他们立于虚空之中,烈火之性将江水都排除在丈余之外,形成一个空心球体。
两人上下左右都是通明清澈的江水在流动,游来游去的各色鱼儿仿佛飘于空中,碰到火壁一弹即开,阳光透过滟滟水波散成无穷光彩,更增添莫测的变幻,水底世界,宛如梦境。
岳封叹∶“严兄弟果然修为不凡啊,能让我看到如此美景。”
小强细心地调控着烈火之性,两人慢慢向江底沉去(按,无壳潜水艇),闻言笑道∶“岳大哥和我说话不要象和我爷爷说话似的,叫我小强就可以了,什么严兄弟听着别扭。”
岳封笑∶“好吧,小强。”
随着潜行渐深,阳光变淡,寂然无声中,又让人逐渐涌起另一种阴深深的感受。
岳封随意问道∶“小强,你最深到过多深啊。”
水道虽然比水遁更高明,但人力有限,深水处压力和水之气性都不是人所能无限抗拒的。
同样土遁也是如此,深入地下数十丈以下的话,土之气性强烈,行走艰难,再深可能就回不来了。
小强想想说∶“三十丈吧,再深就没有试过了,太危险。”再深只有有些水灵化为原形才能达到了。
岳封想想,问∶“你们修习水道,和水清派有什么关系吗?”
小强思索一下说∶“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爷爷说过,我们的水之道和水清派、镜花水月派似乎出自同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争执,分了家。但爷爷好象和他们都很熟,只是没让我见过他们。”
岳封点点头∶“那就对了,据说水清派认为水性至柔,反而应以刚调御,镜花水月派则认为顺水随波方是正理,大概就是因为这分派而立吧。”
这是修真界百年前一项公案,谁是谁非很难说清。
小强有些羡慕地看着岳封∶“你知道的真不少,可惜爷爷不让我到处跑,也不让我和其他人多接触,让我对外边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岳封心念一动∶“找到剑后,我要和水清派联手寻找无间派踪迹,以求彻底解决仇怨,有没有兴趣参加啊?”
当初他定下留迹的连环套,就是灭患、近美、练功的一石三鸟之计,如果无间逃过王家阻击,则仍有痕迹可寻,可以灭患,同时小白在手,不愁水清派不上钩合作,从而与今生玉盈有了更多相处机会,最后,当然是寻到剑在手,自在江湖游,以倒酶的无间派作炼剑提功的对象(按,可怜的大型NPC)。
小强高兴地一跳∶“好啊,我正闲得无聊,水清派的事,爷爷大概会管的,不好”心念动摇之下,烈火之壁波动,沉沉深水就要压了下来,岳封淡淡一笑,一挥手,紫天无极功发,霞光飞舞帮小强稳住了护壁。
安定下来,小强兴奋地说∶“你一定要帮我说说,不然爷爷不让我去凑热闹可就糟了。无间派那些兔崽子我也听说过,不是什么好东西,爷爷也反感,此事有八成希望,太好了。”
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两人停止了下潜,这时水底几乎全黑了,没有任何声息,如同陷入了寂静黑暗地狱,岳封失笑道∶“小强,你的宝贝藏得真好啊。小偷到了这里,不被水压死,也会被吓死。”
小强得意地大笑,护壁向前飘去,慢慢山岩上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黑黝黝地如同一个巨兽的大嘴。
“这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真不容易。”
小强耸肩∶“如果你象我一样,一天到晚没事干,就在水底泡着,你也能找到了。”
岳封瞧瞧他,没有作声。
这个水底洞穴相当之深,其中还有不少曲折拐弯之处,他们前行之际,感觉上也在不断向上,洞穴之中时不时窜起被火壁惊动的小鱼或者软乎乎的不知名小东西。
在这幽深的水底洞穴中移动,感觉上好象过了一个世纪,突然哗哗水响,眼前一亮,原来他们已经冒出了水面。
小强一弹指,一点火光准确地击中了一只火把,火光亮起,岳封这才发现,他们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石洞里,石笋丛生,锺乳倒垂,却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
小强拿下石壁上的火把,笑嘻嘻地说∶“还在前面哩,这里可深得紧,还分很多岔道,我都没有走完过。”
两个人在洞内走过,湿漉漉的洞穴阴森寒冷,偶尔会有轻微阴风吹过,显然这洞穴肯定有地方通向外界,空气还是能够流动。
小强兴高采烈地给他介绍∶“你看这里,象不象观音坐莲,┅┅,那里,猴子观月,┅┅,还有这里,千军万马。”
锺乳奇形,或壮观,或小巧,无一不显造物之神奇。
岳封一面惊叹,一面奇怪,小强可是一个业务熟练的导游,说起来如数家珍,忍不住问∶“小强你带你爷爷来过吗?”
小强摇头∶“爷爷不愿意来,说这里是我发现的,让我保留一块自己独有的地方。”
“那我看你的解说可是很熟练啊。”
小强黑脸上显出一分不好意思∶“我带三个姑娘来过。”
“哈哈”,岳封露出男人都懂的微笑∶“这地方好,小姑娘看了又害怕又喜欢?一定收获不小吧。”
小强显出难得的扭捏∶“也不多了,不过就拉拉手,抱一抱啦”赶紧解释∶“我很正经的,可没做坏事。”
岳封对他摇摇头,神秘地一笑∶“其实,说不定小姑娘希望你做点坏事哩,你让她们失望了喔。”
小强呆在那里,岳封前行,即便没有火把,神念探路,问题也不大。
半晌,小强恨恨拍自己一巴掌,大叫起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急急追去。
七弯八绕之下,终于到了小强的藏宝之地,那是一块比较干燥的大厅,小强点燃其中的几枝火把,顿时他的藏宝显示在两人面前。
真是丰富啊,谁都想不到,水底还有这许多玩艺,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几乎都凑全了,只是大多锈迹斑斑,年头只怕不比钓叟小了。
再来就是各色箱子里的各种杂物,大约是沉船上的东西吧,没什么值钱的,据小强说,值钱的大多换成酒了。
可以想象,如果有好首饰之类,大约也逃不过小强带来过的三个小姑娘的火眼金睛。
再来就是石头了,江底长年冲刷下,大大小小的奇石也不在少数,如果岳封有闲,其中有些稍加雕刻就是不错的摆设。
看来小强也是疏懒之人,东西不少,就是乱七八糟,显出主人随手把玩之后就没兴趣收拾了。
不待小强开言,岳封走到一处,一堆乱绳之下,那里有他极其熟悉的气息。
感应到他的到来,绳下发出叮一声脆响,神念中一股强大已极的凶悍气息充斥了整个空间,大厅内立时如同冰窖般寒意逼人。
小强也感觉到了,全神戒备,走到他的身边∶“是这把剑吗,它身上似乎封印着极其强烈的凶意。自从拣到它,我就不想碰它,扔在这里。爷爷说,这一定是一把凶器,不知饮过多少人的血。”
岳封沉默半晌,轻声说∶“他的主人就是因此才扔掉了它。”
郑重地说∶“小强,你能帮我件事吗?”
看岳封那凝重的模样,小强知道此事必定不小,精神一振说∶“尽管道来,我小强绝不退缩。”
岳封笑笑,只是笑容中都透着紧张之意∶“找一个更深的大厅,施展你最强的禁制。我要在那里试试能不能解开剑上封印。”
想一想说∶“然后回到你爷爷那里去,隔一段时间,不,明天这个时候,你才能再来这里看我,可以吗?”
小强不明白,但看岳封面色,很干脆地点点头。
岳封长长出一口气,伸出手去,从绳下抽出了那只黑皮剑鞘的剑,几十年了,岳封没有想到拿起它的还是自己。
这许久的光阴过去,流水冲得皮鞘变了颜色,数处破裂,露出里面的铁皮,锈迹斑斑。
小强很懂事,布好禁制就离开了,禁制外插下火把。
昏黄的光亮中,岳封盘膝坐地,轻轻抚摸着剑鞘,那里面就封印着他前世可以说最亲近的物品,不,不能说物品,而应该是最亲近的伴侣。
还是魔师少年的时候,魔教抓来了当时的铸剑大师,收罗好铁,让他打造名剑。
大师是一个糟老头,一天到晚沉迷醉乡,只是站在打铁炉前的时候,精神炯炯,就如同强大的巨人,赫赫生威。
他对魔教并无恨意,至少魔教提供了天下各类美酒给他,因此尽力打造了数十把剑。
最好的剑当然是魔教教主的佩剑“越钩”,其他各类都按地位分配了。
本来当时岳封没有资格获得大师的剑,不过他对好剑的向往让他只要有机会就溜去大师处,看着熊熊烈火中,黑黝黝的生铁如何一步步在大师手下变成寒光闪烁的剑,帮他拉风箱,陪他喝酒,当大师醉得太厉害,不能起身的时候,替他打上几锤。
大师病了,病得很重,魔教派了几个美女来侍侯他,却都被赶走了,身边只留岳封,病得迷迷糊糊地时候还让岳封向他嘴里倒酒。
有一天,岳封小心翼翼地请教他,如何打出一把好剑,虽然他把大师铸剑的全过程都看在眼里,可自己私下照做只能打出一堆废铁。
大师笑了,笑得很张狂,说,你以为铸剑就是拿起锤头在火上敲吗?
以你的资质,只配打锄头。
岳封很生气,为什么我就不能打出好剑呢?
拿起酒壶使劲灌他,即便是老酒鬼,最后也被灌得受不了了。
事后感叹地对岳封说,常常自以为作为酒鬼最好的归宿是醉死在酒缸里,没想到被岳封连灌十壶后还是吃不消,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
大师答应,指导他打一把真正自己的剑,以往铸剑留下来各种好铁的边角废料不少,就用它们吧。
于是整整七天,岳封就在大师的指点下一点点铸剑,生铁炼精,精钢融合,化钢铸剑,打铸成形。
说起来,岳封并没有学到如何真正铸出好剑,后来他自己尝试也从来没有铸成一把可以一提的剑,倒是一气之下将剑改成了锄头,送给农人还真用了很多很多年。
当时,他只是按大师的吩咐,什么也不用想,就象练功一样全神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
大师说,就象爱惜自己的女人一样爱护自己对待的每一块铁,当岳封象白痴一样看着他的时候,叹口气说,你在魔教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对女人真正的爱惜,算了。
又喝下一壶酒后,说,那就象爱惜自己眼珠子一样爱护吧。
因此,岳封不知道那次铸剑足足花了七天,全部心神都在铁、钢和火上面。
大师一直很虚弱,只是在旁边训斥着他,他一丝不苟地按照大师的话进行每一项工作,以至于后来都忘记具体干了些什么。
印象最深的就是,烟火缭绕中,当他割开手臂将血撒遍热到白炽的剑的全身,焦糊的气息充斥鼻端的时候,大师狂笑∶“想不到,边角废料加上锄头铁匠,在我指点下还能打造出如此之剑,我真是天才,天才。”
狂歌如哭,满山俱哀。
随后,大师醉倒三日,辗转床榻半月,撒手归天。
而岳封则有了自己的剑,过了好一段,岳封才给剑取名,名号“血杀”。
当时正是心高的少年,对于自己的剑取名都觉得越有劲越好,有位师弟给剑取名叫“白骨骷髅灭地杀天铁血销魂”,用篆体写满了剑的一面,别说,效果还真挺好,尤其是他在每个字上加上不同的暗黑道法之后。
对于炼剑的修真来说,剑是最亲密的伙伴,每日心火煅烧,时刻不离,功到深处,剑与元神合一,成为后天艰辛修来的身体一部分。
剑亡虽不能说人亡,但绝对是对人元神和修为的巨大打击。
大胡子高峰被岳封收了飞剑之后,苦练二十多年,功力虽增,但元神和剑心的缺口是他无论如何修炼都难以弥补过来的,留下了脚底那致命的神识缺憾,如果没有神念的进一步顿悟超脱,那一问题就永远存在。
血杀随着未来的魔师成长,朝夕相伴过了大半辈子,有时觉得,血杀就是另一个自己,自己和自己怎么分开呢?
直到有一天,他站在了师尊也没有达到的境界之上,天魔七变之后,茫然四顾,无途可循,七情之修炼已达颠峰,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暴戾凶猛的天魔真力在他体内汹涌澎湃,时刻要裂体爆发,反噬其身,让他走上天魔大道上许多人蹈过的覆辙。
在苦苦思索之中,他最后想到摆脱困境的唯一方式就是弃舍,只有弃舍自己拥有的一切,才能超越人生七情,才能让他明了更高的天道。
延津渡口,他想到了首先要弃舍的东西,那就是自己视为性命的血杀。
现在,经过了一个轮回,血杀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隔着封印,他可以感觉到,血杀在凶猛地悲鸣,困于笼中的猛龙似乎感觉到什么,在封印中狂野地挣扎起来。
数十年静沉江底没有消弱它的锐气,反而自然吸收了天地灵气后,它的凶历和暴戾更加狂暴起来。
这正是岳封所担心的,当初血杀就可以说是处于暴戾颠峰的魔师的另一个自我,它本身就具备了那种狂野的霸气。
它的离开让魔师心神重创后突破了天魔七变,外放转向内敛,最后进一步修成转化形质的天魔九变。
现在,可以说岳封面对的是遥远的那个自我的影子,它顽固地保守着天魔七变的全部凶历之气,由于天地灵气的浇灌而更加强大,如果岳封不来寻回,也许再过几十年,上百年,它的力量足以突破封印之后,会成为为祸一方的剑魂。
如果岳封仍然是原来的魔师,或者自爆之前的重生之体,强大的元神控制血杀,将它身上的剑气转化为无形无迹的九变之力易如反掌。
但是现在第一元神瘫痪,第二元神初成,没有和天魔精核融合,要让血杀认这个认不出来的主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是一场战争,自己和以往自己的战争。
如果让岳封自己选择,即便要回血杀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现在的他没有把握能打赢这一仗。
但他没有漫长的时间可供等待,面前的重关需要血杀的功力。
他要决定,是不是要赌一赌,看看弱小的元神能不能驾驭这头凶猛的野兽,一头认不出主人的野兽。
答案很明确,如果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值得珍惜,那他就得拿起这把剑,护佑自己心爱的一切,他最后抚摸了一遍剑鞘,右手沉稳地握向剑柄,轻轻而坚定地说∶“我曾是你的老主人,现在我要成为你的新主人,回来吧,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