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轮舞(14-17节)
commission for 哈尔迪&姆因
by 爱吃肉的龙仆
注:本部分为纯剧情
十四节
迷蒙中,哈尔迪只觉自己做了一场悠长的梦,关于一座明亮的殿堂,关于洗礼与救赎。然而当他试着去回想细节时,却发现一切都模糊不清,如同破碎的泡影。
发生了什么?
更多回忆涌入脑海。哈尔迪记得自己的处境:他想要终结错误的战争,却无法得到同胞的支持,不仅如此,他还要接受审判。一想到此事,他立刻清醒几分,从浅睡中惊醒过来。此时正值黎明,晨光熹微,帐篷内依旧一片黯淡,他躺在草席上,衣着无物,身上盖着毛毯,枕边放着叠好的整洁衣物,这一切似乎稀松平常,却让哈尔迪无比惊愕,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
白狼牧师开始起床更衣,跪在草席上进行每日例行的祷告,可这并未哈尔迪有意而为之。他能看到,能听到,能感受到朴素布衣与毛皮摩擦的触感,但他就是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连说话都做不到。他仿佛被囚禁于一片黑暗中,对外界正在发生的事只能观望,却无法干涉,身体则由另一个意识接管。它是如此强大,让哈尔迪根本无法对抗。
我还在……做梦吗?
就在哈尔迪倍感困惑之时,白狼牧师已经结束祷告,帐篷的布帘被掀开,另外两位高阶牧师走进来,面带和善微笑,眉宇间透出不加掩饰的歉意。
“对于前些天的所作所为,我感到非常抱歉。”说话者是年迈的鹿人牧师,他向哈尔迪深深鞠躬,“伟大的圣狐已将实情告诉了全体高阶牧师,证明了你的清白。”
清白?什么清白?
哈尔迪被鹿人牧师弄得满头雾水——对方之前明明对他怒目而视,恨不得把他烧死,今天的态度却突然转变。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感觉到自己扬起嘴角,用温和平静的声音回答说:“您无需为此道歉,错误的根源还是在我身上,是我被邪术蒙蔽了心智,受到那些肮脏邪物的利用。不过圣狐已经将我从黑暗拯救出来,让我恢复了理智。”
天啊!我这是在胡说什么?!
如果哈尔迪能说话,此刻恐怕已经发出惊叫,但他除了在内心深处呐喊外无法做出任何实际行动,一言一行都被另一团意识牢牢掌控着。这着实是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体验——他依旧是他自己,却又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只兽。他的身体依旧在和其他高阶牧师亲切友好地交谈,而他全然陷入了慌乱,想要弄清问题所在,思绪不由飘回昨晚。他隐约记得圣狐来与自己会面,他想要为有关变异兽的真实情况寻求解释,但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没有清晰印象。
似乎开展了一场仪式……
强大的力量灌入我的体内……
“其他信徒正在向广场集合。”另一位白虎牧师笑着说,打断了哈尔迪的思绪,“错误的审判已经取消了,不过圣狐还是希望能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将真相公布于众,让他们知晓那些邪物的真面目。”
不,他们不是邪物!
虽然心里这样想,哈尔迪却听到自己开口说:“为此我感到很荣幸,咱们也赶过去吧。”
随后,三名牧师一起走出帐篷,开始前往当初哈尔迪开展报告会的那片荒地。路上哈尔迪还遇到了其他牧师与信徒,发现他们对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截然转变,都对他报以和善微笑,甚至走上来向他表示歉意。哈尔迪当然希望能与同胞保持良好关系,但眼下这种处境只让他无所适从。无论他怎样挣扎努力,都无法夺回控制权,仿佛这幅躯体已经有了新主人,而他只是被遗弃的残次品。
我被……操控了?
这是圣狐的神术吗?
但是他为何要干这种事?这也是神的旨意?
还是说……纯粹是为了掩盖真相?
思绪至此,哈尔迪只觉心惊胆战,他尊敬圣狐,但目前的情况太过诡异,让他不得不心生疑虑。这时他来到荒地上,发现此地早已人山人海,聚满了信徒与牧师。眼看哈尔迪的到来,众兽自发向两侧挪动,为对方让出一条通路。
“欢迎归来,我的孩子。”
循着轻柔却直入人心的话语,哈尔迪抬起头,看到荒地中央比之前多了一座高台,通体白亮,仿佛由纯粹的光芒筑成。圣狐站在台上,面容沉静肃穆,雪白长袍在昏暗的天地间格外醒目。一见到他,哈尔迪立刻感觉自己被一种温暖纯洁的光辉笼罩,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穿过人群,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上高台,最终来到圣狐面前,单膝跪地,谦卑地垂下头。
“感谢您的引领,让我从迷途中返回正路。”白狼牧师开口道,语气中满是虔诚与敬畏。
“这是我的天职。”圣狐伸出纤纤玉爪轻触白狼牧师的额头,示意对方站起身。“你曾被邪物误导,散播了荒谬的谣言,现在是时候改正你的错误了。揭露变异兽的丑恶嘴脸吧,神之所以让你蒙受苦难,为的就是这一刻。”
“我必将完成我的使命。”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哈尔迪知道自己是对话的参与者,却无法加入其中,只能像个观众般在角落里徒劳地嘶吼。迎着那对纯白双眸,哈尔迪仍能觉察到无限的爱戴与崇敬,却又为此感到惊诧,因为他知道这份情感实际上属于另一只兽,属于目前呈现在众兽面前的白狼牧师。
该死,快停下!
这不是……真实的我……
没有兽觉察到哈尔迪的挣扎,就连“他自己”对此都不予理会。只见在绽放微光的高台上,白狼牧师转身面向全体牧师与信徒,开始重新讲述他在失踪期间的真实经历,关于他如何在魔兽群中杀出重围后又受到变异兽的袭击,以及在牢狱中经受了怎样的摧残与折磨。他描述得如此详细,以至于台下的听众一时都身临其境,与他一同面对做梦都想不到的残暴酷刑。他们瞪圆双眼,脊背发凉,体毛直立,都为同胞的悲惨经历扼腕叹息,而这份心痛很快转化为对变异兽的愤怒与憎恨,如烈焰般在人群内蔓延开来。仿佛嫌这还不够,白狼牧师紧接着又慷慨激昂地描述起自己在变异兽村落中的所见所闻。
“那些邪物不仅折磨我,还奴役我,把我当成最下贱的苦力。那是一番噩梦般的经历,同时也让我有机会进一步见证变异兽的邪恶。这些家伙以污水与腐肉为食,把剧毒视为甜品。他们没有廉耻之心,不懂道德礼法,对同胞毫无关心可言,以其他生灵的痛苦为乐。即便是年幼孩童,也丑恶无比,把杀戮与破坏当成游戏……”
在圣狐法术的加持下,白狼牧师的声音如雷贯耳,在整个广场上久久回荡。他的话如干柴,如热油,每一个字都让众兽的怒火愈发高涨,一个个摩肩擦掌,恨不得立刻冲入变异兽的丑陋巢穴,将这些恶魔杀个片甲不留。
“我曾经对这些可憎的邪物心存幻想,如今我终于看清了真相。”仿佛是为了回应人群越发高昂的情绪,白狼牧师抬高了音量,语调饱含激情,两爪兴奋地挥动着,“这些污秽的存在必须被消灭。这是神的意志,更是在场所有兽义不容辞的责任!”
“铲除变异兽!”有信徒忍不住大喊起来。
“践行神的意志!”
“净化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热忱的呼声此起彼伏,渐渐连成一片喧嚣的海洋。信徒与牧师们仰视着高台上的圣狐与白狼牧师,都满面红光,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唯有桎梏在黑暗中的哈尔迪如坠冰窟。
不……
不是这样的……
这些都是假话,你们不能相信我……
哈尔迪痛苦地呐喊着,却没有兽能听到。他被暴怒填满,想要阻止自己继续污蔑变异兽,却以失败告终。另一团意志击垮了他,占据了他,用他的嘴煽动憎恨与战争。面对往日的种种困境时他从未感到胆怯,唯独这一次,他被前所未有的绝望吞噬。同胞的仇视曾让他寝食难安,但在这一刻,他宁愿被其他牧师架在火刑柱上烧死,也不想继续编造谎言。
这都是你的安排吗?
神曾赐予我力量救助变异兽,而你却想千方百计地抹灭他们,甚至不惜扭曲事实……
因为无法控制视线,哈尔迪看不到身边的圣狐。他能想象出对方和善又肃穆的面容,然而在无边黑暗中,他无法从中得到一丝慰藉,内心只剩猜疑与惊惧。
我必须夺回我的身体,不能听任圣狐摆布。
尽管心存这种念头,哈尔迪却无法做到,另一团意志压迫着他,如同千斤重负,让他根本喘不过气。而在他竭力挣扎的同时,广场上的演说仍在继续。白狼牧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热情饱满的声音铿锵有力,时而控诉变异兽的罪行,时而感谢圣狐的引导,赞美神的伟大,同时不忘鼓励同胞继续与邪恶对抗。台下的信徒与牧师们认真聆听,都为之倍受鼓舞,不再将对方视为叛徒,而是从黑暗中归返的英雄。他们热切回应白狼牧师的号召,最终以整齐划一的宣誓为这场澄清事实的演说画上句号。
“你的表现很出色,我的孩子。”
在众兽热烈的呼声中,圣狐转头望向白狼牧师,狐爪轻拍对方的肩膀以示称赞。
“这一切都要感谢您的引导,如果没有您鼎力相助,我恐怕还深陷邪术编织的幻象中无法自拔。”
白狼恭顺地回应道,狼尾在身后轻轻摇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哈尔迪能感受到一股满足与喜悦油然而生,却没有被其冲昏头脑,他竭力将自己与另一团意识剥离开来,保持残存的理智。望着台下陷入狂热的同胞们,他一时只觉茫然无措,不知怎样才能摆脱受控的窘境,更想不出如何履行当初向姆因许下的诺言。他认为自己需要更多时间,可圣狐立刻打碎了这种奢望。他看到圣狐向前迈了一步,走到高台边缘,台下的众兽都意识到圣狐有话要说,纷纷安静下来。没出片刻,原本人声鼎沸的荒地变得鸦雀无声,上万双眼睛仰视着尊贵的圣狐,准备倾听神的教诲。
迎着满含期待与尊敬的灼热目光,圣狐面不改色,沉静如水,身上的白袍隐隐泛光,一时更显高洁神圣。“之前哈尔迪的演说中已经包含了神的意志,我无需赘述。”他开口道,声音低沉平缓,细微如清风,却能直入人心。“在此我将要宣布的是一项重大决策。之前我们曾在那片污秽的土地上受挫,但我们不会因此向邪恶低头。事实上,我们已经停滞太久,是时候重整旗鼓,再度对恶魔进行讨伐。这一次神将与我们同在,我会把祂的祝福传达给神殿的每一位斗士。”
伴着话音,高台上的圣狐微微颔首,双爪在胸前虚握,整只兽霎时绽放出璀璨光芒,如太阳般耀眼,让兽无法直视。顷刻间,晦暗的荒地被完全照亮了,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从圣狐身上流泻出来,汇聚成数以百万计的光球。它们悬浮在众兽上空,如近在咫尺的密集繁星,随后开始飘飘扬扬地洒落,落到每一位信徒与牧师身上,融入他们的体内。
“我感受到了……力量。”
“这就是神的恩典。”
沐浴在圣洁的光雨中,众兽都忍不住发出惊叹,赞美这伟大的神迹,感觉自己重获新生,变得无比强大。他们欢呼着,情绪亢奋到了顶峰,有些兽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甚至当场拔出武器,恨不得立刻投身到战斗中。光球也落到这些武器上,融入其中,赐予它们祝福,只见明灿的圣焰在刀剑上燃烧起来,彰显着正义的力量。
“准备出征吧,我的孩子们。”圣狐庄严的声音在整片荒地上回荡,“你们是神的利刃,在你们面前黑暗将无影遁形。”
“除灭邪物!”
“净化这片被诅咒之地!”
信徒与牧师纷纷高呼,此时都将武器举过头顶,圣焰在锋刃上绽放,在高台下连成一片白灿的海洋。所有兽都沉浸在高涨的斗志中,唯有一个例外,他虽然也在经受这番神迹,高举太刀“苦修”,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悲鸣。
不……
不要再有更多战争……
我不知道圣狐为何如此执着,但我必须阻止他。
可是……我究竟该怎样做?
光团落在白狼牧师身上,虽是赐福,却让哈尔迪残存的意识倍受折磨,正在控制身体的力量则愈发强大。他的视野中一片白亮,耳畔满是同胞的狂热呼声,但他的心却一片漆黑,被孤独与无助淹没。
十五节
虽然近一个月前击退了神殿部队,不过变异兽们并不认为战争已经结束。因此当哨兵将神殿部队再次进军腹地的消息带回时,他们立刻行动起来,开始备战。之前的经验告诉他们,因为兵力差距悬殊,与神殿正面硬碰硬是行不通的。因此他们这一次专注于利用自身对禁绝之地的了解,分成多只小队,在各个神殿部队的必经之地设下重重埋伏,同时在敌军后方开展游击战。
这番对策无疑拖慢了神殿部队的脚步,削弱了对方的兵力,但起到的效果也仅此而已。神殿一方加强了后勤部队的防御力量,这使得变异兽们无法故伎重演。不仅如此,游击队员们很快觉察到,那些牧师与信徒们比之前更加狂热。他们不顾自身安危,也不理会同胞的伤亡,无畏而决绝地向腹地进军,似乎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将变异兽赶尽杀绝。他们展露出的强大力量前所未有,刀刃上不灭的白焰在昏暗的禁绝之地上格外刺眼,变异兽一方因此吃尽苦头。
“今天上午敌军开始强渡黑水河,所有小队全部参战,试图进行阻拦,给敌军带来了重创,但是没能阻止对方过河。合计有九名变异兽在本次行动中阵亡,他们分别是瓦哈德、拉扎夫、伊德里斯……”
听着猫人暮影对战况的汇报,姆因一爪扶额,面露疲态,长长叹了口气。“战火重新燃起。”他喃喃道,另一爪中的黑曜石隐隐泛光。
“并且比之前更加惨烈。”暮影补充道,即便是天性乐观的他此时也无法再露出笑容。
此时姆因正站在村落广场上,身下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魔法阵,阵内有千百线条与诡异符号相互穿插,交错,只有巨嘴能解读其中隐含的神秘意义。与上次抗击神殿时不同,姆因没有亲自参战,只是在村内负责指挥工作。他当然希望上阵杀敌,减少同胞的伤亡,不过巨嘴坚决要求他把完成魔法阵当成首要任务。
“它真的很重要。”巨嘴曾一次次告诫姆因,“将来你和你的同胞都会因此感谢我。”
姆因很少怀疑巨嘴的决策,这次也不例外,因为这家伙总是正确的。于是日复一日他始终在村落广场上忙碌,同时在暮影的帮助下密切关注正面战场。他非常关心同胞的安危,可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兽他放心不下。
哈尔迪。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变异兽们寄托在他身上的期望已经化为泡影,不过姆因并未将他弃之不顾。因为曾经在广场上发生的治愈神迹,以及那份止战承诺,所有变异兽都认识哈尔迪。姆因会一次又一次询问游击队员们是否在战场上见到过这只白狼,得到的答案却总是摇头否认。他一度认为哈尔迪已经死在狂徒之手,不过他能感受到留在对方身上的护咒依旧存在。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在一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姆因能再次觉察到那股强大力量对护咒进行冲击与挖掘,试图突破这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占据哈尔迪的意识。他会鼎力相助,集中心神维持护咒,每次都将自己弄得疲惫不堪,连制作法阵都受到了耽误。巨嘴曾建议姆因放弃那只白狼,认为不值得为对方耗费如此多的心神,但姆因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原因不仅仅是他认为哈尔迪还“有用”,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经把对方当成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就要在对方深陷险境时伸出援手。
就这样,在对哈尔迪与同族的担忧中,姆因夜以继日地忙于制作法阵,向其中注入魔力,头顶的天空始终阴云密布,没有一丝光芒能透射过来。
单纯从距离上来计算,横穿埋骨平原是前往变异兽村落最快捷的途径,可事实恰恰相反,因为有海量魔兽在这处平原上栖息,使它成为了一片人间炼狱,可谓是死亡的代名词。在第一次讨伐中,神殿一方正是因为在此耗费了过多人力,时间与物资,才导致了最终的落败。所有变异兽都认为,神殿会吸取教训,寻找另一条路来进军,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狂热的信徒与牧师们再度踏入埋骨平原,似乎打算直捣黄龙。
“他们该不会是疯了吧?”
“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但我绝不会愚蠢到给魔兽群当饲料。”
尽管嘴上这样调侃,游击队员们并未掉以轻心。即使对他们来说,埋骨平原也是一处万分险恶之地,因此他们不打算在那儿与神殿交锋,而是静观其变,想借魔兽之力削弱神殿的力量。不出他们所料,在平原上大张旗鼓,招摇行军的神殿一方很快遭到了成群魔兽的围攻。
对于很多信徒与牧师来说,埋骨平原就像一个真实的噩梦,每次想到与之相关的恐怖记忆都会脊背发凉,心惊胆战,而在近些天他们重新踏上这片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的平原。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感到一丝胆怯或畏惧,高涨的斗志在心中燃烧,即便是刺骨毒雨也无法浇灭,因为他们知道神与他们同在——圣狐与众兽一同前行,甚至在先锋部队中打头阵。平原上一片晦暗,圣狐的白袍却白光绽放,好似一盏明灯引领众兽前进。仅是这纯洁无暇的神圣光辉已经能驱走无数邪物,不过仍有饥肠辘辘者不顾安危,向一大群美味可口的鲜肉发动进攻,平原上的战斗一触即发。
“净化污秽!”
“践行神的意志!”
组成前锋的信徒与牧师们一马当先,或挥舞燃着圣焰的武器冲入魔兽群,或喃喃低语,施展带来惩罚的神术。没有退缩,没有畏惧,没有惊慌失措,所有兽都在内心信念的驱使下毫不犹豫地奋勇向前,霎时间仿佛融为一体,一齐接受某种崇高存在的指引。
信徒如此尽心尽力,圣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在几位牧师的围拢中静默伫立,好似一尊白玉筑成的雕像,无瞳的纯白双眸眺望远方。只见在视野尽头处,一股庞大的黑暗浪潮正在滚滚涌来,意欲将神殿一方彻底吞没。那是由成千上万只魔兽汇聚成的邪恶洪流,必将摧毁挡在它们面前的一切。圣狐见状不为所动,更无一丝撤退或回防之意。他昂起头,神情虔诚而肃穆,口中呢喃低语,两爪高举过头顶,好似正在向苍天乞求。伴着他的诵唱,星星点点的光亮开始在昏暗的天地间浮现,纷纷向高空凝聚。起初只是一个个不起眼的小光点悬在云层下,可随着时间流逝,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膨胀,没出片刻便成为无数个巨大光球,笼罩全军,灿如骄阳,将这片终日阴云密布的土地彻底照亮。
沐浴在明灿圣光下,众位信徒与牧师只觉浑身充满力量,涌动的黑潮则开始减慢速度,甚至停下脚步,都被这宏大的神术所震慑。这些恐怖的魔兽从不知道畏惧为何物,但在这一刻,它们的本能竟开始驱使它们尽快逃命。其中有一些遵从了本能冲动,另一些还在踌躇不定,不愿放弃不远处的美餐,不过无论它们有何举动,神罚都不可避免。只见随着圣狐的吟诵,这些巨型光球开始倾斜,下落,如流星般纷纷像那群魔物坠去。它们的体积如此之大,速度如此之快,杜绝了魔物逃脱的可能。如果真有兽能忍受那刺目圣光,他就能亲眼目睹海量魔物在触碰到光球的瞬间便灰飞烟灭,尸骨无存的盛大图景。下一刻,成群光球直接与地面碰撞,随即爆裂开来。无数道耀眼的圆形冲击波以一个个球体为中心向外扩散,涉及到的范围远比之前的光球更大,几乎覆盖了整片埋骨平原。对于众兽来说这好似一阵阵狂风刮过身体,虽然不舒服,尚且还能忍受,可对于被污染的魔物来说,这些波动比精锻的刀刃更锋利,在它们来得及躲避前身体已被切成碎片,一命呜呼。
“赞美伟大的神迹。”
望着空荡荡的,几乎被彻底肃清的开阔平原,圣狐周围的牧师慨叹不已,脸上写满崇敬。圣狐则面不改色,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他挥挥爪,简短地下了命令。
“继续前进。”
在暮影惊慌失措地浮现在身边之前,姆因已经有所觉察。尽管埋骨平原与变异兽村落间有很长一段距离,中间还隔着连绵山脉,他还是感受到了那股冲击。他坐在山崖上,身后是自己的小茅屋,一边听暮影描述平原上发生的神迹,以及暮影如何死里逃生,一边仔细分析自己刚才捕捉到的那股力量。
难道说……
“不会有错的。”巨嘴的声音在姆因的脑海中浮现。“这个法术带有的伪装非常精妙,和之前的‘圣火’如出一辙。它或许能蒙蔽所有兽,但它骗不了我。”
姆因沉默片刻,最后轻声回应道:“是异界之力。”
“看来我的全部推测都得到了证实。”
巨嘴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可姆因却高兴不起来。他获得了极为重要的情报,但这只让他感觉肩上的重担有增无减,一时更加担忧他的同胞,以及那只深陷敌营的白狼。他叹了口气,为自己短暂的休息时间画上句号,快步奔下山坡,继续投入到巨型法阵的收尾工作中。
十六节
哈尔迪原本以为,自己将会在圣狐的操纵下继续展开屠杀,伸张所谓的正义。可事实恰恰相反,他被调派到了后勤部队,行军之外的时间就缩在帐篷里整理无关紧要的杂物,不参与正面战场的冲突。
为什么?
因为圣狐还不信任我?
还是说……他另有计划?
哈尔迪不知道真实原因。无需亲手杀害更多变异兽对他来说算是件好事,但这无法让他痛苦的内心得到一丝安抚。即便不参与战斗,他也能觉察到神殿一方的推进速度快得出奇,可谓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听闻圣狐在前线展露神迹,将魔兽群瞬间抹灭时,他甚至在内心中惊叫起来,久久无法回神。如果时间退回半年多前,哈尔迪一定会由衷感叹神的伟大,可现在他只觉担忧与迷茫。
变异兽们该如何与如此强大的圣狐对抗?
神灵既然给予我力量去救助变异兽,又为何赐予圣狐力量去铲除他们?
无数疑问纠缠着哈尔迪,让他整日忧心忡忡,可他却无法采取行动去改变现状。他想要战胜强占自己身体的另一团意识——“那家伙”满怀对圣狐的崇敬与对变异兽的无比憎恶,却屡屡受挫,只觉自己在对方面前如蝼蚁般弱小,但他并未放弃,时时刻刻都在反抗。这是一场漫长的争斗,虽不像正面战场那样激烈,却永无休止。哈尔迪知道只要自己稍有松懈,就会被对方彻底吞噬,届时往昔的他将不复存在,圣狐一手塑造出的白狼牧师将取而代之。这种可能的命运让他心惊胆战,不由思忖其他高阶牧师是否有过同样经历,同时为圣狐的恐怖力量感到惊愕。
难道这也是神的意志?
不,其中绝对有蹊跷之处。
事到如今,哈尔迪对圣狐的怀疑已经转变为确信对方身上存在问题,但这为时已晚,因为他已深陷圣狐的掌控无法自拔。不仅如此,当正面战事不太吃紧或者夜晚休息时,圣狐还会召见他,用圣洁的神术对他进行洗礼,企图抹除他最后一丝意志。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种让哈尔迪万分愉悦的体验,整只兽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飘飘欲仙,仿佛就要升上天堂,不过有先前的经验后,他对此或多或少已经能保有一定警惕,不仅如此,每逢最危机时刻,就在他将要彻底迷失时,一条无形的锁链总会及时拽住他,让他悬崖勒马,避免完全沦为圣狐的奴隶。起初哈尔迪对此感到困惑,但他很快觉察到究竟是谁在暗中援助他。
姆因。
原来你还没有放弃我。
哈尔迪曾认为自己是孤军奋战,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由倍受鼓舞,认为自己决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他不知道如何摆脱眼下的窘境,更不明白如何阻止整场战争,但他绝不会放弃。
即便被圣狐囚禁于这具肉身中,我也要尽我所能。
怀着无比坚定的信念,哈尔迪与圣狐的神术抗争着,同时一次又一次虔诚地向神灵祈祷。他并非想请神帮助自己脱困——他认为自己的安危无关紧要,而是恳求祂护佑那个饱尝苦难的族群。
虽然进军过程很顺利,圣狐依旧感到不满。那些肮脏的变异兽十分狡猾,有意避免直接冲突,看起来一直在败退,却并未有太多伤亡。对此圣狐并不担心,认为自己迟早能将邪物一网打尽,真正让他受挫的还是哈尔迪。他知道这只白狼已经接受他的洗礼,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但他未能完全占有哈尔迪——这只白狼心底仍残留着原有的意志,如磐石般坚不可摧。圣狐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想要绝对的尊崇,因此他一再对哈尔迪进行感召,并与那只神秘而强大的变异兽进行交锋,努力突破对方设下的护咒。
如此反复多次后,圣狐依旧没能如愿以偿,不过他并非全无收获。事实上,每一次感召都让他在哈尔迪的记忆中挖掘得更深,窥见更多宝贵信息。如今他对哈尔迪的经历已经有了更多了解。得知对方曾蒙受神恩,救治众兽时,圣狐颇感惊讶,心生杀意,不过他最终没有动手,认为哈尔迪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同时还有更多利用价值。除此之外,虽然无法看清对方的容貌,他还是获知了一个让他颇感兴趣的名字。
姆因?
漆黑夜色下,坐在自己的帐篷中,圣狐反复琢磨这个名字,意识到自己并非第一次听到它。早在几年前就有一只名为抑坂的白狼向神殿求助,希望神殿能帮忙寻找失踪的未婚夫姆因。一般而言这类琐事会由普通牧师来处理,不过得知姆因属于议会军之后,圣狐亲自接见了这只白狼。当时他并未把这码事与混沌之门事件联系起来,只认为抑坂对他将来与议会交涉有帮助,就为对方进行了洗礼,暗中将其收入麾下,如今他才明白姆因就是那名他苦苦寻找的幸存者。
或许……是时候让这对夫妻重逢了?
圣狐垂下眼帘,心思百转,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计划。他甚至不需要和忠诚的牧师与修女见面,无法抗拒的命令已经传达给对方,如同天降神谕一般。
无论持续多久,身体被另一团意志控制的感觉都让哈尔迪无法适应,它的一举一动总会让他提心吊胆,这次也不例外。此时正值三更半夜,白狼牧师却开始起床更衣,将武器穿戴整齐后离开帐篷,快步穿过营地,遇到巡逻的哨兵便表明自己接到了圣狐的指令,有特殊任务要执行。起初哈尔迪以为圣狐又要对自己进行感召,便集中心神,准备对抗神术的洗礼,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径直离开了神殿部队的驻地,冲入被苍茫夜色笼罩的原野。
圣狐又要搞什么鬼?
哈尔迪的疑问很快化为一阵心惊,毫无疑问,他正朝变异兽村落所在的方向奔去。
十七节
将手杖深深插入法阵中心时,姆因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在他脚下是由千万线条与诡异符号拼合成的巨型魔法阵,烙印在土地中,即便经受风吹雨打也不会失效。他数不清自己为此付出了多少个日夜,如今终于完成,而神殿部队也已经逼到了近在咫尺的位置,不出三天便会杀入变异兽村落。他知道同胞们仍在前线奋战,亟需他的支援,但他实在太累了。他踉跄着走到广场边缘,在一处临时占用的茅草屋里躺下身,想要休息片刻再做下一步决定。
然而,姆因的小憩时光再一次被打断。没等屁股坐热,幽灵般的猫人暮影已经浮现在他的身旁,面色急切,显然有要事相告。
“我知道,肯定是战况吃紧,需要我去支援。”姆因挥了挥爪,先一步开口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不,这一次情况比较特殊,我在巡逻时发现了——”
“别说了,先让我躺一会儿,十五分钟后我就出发。”
“我发现哈尔迪了,在布伦登山的隧道里!”
这条隧道算是出入村落的捷径,只有变异兽知道,之前姆因带哈尔迪返回神殿部队时走的就是这条路。一听到好友的名字,原本闭上眼睛的姆因立刻坐起身来。“告诉我详细情况。”他命令道,同时在茅屋角落的私人木箱里翻找起来,最后将一对造型别致的弯刀佩在腰上。
“我遇到哈尔迪时他正在逃亡。他说他有需要当面解释的重要情报想传达给你。身后还有十几名牧师正在追杀他,他偶尔会反击,不过只是用刀鞘将对方驱退。”说着暮影面露愧色,“我尝试着支援他,但那些牧师实力强劲,凭我自己很难应付他们。这样下去那只白狼很快就会被神殿抓回去。”
“这种时候哈尔迪还在心慈手软吗?确实像那个傻瓜的作风。”
姆因挖苦道,飞身冲出茅屋,准备去隧道中接应从敌军中逃窜出来的白狼——其他变异兽战士都在前线抗敌,只能他亲自出马。
“突然发生这种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姆因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是巨嘴正在精神层面直接与自己对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能坐视不管。”他回应道,“即便这是一个陷阱,我也要把我的朋友救回来。”
巨嘴能觉察到姆因的坚定,没再多说什么。姆因在猫人的协助下确定了哈尔迪在隧道中的位置,不顾身体的疲惫立刻动身。
昏暗的隧道中,怪石嶙峋,石笋兀立,空气阴冷潮湿,四处弥漫着霉菌的气味儿。姆因在隘道中飞奔,右脚坚硬的鸟爪踏在岩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他竖起耳朵,能听到武器碰撞声已经越来越近,不由加快脚步,又拐过一个弯后,在一处较为宽敞的岩洞中看到了激战中的众兽。只见狂热的牧师们高声呐喊,或挥舞着钉锤头发动猛袭,或像白狼发射出一枚枚光弹。受到围攻的哈尔迪努力招架,却是捉襟见肘,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即便如此他似乎也不愿拔刀攻击同胞。
躲在岩石后的姆因一边责备好友的愚蠢,一边计算每一位牧师的位置,双刀已经入爪。十二个?他思忖道,这算不上难题。
不,巨嘴的思绪插入进来,有十三个。
但我明明只看到……
还有一个隐没了身形。非常高明的法术,即便是我也要集中精神才能觉察到,并且无法确定对方的位置。你务必要小心。
姆因不喜欢这种潜在的威胁,不过眼看哈尔迪已经支撑不住,他无法按兵不动,挥刀冲入岩洞。那些牧师的反应很快,立刻转过身来,将注意力放在突然出现的新威胁上,但姆因的速度更快,当他出现的那一刻,巨嘴已将法术准备好,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一时间,整个岩洞被这溢满强大魔力的巨吼填满。众位牧师身体一僵,只觉两眼昏花,头晕目眩,他们强定心神,试图组成防御阵型,却为时已晚。那个藏蓝色的身影如闪电般迅捷,眨眼间已经突入人群中,双刀寒光毕露。当吼声消退时,已有六名牧师瘫倒在地,脖颈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血如泉涌。剩下六名牧师仓惶迎战,想凭借人数优势压制变异兽。他们都经受过充足训练,但他们的技巧在姆因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姆因在他们之间周旋,进退自如,游刃有余,两把弯刀上下翻飞,格挡与进攻行云流水,好似在跳一支优雅的死亡之舞。牧师的钉锤头上有熊熊圣焰在燃烧,却无法触到姆因一根毫毛,盾牌坚不可摧,却无法抵挡角度刁钻的刀锋。不出一刻钟,另外六只兽也纷纷倒地,一命呜呼。洞穴内一时只剩下傲然挺立的姆因与体力耗尽,坐在岩地上大口喘气的哈尔迪。
“你没事吧?”确认岩室内没有其他敌人后姆因收起双刀,在哈尔迪身边蹲下身,脸上浮现出关切之意,“你怎么会在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灰头土脸的哈尔迪长长叹了口气,“总之我辜负了你,没能完成使命。神殿中没有兽相信我,他们视我为异端,甚至要将我处死,圣狐也决定继续讨伐变异兽。之后战争就爆发了,其他牧师将我当成叛徒囚禁起来,我竭尽全力才从牢狱中逃脱。”
姆因眯起眼睛,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眼前的哈尔迪看起来与之前没有两样,而他也确信自己留下的护咒最终没被攻破,保住了对方的心智。“先别管这些了。“他回应道,”这里不安全,咱们回村里再说。”
哈尔迪点点头,站起身来,准备与姆因一起离开岩洞,可或许是伤势较重,他步伐蹒跚,喘气喘得厉害。路过一段坑坑洼洼的岩面时,他不小心被地上凸起的石块绊了一跤,整只兽向前栽倒。走在侧前方的姆因转过身靠过来,下意识地敞开怀抱想要接住跌倒的哈尔迪,可就在这一瞬间,白狼牧师眉头一皱,从腰上的小布包中摸出一把短匕首,直直向姆因的胸口刺来!
“你这是——”
姆因双目圆瞪,显然吃了一惊,不过他作为身经百战的战士,身体立刻有了行动,脚下迅速后撤,一爪以迅雷之势抽出弯刀横在身前,只听“叮”的一声,匕首尖撞在刀面上。他还没来得及喘息,巨嘴的警告声已经在脑海中响起来。
“小心背后!”
只见随着哈尔迪发动偷袭,姆因背后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也开始扭曲变形,渐渐显露出另一只白狼的身形。她身穿漆黑的修女服,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双爪挥舞着巨大的长柄战镰,刀尖正朝姆因的脑壳落下,却被巨嘴一声雷鸣般的吼声减缓了势头。被夹在两兽中间的姆因无法同时防御两方攻击,只能迅速俯身,狼狈地向侧面翻滚,只觉冷冰冰的镰刀擦过胳膊砸在地上,激起一片迸溅的碎石。
“果然还有一个。”
姆因喃喃着,双刀已经握在爪中,准备取敌性命,可当他抬起头看到那名挥舞镰刀的白狼修女时,他再一次呆住了,浑身一阵颤抖,仿佛遭到了五雷轰顶,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发愣!你想死在这儿吗?!”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两只白狼已经杀到面前,巨镰虎虎生风,出窍的太刀白光盛放。姆因在巨嘴提醒下闪身避让镰锋,挥刀挡开太刀,又是一番翻滚躲闪,想要与对方拉开距离,意识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前看来尽管有护咒加身,哈尔迪并未幸免于难,多半是成为了神殿的傀儡,可另一只兽……姆因摇摇头,没想到自己会与心爱的未婚妻抑坂以这种方式重逢。“狼崽崽!”他忍不住用昵称呼唤伴侣,希望能唤起对方的记忆。“你不认识我了?”
白狼修女一语不发,神情冷若冰霜,镰刀砸在岩地上,绽放出道道白光。一个耀眼的球形法阵迅速展开,笼罩整个洞穴,将其变为一处完全密闭的空间,无法自由出入。
“该死,这也是那个家伙的杰作吗?”
望着对自己兵刃相向的好友与伴侣,姆因眉头紧锁,一边在洞穴内逃窜一边咒骂。抑坂此前与神殿并无瓜葛,想必是受到了蛊惑,多半与哈尔迪的处境相类似。“你有办法解除控制他们的巫术吗?”他没有精力进行心灵上的交流,直接开口向巨嘴发问。
“或许有,但我必须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才能——”
巨嘴的话还没说完,后半段已被一段呢喃低语取代,魔力凝聚成实体,化为剑锋被他咬在口中,挡住背后来自哈尔迪的斩击。
“反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巨嘴的吼声在姆因脑海中浮现出来。
姆因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填满洞穴的光球正在缩小,这使得他能用于周旋的空间愈发狭窄,他能看到暮影被隔离在光球结界之外无法入内,面色焦急,却无法为他提供支援,而那两只白狼相互配合,始终保持从不同方向对他进行夹击,攻势越发猛烈。
“狼崽崽归我。”姆因低吼道,交叉的双刀撞上银亮的镰刀杆,擦出耀眼火星。“哈尔迪归你。”
“这未免太为难一条尾巴了吧?”巨嘴缩头躲过太刀的一记横斩,先前的魔法剑已经在拼搏中变得支离破碎。
“长柄,我需要一根长柄,短刀挡不住狼崽崽的攻击。”姆因没有理会巨嘴的抱怨,抬脚重重踹在白狼修女的武器上,迫使对方后退两步。巨嘴先是呼出一股魔力凝成的冲击波,将哈尔迪轰飞到光球的球壁上,随后吐出一团黑雾。只见它飘到姆因面前,迅速凝成一根漆黑的棍棒,姆因把一对弯刀的刀柄嵌入棍棒两端,随即用双爪将拼合出的长柄武器举过头顶,挡住巨镰的竖劈。巨大的力量从头顶落下,震得姆因双爪发麻,两臂颤抖,差一点跪到地上。
好可怕的力气……
姆因奋力挡开镰刀,顺势一记横扫,刀锋“哐”的一声撞在修女竖起的镰刀柄上。此时被击退的哈尔迪也重新逼上来,身上白光绽放,抵抗住了巨嘴带有眩晕咒的咆哮,又用神术唤出的光盾挡住数枚魔法飞弹的轰击,太刀“苦修”快如疾风,发动一轮又一轮让兽眼花缭乱,又刀刀致命的突袭,逼得巨嘴疲于躲闪和防御,难以继续施咒攻击。一时间,姆因陷入了苦战,面前的两兽与先前那些牧师不同,都实力绝伦。他认为自己能凌驾于对方之上,却迟迟不肯使出真本事——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对他心爱的未婚妻以及亲密好友痛下杀手,他也会反击,不过只会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轻伤,希望疼痛能让两只白狼清醒过来,却徒劳无功。哈尔迪与抑坂则完全相反,招式狠辣,杀机毕露,毫不手软。没出片刻,锋利的巨镰便在姆因肩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很快他的背上也挂了彩,温热的深蓝色鲜血涌出来,濡湿皮毛,落到冷冰冰的岩地上。
“再这样下去咱们真的会死在这儿。”巨嘴的咆哮在姆因脑海中回荡着,“除掉他们!”
“不行。”姆因倔强地反驳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再给我一些时间。”
这一刻姆因的意志如此强大,几乎压制住了巨嘴,导致后者无法擅自施展足以彻底摧毁两只白狼的强大咒语,而这也给他带来更多麻烦。随着战斗拖长,越来越多的伤口出现在姆因身上,厚实平整的毛皮变得残破不堪,岩地被染成一片深蓝。他的动作因疲惫与失血逐渐迟缓,难以跟上抑坂与哈尔迪的攻势。在他想到将对方解救出来的对策前,两狼已经用联合进攻撕裂了他的防线——抑坂以一连串附带神术加持的狂暴斩击将姆因逼得连连后退,就在这时身后与巨嘴缠斗的哈尔迪顺着太刀竖劈的势头突然深蹲,身体旋动,使出一记强有力的扫腿。
该死!
这种简陋的招数一般很难起作用,但面前的抑坂逼得太紧,姆因此时又太过疲惫,没能躲过这一击。他只觉伴着小腿的剧痛身体一歪,整只兽失去平衡,向侧后方躺倒。没等他落地,巨镰已经迎着胸口劈来,他艰难地举起武器想要格挡,可在同一时刻,他看到身后半跪的哈尔迪挥刀横斩,刀刃直奔他的脖颈。
在漫长的前半生中,哈尔迪曾遇到过很多艰难困苦的时刻,却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绝望。他没料到圣狐会派他专门对付姆因,刀刃一次次向对方挥去,如同砍在自己心头上,让他苦不堪言。他竭力挣扎反抗,却一次次失败,无法摆脱控制,如傀儡般被圣狐玩弄于鼓掌之中。
住手!别再打了!
哈尔迪在内心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却徒劳无功。他的身体仍在行动,太刀“苦修”向伙伴舞出一连串凶残而致命的招式,在对方身上留下一道道骇人的伤口。即便如此,他能看到姆因依旧不肯动手,只是一再防御与避让,仍想拯救他与另一只受控的白狼。事到如今,他对圣狐好感全无,认为对方在滥用神的力量,可相比圣狐,他的责备更多落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让自己停下来?
为什么……我如此软弱?
再一次,刀尖穿透巨嘴构建出的法术护盾,在姆因背上留下一道几寸长的伤口。深蓝色的鲜血涌出来,沾污了这把曾蒙受神之祝福的武器。哈尔迪的心在流泪,在悲鸣,他曾以为自己能改变战争的结果,可这一刻他正亲眼目睹自己的失败。
杀了我!姆因!别再手软!
从这片洞穴中逃出去!只要你活着,变异兽就还有希望!
哈尔迪在内心乞求着,可他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即便如此他并未放弃,仍在用一切精神力量与圣狐的神术对抗,意欲从灵魂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哪怕只有一瞬间,他就能用“苦修”自我了断,为姆因减少一个棘手的敌人,与此同时他继续进行祈祷,试图将心愿传达给慈悲的神明。
请保护姆因。
请保护这个受苦受难的族群。
这一刻似乎连神都充耳不闻。姆因的伤势愈发严重,显然已经无法招架两只白狼的围攻。又一轮猛袭中,他俩抓住姆因的破绽,合力将其击倒。巨镰与太刀一同落下,哈尔迪的心随之战栗。刹那间,时间的流速仿佛变慢了,哈尔迪能看到姆因脸上的仓惶神情,能看到两把武器徐徐逼近,锋刃上泛着死亡的光辉。
不。
不要。
绝望消散了,悲痛也无影无踪。一时间,哈尔迪的意识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天地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失去了意义,他的眼中只余那个藏蓝色的身影。这种冲动如此强烈,以至于完全充斥了他的灵魂。他的心神化作滚滚洪流,在肉身内激荡翻滚,如同滔天巨浪般势不可挡,冲破一切枷锁与禁锢!
我要拯救我的朋友。
如同大梦初醒,哈尔迪感觉自己再度睁开双眼。那种曾在村落广场上体验过的链接再度建立,比先前更加深刻,与他真正融为一体。他虔诚地赞叹着,感激着,只觉自己被一双无形的巨爪拥抱住,又有一个温柔的吻落在额头,纯净无暇的力量随之涌入体内,撕裂一切虚伪的桎梏——他再度成为他自己,狼爪紧握“苦修”。
抱歉,姆因,给你添麻烦了。
我会弥补我的过错。
哈尔迪瞪圆双眼,蓝宝石般的狼眸澄澈如水,原本正在向姆因脖颈落下的太刀突然扭转方向,由竖劈转为横扫,撞在抑坂的巨镰上,将其挡至一侧。伴着一声闷响,原本将会凿穿胸口的镰刀贴着变异兽的腰侧砸到岩地上。
“哈尔迪,你……”
姆因惊愕地开口道,只需一瞬间的对视,他便知道白狼牧师已经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不仅如此,他还觉察到一股崭新的纯净能量正从对方身上绽放出来,与对方曾在村落广场上治愈众兽时如出一辙。半跪在地的哈尔迪没有理会姆因,双眼紧盯另一只白狼。之前他未能觉察,可现在他看得清清楚楚——纠缠在抑坂身上的魔力看似高洁神圣,内核却充斥着混乱与狂暴,与混沌气息同根同源。他眉头微皱,左爪用“苦修”短暂招架住镰刀,右爪向腰间探去,将另一把名为“慈悲”的太刀抽出刀鞘。
“等等!不要伤害她!”
伴着姆因的惊叫,哈尔迪已经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身形好似一道白光,眨眼间便从抑坂身边闪过,太刀“慈悲”流光溢彩,在对方来得及回防前已经斩过她的脖颈。只见白狼修女身体一僵,随后便像断线木偶般瘫倒在地。
“抑坂!”
遍体鳞伤的姆因挣扎着爬起身,冲到昏迷的未婚妻身边查看情况,却发现对方安然无恙,身上没有任何可见的伤口。他抬起头,看到哈尔迪正朝自己微笑。“发生了什么?”他的异瞳中浮现出迷惑之意。
“那把太刀。”身后的巨嘴开口道,声音中夹杂着吃痛声,表皮上满是刚刚哈尔迪留下的伤口。
姆因这才注意到哈尔迪新抽出的太刀——以前他从未见对方用过——有多诡异。事实上它根本没有刀刃,单纯只是一个握柄,不过如果凝神去看,在空气中又隐约能发现有刀身的轮廓在飘动。哈尔迪将双刀收回刀鞘,在姆因身边跪下身来,一边施展神术为对方治疗伤口,一边轻声解释:“‘慈悲’不会对肉体带来伤害,它只能对灵体与魔力产生影响,一般用于净化诅咒,破除封印。她原本与我相同,被圣狐操控,我刚刚斩断了她与圣狐的联系,驱散了纠缠着他的巫术。”
“果然是圣狐吗?”姆因喃喃道,任由对方暖光盛放的狼爪抚过自己身上的伤口。“看来他就是主谋。”
“你的意思是……”
“情况很复杂。简而言之,他和巨嘴一样,拥有异界之力。”
哈尔迪垂下眼帘,面色凝重,他记得自己刚才从抑坂身上感知到的异常魔力。他对神殿忠心耿耿,也曾敬爱圣狐,但如果神殿内部出现差错,他也会不遗余力地去修正。“圣狐肯定觉察到我与那位女士摆脱了控制。”他对姆因说,已为几处重伤止住了血。
“此地不宜久留。”姆因点点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有什么话回村再说。”
“目前隧道内没有发现其他追兵的迹象。你们先走,我留下来放哨。”
抑坂昏迷后限制活动的光球结界已自动解除。刚刚被阻挡在洞穴外的暮影飘过来,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反复打量哈尔迪,眼中透出不加掩饰的怀疑。对此哈尔迪抬爪挠了挠头,脸上满是歉意。“别担心,我已经恢复正常了。”他轻声道,“神的恩赐使我从圣狐的掌控下挣脱出来。”说着他又转头望向姆因,“下次如果发生类似的情况,请你不要手软,干脆利落地除掉我。”
“当然。”姆因双爪抱胸,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你只有这种水平,无法抵抗圣狐的拙劣把戏,我确实没必要救你。”
两兽一起笑起来,随后他们携手架起昏迷不醒的抑坂,离开洞穴,踏入返回变异兽村落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