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3章
任凭直接去了单位。
这时还不到上班时间,他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假寐,脑子里乱乱的。
迷迷糊糊到了三点,电话就响了。
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马上知道是连局长打电话找他,他赶忙拾起了话筒。
连局长让他过去一趟。
他简单地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匆匆赶到连局长的办公室。
刚上班,他的办公室里就等了几个人。
连局长让任凭到里屋去谈,任凭跟着他走进里屋,他示意任凭将门关上,然后埋进那巨大的单人皮沙发里。
任凭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他们中间隔一个桔红色的茶几。
连局长双手捧着一只不锈钢保温茶杯,语重心长地说:“任凭啊,有些事我得提醒你注意,毕竟你还年轻。”
“局长,是不是我工作上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尽管指出来,我一定改正。”任凭谦恭地说。
“不是工作上的事。是生活作风上的事。”连局长慢慢地说,眼睛看着手中那只转动着的杯子。
“生活作风上?生活作风上我很注意,一般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任凭以为连局长可能说自己去娱乐场所的事,像连局长这样五十多岁的人肯定对这些事有成见。
“不是这方面的事,这方面倒没什么,年轻人玩一玩,只要保险一点就可以了。可是,身边的工作人员,千万注意要保持距离。你还年轻,经过的事少,过去因为这种事栽跟头的人多了。”连局长慢悠悠地说。
是这事!
肯定是恶人先告状了。
任凭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机关,卑鄙的小人躲在暗地里向你放冷箭,让你猝不及防。
“连局长,是不是有人告我的黑状了?我可以以我的人格担保,我绝对是清白的。倒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转移视线,才将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太卑鄙了!”任凭直起腰,打着手势大声分辩着。
“你坐好,别冲动。”连局长腾出一只手,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你先回去吧,不要因为今天的事影响工作啊!作为组织上,找你谈一谈是出于对你的爱护,绝对不是和你过不去,这一点你要明白。”
任凭气冲冲地走了。
他回到办公室,却怎么也坐不住。
只好站起来来回地踱着步,其间有两个办事的人进来,也被他没好气地打发走了。
他真想去找那个姓裴的,但是又一想还是算了。
即使去找他他也不会承认,反倒落得自己被动。
这种事谁去证明呢?
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
办公室实在待不住,干脆下了楼,大踏步地向街上走去。
任凭多年来养成一种习惯,那就是生气的时候游走,走得越远越好,他和乔静生气以后就是这样。
这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湿的水气。
他胡乱地搭上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到哪?”任凭听到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随口答道:“随便。”
“随便?”她吃惊地向后座上看,“原来是你!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是荆棘。
她先认出了任凭,接着任凭也认出了她。
她今天穿着一件长袖花格子连衣裙,显得小巧玲珑,胸前带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十字架。
“相逢何必曾相识。”任凭接着道。
“我开出租一年多,还是第一次碰到像你这样的乘客。漫无目的,只是坐车兜风,你们公务员真是潇洒啊。”荆棘说。
“生气了,散散心。”任凭简洁地说。
“那就更潇洒了。能达到这个境界,也是超凡脱俗了。”荆棘不无恭维地说。
“为什么?”任凭问。
“一般人生气都是摔盘子砸碗,或者打老婆,而你却主动逃避,让气慢慢地消散,这不是很脱俗吗?”荆棘将车驶上快车道,一边加速一边说。
“有点恭维的嫌疑。”任凭说。
“人都喜欢被恭维的,特别是异性的恭维。这是人性的弱点。”荆棘说。
“你这个学妹,你的认识简直和你的年龄不符。”任凭判断说。
“看,你也在恭维我了。”荆棘调皮地说,“说吧,愿意去哪,东西南北任你选,本学妹愿意竭诚为学兄服务。”
“到郊外吧。具体到哪,我就不管了。我闭上眼睛,随你把我拉到哪都行。”任凭说着真的闭上了眼睛。
“好吧,我拉你到一个水库去。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你是一个智者。”荆棘说。
任凭闭着眼,直觉得自己象是在混沌的世界中飘忽,大街上的人流、车流不再困扰自己,人世间的纷争也远离了自己,卑鄙小人的诬陷也抛在了后面,自己已经游离于他们的喧闹之外了。
约摸过了半小时光景,汽车停了下来。
荆棘用温和的女声喊道:“到了,睁开眼吧。”
“水库呢?”任凭急切地问。
“前面五百米处,掩映在一片树林中,所以看不见。”荆棘答道。
“商量个事行不行?”任凭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
“商量什么?有要求尽管提,要知道你现在是上帝,我是你的臣民。”荆棘一本正经地说。
“陪我去湖边聊一聊可以吗?我付费。”任凭说。
“对不起,没有这项服务。”荆棘说,“但是,看在你是老顾客兼学长的面子上,就破格一次吧。”
任凭听到“对不起”三个字时,心中闪过了一丝失望。
又听到“但是”时则又升起了莫名其妙的希望。
他们沿着麦田中间的一条小径向湖边走去。
地面湿湿的,好像是盐碱地的土质,下过雨后就凝固了,并不沾脚。
小径两边的一株株的小麦和那些不知名的草沾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稍稍有所震动便滚落下来,落在任凭的裤管上,有时也落在荆棘的长筒袜上。
任凭的心情突然透亮起来,他想起了那位毕生享受了田园之乐的陶渊明的诗句,轻轻地吟诵道: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这诗的意境真适合现在的情景。可惜我们都是世俗中人,无法真正体会到陶渊明的那种乐趣,因为我们没有他的平静的心境。”荆棘说。
“这就看一个人的造化了。达到了一定的境界,虽处闹市,犹如田间。那样能体会到‘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美妙。我就经常追求这种境界。”任凭说。
“现在达到了吗?”荆棘问道。
“可惜啊,没有达到。整天声色犬马,怎么能有平静的心境呢?”任凭感叹道。
“那也可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荆棘进一步说。
“我的修养还没有达到那一步啊,修炼得不到家。”
任凭正说着,荆棘突然抬手指着前方道:“你瞧,到了。”
任凭抬头向前望去,只见在一片垂柳的掩映中,一块白茫茫的水域突现出来,在雾霭的笼罩中,宛如一块巨大的蒙着水气的镜子一般。
水库边除了荆棘和任凭外,并无他人,所以也没有打破湖水的宁静。
水温柔无波,让人想起古人“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句子来。
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蛙鸣,但不成片。
任凭突然想起皎月曾给自己说过的黄冈水库,这莫不是黄冈水库吗?
自己在中州市生活十几年却没有来过这个美丽的地方,真是遗憾。
“怎么样?这地方美吗?”荆棘停在了湖边,看着湖面问。
“美啊。我在想,如果能在这盖两间小屋,种些花草,夙兴夜寐,终老一世,也是挺完美的人生。”任凭发挥着想象说。
“不见得,人总是需要新鲜的刺激。让你在这住十天八天可以,时间长了就会思念闹市的生活。”荆棘说。
“也许吧。中国人总是喜欢中庸之道。像李密庵《半半歌》里写的,‘半耕半读半经廛’才是最好的处世哲学。”任凭道。
“中国哲学比较适合老年人,可能是因为中国这个国家太古老的缘故吧。美国就不一样,他们只会产生垮掉的一代,迷茫的一代,不会像中国哲学这么圆滑。但这对青年人来说不合适,这种以退为进的哲学往往打击人们奋斗的热情。”荆棘评价说。
“是啊。但是中国哲学很关注个人的生存,对整个社会群体产生什么效应则考虑得不多。”任凭说完背着手望着水库周围如烟的垂柳,沉默起来。
荆棘用右手将裙子撩起来并打成一个结,然后蹲在水边,用左手划水玩耍,顿时她在水中的倒影破碎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出走呢?”荆棘边玩水边说。
“不说也罢。跟你一个女孩家讲这些干么呢?”任凭现在稍稍冷静了下来,也许是这平静的湖水使然。
“你对我怎么这样吝啬呢?我对你可是毫无保留的啊。记得上次你坐我的车我就和你说了很多。”
“好吧。这么给你说吧,我受到了桃色事件的困扰。某个人,这人是我的顶头上司,他骚扰了我的女下级,却在领导那里先告我一状,说我骚扰了这位女下级。领导今天找我谈了话。你说烦不烦?”任凭像绕口令似地说。
“哈哈哈!”荆棘大笑起来,“真有意思。以前只在报纸上看到过这种事,现在还真的发生在身边了。”
“遇到了这种小人,你说我生气不生气?”任凭说着情绪就上来了。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你置之不理就行了。在现在的社会,别说是子虚乌有,就是真有这事又能怎么样呢?”荆棘大度地说。
“你不理他他来困扰你啊。”任凭说。
“魔鬼狰狞,上帝无言。沉默就是最好的反击,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荆棘说着站了起来,拾起一个小石子朝湖中扔过去,水中荡起了一圈涟漪。
这个姑娘真是不简单,心胸比任凭还开阔,也许她是局外人的缘故。
任凭心里平静了下来,自己心里没有亏心事,害怕鬼敲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