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02
父亲的爷爷,是前朝的秀才公,当时门楣光辉,家境富足,置了上千亩的田产。
不过,儿孙不争气,三代下来,就剩两百亩了。
父亲虽是个读死书的,但八股文写得好,本有希望复光门楣。
只可惜,世道沧桑,皇帝说没就没了,科举也取消了。
幸好,还有两百亩的祖田,大小也是个地主,一家人总算衣食无忧。
如今父亲死了,这两百亩田,自然就是弟弟的财产。
父亲下葬后。
乡公所派人来办理遗产继承、户口造册。
遗产包括两百亩良田,一座四合院。
继承人是弟弟陈冠华,监护人是柳嬷嬷。
户口造册,户主是陈冠华,柳嬷嬷登记为姨母,妈妈和我都登记为长工。
另有一个老男仆,也是登记为长工。
趁这机会,柳嬷嬷顺便把我名字给改了。
我本叫陈冠盖,被改成了张盖,随母姓。
柳嬷嬷说,既然我不再是父亲的儿子了,就再没资格姓陈,也没资格使用冠字辈。
这是要彻底消灭我对父亲遗产的觊觎之心。
我当然不懂柳嬷嬷的用意,反而因为能跟妈妈姓而高兴。
而妈妈很清楚这是加给我的屈辱,可也不敢反对,经历过前些天差点被扫地出门的恐惧之后,妈妈已变得如惊弓之鸟,对柳嬷嬷敬畏之极。
妈妈是没见地的,只要能有一口饭吃,能养活我这亲儿子,就无他求了。
此后的日子,我的境遇并无任何改善。
仍是白天劳碌家务,夜间睡在柴房。
甚至更差,因为柳嬷嬷是个恶毒的老婆子,对我动辄打骂,不给饭吃。
之前父亲在生时,他尚且念着一丝父子情,很少饿着我。
而今柳嬷嬷当家,再无丝毫顾忌,把我当狗一样使唤,却只给我鸡一样的饭量。
我再不能上桌吃饭了,每餐只能和那个老仆一起,蹲在厨房,吃主人吃剩下的所剩不多的剩菜剩饭。
因为这是规矩,贱奴才不许和主人平起平坐。
幸好,妈妈会时时给我送好吃的,有弟弟平时吃的蜜饯零嘴,还有妈妈自身的奶汁。
就算被柳嬷嬷发现,也没事。
因为柳嬷嬷是惩罚不了妈妈的。
弟弟非常依恋妈妈,柳嬷嬷敢虐待妈妈,他就敢哭喊撒泼。
柳嬷嬷能罚的只能是我,但我不怕,大不了挨一顿藤条、吃一顿尿汤饭而已。
相比于挨打和饮尿,我更怕挨肚饿。
不过,我这心思不能表现出来,让柳嬷嬷察觉,否则她绝对会改变惩罚方式。
我学精了,懂得演戏给人看,装作很害怕挨打、很抗拒饮尿的样子,让柳嬷嬷看得舒心。
但其实,我早已经爱上妈妈的尿味了。
我甚至觉得,妈妈的尿汤,比乳汁更有风味。
妈妈的乳汁从未断过,至今依旧哺育着弟弟。
不过,弟弟日常也吃饭的,所以通常吸不干妈妈的乳汁,所以夜间妈妈偷偷来柴房看望我时,会喂我吃奶,补充一些营养。
不过,我毕竟身体要发育了,总是吃不饱,所以还会问妈妈要尿汤吃。
妈妈也知道,就算加上她偷偷给的零食和乳汁,还是不够填满我肚子,可也无可奈何。
柳嬷嬷看得太严了,妈妈很少能偷到口粮给我。
在我无知得可笑的脑子中,妈妈的尿汤和乳汁一样,是能填饱肚的。
妈妈心疼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顺着我意,撒尿喂我喝,把尿尿当成了自欺欺人的安慰剂。
欺骗了我的肚子,也欺骗了妈妈对我的怜惜之心。
然而,相较于外面的穷苦之人,我这还算好的了,虽然时时吃不饱,但起码不会饿死。
这些年,年年少雨,岁岁歉收,把好多穷人都逼得卖田卖地,甚至卖儿卖女。
乡里的其他土财主,大都藉此灾年,大赚了一笔。
如果父亲仍在生,可能也会捞一些灾难财。
可惜没有如果,我们家没有独当一面的男主人,管家的柳嬷嬷只是个妇道人家,能保住现有的田产,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此难熬的年岁里,这个不完美的家,是妈妈和我的唯一依靠。
若是逢年过节的日子,这个家,甚至会向我展示温情的一面。
就如弟弟过生日。
弟弟生日那天,我可以敞开了肚子吃,而且还会有几块油淋淋的大肉。
甚至,当我给弟弟磕头祝寿时,柳嬷嬷还会替他赏我个包着铜元的红包。
有时候,我会很幸庆,能够留在这个家里,不必像外面的穷人那样,天天为一顿饭发愁。
但有时候,我又会很不忿,眼睁睁看着弟弟抢走了妈妈。
每当见着弟弟抱住妈妈的长腿撒娇,窝在妈妈的怀里嬉戏,攀着妈妈的乳房吃奶,我都会心里发酸,酸的发疼。
我虽知道,妈妈更多是为了让柳嬷嬷给我一口饭吃,才如此照料弟弟的,但我这心肝仍是不由自主的发酸发疼。
……
春去秋来。
在半饥不饱和劳劳碌碌之间,我长到了20岁。
在柳嬷嬷的精心呵护和妈妈的悉心照顾之下,弟弟也够14岁了,他身体发育得很好,身高已经超过了我。
我干得比牛多,吃得比鸡少,当然长得瘦弱个小。
妈妈也足34岁了,却是风韵盎然,妩媚无边,比年少时还要漂亮。
虽然柳嬷嬷吝于施舍我吃的穿的,却对妈妈很大方——妈妈名分上只是弟弟的乳娘,但柳嬷嬷给她的待遇,却一直是姨太太的标准。
一直以来,妈妈只须照料好弟弟就行了,其余杂事都与她无关。
就算是烧热水这么简单的家务,柳嬷嬷都不许妈妈动手。
早年时,妈妈心疼幼小的我做家务太苦了,会插手相帮,可柳嬷嬷是坚决不许的。
要是妈妈不听话,柳嬷嬷就操藤条打我,以此威胁妈妈不许帮手。
妈妈纵然心疼欲死,也无可奈何,怕极了对我好,反而会害苦我。
而且,当家里另一个老仆老得干不动了,而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时,柳嬷嬷宁愿亲自动手,也不许妈妈帮忙。
妈妈一直不理解,为何柳嬷嬷会这般金贵她。
直到近年,妈妈提出要和弟弟分房睡,被柳嬷嬷否决,妈妈这才得知,柳嬷嬷之所以如此金贵妈妈,是因为她将妈妈视为弟弟的娘妻了。
娘妻,是年长的女子,给年幼的男孩做妻子。
早年如娘亲一般照拂小丈夫,待小丈夫长大了,才为小丈夫生儿育女,尽到为人妻的责任。
柳嬷嬷丝毫不古板,反而贼精贼精的。
很早之前,柳嬷嬷就在琢磨这事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虽然妈妈是做过父亲的侍妾,但柳嬷嬷不在乎这茬,只在乎妈妈和弟弟并无血缘关系,况且早在十年前,父亲就将妈妈休掉了,如今早就再无干系了。
而且,妈妈长得标致靓丽,关键弟弟还非常依恋妈妈,所以,这事正好合适。
至于将来,弟弟是独宠妈妈,还是另娶她人,就将来再说吧,柳嬷嬷老了,管不了那么长远。
而妈妈对此事的抗拒,并不在柳嬷嬷的考虑范围内。
因为我是妈妈的最大软肋,柳嬷嬷只要拿我做威胁,妈妈就毫无反抗之力。
多年来的虐待和奴役,让我长成了一个没骨头的窝囊废、唯唯诺诺的贱奴才。
柳嬷嬷的一声喝骂,就足以把我吓得双股颤颤,站都站不稳。
我甚至不敢直视柳嬷嬷的眼睛。
我是又蠢又懦弱,但并未傻透,尽管妈妈每天都对我强颜欢笑,但我也隐隐约约猜得到,柳嬷嬷和弟弟对妈妈打的啥主意。
毕竟,弟弟都十四岁了,还每天每晚和妈妈同处一室,这傻子都能看出蹊跷来。
我不知怎么办。
我想不透若是弟弟占有了妈妈,会是个什么情况。
但我心中很明确的讨厌这事成真。
偷偷带着妈妈远走高飞?这念头我根本不敢想。
在我浅薄的认知里,这个家是我和妈妈的唯一依靠。
……
柳嬷嬷也不年轻了,已过60岁了。
她虽然仍是精力充沛,可也害怕自己会突如其来的病倒。
她这年纪的人,许多都是说没就没了。
如今的弟弟已是小男子汉,有自己的主见,别人寻常害他不得。
所以,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日下到地府,见到主母和老爷,也能交代得过去。
倒是还有件事,让她略感遗憾。
就是弟弟至今仍未拿下妈妈。
柳嬷嬷为此特意问了弟弟的想法,得知他是非常喜欢妈妈的,只是妈妈不从,他又舍不得霸王硬上弓,才一直没有得手。
况且,妈妈为了守住最后一道线,早已经不惜亲手给弟弟撸鸡吧了。
所以,弟弟对目前的亲昵程度,是满足的,并不急着彻底占有妈妈。
柳嬷嬷一听就笑了,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弟弟对着妈妈的身子,馋得流口水的色样。
接着,柳嬷嬷自说时日无多,希望尽快看到弟弟成家立室,好让她到了地府,也能对主母和老爷有所交代。
于是,两人达成了一致,计定后,立即找来了妈妈。
柳嬷嬷负责唱黑面,恐吓妈妈,威胁要把我赶出家门,让我饿死街头。
而弟弟就唱红面,一边劝柳嬷嬷别这么绝情,一边又向妈妈许诺好处,绝不委屈妈妈,会给妈妈名分,让妈妈做侍妾。
听到给名分,妈妈顿时眉梢一动。
妈妈原以为,弟弟纯粹是馋她的身子,就算得到了,也只是个没名没份的通房侍女。
没曾想,竟是做妾。
至于做嫡妻,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因为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而妈妈连娘家都没了,何谈做嫡妻。
而且,按理说,做妾也是不咋合适的。
毕竟妈妈今年已经34岁了,而弟弟才14岁,两人的年龄差距大得太离谱了。
但弟弟仍是愿意给妈妈一个名分,可见他确实很迷恋妈妈。
弟弟是妈妈从小带大,对妈妈非常了解,妈妈只要动一动眼眉,他都能把妈妈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此时,他就一眼看出了,妈妈的意动。
于是,他又加了把劲,拱了把火,说他才14岁,未来几年都不会娶妻,只会独宠妈妈。
但独宠什么的,对妈妈没什么吸引力,妈妈对此不屑一顾。
相对于稚嫩的弟弟,柳嬷嬷更晓得如何诱惑妈妈。
柳嬷嬷拿出我做诱惑,说只要妈妈做了妾,那就相当于少夫人,至少未来几年内,在弟弟正式娶妻之前,妈妈都是家中的主母。
那么,妈妈想要给亲儿子一点好处,自然是可以的。
一听见这个所谓的好处,妈妈再也没法淡定。
妈妈最心疼的是我,最愧疚的也是我。
因为我在这个家里,过得实在太苦了,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夫,却得不到一顿饱饭,才20岁,就熬得像是40岁的。
妈妈心疼于我的苦,也愧疚于没能力带我过好日子。
若是能够带给我好处,弥补我,妈妈愿做任何事。
但妈妈毕竟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女,她清楚口头上的好处,是虚的。
所以,她希望先得了好处,再行圆房之事。
柳嬷嬷觉得妈妈太得寸进尺了,习惯性的要拿我做威胁。
不过,弟弟很在乎妈妈的感受,就止住了柳嬷嬷,并且答应了下来。
这又引来妈妈的一顿感激。
其实,早在弟弟性觉醒、又不能和他分房睡的时候,妈妈就几乎认命了。
寄人篱下,有何拒绝的本钱,委身于弟弟,只是迟早的事。
但弟弟毕竟是妈妈奶大的,妈妈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就一直严守着最后一道线,一直不肯从了他。
不过,妈妈心底也明白,这道线是守不住的,被突破是迟早的。
只是能拖就拖罢了。
妈妈原以为,是要给弟弟做通房的,没名没份。
却没料到,弟弟居然这般钟情她,要纳她为妾,还能借此带给儿子好处,这完全是意外之喜。
……
弟弟和柳嬷嬷许诺给妈妈的好处,有三个,一是每天都给我饱饭吃。
二是让我从柴房搬到东厢房,晚间睡觉可以睡在温暖舒适的床铺里。
三是给家里添个奴仆,帮忙家务,减轻我的负担。
都是小恩小惠,但于我而言,确实是天大的好处。
其实,我们家早就该添个新奴了。
因为家里那个老仆,早就老得干不动了,去年冬天,还因为受了风寒一命呜呼了。
添奴其实很简单,现在年年闹饥荒,从穷人家买个小孩回来伺候,花不了几个钱。
新买回来的奴仆,是个16岁的小伙,叫做王狗蛋。
他年纪比弟弟还大了两岁,可个子却矮了弟弟一头,又瘦又矮,一看就知是常年没米下肚的。
他来到我们家后,每餐至少能吃到半碗白米饭,甚至还有些带肉的骨头,这让他幸福极了。
所以,他很感激,做事尤其卖力。
这确实帮我分担了很多工夫,让我轻松多了。
我这境况突如其来的改善,让我感激弟弟和柳嬷嬷的同时,也充满了不解。
直到有一天,柳嬷嬷唤我和狗蛋到堂屋。
堂屋就是北房,也叫正房,坐北向南,是弟弟住的。
妈妈是弟弟的乳娘,故也随弟弟住这屋里。
屋里,弟弟坐着饮茶,眼却盯着妈妈的背影看。
妈妈背着门口,站在镜前,整饬着仪容。
我打眼一看,觉得今天的妈妈尤其好看,穿着一身漂亮的新旗袍,头上簪着精致的发髻,脸上画着端庄典雅的妆容,手上还多戴了几件精美贵气的玉饰。
妈妈透过镜子,看见我来了,便转过身来,对我温柔的笑道:“儿子。”
我只觉得,妈妈的笑容中,有种莫名其妙的羞怯之意。
这一瞬间,我脑中嗡的一下,彻底反应过来——妈妈被弟弟占有了!
原来我待遇变好,是妈妈用身体换来的!
难怪昨晚妈妈没来看我……
我脑袋在“嗡嗡”的响,什么都听不见,直到柳嬷嬷踹了我一脚,我才醒过神来。
“蠢货,你耳朵聋了是吗?叫你给少爷和少奶奶太太磕头,没听见吗?”柳嬷嬷恶狠狠地揪住我耳朵骂道。
面对柳嬷嬷的凶厉,我本能地颤栗,再无心思索弟弟和妈妈之间的事,甚至意识不到妈妈正是柳嬷嬷口中的“少奶奶”。
我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不停地磕起头来。
狗蛋也磕起了头,不过他比我伶俐,懂得一边磕头、一边说好听的话:“奴才给少爷、少奶奶磕头啦,奴才给少爷、少奶奶请万安啦。”
于是,柳嬷嬷又踢了我一下,冷冷的骂道:“你这蠢货,瞧瞧人家狗子嘴巴多乖,多学学。我们家养你这么大,还不如养条狗呢,狗都知道吠两声,你倒是个哑巴!”
“嬷嬷……”这是妈妈心疼又怯懦的声音,欲言又止,想阻止柳嬷嬷糟践我,又不太敢。
对我好,反而会害了我,这是妈妈多年来形成的思维定势。
不过,今日起,情况有点变化了,妈妈已是弟弟的侍妾,身份金贵,无须太畏惧柳嬷嬷了。
弟弟握住妈妈的玉手,轻轻地揉着,给了她勇气。
于是,妈妈深吸一口气,说:“嬷嬷,不许打我儿子!”
柳嬷嬷一怔,错愕地看向妈妈,又看向弟弟。
弟弟说:“看我干嘛,听少奶奶的。”
柳嬷嬷沉默了一会,却突然笑了出声,啧着嘴巴调侃道:“啧啧,老话说的好呀,有了媳妇忘了娘。”
弟弟嘻嘻一笑,站起来,走过来,扶着柳嬷嬷,扶她坐到椅子上,嬉皮笑脸道:“嬷嬷说的什么胡话呢,我哪敢忘了您。”
柳嬷嬷双手夹住弟弟的手,似叹息又似欣慰地说:“少爷,我老啦,也没几年好活了。临死前还能看到你成家立室,够瞑目了。”
“别瞎说,你一定能长命百岁。”弟弟说。
柳嬷嬷摆了摆手,左右想想,又说:“少爷,你听我一句劝,媳妇可劲儿宠着,行。但她儿子终究和你没关系,可别惯着,知道吗?”
弟弟点头道:“我晓得的。”
接着,柳嬷嬷又对我说:“盖子,你妈是少爷的妾,少爷娶妻之前,你妈就是咱们家的少奶奶,可以适当给你点照顾。但你记住咯,你不是少爷的种,你永远是个下人,是个奴才,懂吗?”
我脑中是茫然的,内心是酸痛的,我宁愿不要这种照顾,也不要妈妈被弟弟霸占了……
“蠢货!”柳嬷嬷见我愣愣的不答话,便又黑起了脸,厉声骂道:“我问你话咧!又聋喇!”
我瞬间又被吓到了,磕磕巴巴地回道:“是,是,是,我懂,嬷嬷,我懂的。”
柳嬷嬷对我冷“哼”一声,又对弟弟说:“看吧,我说得对吧,这贱货就不能惯着,不骂不打就不会动了。”
弟弟笑道:“嗯嗯,嬷嬷说得对。”
妈妈向弟弟投去了幽怨的眼神。
于是,弟弟便对妈妈说:“没事的,盖子又不蠢,能教好的。”
柳嬷嬷见此,又笑了起来,一拍弟弟的屁股,说:“行啦行啦,和媳妇恩爱吧,我这老太婆懒得管你们啦。”
……
因为弟弟和妈妈的喜事,我和狗蛋都被赏了几块铜元,还准许我们休息半天,有工夫也留到明天再做。
狗蛋欢天喜地,揣着那几块铜元,跑了出门,给家里送去。
他家在邻村,不远。
那几块铜元,足够他家里人吃几天白面馍馍了。
休息,若放在以前,我会很开心。
但今日,我心却涩涩的,涩得发疼。
我茫然的回到自己睡房,趴到床上。
直到被褥湿了一大片,我才恍然,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哭了许久。
我抬头看窗户,外面的天色已昏沉了下来。
过了一会,狗蛋自房外唤我:“盖哥在吗,嬷嬷叫你去堂屋。”
我赶紧爬起来,抹了抹脸,出去问狗蛋道:“嬷嬷叫我干嘛?咱俩今天不是可以歇着吗?”
狗蛋回道:“不知道呢。你快去吧,别惹嬷嬷生气。”
我点点头,快步走了去堂屋。
这个点是吃饭时间。
堂屋里,柳嬷嬷正在把饭菜端上桌。
而弟弟已经拿着筷子,夹着肉往自己嘴里送。
妈妈却站在门边,左顾右盼,似是正在等人——等的就是我。
妈妈见了我,立即露出了温婉的笑容,朝我迎过来,说:“好孩子,快,进屋坐,吃饭啦。”
我不胜惊疑,这是何意,我能上桌吃饭?
打从父亲死后,我就再没在堂屋的饭桌上吃过饭了,至今有十年了。
这十年来,都是待他们吃好了,我才能进屋收拾碗盘,端到厨房去,吃剩下的残羹冷饭。
妈妈见我踌躇不前,便按着我肩,轻轻推我前行,说:“别怕喇,少爷点头的,今晚让你一起吃。”
“哦。”我明白了,这又是妈妈委身于弟弟换来的好处。
妈妈甜甜地笑道:“是每当过时过节都可以一起吃哦。”
“哦。”我内心酸涩,完全高兴不起来。
柳嬷嬷斜眼瞥了瞥我,冷道:“真是个蠢货,吃饭都不知道积极。”
面对柳嬷嬷的冷脸,我本能的缩起了脖子。
妈妈却附在我耳边低声道:“别管她,有妈妈在呢。”
我咬着嘴唇,内心翻涌着酸水,我宁愿今天挨肚饿,也不想上这饭桌吃饭。
吃饭时。
有凶恶的柳嬷嬷在,我很局促,捧着碗,双手都不敢碰到桌子,更不敢夹桌上的肉菜,只是默默地低头扒饭。
妈妈知我胆小,也清楚我一时半会转变不过来,便不叫我夹菜,而是由她亲手把肉菜夹到我的碗里。
不过,我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饭。
“妈妈,儿子吃好了。”我放下碗时,妈妈才堪堪给我夹了两块肉而已。
妈妈却拿起我的碗,想给再盛一碗饭,说:“才一碗哪够饱呀,妈妈给你再盛点。”
我摇了摇头,接着站了起身,迫不及待的要离开这儿。
我朝弟弟和柳嬷嬷躬身说:“少爷、嬷嬷,奴才告退。”
弟弟只随口“哦”了声。
柳嬷嬷对我抬眼一瞥,吩咐道:“吃饱了就早点歇着,明早早点起,今天很多工夫都没做咧。”
我回了一声“是”,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这间堂屋,我一点都不愿多留,一想到昨晚,弟弟就在此间占有了妈妈,甚至将来的每日每夜,弟弟都将会在此一次又一次占有妈妈,我就心如刀绞。
出来后,我坐在东厢的石阶上,坐在黑暗中,默然酸伤。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柳嬷嬷从堂屋里出来,招呼狗蛋进屋收拾碗盘。
狗蛋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就捧着一堆碗盘,端去了厨房。
然后,狗蛋又来东厢找我,叫我一起吃剩菜剩饭。
他冷不丁看见我就坐在石阶上,吓了一跳,“盖哥你咋了,咋不声不响坐这儿,差点没吓死我。”
我没回话。
他也不在意,接着说:“今天主子们吃剩的肉特别多,快起来吧、盖哥,咱们去厨房开饭咯!”
我勉强一笑,说:“你吃吧,我不吃了。”
“咋啦,不吃咋行……”狗蛋转念一想,却是想通了,羡慕道:“哦,我知道了,刚才嬷嬷叫你进堂屋,原来是让你一起吃饭啊。啊,也是,你妈成了少奶奶,少爷就是你后爹,真好。”
狗蛋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回厨房那边去了,路上还在喃喃道:“如果我也有这样一个妈就好了。”
是啊,弟弟是我的后爹……这句话,让我又不禁流下泪来。
哭着哭着,我看见柳嬷嬷又从堂屋里出来了,手上还提着个便桶。
柳嬷嬷提着便桶,走到堂屋西侧的西北角。
那角落是西耳房,是个茅厕。
柳嬷嬷把便桶里的粪溺倒入茅厕后,又提着便桶走到井边,从井里打上水来,开始洗刷便桶。
我习惯性的想上去帮忙,但一动时,却发觉腿脚早就坐麻了。
而柳嬷嬷刚开始洗刷不一会,狗蛋正好从厨房出来,看见柳嬷嬷,便急脚迎上去,说:“嬷嬷,您老歇着吧,便桶让我洗。”
柳嬷嬷乐得如此,把便桶、刷子都交给他了。
于是,狗蛋就蹲在地上刷便桶。
柳嬷嬷就站在旁边,郑重道:“狗子,这是两位主子用的马桶,一定要刷干净咯。要是两位主子明天和我说马桶有味道,老娘扒掉你的皮,晓得不?”
狗蛋一边刷,一边笑道:“嬷嬷放心,我肯定把主子的马桶刷得比我嘴巴还干净。”
柳嬷嬷被逗得笑了一下,啐道:“滚你个狗奴才,你以为你嘴巴多干净咧。老娘都嫌你嘴脏,甭说两位主子。”
狗蛋又笑道:“是是是,我是要刷得比嬷嬷您的嘴巴还干净。”
柳嬷嬷“呸”了一声,抬脚踹了他屁股一下,说:“老娘累了,回去睡了。你把马桶刷干净后,给送回堂屋里去。”
狗蛋回道:“好的,嬷嬷放心安歇吧。”
然后,柳嬷嬷就往她住的西厢房走了。
不过,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对狗蛋厉声吩咐道:“狗子,送马桶进堂屋时,要在门口候着,等主子准你进去了,你才可以进,懂不?进了屋,你这双狗眼最好别到处乱瞧,瞧了不该瞧的,仔细老娘弄瞎你!”
狗蛋是个伶俐人,当即一脸认真道:“嬷嬷,您放心吧,我这么大的人了,有些事都懂的。待会进了屋,我决计不瞧少奶奶一眼……啊,不,我是决计不抬一下头,低着头进,低着头出,只瞧地板。”
柳嬷嬷听得满意,笑道:“你这狗子,比那盖子精灵多了。”
狗蛋不搭这一腔,只是“嘻嘻”一笑。
之后,柳嬷嬷真个回西厢去了。
狗蛋洗好了马桶,便提着它,走到堂屋门外。
狗蛋敲了门,又高声说:“少爷,少奶奶,奴才送马桶来啦。”
不一会,屋内传出一声“进来”。
于是,狗蛋轻轻推开了门,提着便桶,低着头进去了。
很快,又低着头出来了。
他回南房时,经过东厢,看见我仍呆呆地坐在石阶上,便奇怪道:“盖哥,你这是咋啦?咋还在这儿发呆?”
我摇摇头说“没事”。
他挠挠头,又说:“盖哥,早点歇着吧,明早一堆工夫要做呢。”
我回道:“嗯,好。你也早点睡。”
之后,他回南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