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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英】Where We Belong/那方 【再录】

   【米英】Where We Belong/那方 【再录】

  [chapter:那方|Where We Belong]\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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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r

   —— 不是深渊,不是绝境,不是遥不可及的日和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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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将我们带至那方 我们所属之地\r

   远离我们所知的世界\r

   在那方 有明净的风吹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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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你和我能一起到达的地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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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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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柯克兰是在一阵颠簸和头部疼痛带来的冲击中醒来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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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大巴那位后脑勺扎满小辫的古巴籍大叔,驾驶风格简直和他的服饰风格一样浮夸飘逸。英国人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在睡梦中直接从座位上弹起,额角撞上前座,发出一声闷响。\r

   古巴大叔听到动静,在倒后镜中看了眼身后正因为痛楚而眼角泛泪的乘客,看似好心地减缓车速:「小哥,你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会撞到头啊!」\r

   英国人拭掉眼角那窘迫的泪珠,又蹙起那对显眼的眉毛:「我说大叔……并不是差点。我是真的撞到头了。」他伸手揉着胀痛的额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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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一路上都睡得昏昏沉沉的,连周围的风景都没怎么细看。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颠簸,他说不定还会继续昏睡下去。\r

   更糟糕的是,除了收获额头的疼痛之外,他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手机,此刻已经不见踪影。\r

   「糟了!」英国人立即从座位上跳起来,快速在身上摸索起来。他一向很有警觉心,手机被偷这种事情此前从未碰到过。\r

   一番搜索后他脸上写满失望。此刻唯一庆幸的,只有他那略显单薄的钱包,因为在上大巴前被谨慎地放进上衣内侧的口袋里而安然无恙。\r

   总之他的手机不见了。联系人的电话、目的地的详细信息都存在手机里,身上没有其他联网设备,而在这地方也没有认识的人。这现状让他又生气又无奈:「司机,我要在下一站下车。」\r

   古巴司机大笑:「你不下也得下,下一站就是终点站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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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拿着随身的背包从大巴下来时,额头上的红肿依然没有退去。炎热的天气和丢失手机的意外,都让他觉得疲累。\r

   古巴司机倒是豪爽,帮他把寄存在大巴车厢的行李搬下来,朝他点个头便踩足油门扬长而去。豪爽得连留给亚瑟求助的空档都没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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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炎炎下,路上没有其他车辆,也没有人影,只有几只野猫突然从路边的草丛窜出,又迅速钻到另一处草丛里。\r

   英国青年单薄的身影就那样孤零零地立在终点站的站牌旁边。\r

   这车站简陋得连个遮阳的棚子都没有。站牌上倒有张被日晒雨淋得难以辨识的地图,上面简略地标注了城镇的方向,零星地还用星号标出大学和镇医院的位置,但地图上的污渍让比例尺无从确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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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上背着包,双手推着沉重的行李,勉强按着记忆中的地图指示方向走了十分钟,才来到一个较为显眼的岔口。\r

   潮湿炎热的天气和沉重的行李让他的汗水浸透了薄荷绿的半袖上衣,也让他戴起来挡住部分阳光的兜帽更加沉重。\r

   他觉得这一切都糟透了,整个人又狼狈又窘迫,连开口诅咒人的力气都丧失了。\r

   仔细打量那岔口上的路标,也只用箭头简略地指出城镇的方位。亚瑟估计距离目的地也许还要走上几公里。\r

   尽管在来之前已经事先联系过房东,但他比预订时间提前半天到达,他的房东不可能出现。况且在步行过程中他就已经发现,这座城镇的郊区荒凉到可怕,他完全不指望有谁能在此时从天而降,朝他伸出援手。\r

   他热得头皮发麻,拿仅存的一瓶矿泉水清洗手帕,用力擦掉脸上的汗水后,他很不舒服地眯着眼睛,然后疲倦地在路牌旁边蹲了下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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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r

   英国人惊讶地抬起头,一抹蓝色的身影突然闯进他的视野。他一向自恃警觉,却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接近的脚步声。\r

   一位身穿蓝色T恤的金发青年正俯身看他。他高大健壮,刘海分界的地方有一束逆着重力翘起的前发,蓝色双眼在眼镜片遮挡下仍旧神采奕奕。\r

   那眼睛的光芒像天空的颜色——很奇妙地,带着些熟悉的感觉。\r

   亚瑟一时愣住,说不出话来。\r

   「哇哦,好夸张的眉毛!」金发青年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在亚瑟想开口辩驳之前指着他身旁的硕大行李箱,「看来你确实需要帮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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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柯克兰惴惴不安地跟在那个蓝色的背影身后。\r

   他们只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对方爽快地告诉他自己就住在他的目的地附近,而且可以帮忙把行李送到那里。\r

   他从那人的大嗓门和口音判断出对方是个美国人,是附近的住户,很年轻,估计和自己差不多年纪。除此以外的情报暂时不知。\r

   他那庞大沉重的行李就这样被青年扛在身上,这让亚瑟多少有点担心,如果现在那个力气如牛的青年就这样带着他的行李跑掉,他也未必追得上。真发生那种事情的话就惨了,他已经开始想象起自己露宿街头的悲惨模样。\r

   他兀自走神,走在前面的青年调整了下扛行李箱的动作,然后侧过身瞄了眼亚瑟:「你的表情可真有意思啊」。\r

   「哈?」亚瑟一楞。\r

   对方接着说:「放心啦,我不是什么小偷,会安全把你的行李送到的。」\r

   不善意的揣测被对方看穿,这让亚瑟感到窘迫,他的脸慢慢地涨红了,过了好几秒才憋出一句:「我……对、对不起啊。」\r

   青年回答得很随意:「哦,别在意。你是刚来的嘛,警惕些没坏处。」听上去完全没有计较的意思,这份豁达让亚瑟松了口气。\r

   这人不坏。看来自己的运气还不算差到极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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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上宽敞的林荫大道。眼前终于开始显现城镇的光景,亚瑟心中总算欣慰下来。\r

   阳光穿过树叶在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照在美国人浓金色的头发上,显出耀眼的光芒,搭着他那健壮的臂膀和后背,那景象算是颇好看的。\r

   亚瑟平复着疲惫的呼吸,看到美国人扛着行李依然健步如飞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忿忿然。\r

   这是什么世界啊,真不公平。\r

   「从这边拐弯到右边,最先看到的小区就是目的地了。」美国人似乎没留意他的视线,只是放缓脚步,侧过头朝他一笑:「很快就到。」那笑容里的抚慰让亚瑟振作了些,\r

   英国人立即往前加快脚步,很快和美国人并肩,对方友好地笑笑。然后他们见到一条分岔道,向右拐,离开林荫大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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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线里是一片明晃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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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眯起眼睛,看向面前这片面积不算宽阔、却整齐干净的社区。严格来说也不算社区,是有着围墙的小型公寓。\r

   他设想中的新家显然不是什么高级公寓,不过面前这些淡黄色的建筑外墙和浅绿色门栏,倒是颇可爱。想到今后就会在这里常驻,他的心情瞬间轻快不少。\r

   美国人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笑了:「这里很不错吧?」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英国人脸上。\r

   亚瑟并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直视和询问,他别扭地低下头:「是……很不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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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房东蛮有趣的,就是有点老气横秋。」美国人熟门熟路地推开没有上锁的门栏,扛着不属于自己的行李往里面走去,「那么,你住在几楼?」\r

   「抱歉,我还没拿到住处的钥匙……需要先联络一下房东。」亚瑟心虚地回答。「嗯,那你先打电话给他吧。估计你还需要我帮你扛一程吧?」虽然是疑问句,但青年却用了肯定句的语气。\r

   这让亚瑟更加窘迫了,他小声说:「我、我的手机挤丢了……也不记得房东的电话号码。」他一路上忐忑,几乎没跟对方沟通过这方面的信息。\r

   「那可真够惨的,」青年倒是没什么不快的语气,他终于把肩上那几十公斤重的行李放在地上,伸手在T恤衫上摁掉汗渍,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在通讯录翻找一通后递给亚瑟:「用我的手机打吧。嗯……你的名字?」他饶有兴致地继续打量着英国人。\r

   「柯克兰,亚瑟.柯克兰。」对于初次会面的人,亚瑟还是很保留地先介绍了自己的姓氏。\r

   和亚瑟的拘谨不同,美国人很是豁达大方,他笑着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 然后又补充,「直接叫我阿尔弗雷德吧!大家都这样喊。」\r

   又是那种奇妙的、带点熟悉的语气。\r

   亚瑟迟疑地点了点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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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拨出只响了两声,对面就传来稳重的男性嗓音:「请问特地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呢,阿尔弗雷德君?」\r

   东方人的口音、礼节和问话让亚瑟有些慌张:「不、呃……房东先生,我是亚瑟.柯克兰,预定今天到达的房客。」\r

   「啊,看来您已经顺利到达了,」对方的回应反倒很镇定,也不询问细节,「我现在就下楼与你们会合。」\r

   他们的短暂通话便结束了。亚瑟不解地看向阿尔弗雷德,对方只是耸耸肩,一脸「房东就是这种人」的表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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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就见一名身形偏矮的黑发东方人出现在公寓门口,并朝他们走来。对方身穿一身深蓝色和服,手上拿着一串显眼的钥匙,脸上神情平静温和。\r

   东方人先向阿尔弗雷德点头致意,然后转向亚瑟,弯腰鞠躬:「让您久等了,柯克兰先生。我是这座公寓的管理人,本田菊。如您所见,我是日本人,希望您能习惯。」\r

   日本人的过分礼貌让亚瑟不太适应,他连忙摆手:「我才应该道歉。因为不小心丢了手机,所以只好借助他……阿尔弗雷德的手机给房东先生你打电话。」被点到名的美国人举起手得意地指指自己,亚瑟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对方显然并不介意。\r

   看着前面两人的神情,本田低声笑了。他从那大串钥匙里解下一把递给亚瑟:「那么,这就是您的钥匙了,房号是203,就在二楼,可以搭乘电梯,也可以从旁边的消防楼梯走上去。」他的嗓音依旧沉稳深厚,「顺便让您知悉,这位阿尔弗雷德.F.琼斯君是住在109号房的住户。」\r

   亚瑟惊讶地睁大翡翠绿的眼睛,阿尔弗雷德似乎早就预想到亚瑟的反应,他终于大笑出声:「哈哈,你的表情和反应真是太有趣了!」\r

   「并不至于让你笑成这样。」本田无奈地朝亚瑟摇摇头。\r

   面前两人那种形成强烈反差的神态让亚瑟哭笑不得,又有些羞愧,他不自然地红了脸。\r

   本田倒是很会察言观色,他小心地转移话题:「真是不凑巧,您正好遇上这个季节最热的几天。一路找来想必很辛苦吧。」\r

   亚瑟无奈地点头:「嗯……有点。」他心里颇为感激阿尔弗雷德的帮忙,如果对方现在不是笑得一脸得意的话,他大概会更坦率地表达谢意。\r

   日本人继续介绍:「这座小镇的气候向来很不错。因为就靠近海边,即便到了冬天也不算太冷。」\r

   亚瑟有些惊讶:「我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海……」\r

   阿尔弗雷德凑过来插话:「不会吧?挺宽广的一片海滩,一般公车的路线会经过的。」\r

   亚瑟扭过头,嘟囔了句:「我不小心在车上睡着了。」\r

   「所以才丢了手机啊。」阿尔弗雷德毫不避讳地揭英国人的短,但语气并无恶意。他朝英国人又走近些,上臂几乎能贴住他肩膀的距离:「那片海很美,你应该去看看的。」\r

   他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蓝色的眼睛透过镜片安静地停留在亚瑟的脸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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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那种熟悉的、怀念的语气。\r

   亚瑟终于忍不住问:「我们……真的是刚认识吗?」\r

   「当然不是。」美国人飞快地回答。\r

   亚瑟一愣,他本想说我就觉得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你,却见阿尔弗雷德带些狡黠地扬起嘴角:「别看本田那种老爷爷似的节奏,他的直觉很敏锐的。是他告诉我新来的住户说不定会迷路,让放假在家的我提前出门去找你。对了,他还把你的照片给了我呢。」阿尔弗雷德特地把钱包拿出来,从里面翻出一张约1寸半的证件照片。\r

   英国人看着自己那张表情木讷的标准证件照,终于恼羞地提高了嗓音:「这根本是随意挖掘别人的隐私!」\r

   「严格来说也不算,毕竟阿尔弗雷德君也兼职这栋公寓的保安工作。他有权利了解住户的资料。」本田及时地解释,意图扑灭亚瑟的火气。\r

   亚瑟勉强接受了本田的说辞,把头转向美国人,语气难免酸溜溜的:「所以你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r

   「你那对眉毛实在太好认了。」对方耸耸肩。\r

   「……」亚瑟无言以对。\r

   阿尔弗雷德笑得一脸爽朗,他摸着下巴:「不要那么在意嘛,往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提早熟悉彼此的性格不是正好吗?」\r

   「他说得有道理。作为管理人,我希望大家都和睦相处。」日本人也抬起手托着下巴,点头。\r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一种欺负新来住户的新型手段吗!亚瑟不便当面发作,只能在内心呐喊。\r

   阿尔弗雷德的吵闹和不拘小节,还有本田那种看似礼貌稳重、实则放任和事不关己的态度,都让亚瑟觉得几乎算得上荒唐。\r

   他目前唯一能判断得出的,就是这些人都不坏。此刻的无奈跟自己一小时前的悲惨遭遇比较,也算是脱出苦海了。\r

   他扶着额头,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地胀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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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弗雷德帮他把行李送上房间后,似乎也看出他的疲累,也就不再捉弄他,直接道别。不久后,本田从楼下给他带来些果腹的牛奶和面包,告诉他水电气的使用方式后,也就告辞。\r

   终于能够彻底安静地独处了。\r

   亚瑟关上203号房间的门,把行李箱暂时放置在只摆放着简单大型家具的客厅。他把洗漱用品翻找出来,飞快地在浴室里冲澡洗漱。\r

   他的胃空得发疼,看着桌上的食物却又没有任何食欲。摸进厨房拧开水龙头,喝下半杯水后,他拖着脚步走进卧室。\r

   打开柜子,把枕头和被单随意地铺在床铺上,他直接把自己甩到床铺上。尽管他的身材纤细,但那床架还是发出了「嘎吱」的声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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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只觉得又累又困,已经丝毫顾不上那声响是否有打扰到其他人。\r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眼前是一片浓郁得近乎粘稠的深蓝色,像是夜空下的海洋。\r

   空气流淌没有声响,四周的静谧像潮水几乎将他淹没。又冰冷,又难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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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蜷缩在床上,用被单紧紧地包裹住自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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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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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为来到小镇第一天的经历已经足够荒唐的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r

   亚瑟.柯克兰站在警察局大门前,面对眼前两位用彩色的礼花和纸屑撒了他满头满身的「亲切」同事,他一脸尴尬,默默无语。\r

   他的新工作、准确来说,他离开警校后的第一份工作,是这座小镇的警察。\r

   为了给同事留下良好的印象,亚瑟一大早就起床洗漱,做足准备。他在出门时遇到一大早就在门口散步的公寓管理人,对方很细心地为他画了张简易地图,亚瑟也因此得以顺利前来警局,把路上经过的标志性地点也顺便记下来。\r

   让他意外的是这座小镇,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小镇。他特地提前一小时出门,但只徒步约20分钟就已到达新的工作地点。\r

   他在门口观望片刻,整理仪表,露出优雅体面的微笑,才迈开大步走进警局。在靠近门口时他隐约听到有男女交谈的声音,正想微笑地与里面的人打招呼时,便迎来了彩色礼花和纸屑的热烈洗礼:「欢迎新同事亚瑟.柯克兰入职!」\r

   亚瑟的脸上像覆盖上一层冰霜,心中再次陷入呐喊状态:这个小镇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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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新的工作地点和小镇的规格倒是相称。警局的门面不大,平铺的空间,几乎一眼就能望尽整个格局:服务前台、几张警员用的办公桌、一间队长办公室、一间审讯室和两间拘押室,暂时没看出更多的设置。\r

   他那热闹的警员同事包括来自匈牙利的女性伊丽莎白.海德里薇,来自加拿大的馬修.威廉姆斯,还有这里唯一没有参与闹剧的瑞士人瓦修.茨温利——也是警局的负责人兼队长。\r

   伊丽莎白简单为他介绍警局内部构造后,把属于亚瑟的制服递到他手上,又补充道:「我们还有夜班同事,一位德国警员路德维希,另一位土耳其警员萨迪克.阿德南。通常晚上离开前能见到他们。如果白天出现特殊紧急状况的话,也可以呼叫他们增援。」\r

   亚瑟不禁一愣,这警局的人员构成倒是很多元化。瑞士队长看上去很严肃干练的模样,但其他人员多少给人一种震慑力不足的感觉,他忍不住追问:「什么叫特殊紧急状况?」\r

   「就是出现我们调解不成的治安纠纷的时候。」马修边解答边给亚瑟递上一杯红茶,并伸手替他扫开身上的一些彩色纸屑。\r

   亚瑟感激地对他笑笑,只觉得眼前这位加拿大人的温和让人很舒服,又有种奇妙的熟悉感。甚至和那个美国人——阿尔弗雷德.F.琼斯,有那么些相像。\r

   但他此时有比这种熟悉感更在意的事:「我们的职责就是解决所有治安纠纷吧?」\r

   伊丽莎白托着下巴打量着他:「所以说你还真是外来人,亚瑟。」飒爽的年轻女性直呼英国人的名字,「这个小镇的治安很好的。尤其是我们负责的这一区,人口不多,居民也都相处得很好。我们平常的工作,以管理交通和保护商铺的安全居多,很少出现大宗案件哦。」\r

   亚瑟感觉自己早上起来就开始灌输的「给同事留下好印象,从今以后成为肩负重任的警员」的平凡愿望,似乎瞬间被击破。\r

   他的神色萎靡起来:「我记得被警校分配到这里时,有提到过对警员的射击技巧有很高要求。我以为应该是侦缉科的职位。」他甚至还设想过刑事科的可能。\r

   「我们警局没有侦缉科,但确实有配枪要求。45M1911A1自动手枪,还有柯尔特战斗指挥员手枪这两种。」瑞士人快速地介绍着,语气不怒自威,「但自从我调派到这座小镇以来,还一次都没开过。」他把配枪和手铐并排放在亚瑟面前的办公桌上。\r

   「还有就是,如果遇到特殊情况需要用枪,也要事先征求瓦修队长的同意,这是规定。遇到棘手状况的话,还是呼叫队长或者让同事来支援最好。」加拿大青年的笑脸温和如同春风,话语却让亚瑟陷入艰难的信息消化过程中。\r

   比预想中更容易相处的同事,比预想中更安逸的工作,有着良好治安秩序的居住环境。亚瑟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一下子被削去诸多潜在的风险。\r

   平凡和平静,该算是幸或不幸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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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在更衣室换上警员制服,浅蓝色制服上衣的肩部和腰部都正好,可惜那黑色的长筒裤腰身太宽,他不得不在皮带上临时再砸出一个扣孔来解决问题,再套上黑色的警靴。把对讲机和警章都别上后,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默念几句「要适应,要适应」,强打起精神。\r

   他走出门外,马修就站在门口等他。看着亚瑟的警员装扮,穿着相同制服的加拿大青年看起来很高兴:「这身制服也很适合您呢,亚瑟先生。」在得知亚瑟的年龄比自己还年长些后,加拿大同事就坚持这么称呼他。\r

   马修.威廉姆斯是个亲和力很强的人,他的温柔和礼貌跟本田那种充满距离感的风格不同,那是一种让亚瑟莫名安心的气场。但作为同事,那种过分尊敬让他不太适应。倒是伊丽莎白很坦然地告诉他:「这是马修风格的礼貌,亚瑟你就坦然接受吧。我们共事那么久,他还一直喊我‘伊丽莎白小姐’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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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本准备完毕后,瓦修为亚瑟简单介绍日常的工作内容。确实如他的同事们所说,主要是固定路线的巡逻,通常是上午驾驶警车,下午徒步,傍晚则处理文书工作为主,如有特殊情况则临时调配。瓦修略为抱歉地告诉他因为资源有限,新入职的警员并没有额外的培训课程。\r

   亚瑟对这种状况已经开始产生免疫力了。他叹口气,无奈地接受现状。在简单翻阅过近期的单薄卷宗和基本人事档案后,他向瓦修申请外出熟悉路况,对方也很干脆地同意了。\r

   他离开警局,沿着主干道一路走去。说是主干道,也不过是较为宽敞的双向车道柏油马路。倒是两边的商铺大都装潢精致,布局整齐。\r

   他边走边记忆着那些店铺的招牌,在准备拐弯时,他的眼光落在拐角处那栋名为「Rendezvous(邂逅)」的咖啡屋上。这间咖啡屋占据三个店铺门面,白色为主色调的外观,搭配采光良好的成片落地窗户,点缀着不少常规绿化植物。屋内以咖啡色的木质家具为主,还配置着雅致的点心柜和酒柜,屋外则摆放着简约的露天茶座,不得不说是赏心悦目。偶尔有居民进出,更多的客人则停留在屋内各个角落,安静看书或低声交谈。\r

   隔着落地窗,亚瑟也看得出这是小镇居民青睐的地方。不论是出于工作需要或私人的好奇心,他都认为有必要进去看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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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开门声响,正在整理点心柜的咖啡屋主人站直身子打招呼:「欢迎光临!唉呀……」视线对上身穿警员制服的亚瑟,有着金色半长卷发、下巴留着稀薄胡须的男人停顿了下,「这位警察小哥看起来有点面熟呢。」\r

   这人说话的腔调让亚瑟不太自在,他犹豫地回答:「错觉吧。我最近才搬来这里工作。」\r

   「嗯……不对,」店主人拍了拍围裙,交叉起双臂打量着亚瑟,几十秒后他突然提高音量,「啊!我想起来了,这对粗眉毛!你是亚瑟.柯克兰吧?」\r

   「请问你是哪位?」对于面前这看似衣冠楚楚,但毫无顾忌地直呼自己全名的店主,亚瑟不悦地翻起白眼。\r

   「就是这个翻白眼的神情,你根本一点没变!啊,你果然是那个臭屁得要命的英国小少爷!」店主用手掌拍着桌子,脸上的神情复杂,「我是弗朗西斯. 波诺弗瓦。以前跟你一个中学的,从法国老家转学过去时,可是在学校造成过轰动的红人哦!」看着亚瑟依旧一脸不屑的神情,法国人甩甩头发,圆滑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你不记得就算了。反正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加上我们也不同年级。」\r

   尽管不想承认,不过眼前这人似乎有那么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者该说,从亚瑟来到这座小镇开始遇到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给他这种熟悉感——程度的差别而已。\r

   在经历过搬入新家的第一天,和适应新工作的这个上午后,他都在不停地给自己进行强大的心理建设,已经逐渐把这种「熟悉感」定义为这座小镇的居民风格了。\r

   弗朗西斯给他递上了咖啡屋的餐单:「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在这里遇到你,而且你还成了警员?可真是让人意外。」法国人用手掌捂住嘴笑起来,眼神近乎不怀好意。\r

   亚瑟在餐单上勾选了红茶和柠檬塔,不理会他的调侃。他用手捏紧手上的笔,只觉得对方那笑脸非常地……欠揍。\r

   「要知道中学时代你可是个标准的小混混。」弗朗西斯为这位首次光临的客人倒上红茶,转身去取点心。\r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亚瑟坐上柜台前的高脚凳,端起红茶喝了一口。茶氨酸带来舒缓的作用,他的神情稍稍舒展,但在察觉旁边有人靠近时又马上紧绷起来。\r

   有着银发蓝眼的青年直接在他旁边坐下,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新来的警察先生,你好!」\r

   「你好。」又是这种看似没有恶意的自来熟类型,亚瑟不擅长应付这种人,他选择谨慎地回答。\r

   「我是基尔伯特.贝尔什米特,我的弟弟和你是同事哦。你是叫亚瑟吧?」身材颇壮实的青年朝他又靠近些。\r

   英国人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动了些,反问道:「你的弟弟?」\r

   「路德维希!啊,不过他通常值夜班,你可能还没见过他。」基尔伯特边接过法国人递来的咖啡边回答。\r

   亚瑟在从警局出来前大致翻阅过局里其他同事的基本档案,他随口问:「这么说你是德国人?」他回想着档案上那个金发蓝眼的肌肉大块头,心想这对兄弟长得还真不像。\r

   「不完全是,我是东德出生的哦。」\r

   那个已经被合并的国家么。亚瑟惊讶地看向银发青年。\r

   对方咧着嘴角笑:「不过路德是纯正的德国人哦。」\r

   「这样吗。」亚瑟对他人的家庭背景并不介意,语气也显得稍稍淡漠。倒是前东德人很积极地继续解释:「虽然原因有点复杂,不过我们是亲兄弟哦。」\r

   亚瑟点点头,并不想过多地闲聊。正好弗朗西斯把他点的柠檬塔放到桌面上,他站起身来走向点心柜,绕回来后又在餐单上勾选了樱桃派、黑麦面包和巧克力可颂,以及一瓶苹果酱,然后告诉咖啡店主把这些都打包带走。\r

   看见亚瑟起身要走,基尔伯特朝他喊道「工作加油啊,亚瑟!」又是个大嗓门的家伙。亚瑟无奈地朝他点头道别。等走出门再回头看时,发现基尔伯特已经开始和其他客人聊起来,神情很是开怀。\r

   看来这里确实是小镇居民常来的歇脚点,也是能更快融入社区的地方。\r

   亚瑟把警局附近的道路和商铺都转上一圈后,才提着点心盒慢悠悠地回到警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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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马修所说,警员的工作并不繁忙:巡逻,管理本就秩序良好的交通,应对居民和游客的咨询,还有一些文书工作,基本算得上清闲——甚至还有喝下午茶的清闲——简直可以说是亚瑟在警校上学时完全意想不到的安逸。\r

   他甚至有些怀疑起自己,为什么事前没有对即将展开新生活的小镇和警局深入调查,还因此在外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错误预期判断。啊,尽是些不成熟、有失脸面的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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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工作结束后他便换下制服,并在离开警局前遇到了他那位德国同事路德维希。肌肉发达的德国青年看上去严谨又严肃,他们简单地自我介绍和交谈。\r

   那位德国人倒是很有警察的样子,无论是外形还是性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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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慢慢地徒步回到公寓,一路心思复杂。总之,这就是今后要长期面对的人群和生活了。\r

   他推开门栏,远远看到阿尔弗雷德手里提着超商的塑料袋,正站在楼梯口等人的样子。\r

   他在走近对方的时候友好地点头,正准备走防火楼梯上楼,阿尔弗雷德开口喊住他:「喂喂,先别走啊!」\r

   亚瑟觉得莫名其妙:「你在等我?」美国人点点头,伸手朝他比了个「一起上楼」的手势,直接走在亚瑟前面上楼。\r

   亚瑟跟在后头,瞄着阿尔弗雷德手上的口袋,但没开口问。在走到203室门口时,英国青年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你找我有什么事?」\r

   美国人站定,转身,把手上的口袋直接递给亚瑟,「这个送给你!庆祝你搬进来的礼物。」他笑得一脸轻松。\r

   亚瑟狐疑地接过那个超商购物袋,打开,是满满一口袋青苹果,目测有二十个。他觉得莫名地好笑:「谢谢你。不过这么多苹果,我要吃到什么时候啊……」他食量向来不大,也并不嗜吃水果。\r

   阿尔弗雷德笑着从口袋里拿走一个青苹果,若无其事地咬起来,咀嚼时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家超商的水果很棒哦,说不定你会喜欢上呢。」\r

   这个自作主张的美国人。亚瑟心里暗暗想,但也知道对方的行为出于友善:「你就为了这个特地在楼下等我?」\r

   对方已经把手中的苹果消灭一半:「也不算特地吧。我刚从学校下课回来,在超商买完东西之后就没其他事了。」\r

   「下课……你是大学生?」亚瑟不免好奇,他打量起阿尔弗雷德今天的装扮:黑色背心外面是薄的灰色帽衫,合身的迷彩裤,肩宽魁梧,肌肉饱满,说话依旧底气十足。他脖子上一直戴着的饰品像军队的士兵名牌。亚瑟之前还暗自揣测过对方会不会是服役中的年轻军人。\r

   注意到他打量的视线,阿尔弗雷德并不介意,他大方介绍自己:「我可是航空航天专业的大学生哦!」笑起来时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至于这块‘狗牌’嘛,是因为我高中毕业后入伍一年,之后才考到这边的大学。」\r

   「我……都没留意到这附近有大学。」\r

   「就在小镇北边的郊区,跟你来的那条路不同方向。不过我们大学周围还挺荒芜的,有高墙围着,建筑构造也有点乱,很多人路过都不会注意到。」他语气揶揄,稳稳地把苹果核抛进旁边的垃圾桶内。\r

   「你看上去倒是比实际年龄成熟些。」亚瑟这么评价道。\r

   阿尔弗雷德耸耸肩膀:「谢谢。你正好相反嘛,说是23岁,但比实际年龄看着小。看照片还不觉得,但昨天见到你本人,还以为会跟你变成同学呢。」语气里带些调侃,却戳到亚瑟在意的点,他不快地蹙起眉毛:「我年纪可比你大不少,再怎么说都是正常完成学业和培训的警员。」\r

   「也不过相差4岁而已。」对亚瑟的房客资料了如指掌的美国人不以为然,「不过你怎么会来这个小镇工作呢?调任警察并不多见。」\r

   「我不是调任,是直接委派。」\r

   「这样啊……」阿尔弗雷德用手托着下巴,把亚瑟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我还是觉得,你这身板有点不太像警察。」\r

   亚瑟想开口反驳,但对照阿尔弗雷德的体格,又回忆起对方帮自己扛行李时展现的力气,多少显得底气不足:「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有着奇特的怪力。」\r

   「哈哈,我可没有跟你比较的意思。」阿尔弗雷德大笑起来,「我只是觉得,亚瑟你有点太瘦了。该多吃些东西的。」\r

   阿尔弗雷德笑着喊他的名字,并且,语气莫名地温柔和关切。\r

   同时意识到这两点,让亚瑟不禁害羞起来。他闪避着对方毫不避讳的视线,小声嘟囔:「总之……你可别小看我,我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r

   「怎么会!我可不会质疑瓦修的选人眼光。」\r

   美国人这话说得亚瑟挺高兴,他眉毛舒展:「那么,作为警员,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r

   对方的神情也欢快起来:「作为邻居,希望你在这里一切顺利。」他伸出手像是要去拍亚瑟的肩膀,但很快又放下,只是微笑着凝视英国人。\r

   亚瑟感觉气氛略微奇妙,他抬眼去看美国人,突然就抬起手背挡住嘴巴,但仍然没忍住笑出声来,让难得安静下来的美国人一脸莫名。\r

   亚瑟指指对方嘴角的小块苹果残渣,阿尔弗雷德条件反射地用手一蹭,那碎屑就掉了,然后他也笑:「谢啦。」\r

   「没事。」亚瑟摆摆手,心情明朗不少。美国人颇干脆地道别:「见面礼也送了,我该走了。」\r

   亚瑟向他点头致谢,看着美国大学生走到楼梯口时突然又转过身来:「其实我早上就想来找你的,不过你好像一大早就出门了。」\r

   「毕竟是新工作,当然要认真对待。」亚瑟如实回答。\r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青苹果吗?」\r

   「呃……应季水果?」\r

   阿尔弗雷德扬起嘴角:「因为颜色跟你的眼睛很像,很漂亮!」那声音回响在楼梯,然后他便大步地下楼,留下亚瑟拎着那袋「漂亮」的水果,愣在原地。\r

   这算……什么意思啊。\r

   小镇的新来客突然感到不知所措,他从口袋里找出钥匙,直奔属于自己的小空间,心想应该马上洗把脸,降一降脸颊上腾起的温度。\r

   \r

   之后他便开始收拾房间,把凌乱的行李箱腾空,个人杂物和书籍归类,然后放置到各个柜子和抽屉里。接着把行李箱全扛到衣柜顶端收好后,再拿出总是跟随自己的马克杯和泰迪熊。\r

   整个小公寓瞬间增添不少生活气息和舒适感。\r

   周末再到附近采购一轮,增添些物件,一定会更加惬意。他想着,擦了擦额上的汗。\r

   然后他摸到厨房倒了杯水,把下午茶后同事留下的巧克力可颂吃掉;然后又从阿尔弗雷德送给他的苹果里拿出一个,简单用水冲洗后直接送进口中。\r

   爽脆的口感伴着青苹果特有的清香,确实让人心情很好。亚瑟手握着苹果慢慢啃咬着,眼神落在陷入夜色的窗外。\r

   \r

   新的生活,新的工作,新的人际,这是崭新的环境。\r

   他在洗漱后,一如第一天到来那般把自己紧紧包裹进被窝里。\r

   「希望你在这里一切顺利。」他的耳边又回响着阿尔弗雷德的话语。那个美国人真是让人……没办法讨厌。\r

   那蓝色的双眼认真地凝视着自己,即便隔着镜片也能感受到的真诚和温度。\r

   亚瑟的意识有些模糊起来,他觉得自己仿佛曾在哪里感受过那样的视线,那样地熟悉。\r

   就像是……澄清又宽阔的天空一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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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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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人的生物钟如常运转,一大早他就因为饥肠辘辘而硬生生被饿醒。\r

   前一晚才把冰箱通上电,他的公寓里没有食物储备。他躺在床上望向窗外,天还只是蒙蒙亮,距离上班还有很长时间。\r

   他起床洗漱,换上简约便服,拿上钱包,出门去寻觅能买到早餐的地方。\r

   下楼刚走出几步,便看到身穿T恤和宽松篮球裤的阿尔弗雷德正靠在门栏附近休息,衣服上是一大片汗渍,看着像刚跑步回来的样子。\r

   美国人一眼就发现他,他远远地大声朝英国人打招呼:「早安,亚瑟!」\r

   想起这位比自己年纪小的家伙昨天那句「眼睛很漂亮」的赞美,还有自己并不镇定的反应,亚瑟多少感觉别扭:「早安……阿尔弗雷德。」\r

   听到亚瑟喊自己的名字,阿尔弗雷德一脸高兴。他朝亚瑟这边小跑过来:「你今天也很早呢。」\r

   明明是你更早吧。亚瑟心想。\r

   不过他这时更关心自己的早餐问题。他想过去弗朗西斯的咖啡屋,但隐约记起店门口招牌上写着的「本咖啡屋十一点开门,八点打烊」,于是干脆转向面前的「本地通」求助:「那个……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早餐店吗?」 \r

   阿尔弗雷德思考片刻,反问:「如果你愿意等我十分钟的话,不如等我冲个澡,我们一起去?」\r

   看美国人神情自然,似乎没太把昨天的对话当回事。亚瑟心想反正时间还早,也就答应了。\r

   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亮起来,他边摘下眼镜边大步流星地冲进自己公寓,雷厉风行地在十分钟内冲完澡、换好衣服。重新站在亚瑟面前时已经一身清爽,只可惜仍湿漉漉的头发暴露了他的匆忙。\r

   总归是个信守承诺的家伙。亚瑟忍不住抿起嘴角笑起来。\r

   \r

   阿尔弗雷德带他去的是位于公寓东边方向的地中海风格简餐店。店面不大,在门前养着些花草盆栽,有几只圆溜溜的麻雀在门口啄食。柜台上装饰着些蓝色瓷砖和小油画,在清晨柔和的光线和清爽空气中显得很温馨。\r

   店主是位有着棕色长卷发、皮肤偏深色的拉丁青年,正靠在柜台后看书。听见亚瑟他们靠近的脚步声,青年放下手中的书,笑眯眯地打招呼:「早安,请问有什么需要吗?」那橄榄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痣,让亚瑟有种奇特的亲切感。\r

   真奇怪啊,这个小镇的居民。亚瑟下意识地朝他点头微笑。\r

   他在店门口探身一看,靠近门口的玻璃食品柜里有各种口味的汉堡和三明治。店主把他们引进店内,里面提供开放式自选食物,有蔬菜沙拉、不同材料的面包胚和芝士、熟食,选择很是丰富。\r

   「这位葡萄牙店主的食物都很不错哦。」阿尔弗雷德自然而然地靠近亚瑟,亚瑟则下意识地把距离又拉开些,礼貌地回答:「确实很好。」他还特地看过标签,价格也很实惠。\r

   在葡萄牙青年的推荐下,亚瑟选了奶茶、蔬菜沙拉和鸡蛋三明治,他食量不大,只对红茶的味道挑剔,对食物要求是能充饥便已足够。\r

   在看见阿尔弗雷德把复数分量的牛肉三明治和吞拿鱼汉堡都捧在手上,并把烤香肠和炒蛋另外装盒结帐时,亚瑟掩饰不住惊讶:「你……吃得可真不少。」又想起美国人的好体力和一大早就锻炼的习惯,心里未免生出些不平衡。\r

   「我还在成长期嘛,」美国人不以为意,他眨眨眼睛反问,「倒是你,身为警员吃那么少真的没问题吗,我很担心哦。」\r

   「啰嗦,你这大胃王。」\r

   知道对方是在故意调侃,亚瑟干脆直接还击。\r

   葡萄牙人望着他们微笑起来,并在他们付钱离开时致意:「谢谢光临,希望以后常见。」语气温和友善,让亚瑟这位初次光顾的小镇新人心中又增添不少好感。\r

   \r

   他们在回公寓的路上拆开早餐,边走边吃,路上阿尔弗雷德不时和认识的居民打招呼。\r

   真是个人缘极好的家伙,亚瑟心不在焉地想着。\r

   「亚瑟,你有听我说吗?」阿尔弗雷德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r

   「唉?」英国人一愣。\r

   美国青年看他那神情,又笑起来:「我说,为了方便联系,不如告诉我你的新手机号码吧?」\r

   「啊……」亚瑟反应过来,语气尴尬,「……其实我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手机。」\r

   「那这样,」对方迅速提议,「今天你工作结束后,我带你去选手机吧?我有位相熟的爱沙尼亚朋友就在东边郊区那边卖电子商品。」\r

   「唉?」\r

   「他会给你优惠价格的,别担心!晚上7点在公寓门口碰头吧!」美国人自顾自地定下时间,继续迈开脚步,完全没给英国人留下拒绝的空间——当然,亚瑟也并不打算拒绝。\r

   作为刚加入新社区的人,他确实需要新手机。\r

   回程路上的交谈,让亚瑟更了解阿尔弗雷德的「本地通」程度,比如他不仅熟悉小镇,连周边郊区的地标都熟悉无比,并且和警局的成员、甚至基尔伯特和弗朗西斯这些人都彼此相熟。\r

   聊到共同认识的人们,美国人显得尤其愉快:「原来亚瑟已经见过他们了,看来我们的新警员熟悉环境的过程很顺利嘛。」\r

   那话语里全是善意,还有莫名的亲切感。\r

   亚瑟一开始对此感到排斥,然而现在的他是有些高兴的。这是他来到小镇的第三天,阿尔弗雷德是他在这里最早认识的人,给过他许多帮助,并且对他很亲切。\r

   他刚来几天就已经能自然地和身旁的美国人走在回程路上,看起来就像……朋友似的。\r

   他从来没有什么朋友,加上性格里的淡漠和别扭,自知并不是讨人喜欢的性格。但来到这里后,遇到的人们给予他的温柔,都让他有种崭新的、莫名的安心感。\r

   大概没有比更好的开始了。他小口咬着手上的三明治,忍不住微笑起来。\r

   \r

   阿尔弗雷德走进公寓侧面的车库里,从里面推出一部黑色重型机车,告诉亚瑟他准备去学校上课了。\r

   亚瑟看着面前这煞有其事的交通工具,暗暗惊叹。要知道这种款式的哈雷.戴维森机车并不便宜,至少不是一般大学生消费得起的。\r

   阿尔弗雷德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这部机车的主人是基尔伯特,算是我租来的。」\r

   「算是?」亚瑟挑挑眉毛。\r

   「因为基尔伯特几个月前买了新车,直接把闲置的机车借给我了。他和我不同,是个挺有钱的药剂师。我只需要维修检测引擎和油箱,还有支付油钱就行——所以算是租的。」美国人仔细解释。\r

   亚瑟挺意外,他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大咧咧又自来熟的前东德人会是个药剂师。不过美国人的话里有更让他感兴趣的部分:「原来你还会维修机车啊。」\r

   「在军队和学校里经常都要动手的,」阿尔弗雷德摘下眼镜,收进上衣内侧的口袋,然后戴上头盔,隔着头盔传来的声音里透着些自豪,「器械维修可是我的强项之一哦。」\r

   「你开车不用戴眼镜吗?」\r

   「我那副是平光镜哦。」美国人笑起来,蓝色眼睛在头盔的挡风镜下依然闪亮,「我可不想上课迟到。总之晚上见了,警员先生,工作加油!」然后便发动引擎,在轰隆隆的声响和清晨的阳光中远去。\r

   「哼……」亚瑟看着那背影。\r

   这个美国人不仅热心,自信心过剩,还霸道,却又……让人无法拒绝。\r

   把食物包装袋扔掉后,他直接转身往警局走去。\r

   \r

   警局的日常工作和瓦修描述的没有太多区别。\r

   出于巡逻需要,他总算首次走进警局的车库,直观地了解自己工作地点的资产:一部常规警用车,多部供日班同事使用的排气量为250c.c.的轻型机车,以及夜班同事使用的两部重型机车。\r

   对这样的安排亚瑟并没有什么意见,轻型机车的避震能力好,更轻巧,不管是小范围内的巡逻或是处理交通事故都十分方便。\r

   然而联想到早上阿尔弗雷德开着重型机车的身影,他心里难免又腾起那股不平衡的情绪。他对自己的身高倒没多少不满,但骨架和肌肉可不是光凭锻炼就能起作用的。\r

   人和人之间还真是不一样啊。\r

   他在这天的巡逻中趁机把小镇的大部分区域都熟悉一遍,顺利地找到德国兄弟开的药店,并且碰巧遇上在帮忙看店的路德维希,才知道这对德国兄弟都有药剂师的资格。之后又准确找到了发放工资的邮局,那位叫做「提诺」的芬兰籍工作人员很是亲切地为他介绍了流程。\r

   金钱、健康,找到这些涉及生活重心的地点,都让亚瑟心中踏实起来。\r

   \r

   工作结束后,他婉拒了马修和伊丽莎白的晚饭邀约,在和阿尔弗雷德约定的时间前赶回公寓门口。\r

   然而——该说是果然——美国人又比他先到一步。\r

   「嗨!我还以为你会穿着警员制服呢。」阿尔弗雷德朝亚瑟挥手,他跨坐在那部颇为之骄傲的黑色重型机车上,双脚稳稳地支撑着地面。\r

   「非工作时间怎么可能穿制服。」亚瑟笑着反驳。\r

   尽管认识时间还很短,但这么几次接触下来,亚瑟对阿尔弗雷德的性格已经有了大致了解——不如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对这个美国人就有种奇妙的熟悉感。\r

   这家伙终究还是挺讨人喜欢的。\r

   对方直接挑明行程安排:「我们先去东郊区的店买手机,之后我带你去南郊区的一家餐馆吃晚饭吧。」\r

   虽然这个小镇面积不算大,但大晚上在郊区到处跑这样的安排,还是让亚瑟犹豫了:「这样路程会有点远吧……」\r

   「开机车去就不远。」美国人自信满满。\r

   「呃……所以说,你打算用它载我?」英国人睁大眼睛。\r

   阿尔弗雷德理直气壮地点头:「当然啦,这不是明摆着吗。」说完他直接递上另一个头盔,「走吧。」又是不给英国人反驳和犹豫的空间。\r

   这个自作主张的美国人!亚瑟忍不住腹诽,又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方案,也只好不情愿地戴上头盔,跨坐上机车的后座。\r

   他和美国人姑且算是熟悉,但他还是不愿跟其他人有太亲近的接触。他挺直上半身,特地跟美国人的后背留出一段距离,双手则放在机车侧面的扶手上,动作僵硬。\r

   从前面传来美国人夹着笑意的声音:「哈哈,你不要那么紧张嘛,手放在我身上会比较安全哦。」\r

   明明是背对自己,偏又把他的心事说个正着。亚瑟闷闷地回答:「不需要。」\r

   美国人也不在意,直接发动起引擎:「好吧,那你坐稳了,路上多看看周围的风景啰。」\r

   \r

   镇上的道路平坦,因为路上还有其他车辆,机车的车速并不快。在经过若干熟悉的地点后,机车一路朝东驶去,路上车辆开始变得稀少,阿尔弗雷德逐渐加快车速。\r

   亚瑟的上身因为偶尔的颠簸而不时贴住机车骑士的后背,出于安全顾虑他自然没法回避,于是也就自暴自弃般地抓住美国人的外套。隔着对方胸腔传来一声闷闷的笑声和有力的心跳声。\r

   在夜色中,在两边不断流逝的灯光和逐渐荒芜的风景里,那心跳声混着风声显得格外强劲,让他觉得没来由地安心。\r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仿佛曾几何时也在谁人背后这样飞驰在公路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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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这趟路途能再延长一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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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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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您选好想要的机型了吗?」在亚瑟第三次巡过陈列柜时,爱德华.冯.沃克才开口问道。\r

   经营着电子商品店的爱沙尼亚人是个看上去聪明又和善的年轻人,他在为亚瑟耐心介绍过不同价位的手机和性能后,也并不催促,而是给亚瑟留出考虑的时间,转身去和阿尔弗雷德热烈谈论最近购入的电影收藏碟。\r

   那两人应该是志趣相同的朋友吧。亚瑟抬眼看着两位戴眼镜的青年,又低头看向陈列柜,他并不追求太高科技的产品,不如说高价的现代化产品才更让他觉得烦恼。\r

   听到爱德华发问,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有没有价格便宜的类型?我只要能打区内电话和传简讯就可以了。」\r

   「当然,」爱德华指着摆放在陈列柜侧面的朴素机型:「这款北欧生产的机型就是,待机时间也很长。」\r

   阿尔弗雷德凑过来插话:「你确定不需要网络功能吗?现在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智能手机的。」亚瑟摇摇头。他并没有家人和什么值得联系的朋友,况且存款并不宽裕,在工资稳定发放前,他并不打算有太大额的支出。\r

   「我就选这款吧,请问你这边能办理电话卡吗?」\r

   「当然。」爱德华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新的手机和电话卡,并在亚瑟同意下帮忙完成基本设置。他把手机递给亚瑟并叮嘱:「需要向您说明,小镇的基站建设并不优质,偶尔会出现信号很差的情况。如果您有家用电脑的话,也会发现网络功能不时会出现中断,有些网站经常无法连接。」爱沙尼亚青年的语气颇无奈。\r

   亚瑟摇头:「我没有电脑,并没有这方面需要。」\r

   阿尔弗雷德站在他身旁,故意作出夸张的表情:「亚瑟,你还这么年轻……生活方式竟然这么原始吗?」知道他是有心调侃,亚瑟白了他一眼:「你就当我是原始人好了。」\r

   不需要的事物便是不需要,亚瑟在这方面很有自己的原则。\r

   爱德华的说明进一步强化他的想法,这小镇的网络功能并不完善,就更不必有这种额外开支了。\r

   \r

   对于能顺利买到价格实惠的手机,亚瑟是颇为满意的,总算能够消除前一部手机在公车上失窃的怨气。\r

   阿尔弗雷德把他的手机号码记录在智能手机通讯簿里,并在亚瑟那部古董手机里敲下自己的号码,朝亚瑟扬了扬:「你看,你通讯簿的第一个联系人是我唉。」\r

   那炫耀的表情让亚瑟不禁笑起来,他故作高傲地回答:「姑且当成是你给予我帮助的特殊荣耀吧。」引来美国人更深的笑容。\r

   正要离开电子商品店时,迎面走来一位淡金色头发的高大青年,高挺的鼻梁颇有特色,看着像斯拉夫人的长相。尽管是大夏天,那人脖子上却还卷着长长的围巾,竟然没显出闷热出汗的样子。\r

   亚瑟禁不住朝身形和装扮都颇显眼的青年打量了几眼,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亚瑟的视线,他朝亚瑟走近一步,打量片刻后,笑眯眯地低头问候:「这位可爱先生,你好。」\r

   亚瑟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你好。」对于突然被陌生人称赞「可爱」这种事,他丝毫不感到高兴。\r

   阿尔弗雷德伸手把亚瑟往自己身后拉,脸色和声音都有些阴沉:「哈,这可真是糟蹋一天的好心情。」\r

   自相识以来,这还是亚瑟第一次听见阿尔弗雷德用那种嘲讽的腔调说话,他觉得意外甚至别扭——这不像他认识的阿尔弗雷德。\r

   好吧,其实他们认识也不过两三天。他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r

   被嘲讽的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亚瑟身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呢。」亚瑟正想自我介绍,对方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们还会见面的,不过必然不是在这里。」他的笑意又加深了,声音细小而温柔,却只让亚瑟觉得更不舒服。\r

   阿尔弗雷德直接拉着亚瑟的手臂大步离开,把那位看似笑容满面却让人感觉奇怪的家伙远远地甩开。\r

   重新骑上机车的时候,亚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刚才那个人是谁?」他觉得那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什么应该打交道的类型,但心中依然有好奇。\r

   「伊万.布拉金斯基,是个俄罗斯人。」阿尔弗雷德戴上头盔,叹了口气回答,「跟我们住同一栋公寓,就在顶楼。平常也不太出门,总之是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没事的话还是别接近他吧。」\r

   「……是吗。」亚瑟暗自猜测这两人是否曾有什么过节,发现阿尔弗雷德正透过机车的倒后镜凝视着他,显然是在等待他的答复,他于是点点头。这种气氛真奇怪。\r

   美国人似乎松了口气,重新发动引擎后,他掉转车头,载着英国人朝南边的目的地出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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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机车骑士的承诺,开往南郊区的路程并不算很远。不到10分钟的车程,车速便逐渐慢下来。\r

   亚瑟一抬眼,便已经看见那栋坐落在非繁华地段的意大利风餐厅,门口挂着意大利国旗和偌大的「Vargas 1861」招牌。\r

   阿尔弗雷德停好车后,亚瑟跟随他的脚步走进餐厅。餐厅里客人不多,丝毫不嘈杂,简洁的装潢和特地调低的暖色光线给人感觉很好。\r

   美国人指着站在柜台前的人,向亚瑟介绍:「这家餐厅的主人是姓‘瓦尔加斯’的兄弟。那位看上去气呼呼的,是罗维诺.瓦尔加斯,是哥哥。」他的嗓音不小,亚瑟正担心他这样会不会得罪人,只听到被点名的意大利人大声回嘴:「谁看上去气呼呼了,混蛋。」\r

   棕色头发的青年长相颇为英俊,就是表情看上去不太高兴。倒是个性格直接的人,亚瑟这么想着。\r

   另一位有着棕红头发的年轻人笑容可掬地走过来:「晚上好!很高兴能为你们服务。那么请问今天要点什么呢?」他把餐单递给他们。\r

   「嗨,费里西安诺。」阿尔弗雷德接过餐单熟悉地勾选起来,不忘用笔指着亚瑟,「这位是亚瑟.柯克兰,我的新邻居。」\r

   「难怪我会对你没有印象,来过的客人我都不会忘记哦。」和他的哥哥性格完全不同,费里西安诺是个健谈的人,眯着眼睛微笑的表情尤其温暖亲切。\r

   「是的,我最近才搬到小镇来。」亚瑟从容应答。他打量着意大利人,心想,又是一个带着「这个小镇经典风格」的人。对此他已经开始见惯不怪。\r

   「我帮你点几个经典的菜式吧?」发现阿尔弗雷德正抬眼看着自己,亚瑟被动地点点头,几秒后又补上一句:「一两样就好,我吃不下太多。」\r

   「放心,我了解。」阿尔弗雷德笑笑,把餐单递给在一旁等候的餐厅主人。\r

   费里西安诺接过餐单,笑着说:「真难得呢,阿尔弗雷德会带别人一起过来吃饭。」\r

   「是吗。」意大利人的话倒是让亚瑟意外,他以为像阿尔弗雷德这样人缘极佳的人,应该是喜欢热闹聚餐,或者经常约上女孩子到餐厅吃饭的类型。\r

   费里西安诺把餐单递给罗维诺后,又转身过来与他们聊天,得知亚瑟在警局工作时,意大利人脸上显出异样的热情:「哇!原来亚瑟也是警察吗?这样的话就跟路德是同事了吧?真好真好,路德是个很可靠的人哦!」\r

   亚瑟惊讶于费里西安诺的激动和活泼,但他只是笑笑:「他确实很可靠,不过我们工作时间通常错开,暂时还没有真正共事。」\r

   「这样啊,」意大利人一瞬间似乎很失望,很快又高兴起来,「能一起工作就很好!对了,你可以叫我费里西哦!」\r

   看亚瑟微笑点头,费里西安诺继续热情地介绍起自己和餐厅,「我们平常就住在小镇东边的公寓,把店开在靠近郊区的位置,是因为购买和运输食材更方便,所以我们的定价很实惠哦!」\r

   「笨蛋弟弟,你废话太多了!」罗维诺从厨房走出来,手上托着两个餐盘,费里西安诺顽皮地吐了吐舌头,乖乖摆上美国人点的彩椒菌菇拌意大利面和海鲜批萨。不知是不是错觉,亚瑟觉得那份批萨上的芝士和海鲜分量似乎比以往见过的都多。\r

   「这可是特地给你们准备的加大分量,真材实料,感谢我吧!」罗维诺神气地仰起下巴,说完转身又回到厨房去。\r

   是个表达方式比较「特殊」的好人嘛。亚瑟这么想着,朝阿尔弗雷德看去,对方正好也在朝他使眼色。他于是忍不住微笑起来。\r

   费里西安诺突然弯下腰凑近亚瑟的脸:「呐呐亚瑟,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小镇的。」\r

   这种突然的亲密和率真视线让亚瑟有些不适应,他觉得那话语里似乎有别的含义:「什么意思?」\r

   「在这里工作很快乐呀!」意大利人重新站直,手舞足蹈地形容起来,「住在这边的大家都很亲切,治安又好。这个时期刚好是淡季,等到秋天的旅游旺季到来,游客慢慢增加,到时候生意会更好,也更热闹呢!」\r

   「这种事情不用你特地炫耀啦!人家可是警察,知道得比你多!」罗维诺端着第三道和第四道菜走过来,朝费里西安诺瞪了眼。他俯下身把餐盘放下时,压低声音对亚瑟说:「我这个傻弟弟就是话有点多,客人你别在意啊。」\r

   对方那别扭的表情和语气让亚瑟隐约产生了些既视感,他抿嘴笑笑:「不会。」心想,这对店主兄弟可真有趣。\r

   \r

   食物的味道着实没什么可挑剔。罗维诺虽然看上去脾气不好捉摸,厨艺却颇为老练,调料和酱汁的使用恰到好处,风味很清爽。\r

   晚餐的过程也相当愉快。阿尔弗雷德是个健谈的人,并不吝啬分享自己的经历和观点。跟他一比,亚瑟算是话语不多的类型,但也不介意对方来引领话题,整场晚饭居然没有任何冷场和尴尬的空隙。\r

   至于费里西安诺说的「阿尔弗雷德难得带别人过来吃饭」这点,亚瑟依然半信半疑。尽管跟美国人认识不久,但阿尔弗雷德对外人表现出的热情和乐于助人的特质是显而易见的。\r

   至少跟我完全不同。亚瑟在心里进行了小小的自我挖苦。\r

   他们在晚饭结束后各自付过餐费,便与店主兄弟道别,往外走去。天色已接近浓黑,光源全来自道路两旁的人造灯光,郊区的夜晚比小镇更加安静。\r

   \r

   他们熟练地跨坐上那部重型机车,这次亚瑟没有了之前的拘谨,尽管依然用双手握住车身的把手,但上半身不再留出那疏离的距离。\r

   回程路上的车速并不快。在略微嘈杂的引擎声中,阿尔弗雷德有力的心跳声穿过他的背脊传到亚瑟耳中。咚咚,咚咚,温暖又规律。\r

   夏季晚上的风趋于凉爽,在机车的飞驰中,似乎能把日间的疲惫和思虑都一并吹走。\r

   这还是亚瑟来到小镇上,第一次和别人这样共度夜晚。买到合适的手机,在气氛良好的餐厅进餐,与有趣的店主交谈,品尝价格合适又美味的食物,在食量大得出奇却颇健谈的美国邻居陪伴下,这个夜晚的经历比他预想中愉快太多。\r

   \r

   亚瑟摘下头盔递给阿尔弗雷德,后者笑笑接过,把车推进车库。\r

   「谢谢你带我买手机,还有带我去那家餐厅,我……」他还在犹豫之间,美国人的回答已经从车库里传来:「不客气!我过得很开心哦。」\r

   原本想说的话被对方抢先,亚瑟努了努嘴:「我也是。」\r

   阿尔弗雷德从车库里走出来,头发因为被头盔长时间压着而塌陷了点,唯有额前的那撮金发依旧挺立。他并没戴上眼镜,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在公寓外路灯的照射下,有种别样的深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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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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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有一瞬间走神,却被一道粗犷的嗓音拉回来:「好啊,阿尔弗雷德!本大爷还在想怎么大晚上会找不到车,原来你骑着它去约会啦?」\r

   不需要回头亚瑟也能认出来人的声音。基尔伯特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在看见亚瑟的脸时他表情很是高兴:「晚上好,亚瑟!」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r

   「晚上好,基尔伯特。」亚瑟对前东德人的自来熟已经适应,「谢谢你那部好车,帮上大忙了。」\r

   基尔伯特朝亚瑟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然后一脸似笑非笑地把手臂搭上阿尔弗雷德的肩膀,后者笑着拍开他:「我只是给新邻居提供帮助而已。」说着朝亚瑟也笑。\r

   「好吧,」基尔伯特不再追问,他直接钻进车库,「我要用车,估计要明天才还回来。你明天有课吗?」\r

   「没事,我可以直接跑步去学校,时间也差不多。」\r

   「那就好。」基尔伯特把机车再次推出来,他发动引擎,朝两人道别后便驾着车扬长而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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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弗雷德帮亚瑟打开门栏,他们一前一后往公寓走去,公寓里只有零星几处点着灯。\r

   这附近的人似乎都睡得挺早。亚瑟想,他对走在身旁的阿尔弗雷德说:「今天占用你太多时间了。」\r

   「怎么会!我过得很开心,还借机探望了几位老朋友。这可不算占用时间哦。」\r

   亚瑟感激地笑笑,突然不知该怎么接话。\r

   反倒是美国人难得露出忐忑的表情:「其实……我有想过自己这样,会不会让你不太舒服。」\r

   「为什么?」亚瑟好奇。\r

   阿尔弗雷德转了转眼珠:「你好像……总是在防备着什么似的。」\r

   无法否认,也无从反驳。\r

   美国人看似大咧咧,心思却比预想中要缜密。\r

   亚瑟沉默片刻后,才闷闷地回答:「大概是我在警校培养的习惯吧……加上,我也才来没多久。」\r

   「是吗,不是我吓到你就好。」阿尔弗雷德看着亚瑟的侧脸,扬起嘴角又笑笑,不再言语。\r

   他们在楼梯口前道别,亚瑟上楼的时候美国人就一直站在台阶前目送他,直到他走过拐弯处时,阿尔弗雷德又朝他喊:「晚安,亚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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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在简单收拾和洗漱过后,一如往常那样把自己紧紧包裹进被窝。\r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夜色里腾起一层薄雾,氤氲地笼罩着这个温暖的小镇。\r

   前两夜那种冷冰冰的触觉,却似乎渐渐地消逝了。\r

   来到新环境为止遇到的人们,都给他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好印象——大概,那个笑容诡异的俄罗斯人除外。不过他暂时不希望让第一印象左右对陌生人的评价,也许那家伙只是比较不热衷与人亲近吧。就像他一样。\r

   日本籍的管理人,葡萄牙早餐店主,亲切的加拿大和匈牙利同事,意大利餐厅那对兄弟,大大咧咧的东德人,还有,那自信强势却又体贴的美国邻居。\r

   他心中突然闪过奇妙的念头,或者该称之为……愿望。希望这座小镇那些温暖的人们,在这个夜晚,和今后的每个夜晚,都能获得平静和安宁。\r

   他自认不是什么心思善良的人,会产生这种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翻过身,把被单又拽紧些,然后用力地闭上眼睛。\r

   \r

   回想着郊区的风景,虽然荒凉,却视野开阔,奔驰在公路上是另一番风情的美。不知道阿尔弗雷德那所位于北边郊区的大学,又是什么样的风景呢。\r

   还有,也该去看看在西边郊区的那片海。那片他在来到小镇的路上,因为不小心睡着而完整错过的海。\r

   应该会是那样的吧:人烟稀少的沙滩,浅色的大片细沙,蓝绿色的清澈海水,遥远的海平线绵延伸展,几乎和天空的颜色融在一起,难以分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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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仿佛记忆中的那片海一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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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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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打算穿着制服回去吗?」伊丽莎白看着已经收拾好文档的亚瑟。\r

   「是的。」英国人诚实地回答。明天是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轮休,他计划把身上那套制服、连同还没清洗的制服一并带回去清洗。\r

   关于制服的事情他还特地询问过马修,加拿大人的回答是只要警员守则上没有明确禁止,就不会被当作违纪。对于这样宽松得让人哭笑不得的默认原则,亚瑟已经不会再提出质疑了。他只是默默地提醒自己「要适应,要适应」。\r

   「难得的休假,好好休息一下吧。」年轻的匈牙利女性已经换上颜色素雅的日常连衣裙,并且涂上了浅粉色的唇膏,比平常穿着警服的样子柔和不少。\r

   「这个打扮真漂亮,非常合适。」亚瑟很有风度地赞美她。\r

   「谢谢。」美丽的女性微笑地拨了拨头发,她在离开前再次嘱咐亚瑟,「你可要重视假期啊。当然警局不会禁止自发加班的行为。不过瓦修队长说过这种机制不健康,所以工作狂是不会有加班费的哦。」\r

   亚瑟笑着与她道别,心想我才不会这么自虐。他已经大致拟好两天轮休的大致计划,首先是去商场购物,为新住处增添些便宜惬意的家居小物件,第二天则可以在公寓里安安静静地看书,什么也不想,平和地过一天。\r

   自搬新家起已经过去半个月,亚瑟基本已经认清自己的处境:这座小镇位置偏僻,面积小,居民也不多。他所在的警局人员稀少,显然不是什么能实现雄才大略的地方,但也相应地少去人事斗争的顾虑。镇上的人们性格鲜明,虽然也有奇怪的地方,但大多平和无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挺喜欢这节奏的。\r

   \r

   他在离开警局时遇到正在打卡的路德维希——惯例的交班时间,亚瑟也已经习惯在这时与德国人碰面。高大强壮的夜班警员拘谨地朝他打招呼,并把手上的点心盒打开,朝亚瑟递过来:「这是费里西安诺做的佛卡恰,你有兴趣试试吗?这里有小的分装盒。」\r

   想到德国人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点心盒走来的场景,亚瑟莫名地觉得可爱。他从盒子里取走一块放进分装盒,微笑着道谢:「替我谢谢费里西安诺。」他就那样拿着一大口袋衣服和小点心盒,心情愉快地离开警局。\r

   \r

   天色还不算太晚。\r

   在路过法国人的咖啡屋时,他眯起眼睛,隔着落地窗户远远地观察着点心柜——他是颇为喜欢甜食的,就算用批判的眼光来看,法国人的甜点也无可挑剔——他自然而然地走进店里,观赏起点心柜来。\r

   基尔伯特就坐在柜台,他转身笑着朝亚瑟大声打招呼。\r

   亚瑟点点头,弗朗西斯惊讶地问:「唉?这个时间了,小少爷的工作还没结束吗?竟然还穿着制服?」\r

   亚瑟已经习惯咖啡屋的主人用那个称呼跟他说话,他慢慢走向主柜台前,漫不经心地回答:「制服总要带回去清洗吧。」\r

   「哦,苦命的单身汉生活啊~」法国人吹起口哨,挤眉弄眼地说。\r

   「闭嘴,臭胡子。」不屑搭理法国人的花哨腔调,放下手中的物品后,亚瑟直接坐在柜台前,「我要一块新出的覆盆子果塔。」\r

   「你手上不是有意大利兄弟做的点心吗?」基尔伯特好奇地凑过来。\r

   英国人的脸一红,他撇撇嘴回答:「这并不冲突吧。」\r

   基尔伯特耸耸肩,继续喝起手上的饮料,身上似乎还有淡淡的酒味。\r

   亚瑟纳闷:「这家咖啡屋……难道还给客人供应酒精?」\r

   「咦,原来你还不知道?我这边打烊之后就是酒吧,熟人随时可以来喝酒。」法国人把点心放在亚瑟面前,又附上精美的刀叉,一脸理所当然。\r

   亚瑟快速地消化了信息,但还是没忍住朝法国人翻了个白眼。\r

   基尔伯特朝英国人晃晃手中的酒杯:「既然你工作结束了,也来一杯?」\r

   亚瑟望着面前的甜点,思考几秒后摇头:「还是下次吧。」他挺喜欢喝酒,特别是在工作结束后来上一杯的话,那真是再畅快不过。但空荡荡的胃和尝试新甜品的想法在此刻占了上风。\r

   基尔伯特也不在意,直接聊起自己新车的故障,他说只是叫上自己那有责任感的弟弟和阿尔弗雷德,那两人一合力轻易就把车给修好了。\r

   亚瑟对基尔伯特的私事没有浓厚兴趣,但听他提起阿尔弗雷德,还是生出些好奇:「他……阿尔弗雷德说过自己会修机车,原来还能修轿车啊。」\r

   「那家伙很厉害哦,动手能力不错,头脑也灵光,」基尔伯特回答,手指随着店内的音乐轻敲桌子,「郊区那所大学虽然挺破,但航空航天课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好的啦。」\r

   「你还挺了解他。」亚瑟把切下的一小块果塔放进嘴里,覆盆子的味道酸酸甜甜。\r

   「毕竟认识很长时间了,」基尔伯特斜着眼睛看向亚瑟,「我看你对他挺好奇的。」\r

   「也没什么特别的……」\r

   亚瑟的反驳有些弱,他承认自己对阿尔弗雷德确实有着对别人不同的好奇心——也有着与别人不同的、奇妙的熟悉感。\r

   这半个月以来,他和那位美国邻居熟络得挺快。只要碰见,他们总能闲聊上几句。\r

   阿尔弗雷德总是开朗热情,但对自己的事情不常主动提起——如果谈话的对象不提问的话——而亚瑟通常是个不太主动问他人私事的人。\r

   弗朗西斯一脸揶揄:「你这小少爷真是别扭。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那么好奇就自己去问他本人嘛,那小子挺大度,很少遮遮掩掩。」\r

   亚瑟瞪着眼:「别用那种奇怪的说法!我们只是同一栋公寓的住客而已,也不是每天都能碰到。」却没有否定法国人说的「好奇」。\r

   「还真是说谁谁就到,」弗朗西斯朝门口招手,亚瑟回头,便看到身上斜背着运动挎包的阿尔弗雷德大步进门,手里还提着体积可观的大设备袋,似乎装着什么重物。\r

   看到店里的几张熟面孔,美国人神情快活地朝他们打招呼,并直接在英国人身旁的空位置坐下,放下手中重物时,那口袋发出沉闷的声响。\r

   弗朗西斯忍不住大声抱怨:「喂喂,哥哥家的地板要被你砸穿了。」\r

   「你是刚从什么工地回来吗?」亚瑟略带戏谑地看向那袋重物。\r

   「不,这是我在商店买的工具,做模型用的。」看亚瑟面带疑惑,阿尔弗雷德补充,「学校的课程要求。」\r

   不过美国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此,他略略歪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穿警察制服的样子哦。」天蓝色的眼睛隔着镜片饶有兴趣地打量亚瑟。\r

   「是、是吗……」阿尔弗雷德的视线太过直白,亚瑟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他局促地站起来:「你想吃些什么,我替弗朗西斯帮你拿。」\r

   「咦,不用,」阿尔弗雷德也跟着站起身来,他伸手要拉住走出几步的亚瑟,却因为动作太猛,另一只后扬的手臂直接甩到身旁的凳子,那凳子被掀翻又砸向侧面装饰精美的玻璃柜。好在他反应敏捷,及时转身把祸及的家具都扶稳。\r

   那个仿佛推倒多米诺骨牌似的举动让亚瑟有些纳闷,他拧着眉看向噪音肇事者:「你怎么回事?」\r

   「呃……」美国人的视线从亚瑟身上收回,他抓了抓头发,神情带着尴尬,「唉,抱歉。」\r

   「也不用跟我道歉吧。」亚瑟觉得好笑。\r

   「你该跟我道歉才对吧!」咖啡屋的法国主人大声抗议起来,「求你稍微控制下那股瞬间爆发力吧!」\r

   「是是是,抱歉,弗朗西斯。」\r

   基尔伯特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小子,你这样可不行啊!」他边嘲弄阿尔弗雷德,边意味深长地朝亚瑟使眼色,让英国人更加一头雾水。\r

   美国青年索性不再理会,自顾自地从桌上抄起餐单勾选起来,用冷处理的方式来应对略显混乱的场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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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款后,亚瑟拎起袋子和点心盒准备离开咖啡屋。阿尔弗雷德早把食物吃完,看见亚瑟站起,他也和其他人道别,站起身往外走。\r

   「你现在打算直接回公寓?」\r

   「对,你也是?」\r

   「嗯。」\r

   亚瑟抬眼看向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阿尔弗雷德那辆显眼的重型机车就停在咖啡屋的门口——「禁止停泊」的实线区域内,他皱起眉头。\r

   阿尔弗雷德顺着亚瑟的视线看去,终于察觉到不妙:「……不会吧。」\r

   「虽然已经不是值班时间,我也没带电子传票机,」亚瑟从制服上衣口袋里翻出手写传票本和笔,语气并不留情,「不过我有后备,带签名的罚单依然是有效的。」\r

   「饶过我吧,伊丽莎白和马修从来不会在非工作时段开罚单的。」\r

   「规则就是规则。你的近视没有严重到看不见这个‘禁止停泊’的标志吧?」\r

   「你明知道我没有近视。」\r

   「那就是故意违规了,罪加一等。」亚瑟把写好的罚单撕下来,贴在那辆被认定违规的重型机车上,略为嘲讽的眼神扫过阿尔弗雷德。\r

   阿尔弗雷德摇摇头,叹口气,语气倒不太沮丧:「英国人都像你这样刻板又不近人情吗?」\r

   「英国人只是尊重职业道德,认为应该惩戒违规停泊、妨碍道路安全的美国人。」亚瑟一字一句地回敬。\r

   「好好好,我记住了。」美国人撕下罚单塞进口袋,把自己的大设备袋放上机车后背,跨上机车,又回头打量起亚瑟手上的行头:「需要我顺便载你一程吗?」\r

   他们是住得极近的邻居,这算是亲切又合乎情理的邀请。\r

   但亚瑟还是没忍住反问:「你不觉得这种举动有点自虐吗?明明才刚收到我开的罚单。」\r

   「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嘛。你也这么觉得吧?」阿尔弗雷德发动起引擎,回头朝亚瑟笑,露出整齐的牙齿,「而且我乐意。」\r

   他把头盔递给亚瑟,后者也就不再客气,接过头盔戴上:「那就麻烦你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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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机车推进公寓车库途中,阿尔弗雷德停下脚步:「车头灯好像有点问题,亚瑟你先走吧。」\r

   亚瑟没回答,他把手上的行李搁置地上,掏出自己那功能有限但电量异常持久的手机,打开手电按钮,弯腰帮美国人提供照明。\r

   阿尔弗雷德一愣,随即笑笑,他从那巨大的设备袋里掏出螺丝刀和备用电池,借着光源拆下机车的车头灯更换。\r

   亚瑟观察着专注修理机器的年轻大学生,他的手看起来宽大厚实,动作熟练且敏捷。\r

   维修结束后,美国人把零件收拾好,往衣服上擦拭双手:「谢啦,亚瑟。」\r

   「不客气。」\r

   「我在咖啡屋的时候就想说了,」阿尔弗雷德抬手挠挠头——这似乎是他的惯有动作之一——他的眼神从亚瑟身上扫过,最后定在他的脸上,「……你穿这身制服真好看。」\r

   那蓝色的瞳孔闪亮亮的,专注地凝视着英国人。\r

   那里面是一种……亚瑟辨认不清的情绪。\r

   英国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语气不自觉地吞吐起来:「谢、谢谢称赞。」对方这种过分直白的话语让他感到别扭。他抄起随身物品,只想快点脱离这种尴尬:「那,我就先回去了。」\r

   阿尔弗雷德也只是笑:「晚安。」\r

   「晚安。」\r

   亚瑟低着头往公寓走,没有回头去看身后。\r

   美国人的笑容总是帅气又诚恳。他们不过认识半个月,亚瑟却觉得那浓金色头发和天蓝色双眼,熟悉得不可思议——熟悉得让他莫名地害羞,又有一丝隐隐的心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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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无法解释这种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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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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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圃?」\r

   正在修剪公寓大门草坪的本田略为挣扎地站直身。他看上去年轻,动作却总像个老头子,捶了捶腰后,他继续说:「这座公寓的顶楼倒是有一片,算公共区域,不额外收费。亚瑟先生对园艺感兴趣的话,确实可以考虑使用那边的空间。」\r

   本田的情报让亚瑟由衷地开心,他正想开口道谢,东方人却摇摇头:「但是那里现在有其他住户在使用。我应该先打个电话通知他。」\r

   「那就麻烦你了。」亚瑟稍微放下心来,「可以问是谁在用吗?」\r

   「伊万.布拉金斯基。」\r

   一阵略微尴尬的沉默。\r

   本田黝黑的瞳孔直直地望着他:「您也许还不认识他。」\r

   不,我已经见过他了。亚瑟在心里答道。回想起和俄罗斯人见面的场景,他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刚放松的情绪再次忐忑起来。\r

   本田示意亚瑟在原地等待,在一通简短的电话,以及「是的。看来你对此没有意见,那真是太好了」的结束语后,他回头朝亚瑟笑笑:「伊万先生说非常期待和您共享花圃。」\r

   「是、是吗。」英国人的反应称得上哭笑不得。\r

   \r

   但这总归算是好消息。\r

   面对新工作的第一次轮休,亚瑟早就做好安排。他先到葡萄牙人的店吃早餐,之后徒步前往镇中心那家规模不大的商场购物。\r

   简单挑选好实用的生活用品,他又在文具部找到些样式别致的书签,正好可以拿来夹在他搬家一同带来的那些书里。\r

   采购后他开始寻找花店,居然意外地在商场角落发现一家小型花店。\r

   店主人是个束着丝带的金发女孩,看上去年轻可爱。见亚瑟在玫瑰花苗的展示柜台前徘徊,女孩笑着走上来,为英国人介绍适合本地种植的品种。\r

   亚瑟在其中仔细分辨并选了三个品种,顺便买了简易的园艺工具。他预算不多,所幸这家花店的物价也很合适。\r

   顺利完成采购计划后,亚瑟满心欢喜地回到公寓,搭上电梯直奔公寓的顶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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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梯门开启,亚瑟便是一愣。\r

   天台周围设着半腰高的围栏,高大的俄罗斯人就站在其中一侧围栏的角落。电梯声响时,他回过头,视线对上亚瑟退缩的眼神,脸上满是笑意:「你好呀,可爱先生。」\r

   「请不要那样喊我。」尽管对方脸上展露着笑容,亚瑟心里仍旧不太舒服,他无从描述那种不自然感,只好撇着嘴纠正,「我的名字是亚瑟.柯克兰。」\r

   「那么,亚瑟君。」伊万伸手调整脖子上那条长围巾的位置,朝亚瑟走来,「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你看,我没说谎吧?」笑得一脸天真。\r

   天气明明还很热,俄罗斯人围着那厚围巾却仍是清凉的模样,让亚瑟更加忐忑。他犹豫地点头,当作回应对方。\r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和伊万.布拉金斯基面对面对话。\r

   他原本的想法只是安静地在天台耕耘一小块属于自己的花圃,并没有打算和其他人有太多交流和接触。\r

   伊万带笑的视线让亚瑟很不自在,他不停地转移着视线。侧面花圃里几棵稀疏的植物幼苗引起他的注意:「那边的花草……是你种的吗?」\r

   伊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神情明显暗淡下来:「是的。那是我种了几个月的向日葵,一直没能顺利长起来。也许是气候不对呢。」\r

   俄罗斯人的沮丧显而易见,和先前近乎伪装的笑容完全不同。亚瑟忍不住开口安慰:「向日葵对土壤和传播花粉的要求很高,很难在普通的花圃里成长的。」\r

   「这样啊,」伊万低头看他,「我听本田说,你也打算使用这里的花圃。」\r

   「对,我想种些玫瑰。」\r

   「玫瑰啊,那真是不错的选择呢。会很难种吗?」\r

   「是有点花费精力。」\r

   看对方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亚瑟朝另一边的花圃迈开脚步:「首先需要保护好玫瑰的裸根,幼苗进入土壤后,要定期用水雾冲走蚜虫。但水量不能太多,否则玫瑰茎和之后长出来的花蕾会起斑点。」\r

   伊万乖乖跟着亚瑟的脚步,不时点头,听得很是认真。\r

   英国人在花圃旁蹲下,把从花店里买的玫瑰花苗和工具逐一取出,继续解说:「在玫瑰苗开始生长后,就可以用树皮、松针、棉花籽和橡树叶制作根篱,把根篱覆盖在玫瑰根部周围,就能保持土壤的水分。」他说完拿起小泥铲,开始松动那些土壤。\r

   伊万也跟着蹲下身来,那神情像认真听课的小学生,让亚瑟忍不住笑:「到秋天的话,土壤容易变干,到时候可以添加一些泥炭或者堆肥,来增加泥土的养分。」他开始把带着土壤的玫瑰花苗移到花圃里。\r

   「亚瑟君懂得真多呢。那,我可以也一起照顾玫瑰吗?只是偶尔。」伊万歪着头注视亚瑟。\r

   这个请求让亚瑟意外。\r

   他小心地揣摩俄罗斯人的表情,后者的脸颇为恳切。\r

   尽管他对俄罗斯人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太好,阿尔弗雷德也曾忠告他要和俄罗斯人保持距离……但一番交流下来,他觉得眼前这位大个子也许有点奇怪,但大概不是什么坏人。\r

   亚瑟大致清楚自己对园艺的喜好在同性中算是偏门,难得遇到有着相同兴趣的人——姑且这么判断——他实在难以拒绝。\r

   「……没问题。」沉默片刻后,他这么回答。\r

   伊万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他害羞地把下巴埋进那条厚厚的长围巾里。\r

   看起来真热啊。亚瑟无奈地看着伊万。但怎么穿着毕竟是别人的自由,并不妨碍他们交流,他自然无意过问。\r

   亚瑟的想法很简单,他和这位俄罗斯人是邻居,能友好相处的话,今后来整理花圃也会更自在。\r

   至于伊万的态度和第一次见面差别那么大的理由,亚瑟不太确定那是否跟阿尔弗雷德不在场有关。\r

   伊万又歪头看他,嗓音依旧幽柔:「亚瑟君,你和琼斯君的感情真好哪。」仿佛看穿他想法似的话语,让亚瑟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r

   他支支吾吾起来:「也就……还好吧。」说不清是因为心虚还是紧张。\r

   「我没有恶意哦。」伊万摆摆手,「只是觉得,果然还是如此呢。」他笑眯眯地用手撑着下巴。\r

   「那是什么意思……」亚瑟迷惑地望着他。\r

   俄罗斯人摇头:「我们以后会常常见面的,真期待呀。」\r

   完全答非所问。\r

   说完他便站起身朝电梯走去,把亚瑟单独留在顶楼的花圃旁。\r

   「……真是怪人。」看着伊万消失的背影,亚瑟低声咕哝起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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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步整理玫瑰花圃消耗了他一整个下午,亚瑟却不觉得疲累。看着排列整齐的植物幼苗,他心中满是成就感。\r

   傍晚时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正好遇到背着运动包的阿尔弗雷德。对方看上去是从学校回来的样子,手里提着超商的购物袋,那凸起的痕迹透出淡淡的绿色。\r

   「这个给你!」大学生抬起手臂,抖了抖购物袋。\r

   「又是青苹果吗?」亚瑟哭笑不得。\r

   「是的。」对方冲他笑得一脸灿烂。\r

   「感谢你的好意,」亚瑟的手臂交叉在胸前,「但这种赠送方法让我不太适应。我毕竟是社会人了,更愿意自己买。」他认真地盯着美国人。\r

   「唉——」阿尔弗雷德似乎才醒悟过来,他挠挠头发,「我都没想那么多。抱歉。」\r

   「也不是要你道歉啦……」对方的反应很坦率,反而让亚瑟愧疚起来。\r

   「那这样,」阿尔弗雷德从袋子里掏出两个青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其中一个直接塞进亚瑟手里,「这个请你吃,这样行了吧?」\r

   他的手掌很厚实,温度也偏高。\r

   英国人有些害羞地握住苹果,把手收回来,下意识地把视线别开:「那就……谢啦。」\r

   「不客气!」阿尔弗雷德用力咬下手中的苹果,「我听本田说你会在天台种花,以后我可以去看看吗?」\r

   亚瑟惊讶地望着对方。他以为像阿尔弗雷德这样喜好科技和机械的人,必然不会对园艺这类活动有兴趣的。\r

   美国人依旧一脸真诚:「我保证不会破坏它们的。这样还是不愿意吗?」\r

   「……怎么会。」英国人忍不住轻笑出声。\r

   \r

   对于亚瑟来说,这算是个颇为充实的短暂假期。\r

   因为有大片的空闲时间,也就在每次进出公寓都有机会领略到几位邻居更加随意的模样。\r

   在轮休的最后一天,他一大早就遇到举着哑铃在楼梯上下走动、做着负重锻炼的阿尔弗雷德,边流汗边朝他打招呼。\r

   出公寓大门碰见本田时,对方那身邋遢的枣红色运动服和戴着眼镜的放松模样也让他感到意外。还有傍晚给天台的玫瑰花圃架设顶棚时,伊万.布拉金斯基穿着背心短裤却依然不解下围巾的装扮,以及笑眯眯地给那些不知会否顺利成长的向日葵浇水的坚持,在夕阳下也算得上一道奇景了。\r

   晚些时候他到弗朗西斯的咖啡屋买食物,基尔伯特一如既往地与他分享近期的生活琐事。\r

   在回住处路上遇到刚结束工作的马修,青年很亲切地把新买的茶叶分了些给他。\r

   \r

   这座小镇的人们到底怎么回事。全是些个性鲜明的人们,似乎都有着奇怪之处,但都随和得不可思议。仿佛所有人都心怀善意,只专心地经营着各自的生活。\r

   那是一种很平静、很安心的感觉。亚瑟这么想。\r

   起初被分配到小镇来他还曾暗暗抱怨过,现在却觉得能在这里生活,说不定是一种幸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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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时候,他在住处给自己做了简单且不太美味的晚餐,并准备早早入睡。\r

   他打开小夜灯,靠在已经添上新装饰品的床头,把那本厚厚的莎士比亚剧作精选从书柜里拿出,慢慢翻阅起来。\r

   亚瑟喜欢书,即便是这种占空间、在外人眼里大概还颇为无趣的文学书籍,他也愿意在搬家的漫长路途中携带。\r

   熟悉的字句从眼前滑过,他分心地遐想起来:等将来年纪再大些,或者厌倦了警察职业的话,也许可以像弗朗西斯或者费里西安诺他们那样,用自己的积蓄开间书店,店面不大,出售自己仔细挑选的书籍。那必然是不怎么赚钱的,生活大概也会更加单调。\r

   但如果是在这个小镇的话,似乎就能很好地生活下去。真是不可思议的城镇。\r

   英国人摩挲着手上那略显陈旧的纸张,眉眼舒展,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r

   \r

   夏日的夜晚充满凉意,清爽的风透过窗户吹进屋里,轻轻地拂起亚瑟额前的发丝。尽管难以辨别那风里夹杂的花香来自何处,心中却有奇妙的眷恋情绪翻腾而起,像带着故乡的气息。\r

   是的,故乡。\r

   英国,伦敦,他的祖国和故乡。又亲切,又遥远。故乡的事情,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很少再回忆起来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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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夜灯昏黄的光芒中,亚瑟慢慢闭上眼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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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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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修,这是什么?」\r

   亚瑟打量着布告栏上新张贴的通告,那是一张语焉不详的寻人启事:「紧急寻人:金发蓝眼的5岁男孩,下午四时走失。活泼好动,嗓音很大。」既没有照片,也没有联系人资料,只在最后印上警局的地址和电话。\r

   他猜测这是自己轮休期间新增的居民求助,但那格式粗糙得让亚瑟迷惑甚至焦虑。这实在太不敬业了。\r

   「啊,那是昨天收到的游客求助,一位小少年来报案,说和自己的弟弟走失。」马修慢条斯理地回答,边给亚瑟递上一杯红茶,「不过已经可以撤掉了。」\r

   「为什么?」\r

   「因为印好通告没多久就找到人了。」\r

   亚瑟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么快?!」\r

   见亚瑟的反应,马修的语气加进了安抚:「昨天正好是瓦修队长值班,他带着路德出去,很快就在郊区的林荫道上找到人了。说比起兄弟走失,更像是那位孩童把他的小哥哥远远地甩在身后呢。」\r

   「明明连照片都没有……」\r

   「毕竟我们小镇范围不大,治安一直很好。局里至今没有失踪拐卖儿童的记录哦。」\r

   马修的语气颇自豪,他说着撕下那张寻人启示。亚瑟的视线仍跟随那纸张,只觉得一阵胸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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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巡逻一切顺利,亚瑟在午饭后回到局里。\r

   坐在办公桌前,他莫名地心烦意乱。从上午开始脑袋就隐隐作痛,他决定在桌上趴着休息片刻,竟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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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抬头能看见宽广的天空和堆积的云朵。\r

   他朝前方眺望,一抹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成片的绿色草丛中,速度快得如同突击行进。那身影突然跃进自己眼前,他的视野只捕捉到一双蓝色的眼睛,距离极近地凝望着他。\r

   那是天空的颜色。\r

   「那是我的弟弟,我心爱的弟弟。」略带委屈的少年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如果你找到他,请一定及时通知我。我很担心。」\r

   那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亚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r

   \r

   他猛地睁开眼睛,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动作幅度之大把坐在附近喝咖啡的马修和伊丽莎白都吓了一大跳。\r

   「亚瑟,你还好吗?」年轻女性走过来,她拍拍英国警员的肩膀并递上纸巾,「擦一擦脸吧,你出了好多汗。」\r

   马修也是满脸担心:「是轮休的时候着凉了吗?」\r

   「不……」亚瑟用纸巾把额头和脖颈的汗水抹掉。他迷惑地环视周围,警局的环境和墙上的闹钟都在提醒他,距离下午的巡逻时段大概还有十分钟。\r

   马修走进茶水间,出来时为亚瑟端来了柠檬茶:「稍微补充点水分吧,亚瑟先生。」\r

   看着马修温和的笑容,亚瑟总算稍微安心下来,小口地抿着茶水。\r

   情绪缓和过后,英国人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马修……今天上午那份寻人启事,真的顺利结案了吗?」\r

   马修表情惊讶:「那孩童已经找到了,亚瑟先生不用担心。我去把档案记录翻出来给你吧。」他站起身往档案柜走去。\r

   亚瑟飞快地拉住总是体贴的加拿大青年,摇头:「不用,是我多虑了……刚才梦见奇怪的画面,我是睡糊涂了……」\r

   「明明不在现场,还梦见了失踪的孩童?」和马修的担忧表情不同,伊丽莎白反倒兴奋起来,「说不定是超自然现象?亚瑟你搞不好是什么超能力者哦。」\r

   「怎么可能!」亚瑟装作不高兴地挑起眉毛,旋即笑了。他对那类超越常识和科学的事情并不敏感,他可没有这方面的经历,至少在记忆中没有。\r

   「亚瑟先生是真的很关注居民的安危呢,我很尊敬。」马修推来滚轮座椅坐到亚瑟身旁,「不过,请您信任其他同事的能力和责任感,也对小镇的治安多些信心。」\r

   加拿大人紫色的眼睛里写满真诚,像一汪深邃的泉水。他的语速缓慢且温柔,驱逐了亚瑟心中那股莫名的疑虑。\r

   「谢谢你,马修,还有伊丽莎白。」亚瑟叹口气,他的两位同事都笑了起来。\r

   新晋的英国警员抬手拍了拍脸颊,示意自己振作的同时,心中也再次感叹警局同僚的办事效率。无论如何,小镇能平和,没有任何人受伤,这比什么都重要。\r

   \r

   而这样的心情,只维持到傍晚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为止。\r

   他和伊丽莎白在外出巡逻的路上接到消息,对讲机里瓦修的声音接近咆哮:「马修!亚瑟!立即到法国人的咖啡屋!伊丽莎白通知萨迪克和路德维希来,之后回局里驻守!」\r

   亚瑟还是第一次遇到突发传唤,他一时愣在原地。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年轻女性用力地推了他一把:「快跑啊!」她则边呼叫两位夜班同事,边拔腿朝警局方向跑去。\r

   \r

   日常巡逻的对讲机、警棍、手铐,加上没有许可不能使用的手枪,背着这些装备奔跑的过程并不轻松。\r

   等到达弗朗西斯的咖啡屋前,亚瑟的制服已经被汗浸湿大片,而眼前的景象则让他无暇顾及形象。\r

   不到五米的距离外是他熟悉的两位邻居——阿尔弗雷德.F.琼斯和伊万.布拉金斯基。\r

   他们满身尘土,衣服凌乱,似乎刚厮斗完一轮,正在短暂的僵持中。阿尔弗雷德的眼镜掉落在咖啡屋的玻璃门旁,门后是惶恐不安的弗朗西斯和他的客人。\r

   美国人半眯着的蓝眼睛里是冷冷的怒意,嘴角还带着瘀青和血痕;伊万的脸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头发散乱,鼻孔下方和嘴角都有深色的干涸血迹。\r

   更糟糕的是,伊万手上还握着根水管,那金属光泽在店门口的射灯下闪着诡异的光芒。水管主人突然向前迈出两步,抡起水管直接朝阿尔弗雷德的头上砸去。俄罗斯人的动作迅猛,阿尔弗雷德急速下蹲,并伸出右腿朝伊万的肋骨踢去,重物撞击的沉闷声响传来,后者被击退半步。伊万吃痛地扶住腹部,再抬起脸时却是一脸麻木表情,眼睛里泛起红血丝。摇摇晃晃地直起身体后,他重新抡起水管,阿尔弗雷德则挑衅地笑起来,他把拳头朝里侧收起,为下一步攻击做准备。\r

   几乎能震撼墙壁的怪力,和恣意挥舞着的金属利器。\r

   眼前两人的威压感和杀气让亚瑟顿感窒息,他在阿尔弗雷德迈出脚步时哑着嗓子吼出声:「住手!阿尔弗雷德!伊万!」音量之大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的肩膀止不住颤抖起来。\r

   阿尔弗雷德显然没有预料到亚瑟的出现,望着站在几米开外的英国人,他的脚步迟疑了:「亚瑟……」\r

   伊万抬头飞快地扫了亚瑟一眼,大步往前跃进,然后攥住阿尔弗雷德的脖颈,一施力往旁边的玻璃门上撞,后者因为分心完全没来得及闪避,头颅撞击玻璃的钝重声响让亚瑟有种自己的喉咙也一同被攥住般的疼痛:「阿尔弗雷德!」\r

   他几乎是飞扑上前攥住伊万的围巾,用力把对方扯开,身高的劣势无法阻挡他的愤怒:「伊万,你……!」\r

   俄罗斯人早就停下所有攻击性动作,他垂下肩膀,低头望向英国人:「果然,你还是……」\r

   前一刻被打倒在地的阿尔弗雷德已经挣扎着撑起身体,他左手扶着脑袋大步靠过来,右手臂把伊万推出好几步远:「离亚瑟远点!」\r

   美国人宽厚的背影完整地挡在亚瑟身前,然而无法看见对方的脸和伤势让此时的英国警员莫名焦急。\r

   他正打算伸手去拽美国人,身后传来了重型机车的马达熄灭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瓦修严肃又果断的指令:「动手!」\r

   马修从后方伸出手把亚瑟朝自己身旁拢住。路德维希则大步上前,抵住阿尔弗雷德的肩膀,后者没有作出任何抵抗,于是德国人熟练地把美国人的双手倒扣在身后,固定住。\r

   另一边,有着深色皮肤、戴着半截面具的壮硕男人萨迪克.阿德南——亚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土耳其同事——则更为粗暴。他徒手把垂着头的俄罗斯人掀翻在地,手掌压住他的脸,膝盖使劲顶住伊万的肩膀:「拘捕完成。」\r

   混乱的局面似乎就在土耳其人的话语下收场,尘埃落定,亚瑟却完完全全地愣在原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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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修走上前来,冷冷的眼神扫过已经被禁锢住的肇事者。他扭头朝亚瑟下达命令,眼神锐利:「手铐。」\r

   亚瑟回过神来,他从后腰的装备袋里快速翻出手铐,走上前铐住美国人的手腕。\r

   那双满是尘土的手是滚烫的。\r

   看着美国人脸和脖颈上的瘀血,亚瑟咬咬嘴唇,他在对方耳边低声说道:「抱歉。」声音有些发抖。阿尔弗雷德只是垂着头,没有回答。\r

   亚瑟看不清美国人的表情,马修在一旁轻拍英国人的肩膀,冲他摇头。\r

   亚瑟站直身体,眼神扫过面前的人们。队长和警员应对这件事的流程堪称熟练,围观的客人则在瓦修给伊万扣上手铐后松了口气,纷纷散去。\r

   一切迅速地回归正常轨道,美国人和俄罗斯人的斗殴仿佛不过是寻常生活里的一个常见插曲。徒留亚瑟一人,仍旧陷入首次面临突发状况的不冷静和不安中。\r

   那种专属于新人警员的狼狈——真是不堪。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r

   这大概不是第一次发生吧。那些斗殴的招式和手法,简直像什么长期对决的仇人似的。\r

   此前他从没想过这两位邻居暴力相向的场景。而在这场斗殴结束后,比起震惊,他的情绪正更多地被愧疚和疑惑占据。\r

   愧疚的是,阿尔弗雷德的伤势来自他喊对方名字时的那个迟疑;疑惑的是,美国人执着地把他和伊万隔开的动作,以及伊万被自己揪住衣领时的落寞眼神。\r

   他以为已经熟悉起来的两位异国青年,仿佛又成了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许比那时更加陌生,至少在与他们初次相识的时候,那两人都是面带笑容的——姑且不论那些笑容带着什么含义。\r

   亚瑟的目光再次回到一言不发的美国人身上。\r

   阿尔弗雷德在路德和马修的监视下,一步步地朝警局的方向走去,亚瑟依旧看不到他的表情。\r

   那位总是阳光爽朗的美国青年只留给他阴沉和低落的背影。\r

   夏日傍晚的空气沉闷湿润,亚瑟用手紧紧抓住制服的衣领。他的心沉甸甸的,一阵又一阵的窒息感在胸腔和喉咙之间来回起伏。\r

   \r

   就像在夜色中看到阿尔弗雷德的笑容时那样,他毫无缘由地感到心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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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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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续办好之前,你们两个家伙就先在拘押室里反省吧。」\r

   瓦修神情冷漠地把拘押室的百叶窗落下,两名斗殴肇事者与门外的人们就此隔开。\r

   「抱歉,又给警局的各位添麻烦了。」\r

   本田在接待处缴付完保释金,在等待伊丽莎白为他列印文件的空档里,他一脸歉意地朝在场的警员鞠了个躬:「也为耽误各位的下班时间感到抱歉。」\r

   「别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一直显得沉默的德国警员难得开口。\r

   「你也真是不幸,把公寓租给那两个混帐到底有什么好处?」土耳其警察一脸嘲笑地俯视日本人,后者直起身躯时面无表情。\r

   本田说了「又」,萨迪克说了「混帐」。亚瑟在一旁听得仔细。\r

   然后便是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r

   伊丽莎白把文件密封后递给本田。马修站起身,拉开拘押室的阻隔窗,开门并朝里面的人说:「两位出来吧。」\r

   一切都显得轻车熟路。\r

   亚瑟隔着拘押室的钢化玻璃打量已经被保释的两位青年。俄罗斯人首先站起身来,他大步走出拘押室,完全无视隔壁间依旧静止不动的美国人。\r

   伊万低头看着亚瑟,脸上的瘀青并不影响他的笑容:「你看……有些事情在哪里都不会改变的。」\r

   「我、不明白……」亚瑟无法解读对方眼神里的含义,然而伊万不再作答,他只是捞起围巾一角,把嘴角的灰尘和血迹擦掉些,便径直绕过亚瑟和本田,离开的步伐几乎带起一阵风。\r

   本田仍旧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直至阿尔弗雷德也从拘押室慢步走出来,他才低声说道:「这次太过火了。」一向内敛的日本人难得在语气里带上谴责。\r

   美国人脸上毫无歉意,他已经重新戴上眼镜——似乎是马修帮他找回来的。他抬起手臂转动两圈,又动动脖颈,骨骼发出「咔咔」声响。然后他回转视线对着亚瑟问:「你没事吧?」\r

   这应该是我要问的话吧?!美国人的不着调把亚瑟原先的低落情绪击退了些,他简直哭笑不得。然而视线接触到对方脖颈和嘴角的伤痕时,他的心脏仍有一阵被揪起的疼痛。\r

   「我的工作结束了。晚上到我的公寓,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r

   亚瑟说这话时几乎是叹息。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误解,他很快补充道:「警局的急救箱物品太少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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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天生相克。」\r

   「哈?」\r

   「我和伊万.布拉金斯基打架的原因。」\r

   「……我又没问。」\r

   「但你想问的吧。」\r

   亚瑟一愣,又无可反驳:「……这算是哪门子打架理由。」\r

   他的语气带有怒意,手上操作消毒棉花的动作依然谨慎:「主要是表面的擦伤,幸好没有伤到骨头。那种情况下你还能站起来,还真是挺能忍耐的。」\r

   「好歹以前在军队训练过嘛。」\r

   早已经脱掉外套,此时正坐在亚瑟客厅里的美国人耸耸肩,英国人马上用另一只手按住他:「别乱动。」换来阿尔弗雷德带着鼻息的笑声。\r

   不知是否错觉,美国人身上的伤痕似乎比在警局时颜色变浅了。也许是把尘土都擦干净的原因吧,亚瑟挑着眉毛想。\r

   「布拉金斯基那家伙下手还是挺狠的。」阿尔弗雷德侧头,眼珠跟着亚瑟为他消毒的双手来回转。\r

   「对不起。」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亚瑟再次愧疚起来,「如果不是我让你分心……」\r

   「是我自己选择要分心的。」阿尔弗雷德打断他,他抬起脸,眼睛直接对上英国人的视线。\r

   「不要道歉。」他加重了语气,鼻息几乎扑在亚瑟脸上。\r

   英国人才意识到他们此刻似乎离得太近了,那股灼热简直像能传染给他似的。\r

   他慌张地把两人的距离拉开半步,然后把棉签扔进垃圾桶,又从医药箱里拿出消炎药膏,直接丢到对方身上:「剩下的你自己可以处理吧。」\r

   「哦!」后者爽快接过,自己动起手来。\r

   亚瑟拉开餐桌另一侧的凳子坐下,他有不少想问的事,又隐约觉得美国人并不想细说。\r

   他努力寻找话题的切入点:「没想到瓦修队长会判定保释,我以为这类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至少应该关上几天的。而且伊万还有利器伤人的情节。」\r

   亚瑟知道自己的话语有偏袒成分,甚至有违职业操守。不管阿尔弗雷德是否受伤,对方是否有利器,参与斗殴终究是不对的。但既然已经是非工作时间,又出于……朋友的立场,英国警员还是转移了责备重心。\r

   「那位瑞士警官知道关押不起作用嘛,」美国人终于笑起来,「而且这次是我先动的手,也不算太吃亏。」\r

   「……本田负责保释也是惯例?」\r

   「对。」毫无忏悔。\r

   美国人的表情太理直气壮,反倒让亚瑟愕然。片刻后他才挤出一句:「你们这些惯犯……」\r

   他心中暗暗自责。\r

   到小镇工作至今,他几乎被安逸的工作步调和亲切的人们给麻痹,而有些忘却过去在警校曾接受的严苛训练,以及作为警察面对突发状况该有的姿态。\r

   他的反应不冷静、不敏捷。他甚至在看到阿尔弗雷德倒地时一阵心慌和脑门发热,并且冲上去抓住了伊万——如果不是对方当时的眼神,他也许会抡起拳头直接揍上去……那样的自己,大概比后来被压制在地的那两人还要狼狈吧。\r

   亚瑟沮丧地垂下头,细碎的前发把他的眉毛挡住了些。\r

   阿尔弗雷德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r

   「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这样了。」\r

   低落的英国警员惊诧地抬头看向美国人,对方脸上依旧是从容表情,他毫不避讳地与亚瑟四目相对,那蓝色眼睛里像铺满温柔。\r

   「我保证。」他说。\r

   过分真诚的话语反倒让亚瑟紧张起来,那视线灼热得仿佛能穿透他。他的心脏咚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脸红了,于是只能局促地把视线移开。\r

   阿尔弗雷德挠挠头:「那个……我肚子好饿,你这边有什么能吃的吗?」\r

   \r

   美国人手里握着亚瑟洗好的青苹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英国人的住处。\r

   这是亚瑟第一次让阿尔弗雷德走进自己的住处。准确地说,来到小镇后,这是他第一次邀请外人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r

   阿尔弗雷德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他站起身在空间不大的小客厅里转悠:「感觉好新鲜!虽然和我住的地方面积一样,不过布置不同,就有种进入不同世界的感觉。」他转过头,「你介意我参观你的房间吗?」\r

   亚瑟自认是边界感很强的人,就像阿尔弗雷德之前说过的,「总是在防备着什么似的」。他对陌生人友好,却总是保持距离。然而今天眼见阿尔弗雷德受伤,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补救和安抚对方的情绪。\r

   起先他只是觉得这个美国人爽朗热情,兴趣也广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性格也让他产生了兴趣。而那之后自己的反应和情绪起伏,显然已经超越好奇和友好了。\r

   「随便你吧。」英国人小声地给出许可。\r

   这真不像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他默默地想着。\r

   \r

   阿尔弗雷德一脸愉快地研究着亚瑟的房间:整洁而简朴的素色家具,小夜灯和书桌,布置在窗台和桌角的小盆栽,都显示出房间主人简练淡雅的喜好。最显眼的还是床边的小书柜,不同于其他清冷干净的配置,那书柜上的书籍不但厚重,还很复古。\r

   他凑上前仔细打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家里放这么厚的书,原来你喜欢这种文学作品啊。英国人都喜欢莎士比亚吗?」\r

   「……也还好。」\r

   亚瑟的声音有些闷。他不确定阿尔弗雷德那句话里是不是带着评判和调侃的成分。\r

   「我在高中时也读过他的戏剧。当时班上排演,我有参演重要角色哦。」\r

   「……什么角色?」如果是罗密欧的话,那就可以乘机调侃一下对方了,亚瑟心想。\r

   「呃,女主角那个被杀掉的表哥?」\r

   亚瑟想象着那个画面,没忍住笑了出声。\r

   美国人挑挑眉毛,似乎还在努力回忆剧情:「也算促成主角感情的重要角色嘛。我印象中主角的名台词,好像是那句‘朱丽叶,你为什么是朱丽叶?’」\r

   「是‘罗密欧’。那个句式是女主角抒发对男主角情感时说的。」亚瑟迅速纠正,「再说,这哪里算名台词了。」\r

   「是吗。」阿尔弗雷德不在意地笑笑,「那你介意给我念一段你认可的名台词吗?」\r

   看来美国青年对待他这份喜好的态度颇为正面,语气也很真诚。\r

   这让亚瑟觉得难以拒绝。他思考片刻,才低头嘟囔着:「那你要先保证……不许笑。」\r

   「当然!」美国人眼睛发亮。\r

   英国人从书架上抽出那本睡前读物,稳稳地抱在手中,翻开花卉书签夹着的那页。 \r

   「我最喜欢的一段,是这里。」 他用手摩挲着泛黄的纸张,慢慢朗诵: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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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像那闪电 / 在及时开口之前 / 便已消逝\r

   亲爱的 / 晚安吧\r

   这爱情的蓓蕾 / 经夏日的和风吹拂\r

   待下次我们见面时 / 会变成美丽的花朵\r

   晚安 / 晚安!\r

   但愿恬静与安宁 / 既降于你心房 / 也落在我心中。」\r

   \r

   语言和文字酝酿出的诗意让亚瑟放松,他的嗓音比往常更轻。在停下朗读后,他忍不住轻轻叹息,一抬眼,发现阿尔弗雷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r

   亚瑟的脸蹭地一下红了,他局促地抬手把鬓角捋到耳后,企图能稍微掩饰自己的害羞。\r

   「哇哦……」美国人也发出叹息,「被你这样一读,总觉得跟我以前知道的罗密欧朱丽叶不一样。非常优美。」他由衷地称赞。\r

   「……谢谢。」亚瑟清了清嗓子。\r

   以往他总觉得自己的诸多喜好都不入流,也就鲜少和人交流。自己欣赏的事物能被人接受甚至称赞,那确实是颇为美好的体验。\r

   再加上……称赞他的人是阿尔弗雷德。\r

   \r

   送阿尔弗雷德离开时,门外已是夜色沉沉,凉爽的夜风一阵阵拂过。\r

   在走廊昏暗的夜灯下,阿尔弗雷德浓金色的前发被风吹起,偶尔拂过他脸上尚且显眼的伤痕。\r

   亚瑟的脸上仍带着微热,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望着美国青年说:「晚安,阿尔弗雷德。」\r

   对方已经把外套重新穿上,蓝色的双眼也回望着他:「晚安,亚瑟。」\r

   「总之,别再惹事生非了。」\r

   「我保证。」高大的青年笑起来。\r

   「好吧,那就真的……晚安。」\r

   「嗯,晚安。」\r

   \r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消防梯口,亚瑟才把门关上。他瘦削的背脊紧贴着门板,仰头看向客厅顶上空荡荡的天花板。\r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是那样随和。一股温暖又怀念,似乎还夹杂着悲伤的情绪再次泛起,瞬间淹没了亚瑟。\r

   \r

   晚安,晚安。\r

   也许再说出一千次晚安,也仍带着恋恋不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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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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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你信不信‘天生相克’这种理论,我和伊万.布拉金斯基就是那种关系。很不走运地,我们还都住在这栋公寓里。没有解决方案,只能少接近对方。」\r

   这是阿尔弗雷德向他解释的「天生相克」理论。\r

   并且还给出「我保证不会再这样」的承诺。对于这个结果,作为警员的亚瑟很难再有怨言。\r

   然而什么样的「天生相克」,会让无怨无仇的人们见到彼此就剑拔弩张、暴力相向,不惜对方惨痛流血的地步呢。\r

   每次回想起美国人和俄罗斯人那场打架的画面,亚瑟就会没来由地心烦意乱,太阳穴隐隐作痛。\r

   他曾经跟马修提起过这件事,加拿大青年也只是温柔地劝诫他:不要去思考无法解决的难题。\r

   总之,英国人并不太相信所谓的「天生相克」理论。\r

   \r

   直到他也亲身感受过一回毫无缘由的「天生相克」为止。\r

   \r

   夏日的暑气逐渐减退,工作轨迹并没有太多改变。亚瑟一如既往地执行着日常的巡逻任务。\r

   然而这一天,站在他经常光顾的咖啡屋对面,他皱起眉头。\r

   一辆车身和轮胎都沾满泥巴的小型货车此时正停泊在黄色实线内,周围散落着不同大小的货物箱,其中几个甚至蔓延到主干道的位置。\r

   再明显不同的违规。\r

   想起阿尔弗雷德之前也在相同地点吃过自己的罚单,英国警员未免纳闷,法国人这家店难道是约定俗成的违规集中地吗。\r

   \r

   货车主人从咖啡屋里走出来时,亚瑟的手指正在电子传票机上操作。那位有着拉丁长相的青年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一脸迷惑。\r

   亚瑟瞄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先生,你的货车妨碍交通了,我正在开罚单。」\r

   「哈?」那人的嗓门不小,他丢下箱子,走上来毫不客气地拽住亚瑟的制服:「开什么罚单?!俺的货车想停哪里都可以吧!」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语气。\r

   对于妨碍自己正当执法的家伙,亚瑟显然摆不出好脸色,他把传票「啪」的一下直接贴上货车车窗,语气嘲讽:「就麻烦这位先生配合了。」在挣开对方的手后,他略带厌恶地拍了拍制服。\r

   对方明显被亚瑟的动作惹恼:「俺才一阵子没来镇上,就来了个这么神气活现的警察啊?」他比亚瑟高大些,借着体格优势俯视着英国人,「瘦巴巴的还挺嚣张。」\r

   亚瑟毫不退缩,他仰头对上拉丁青年那张不愉快的脸,心中愠怒。\r

   「喂喂,安东尼奥!你们别在哥哥我美丽的店门口吵架嘛!」弗朗西斯终于留意到店外的争吵声,他小跑出来,正要去拉住被称为「安东尼奥」的青年。\r

   然而后者并不打算息事宁人,他把手探向亚瑟后腰的装备袋:「哦,身上带着枪才那么嚣张啊。」眼底的轻蔑显而易见,亚瑟心中那股无名火彻底被点燃。\r

   他抬手扣住对方肆无忌惮的手腕——尽管他看上去身形纤细,动作却相当敏捷——把对方手臂沿着肘关节朝后折起,他的腿直接往对方膝盖顶去,趁安东尼奥重心不稳,亚瑟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推,转眼就把青年的上身控制住,压制在小货车的车盖上。\r

   棕色皮肤的青年显然没料到这个进展,他的脸被迫贴住被太阳烤得滚烫的金属车盖。亚瑟固定关节的动作极稳,他动了几下依旧无法挣开,只能高声抱怨:「痛痛痛—!喂,这位警察你也太粗暴了吧?!」\r

   「既然你先动手动脚,我没必要客气。」亚瑟的语气冰冷,眼睛里满是怒意。\r

   「救人啊,弗朗!」安东尼奥勉强把脸转向法国人。弗朗西斯无奈地摊开双手:「啊,小少爷你果然还是展现出小混混本性了。」\r

   「感谢赞美。」亚瑟的手上没有丝毫松动。他心中灼热的怒意仍在燃烧。\r

   「小少爷,还是放过他吧。」弗朗西斯叹口气,「那个……虽然这种情况下作介绍不太好,这位在郊区经营农产品的安东尼奥.F.卡里埃多是我店里的长期供货商。这个西班牙人吧……有申请装卸货物的特别许可证。」\r

   亚瑟心中一咯噔,立即松开手上力道,后退了两步。他皱着眉看向法国人,后者再次点头表示确认。\r

   这可不妙。亚瑟心中暗暗叫苦。\r

   「俺的脸差点被烫熟了!」西班牙人飞快地跳起身,他挥动手掌为脸颊降温,不快地朝亚瑟喊话:「你这警察怎么回事?明明就跟你说过俺的货车想停哪里都可以的。」\r

   亚瑟自知理亏,脸上有愧疚神色,但语气仍然很是不忿:「你就不能直接说自己有许可证吗?」西班牙人的举动格外能惹起他的怒意,他的耐心在对方面前几乎丧失殆尽。\r

   「你倒是给俺拿证件的机会啊 !一上来就直接动粗!」\r

   「分明是你先伸手过来碰我的枪!」\r

   「俺有点好奇嘛!你们这些警察平常不都是只管交通,不带枪的吗?除了你们那个瑞士队长之外。」安东尼奥把货车玻璃上的罚单撕下来,朝亚瑟扔过来:「总之这东西用不着,拿回去。」\r

   这个混蛋西班牙人!简直……可恶!还满口歪理!亚瑟眉间已经皱成一团,弗朗西斯赶紧往两人中间一站:「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小少爷你也差不多该回警局了吧。」\r

   安东尼奥并不领情,他交叉起双臂:「对哦,你是警局的新人嘛,那俺可以投诉吧?弗朗的电话借用一下哦。」弗朗西斯绝望地低下头。他只能伸手去推亚瑟,示意他赶紧离开现场。\r

   冷静,冷静下来,亚瑟.柯克兰。英国警员的拳头重复地攥起,松开,又攥起。对方只是个无辜的小镇居民,是你误会在先,你该负起责任,要冷静。他在心里不停催眠自己。\r

   \r

   那个西班牙混球!\r

   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马修和伊丽莎白分别在十五分钟和半小时前和他道别。而亚瑟只能照程序把西班牙人的投诉归档,并缩在办公桌前填写解释报告。\r

   尽管瓦修在得知投诉后没有对他进行任何处罚,但那道带着责怪的眼神足够让他不好受。\r

   这是近期以来的第二次挫败。亚瑟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看来自己还是太轻视这份工作了。回到警局后,他心中的怨气已退去大半,此时开始默默自责起来。\r

   \r

   一只大手在他的桌面敲了敲,亚瑟抬头,居然是阿尔弗雷德。他哑然。\r

   美国青年放下运动挎包,直接推来一张滚轮座椅,在亚瑟对面坐下:「嗨,亚瑟。」语气轻松。\r

   警局长期对市民开放,他的出现再正当不过。只是恰好遇上英国人心情不佳:「你怎么会在这里。」\r

   「嗯?外面没人,我就直接进来啦。」\r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走?」\r

   「路上遇到马修,他说你应该还在,我顺便过来看看。」\r

   看到亚瑟不经意地翻了个白眼,阿尔弗雷德笑了,他的手指轻敲桌面:「听说你今天和安东尼奥打起来了。」\r

   「并没有‘打’的过程,只是我扣住了他。」亚瑟停下笔,语气依旧不快,「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r

   「下课刚好路过弗朗西斯的店,他很生动地跟我们描述了过程。连基尔伯特都很吃惊呢。」\r

   「那个臭胡子……」\r

   「那种冲动的行为,感觉不太像你啊。」\r

   听到美国人的评价,亚瑟感到泄气。可以的话他真不希望又被对方知晓自己不冷静的一面。\r

   前不久他还因为类似事件训斥过阿尔弗雷德,此刻却立场对调;他的情况甚至还严重些,他终究是名警察。\r

   他和安东尼奥.F.卡里埃多是第一次见面,也就不可能有什么私人冤仇。然而看到那家伙的脸和眼神,他心中没来由地感到排斥,这种排斥在其后直接化成实际的愤怒。\r

   亚瑟并不是脾气暴躁的人,也没有热爱职业到嫉恶如仇的地步。他无从解释这种怒意的来源。\r

   「天生相克,」片刻沉默之后,亚瑟叹气,「我有点明白你说的‘天生相克’理论了。」\r

   「哈哈,原来是这样。」阿尔弗雷德笑起来,「你看,这世上就是会有这样的事吧。」\r

   亚瑟重新拿起笔,继续未完成的报告。\r

   「不过安东尼奥那家伙不坏,」阿尔弗雷德坐正身子,用手臂支着脸,眼神落在亚瑟的报告上,「总之你别太在意。」\r

   「我很好。」英国警员的语气别扭。\r

   「你还有多久下班?」\r

   「快了……」亚瑟抬了抬眼,突然觉得不太对,「你难道是在等我?」\r

   「对啊。本来是想打电话给你的,不过距离近就干脆走过来了。再说明天是你难得的轮休,也想问你有没有打算去郊区走走。」\r

   亚瑟惊讶地放下笔:「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轮休时间?」\r

   阿尔弗雷德指了指警局门口:「那边的公示牌。你们的工作时间可不是什么秘密啊,排班和轮休时间都标得清清楚楚。」\r

   亚瑟的心境复杂。他对美国人是颇有好感的,也不排斥和美国人有好交情。但他从以前开始就对浓度太高的交际模式感到不适应,甚至不自在。\r

   美国人和他在这方面显然没有共鸣,不如说他们的性格很少有什么共鸣的地方。\r

   而他却似乎逐渐被对方的节奏感染,他很难拒绝来自阿尔弗雷德的请求。\r

   「……半个小时以内。如果你确定要等我的话。」\r

   阿尔弗雷德笑起来,他从挎包里拿出笔和航天学的教材,边翻动边说:「回去路上我请你到弗朗西斯店里吃甜点吧?总之你别绷着脸啦。」\r

   \r

   阿尔弗雷德给自己点了苏打水和肉桂鸡肉派,顺便帮亚瑟勾上了新品的柠檬塔,英国人没有异议。\r

   原本坐在隔壁桌的基尔伯特走到吧台前,拍拍亚瑟的肩膀:「我说,安东尼奥是我们的老朋友啦。他不是什么坏家伙,亚瑟你对他宽容点嘛。」\r

   堪称杀风景种子选手,尝试新甜品的好心情瞬间打折。亚瑟没好气地回答:「谢谢你们这些伟大宽容的建议。」今天至少有三个人对他说过类似话语,简直显得他像个反派角色似的。\r

   「哈哈,别迁怒嘛,不过是一场误会。」基尔伯特也不在意,他把手上的物件朝阿尔弗雷德扔去,美国人稳稳接住,是把轿车钥匙。\r

   前东德人朝他摊开手掌:「我明天要用机车,这个先借你代步吧。」\r

   「我刚好想找你借轿车呢。」美国人也拿出机车钥匙扔给原主人。\r

   弗朗西斯把他们的餐点端上,适时地插话:「怎么?约会用吗?」阿尔弗雷德笑笑,并不作答。\r

   亚瑟的注意力集中在法国人端来的柠檬塔上,他用叉子把那工艺精细的糕点切下一块送进嘴里,香甜微酸的口感让他的眉眼舒展开,心中郁闷的情绪驱散不少。臭胡子虽然偶尔八卦烦人,但他的甜品却有不错的治愈效果。\r

   阿尔弗雷德用餐巾纸抓起鸡肉派直接送进嘴里,看到亚瑟的表情变化,他凑过来打趣:「看来请这位警察先生吃甜点是正确的选择。」\r

   「别在非工作时段喊什么‘警察先生’,听着像在讽刺。」\r

   「我可没那个意思。」\r

   亚瑟瞪了美国人一眼,那眼神自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尤其是嘴角还蹭着一小块奶油的情况下。\r

   美国人咧嘴一笑,他抬起右手,弓起食指直接蹭过亚瑟的脸颊,把那有点显眼的奶油揩了下来。一连串动作太过自然,亚瑟没来得作出任何反应,美国人已经把那块奶油放进嘴里吃掉了。\r

   一股热流直接涌上英国人僵硬的脸颊,慢慢地形成一层粉红色,蔓延到耳根。\r

   阿尔弗雷德也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并不正常,原本放松的坐姿紧绷起来。他挠挠头,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只是把头别向一旁,继续消灭他的鸡肉派。\r

   「咻咻——」弗朗西斯吹了声口哨,他凑上来把亚瑟的茶重新添满,轻敲杯缘。亚瑟抬眼看着法国人,对方用力地朝他眨眼,又朝阿尔弗雷德的方向指指,然后双手比了个心型手势。\r

   再明显不过了。即便在情感上迟钝如亚瑟,也明白弗朗西斯想说什么。\r

   那是他之前就隐隐察觉到的,一种可能性。\r

   亚瑟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但却局促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把头低下,快速地把剩下的柠檬塔送进嘴里,前一刻的酸甜滋味已经不如之前吸引人了。\r

   \r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公寓的路上。\r

   从咖啡屋里出来开始,亚瑟就单方面地认为他们此刻正处在一种奇怪的尴尬状态中。他鼓起勇气先打破沉默:「阿尔弗雷德……你是那种,喜欢照顾同性的人吗?」\r

   「什么意思?」美国人放慢了脚步,没明白英国人话里的意思。\r

   「就是……刚才在咖啡屋里,那个、那个动作。」\r

   「啊,」阿尔弗雷德恍然大悟,他抓了抓头发,「吓到你了吧。」\r

   「我……我认为,那似乎是不该发生在两个成年男性之间的……亲密动作。」\r

   亚瑟的表述实在太过别扭,阿尔弗雷德止不住笑起来:「哈哈,你说话就不能少一些拐弯抹角吗?」\r

   那笑声让英国人不乐意了:「哼……我就喜欢这样。」\r

   美国人狡黠地扬起嘴角:「哦,我也喜欢你这样。」留下脸上表情从错愕过渡到窘迫、再转变成羞赧的英国人,愣在原地挪不动脚。\r

   \r

   夜晚的微风从他们之间吹过。\r

   \r

   英国人局促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如果是我太自以为是的话,你、你可以嘲笑我。你这样……就好像在追求我似的。」他尽量低着头,不愿意让对方注意自己涨红的脸。\r

   美国人叹口气:「我是在追求你啊。我以为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他的回复太直率,亚瑟一瞬间无言以对。\r

   阿尔弗雷德自顾自地继续说:「借用基尔伯特的轿车,也是希望能在你轮休的时候,约你去外面走走。」\r

   他往亚瑟的方向又靠近了几步,身躯的阴影能遮住他头顶的距离:「……你会觉得反感吗?」\r

   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鼻息似的,亚瑟没有抬头,他的思绪混乱:「我……并不……」\r

   「那就好。」阿尔弗雷德转身,把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开。瞬间冷却的空气让亚瑟有种失落,他不解地看向前方那高大的背影。\r

   「我可不想让你觉得难堪,」前方传来美国青年的声音,「……明天一大早,我们去西边的郊区看海吧。」\r

   「唉?」话题转得突然,亚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r

   「前几天你不是说过手机没有上网功能,没办法确定郊区那片海的位置吗?」\r

   「啊,对……」他不过是在前几天早上碰面时随口一提,没想到阿尔弗雷德还认真记着。\r

   「小镇的信号确实不好,就算用电脑偶尔也会连不上网站,至于地图功能——真是烂透了。」阿尔弗雷德继续解释。\r

   「所以,如果那是你想去的地方,就让我带你去吧。」\r

   亚瑟抬起头,美国青年双手插在迷彩裤的口袋里,笔直地站在公寓路灯下朝他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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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笑容在橘色的灯光下像阳光那样温暖,让他止不住眼眶发热,心脏仿佛也灼烧起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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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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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种别扭的、难以形容的氛围。\r

   往常搭顺风车尽管也有紧密的肢体接触,但在奔驰的机车上毕竟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也很少对话。而身处轿车的密闭空间里则完全不同。\r

   亚瑟只需要倾斜视线,就能清楚看到驾驶座上阿尔弗雷德的侧脸和他的表情变化。\r

   现在不过清晨四点钟,天空还是深蓝色调,他们的车头灯在暗灰色的公路上形成两道清晰的光柱。\r

   小镇人口稀少的特点在他们行驶到郊区时明显暴露出来,除了借来的这辆轿车之外,此刻路上已经看不到其他交通工具了。\r

   \r

   亚瑟的眼睛不时扫一眼阿尔弗雷德。美国人看上去心情愉快,他已经注意到亚瑟那股惴惴不安的视线——英国人每次看他的时候,他的嘴角就会挑高一下。\r

   那姿态实在太从容了,这让亚瑟未免感到不甘心。\r

   阿尔弗雷德在前一晚向他剖白心意,他虽然没有直接回应,但那时的气氛确实让他动摇了。在感动和惴惴不安中,他答应了阿尔弗雷德提出的邀请——一起到郊区海边看日出。\r

   那片他刚到达小镇那天因为睡着而错过的海,在生活步入正轨后也迟迟没有找到机会亲眼一看的海。\r

   他的内心既有憧憬,也有着慌张。就这样和明确表示在追求自己的同性一起来陌生的郊区,这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举措。仿佛、仿佛就是默认接受对方的追求似的。\r

   亚瑟内心很清楚自己对阿尔弗雷德的好感,还有好奇。\r

   美国青年身上有太多让他迷恋、甚至迷惑的地方了。尽管这个人偶尔有些吵,有些强硬,有些喜欢自作主张,还曾经使用暴力……然而从第一天相遇开始,站在自己身前的可靠背影,带些狡黠的问候,每次见面和交谈的乐趣,掠过脸颊的温暖手掌,还有凝视自己的专注眼神——那双注视着他的蓝色眼睛,清澈又热情的光芒如常绽放,从未改变。\r

   此刻这个人放慢车速、侧头朝向他的询问眼神依然如此:「我能打开电台吗?」\r

   「……当然。」内心思绪纷飞,但亚瑟依旧强作镇定。\r

   美国人笑起来,他扭开电台开关,把车速又加快了些。\r

   亚瑟的视线投向窗外,两边的风景迅速地从他眼前掠过。电台点播的歌曲很是熟悉,他一时想不起歌名和歌词,但忍不住轻声哼起那调子。\r

   「原来你也听过这首歌啊。」阿尔弗雷德单手拆开一根能量棒送进嘴里,「你哼歌的声音真好听。」\r

   美国人总是这样,能把让人害羞的赞美直接说出口。亚瑟心中既羞涩也甜蜜,但又生怕情绪流露太多,仍然刻意绷着嘴唇,耳根却止不住泛起粉红。\r

   阿尔弗雷德斜眼瞥着他,又是扬起嘴角一笑。电台里那首歌再次循环到副歌部分,他兴致大发地唱出声来,只可惜一开口便是跑调。\r

   英国人终于无法维持不动声色了,他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的天,阿尔弗雷德你……」他伸手捂住嘴巴,以免显得太过失态。\r

   「喂喂喂,笑成那样太没礼貌了吧!」美国青年难得红了脸,他大声抗议着,腾出一只手揉过英国人毛茸茸的头发。\r

   耳朵被对方手指蹭过时亚瑟一愣,连带作出这举动的阿尔弗雷德也是一僵,他把手放回方向盘上:「啊……抱歉。」\r

   「……不会。」\r

   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电台的音乐勉强中和着他们的短暂尴尬。\r

   亚瑟再次把头扭向窗外,他的视线不再追随窗外持续变化的景致,而是停留在车窗玻璃上。那上面阿尔弗雷德的倒影清晰可见。\r

   \r

   那是和他想象中极其相似的景致:在未亮的天色中,安静又乖巧的海。\r

   他们的车停在堤岸上。在补充过水分和少量食物后,他们脱下鞋子,一前一后踏上那成片的浅色细沙。\r

   天空开始泛起些青白色,周围的风景轮廓变得清晰,连阿尔弗雷德的背影也是。\r

   亚瑟跟着美国人的脚步,慢慢朝海水的方向走去。随着天色变亮,海水的蓝绿色泽显现出来。他抬起视线望向远方,遥远的海平线绵延伸展,几乎和天空的颜色融在一起,难以分离。\r

   小小的浪花卷起没过亚瑟的脚底,海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凉,海洋特有的一丝咸味也让人感到安心。他原先纷扰的情绪安定不少。\r

   这里真美。亚瑟暗自感动着,禁不住朝前方的美国人投去感激的眼神。\r

   阿尔弗雷德恰巧在这时停下脚步,他转身问英国人:「亚瑟,除了这片海,你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r

   这算得上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亚瑟摇头:「暂时没有。」\r

   「呃……不对,不是这个意思。」阿尔弗雷德挠挠头。\r

   他朝亚瑟靠近,留下不到一步的距离。尽管天色仍不明亮,但足以让亚瑟看清美国人脸上难得夹杂紧张的神情。\r

   阿尔弗雷德的语速比刚才更缓慢、更认真:「应该这么说……我想带你到世界上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如果我这样保证的话,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他说这话时,眼睛彷佛他身后那片温柔的大海,平静的光芒下包裹着饱满力量。\r

   亚瑟只觉呼吸几乎停止。\r

   「我喜欢你,」美国人朝他又靠近半步,并伸出手掌,「我想和你在一起。」\r

   亚瑟不知道从对方话音落下、到他把手放进那人的掌心里,这之间到底过去了多长的时间。\r

   他只知道阿尔弗雷德在碰到他的手的那一刻,表情放松地笑了起来,那双眼睛里绽放的光芒如星辰闪烁,又似灼热阳光。\r

   朝霞为原本幽深的海面染上渐变的橘红色,浪花翻腾的声响环绕着他们,有微风一阵阵拂过他们的头发和衣角。\r

   阿尔弗雷德厚实有力的手掌握住亚瑟苍白的手指掌心,然后一点点包裹起来。那温暖隔着掌心传来,逐渐扩散并包围住他,真切无比。\r

   美国人凑过来,他的嘴唇先是落在英国人的眼睑、鼻尖,然后移到唇瓣上,就只是轻柔地碰触,缓慢碾过。那温度和触感让亚瑟的心几乎颤抖起来。\r

   在朝阳和海洋的包围下,他们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拥吻。许久后才分开双唇。\r

   亚瑟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震颤:「我对海洋总有种复杂的情绪,虽然不喜欢水,甚至不会游泳……」\r

   「唉……?」\r

   亚瑟的脸红了些,费力地绕回重点:「但总是忍不住、想亲近海洋。所以……我很感谢你能带我来。」\r

   美国人读懂了英国人的迂回婉转,他张开双臂抱住比自己纤瘦一大圈的青年:「我才要感谢你,愿意回应我这份感情。」\r

   那怀抱充满力度,亚瑟无法、也不愿意挣脱。\r

   他把脸埋进美国人的肩膀:「这种事情,明明是相互的吧……笨蛋。」\r

   「笨点也没关系。」\r

   「……哼。」\r

   美国人侧过脸蹭着亚瑟的头发:「就算你不会游泳也没关系,我可是游泳好手!如果你哪天不幸溺水的话,我会来救你的。」\r

   「你这是诅咒别人溺水啊。」英国人小声地抗议。\r

   阿尔弗雷德松开怀抱,他用双手捧起亚瑟白皙的脸颊,低头凝视着英国人:「不管是什么情况,让我来救你,我来成为你的英雄。无论是海洋,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我都会努力带你去的。」\r

   亚瑟目不转睛地回望着对方,他的眼眶滚烫,眉毛皱成一团。现在的表情大概相当窘迫吧,他吸着鼻子,内心纠结。\r

   阿尔弗雷德再次亲吻他的额头:「只要是有你在的风景,就很好。」那话语像带着温度的磁铁一样,紧紧熨贴在亚瑟的胸腔,把他的不安一寸寸地碾平。\r

   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r

   亚瑟的内心像潮汐涌来般涨满,他不得不紧紧地抿着嘴唇,害怕一开口就情绪决堤,他会忍不住落下眼泪。\r

   \r

   在回程的路上,电台再次播放他们来程时听的那首歌。\r

   亚瑟嘲笑了小镇电台的缺乏新意,阿尔弗雷德则毫不在意,仍然热情地跟唱并执着地跑了调。亚瑟再次扬起嘴角笑了。\r

   早晨的阳光撒满郊区,天空是澄清的蓝。公路上终于有了其他车辆的踪影,城镇开始喧闹起来。\r

   亚瑟此刻的心情清澈得不可思议。那是他少有的情绪,没有不安,没有怀疑,没有防备,就只是很放松地坐在阿尔弗雷德身旁。\r

   电台里那首歌演奏到副歌部分,萨克斯管的声响悠悠地回荡在车厢里。歌词随着熟悉的曲调逐渐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英国人于是低声跟唱:\r

   \r

   「在那方 有苍鹰在峻岭上呼啸\r

   它将我们带至那方 我们所属之地\r

   远离我们所知的世界\r

   \r

   在那方 有明净的风吹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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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r

   11.\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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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已经在咖啡屋门口驻足许久。\r

   他应阿尔弗雷德的邀请,在工作结束后到弗朗西斯的店里见面,这被英国人归类为「正常情侣的约会」,再正常不过的行为——然而此刻玻璃门另一边聚集着太多熟人的面孔,这让他却步。\r

   爱沙尼亚青年终于完成了悬挂式液晶屏幕的安装工程,他和在一旁帮忙的阿尔弗雷德击了个掌,围观着的基尔伯特等人则纷纷鼓起掌来。\r

   弗朗斯西手抚胸口朝他的顾客们抒情地演说,亚瑟猜他应该是在宣讲他那「给顾客最好的食物,最佳的放松场所」一类的服务宗旨。法国人在投入方面总是颇为舍得,亚瑟怀疑这家咖啡屋一直处在亏本经营状态。\r

   爱德华从店里走出来,看见呆站在门口的亚瑟,他礼貌地点头打招呼:「晚上好,警察先生。你可算来了,阿尔弗雷德一直在等你哦。」那笑容里似乎别有深意,亚瑟迟疑地点头,终于迈开脚步走进店里。\r

   「晚上好。」\r

   他的音量比平常大些,尽量姿态自然地朝那些熟面孔开口。\r

   原本还在热烈讨论新液晶屏幕的人们瞬间停下举动,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到英国人身上。\r

   那种心慌的感觉又加强了。亚瑟望向人群中的阿尔弗雷德,美国人只是歪着嘴角笑,没有给他任何示意。\r

   英国人觉得更纳闷了,法国人那一脸奸诈的笑容和其他人的但笑不语让他皱起眉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r

   「祝福你们啊,亚瑟!」基尔伯特率先打破这股沉闷空气,走过来用力地揽住他的肩膀。\r

   亚瑟还没作出反应,阿尔弗雷德已经起身,非常不客气地把前东德人的手挪开,并引来后者的大笑:「啧啧,你小子啊。」\r

   亚瑟终于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他转头瞪着从身后搂住自己的始作俑者,美国人立刻望向天花板装傻。\r

   其他人哄笑起来。亚瑟的脸全涨红了。\r

   弗朗西斯拿出餐巾纸擦拭眼角,假装伤心:「警局的一枝花被这个美国佬摘下了,哥哥我觉得好伤感哦。」\r

   「谁是一枝花啊?!摘什么摘!」亚瑟跺着脚要去揪法国人的衣领,被对方灵巧地闪躲过去了。\r

   这家伙真能躲,亚瑟气呼呼地瞪着眼睛。\r

   「确实没见过这么凶暴的一枝花。」坐在靠墙位置的安东尼奥冷不丁来了句。\r

   亚瑟把愤怒转向西班牙人,他伸手朝对方比出了中指,安东尼奥斜着眼「啧」了一声,依旧一脸挑衅。\r

   「好啦,好啦。」这时阿尔弗雷德已经从亚瑟身后伸手,把英国人比着粗鲁手势的手按下,握住。亚瑟因生气而泛红的脸再次被羞涩覆盖。\r

   「唉,本来还想继续嘲笑你们的。」弗朗西斯给亚瑟端上红茶,「看到你们这么粘腻,哥哥好不甘心哦!」\r

   「最后一句才是真心话吧。」亚瑟没好气地接过杯子,在吧台前用力坐下。\r

   「我们可是真诚地祝福哦!还以为这小子为什么找我借轿车呢,原来是要带心上人去看海,够浪漫啊。」\r

   「阿尔弗雷德那小子,手机的待机画面已经换成你的照片了,你们真是太恶心了。」安东尼奥摆出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r

   「什么照片?」亚瑟很是惊讶,他斜眼看向阿尔弗雷德,伸手指去戳他的手臂。\r

   「痛痛痛,饶了我吧。」美国人假装吃痛地交出手机。\r

   亚瑟接过证据一看,屏幕上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奇特照片,只是一张他闭着眼睛的特写。照片的背景是明暗不定的朝霞和郊区的那片海。画面看起来很干净,也很平静。\r

   亚瑟难免感到意外。一看那画面就知道是他们一起到海边那天被拍下的。然而他并没有关于被拍摄的印象。\r

   和阿尔弗雷德……接吻之后,他们又在沙滩上牵着手走了一会儿,再之后便在沙滩上休息。他坐在湿润的沙粒上,任由沙子裹着咸海水粘在身上,也不觉得嫌恶。\r

   朝阳尚未彻底升起,他抱着膝盖,闭上眼睛感受海风的气息。然后那个时候,坐在他身边的阿尔弗雷德俯下身又亲了他一次,并在他睁开眼睛后笑得一脸无害。\r

   所以是在闭眼的时候被偷拍的吗,还拿来当待机画面……亚瑟心里一甜,又因为这种事被其他人知道而感到羞恼。这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美国人啊,浪漫得让他无奈。\r

   「因为照片很漂亮啊。」阿尔弗雷德低声在他耳边说。亚瑟只能投降,他低下头,把彻底涨红的脸埋进美国人的肩膀里。\r

   周围的人们再次哄笑起来,夹杂着交谈声和鼓掌声。隔着美国人的胸腔,亚瑟听到了有力的心跳声和愉快的笑声。\r

   他觉得这大概是他这一生经历过的最羞耻、却又溢满甜蜜的经历了。\r

   \r

   八卦的热情来得也快,走得也快。在其他人的小声交谈中,基尔伯特的声音格外响亮:「喂,弗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放这种节目,这是要制造什么气氛啊?」\r

   亚瑟去看上方的新屏幕,不知从几时开始播放战争的记录片。对于咖啡屋来说,这确实不是什么好选择。\r

   屏幕上正展现着不知什么区域的地图,解说词提到这是太平洋海域的岛屿照片,却没有提及具体的名称。实在太过含糊。\r

   在场的人明显对这种题材不感兴趣,他们开始催促店主换台。基尔伯特手握遥控,倒是颇有兴致:「这部纪录片的画面还挺好看,不过到底在描述什么地方的战争啊?」\r

   「福克兰群岛,西班牙语的名称是马尔维纳斯群岛,英国曾经因为岛屿的争端和阿根廷打过海战。」亚瑟凝视着岛屿的轮廓,不假思索地回答。\r

   话一出口他便愣住了。其他人,包括阿尔弗雷德,都向他投来惊讶的目光。\r

   安东尼奥放下无端的敌意,好奇地凑过来:「你不是警校出身吗,难道业余爱好是钻研历史?连西班牙语都知道?」\r

   「并不是……」亚瑟迟疑地回答,他那番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根本没有经过思考。\r

   他的本职工作是警察,业余则热衷文学作品和园艺,书柜里关于历史的书籍可谓少之又少。\r

   到底怎么回事……英国人局促地握紧了手中的茶杯,额角沁出些汗来。\r

   「而这张地图,便是福克兰群岛的地图,它的西班牙名称是马尔维纳斯群岛……」电视里传出旁白,底下还备注了对应的名称。\r

   「你看。」阿尔弗雷德碰了碰亚瑟的肩膀。\r

   「这部纪录片好像是重播呢。」基尔伯特交叉起双臂,转头问亚瑟,「你以前就看过了吧?」\r

   「啊……嗯。」亚瑟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点点头。警局的午休间隙偶尔会放映些战争和武器相关的影片,也许是什么时候看过就顺便记住了吧。\r

   \r

   走出咖啡屋一段距离,在确认视线里已经没有熟人的身影后,亚瑟抬起手臂拱向阿尔弗雷德的腹部——肌肉的手感略为坚硬——他只好忿忿地收回手臂:「至于让那么多人知道吗。」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害羞多些还是郁闷多些,总而言之就是想抱怨。\r

   阿尔弗雷德任由亚瑟拱他,也不抵抗:「一个没留意就说出来了。」\r

   「我看你才不是没留意……」\r

   「哈哈,被识破了。」\r

   阿尔弗雷德拉起亚瑟还在不安分地抗议的手:「因为我觉得很幸运啊,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不把这种幸运说出来,不觉得太浪费了吗?」美国人又开始用英国人难以抵抗的眼神凝视他。\r

   亚瑟的声音弱下去:「哪有什么浪费的……」\r

   美国人嘿嘿地笑起来,他放下亚瑟的手,大步往前迈出两步,然后转身,朝亚瑟张开双臂。\r

   「这是要干嘛?」\r

   「拥抱啊。我在大家面前表现得那么自持稳重,你总得给我充个电吧。」说得理直气壮。\r

   你哪里有稳重自持的样子,亚瑟在心里暗暗反驳,却已经放弃纠结。他抬脚朝前迈出几步,直接扎进美国人怀里。\r

   大男孩的下巴依偎着他的头顶:「我觉得自己又充满能量了。」\r

   「……我也是。」英国人闷闷的声音从美国人怀里传出,如期换来对方愉快的笑声。\r

   阿尔弗雷德的拥抱太有感染力,亚瑟被那股朝气蓬勃紧紧裹住,根本说不出任何尖锐的言辞。况且他知道那些细碎言辞对心胸宽广的美国人来说,从来没有多少威力。\r

   「其实,我也有想问你的事情,」阿尔弗雷德的语气似乎带着犹豫,「你喜欢我什么地方?」\r

   「……我以为美国人不在意这个的。」亚瑟努努嘴,有回避话题的嫌疑。\r

   「你对美国人到底有什么偏见啊。你知道我很在意的。」\r

   我确实知道,因为我也是如此。亚瑟垂下眼睛,酝酿了片刻才回答:「……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心。」\r

   「这是我最想听到的答案了。」美国人松了口气,如释重负。\r

   那我呢……你又为什么会选择这么平凡的我呢。亚瑟的脸仍旧埋在美国人的怀里。我们认识的时间还那么短,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呢。这样的想法在他心中盘旋,同时又有一阵畏缩在与之抗衡。\r

   亚瑟并不想立刻知道这道问题的答案。\r

   如果那不是他所期待的答复,那该怎么办。\r

   他轻移脚步离开美国人的拥抱,低着头不愿直视对方。他甚至厌烦起这样的自己了。\r

   下一刻,他就被阿尔弗雷德拉进了路口侧面的小巷。\r

   美国人把他轻按在墙上,仗着身高和体格优势,用双臂在他和墙壁之间架出半封闭的空间:「这里离咖啡屋和公寓都挺远的,嗯,最佳地点……让我在这里亲你吧。」那表情颇有不容拒绝的含义。\r

   亚瑟不清楚对方是因为看穿自己的心思,还是其他原因而有这样的举动。他目不转睛地回望着那认真的眼神,然后咬了咬嘴唇,伸手摘下青年的眼镜。\r

   那天空般的蔚蓝落进他的眼底,视线在空气里仿佛带着磁力和粘度,他们的嘴唇凑近彼此。阿尔弗雷德炽热的舌头撬开了亚瑟单薄的嘴唇,有力地卷过他的口腔内部和牙齿,挑起他的舌头交缠起来,又深情又带侵略性。\r

   那热度让亚瑟的体温也升高了些,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并且忍不住呻吟出声。温暖的怀抱和亲吻覆盖着他,巨大的幸福和爱情包裹住他,但他的脑海却仍残留着那些惯常的负面思考。这种矛盾的心境让他感到莫名的委屈,眼眶隐隐发热。\r

   「阿尔弗雷德.F.琼斯……我喜欢你。」他在喘息的间隙里低声说,几乎带着哭腔。\r

   「嗯,我感受到了。」对方笑着再次含住他的嘴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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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什么地方让你愿意忽略性别和年龄,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勇敢而无畏地喜欢着呢。\r

   如果更真实的我让你感到失望的话,该怎么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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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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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不该走防火楼梯上来的。」\r

   亚瑟早就放弃去计算阿尔弗雷德到访的次数了,而对于美国人这种莫名其妙的开场白,他也逐渐学会平静对待:「什么意思?」\r

   「我应该在房间窗外焊一截梯子,顺着梯子爬上来,然后说‘朱丽叶,你为什么是朱丽……’」他的话还没说完,亚瑟已经把刚从阳台收回来的毛巾直接糊到他脸上。\r

   「别生气嘛。来,这是费里西送的伴手礼。」美国人左手接住毛巾,右手递过来意大利餐厅的点心盒。\r

   「他又在尝试制作新的餐点?」亚瑟打开盒盖,是两块制作精美的提拉米苏。\r

   「说是祝贺我们在一起的礼物。」阿尔弗雷德把毛巾叠好放回亚瑟手上,「提拉米苏——‘留下来,或者带我走’。」他故意拉长声音。\r

   「又……胡说八道。」英国人拧起眉头,耳根隐约发烫,「快进来吧。」\r

   \r

   自从正式走在一起,阿尔弗雷德理所当然地成了亚瑟住处的常客,他们共处的时间几何级地上升。沙发上增加的靠垫,餐桌上特地添置的水杯,终于派上用场的备用拖鞋,都是阿尔弗雷德渗透进他生活轨迹里的证明。\r

   无论是过去,或是刚搬进小镇那段时间,亚瑟都是习惯独处的;没有外人的私人空间让他感到安全。\r

   而现在,在这算不上宽敞的区域里,不定期地多出了像阿尔弗雷德这样存在感强烈的家伙,而他们却可以自然而然地呆在彼此身旁,一起用餐、做家务,有时候各自看书。那是一种很放松的状态,比独处时更让他觉得安心。这是亚瑟以往无法想象的处境。\r

   本性内敛的英国人还不曾对阿尔弗雷德吐露自己这种心情。他还有许多没计划好的事情,比如对方再不提出邀请,他该怎么开口表明想去对方公寓看看的想法,或者该怎么把自己住处的备份钥匙交出去。\r

   而在这之前,出于一贯的责任心,他认为当务之急是找机会向公寓管理人的本田报备现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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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我预料中的一样呢。」\r

   「咦?」\r

   结束早操活动的本田直起腰来,那动作在亚瑟看来像极上年纪的老头。日本人说:「如果需要备用钥匙的话,我这边就有。」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英国人身上。\r

   「啊……我可以自己准备。」\r

   本田看上去像保守的东方人,对同性的他们在一起这件事却表现得云淡风轻。这反倒显得亚瑟先前的心理建设很多余。\r

   「亚瑟先生自己可能没有注意到吧,」本田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自从您和阿尔弗雷德在一起之后,比刚来的时候开朗多了。」\r

   「……是这样吗。」亚瑟不好意思地捏住衣角,到底是本田的观察太敏锐,还是自己的变化真的那样明显,他作为当事人确实说不清楚。然而他无法否认自己不仅被阿尔弗雷德吸引,也一直在被对方的性格感染这些事实。毕竟那家伙……是那样的特别。他不自觉地抿着嘴角笑了。\r

   「作为两位的友人,我感到很高兴。衷心地祝福你们。」日本人凝视着他,黑色瞳孔里满是真诚。亚瑟害羞地点点头。他依旧不太擅长应对这位东方人,但能完整感受到对方话语里的善意。\r

   \r

   至于这次谈话的内容,亚瑟并没有特地向阿尔弗雷德转述。\r

   在他把公寓钥匙悄悄放进阿尔弗雷德外套、并在几秒后立即被对方发现后,美国大男孩直接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看来你已经跟本田谈过了吧。」把亚瑟谨小慎微的作风猜了个透彻。\r

   也许他的改变确实太过明显。\r

   亚瑟想起前阵子两人一起去葡萄牙人的熟食店的情景,美国人照旧挑挑拣拣抱了一大堆食物在怀里,那位温柔的葡萄牙店主则把火腿和芝士的试吃拼盘递到他面前,随他挑选。\r

   那时候高大的美国青年故意挤到他身边来,「啊」地一声张开嘴巴,边朝他眨眼。\r

   亚瑟不好意思地抬眼瞥向店主,对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英国人也就放弃掩饰了,他撇撇嘴,叉起一块火腿放进美国人嘴里。\r

   「这火腿好吃,我们再买一包吧。」肉食系的美国人在咀嚼和吞咽后快速给出评价。\r

   店主亲切地从货架上取下对应的商品递给亚瑟,亚瑟的脸一红,接过火腿放进购物篮,低声说:「让你见笑了。」\r

   葡萄牙人突然伸出手揉了揉英国人的头发:「我从前就觉得你们很合适。」\r

   亚瑟惊讶于对方突如其来的亲昵——他们确实关系不错,但似乎还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然而他对这亲昵并不感到陌生,也不讨厌。\r

   阿尔弗雷德则一脸得意,他把食物一股脑倒进亚瑟的购物篮里,飞快揽过篮子,然后特地拉起亚瑟的手:「这是当然的!」那声音在并不宽敞的店铺里格外响亮。\r

   \r

   他们的关系不仅在生活层面的朋友间流传。这个小镇的信息传播速度之惊人,在阿尔弗雷德骑机车顺路送他到警局时,亚瑟就已经充分感受到了。\r

   他们在路上碰到惯常早到的马修,温和的加拿大人对他们的事豪不惊诧,只是忠告阿尔弗雷德:「既然要用机车接送亚瑟先生,就麻烦你今后严格遵守交通规则,小心驾驶。」\r

   「我一直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啊。」美国人摘下头盔,笑得灿烂。\r

   「有违规停泊和打架滋事的前科,能算是守法公民吗?」加拿大人斜眼看美国人。\r

   「兄弟,你可是曾经给我那些违规行为打过掩护的,也算渎职了吧?」语气开始带上挑衅。\r

   「……我要去工作了。」亚瑟忍不住打断两位北美籍青年一来一回的斗嘴,效果良好,两位人高马大的青年立即乖乖闭嘴。\r

   亚瑟朝阿尔弗雷德使眼色,美国人于是重新发动引擎准备离开。马修叹了口气:「……总之,亚瑟先生觉得幸福就好。」他转向亚瑟,笑容是一贯的温柔。\r

   至于亚瑟唯一的女性同事伊丽莎白,则对他和阿尔弗雷德这份恋情表示强烈的支持,还特地在午休时间为他做了一番充足的动员和打气:「不要被世人的眼光制约,如果遇到什么歧视,我会站出来捍卫你们的权利!」\r

   那激动的神情让亚瑟哭笑不得。这座小镇的「世人」岂止没有施加制约,简直宽容得让人惊诧——当然,他也为此觉得感激。\r

   \r

   这是多么难得的幸运啊。\r

   回想着这段日子以来周围人们的反应,亚瑟忍不住又抿着嘴角笑了。他捧起茶杯啜饮几口,拿起书重新斜靠回沙发上。\r

   阿尔弗雷德的几本书则占据了沙发的另一小半区域。然而大约十分钟以前,坐在地板上背靠沙发的大学生就中止了作业进度。\r

   又过了一分钟、两分钟。\r

   英国人终于忍无可忍地从书中抬头,对正后仰着头打量他的阿尔弗雷德瞪起眼睛:「你那个姿势不累吗?到底在看什么?」\r

   两人眼神一接触,阿尔弗雷德就笑:「看你啊。」\r

   「哼,」亚瑟已经没那么容易被美国人的直率撩拨到,他挑了挑眉毛,「我有什么好看的。」\r

   「有啊。」美国人翻过身,灵活地转起手上的笔,开始煞有其事地描述:\r

   「你看书的样子好看。」\r

   「如果是悲伤的情节,你会下意识地咬嘴唇。看到有趣的情节呢,就会微笑。」\r

   「看到好玩的情节还会小声笑出来,笑起来头发一颤一颤的,眉毛也不皱在一起了,特别好看。」\r

   这个总是能挑战人害羞极限的美国人……亚瑟无言以对,只好把羞红的脸埋进书里。阿尔弗雷德故意伸手来摸他的头发:「哇,不至于害羞成这样吧,亚瑟?」\r

   「闭嘴,笨蛋。」\r

   「嘿嘿。」阿尔弗雷德不再逗弄亚瑟,他把茶几上的咖啡端起来喝掉,然后从地板上站起来,「我还有模型要做,现在准备回去啦。」\r

   亚瑟脸上的温度已经褪去一些,他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也一起下楼。正好要去超商买些水果。」\r

   「青苹果?」美国人眨眨眼。\r

   「总是吃那个也会厌烦的吧。」亚瑟失笑,伸手捏了美国人的脸。\r

   「那我陪你走到门口,正好去车库拿做模型的工具。」\r

   \r

   阿尔弗雷德打开车库铁门,正打算往里走,一侧头见亚瑟正托着下巴好奇地朝里探头,他直接开口:「你要进来看看吗?」\r

   「唉……可以吗?」\r

   「当然!这里本来就是公共空间啊。」\r

   亚瑟松了口气,跟随美国人的脚步走进密闭的空间里。\r

   车库的面积不大,角落设置了简单的防火设备,空气不太流通,还弥漫着挥发不彻底的柴油气味。一半空间被阿尔弗雷德那辆黑色机车占据,另一半则竖着两排陈列柜。其中一排摆放机车零件,另一排因为白炽灯照射不到,一开始看不太清,等走近后亚瑟才发现那上面摆着不少收藏品,既有陶瓷制品,也有铜制装饰品。\r

   「我还以为这里就是单纯的车库。」\r

   「算是车库和收藏室吧。大部分是本田的古董藏品,还有部分是基尔伯特的。」阿尔弗雷德简单介绍。他走到后排陈列架前,抄起一把长条状物件回到灯光下:「不过这一件是我的哦。」\r

   那是把看起来略陈旧的西洋燧发火枪,并不脏,仔细观察能看见枪身上刻着一道深深的划痕。\r

   「这种古老的枪支连装填子弹都很麻烦,」阿尔弗雷德随手摘下眼镜挂到T恤前沿,然后把那燧发火枪架上肩膀,他的头颅歪向一侧,「连命中率都很低呢。」\r

   看着美国青年抬起手臂,侧着头眯起眼摆出瞄准的姿势,亚瑟的肩膀止不住开始发抖。\r

   \r

   眼前是远的近的暗的暮色,雨点粗大如同冰块,砸得他浑身上下只感到潮湿和冷。\r

   金发蓝眼的少年站在荒野里,他双手托举着燧发火枪,正侧着头进行瞄准射击的动作。少年的嘴巴一张一合,大雨滂沱中他听不清少年的言语,只觉得那蓝色眼睛里的怜悯像蛛网一般捆住他。他是那网上的猎物,喉咙被丝线缠住近乎窒息。\r

   一道闪电划破乌云,照亮周围成群身着深蓝色衣服的士兵。他无法从身下的泥泞里站起,只能挣扎着抬起头,有星星的旗帜缓缓地从他眼前飘过。\r

   少年的嗓音在他耳边低低地响起:「再见吧——再见——」\r

   他的心脏咚咚咚咚地跳动着,太阳穴剧烈地抽痛。他全身发抖,只能哑着嗓子呼喊:「不——!」\r

   \r

   「亚瑟?亚瑟!」\r

   阿尔弗雷德用力晃动英国人的肩膀,亚瑟猛地回过神来,一时说不出话来。\r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依旧是那开着白炽灯、略显狭窄的车库,阿尔弗雷德的黑色机车就停在自己身旁,右侧是不太协调的陈列柜。他抬手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了地板上,裤子蹭上了几处机油渍。\r

   阿尔弗雷德早把那燧发火枪丢到一旁,此刻正蹲在他面前,双手用力握着他的肩膀,他脸上写满担忧:「亚瑟,你还好吗?」\r

   亚瑟彻底反应过来了:「啊……我好像有点走神。」\r

   刚才那画面,是什么情况……他用力揉着脑门,美国人顺势轻抚他的肩膀。就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凝聚在他太阳穴的那股疼痛才逐渐消退。\r

   待呼吸平缓下来,亚瑟苍白的脸上才恢复了些生动:「大概是偏头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r

   「刚才真吓了我一跳。我还在想万一是急性贫血该怎么处理。」美国人明显松了口气。\r

   他扶着亚瑟从地上站起来,怜惜地抚摸着英国人的脸颊:「本田偶尔也会犯头痛,要不要找他问问需要哪类药物?」\r

   「……好。」亚瑟迟疑地回答。他难过地拽住上衣领口,然后把身躯往阿尔弗雷德身上倾过去,迎来对方毫不迟疑的拥抱。\r

   英国人蜷在美国人的怀里,缓缓地、无力地低下了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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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珠划过花瓣,落入泥土。他用喷壶一株株地给玫瑰洒水。\r

   夏季的暑气逐渐消退,空气湿度明显下降,也让玫瑰花苞长得越来越快,估计再过几天这些玫瑰就会陆续盛开。\r

   注视着自己仔细打理的成果一点点绽放,亚瑟微笑起来。差不多该请阿尔弗雷德来看看了,他心里暗暗计划。\r

   「亚瑟先生,您的偏头痛好些了吗?」在结束天台的循例检查工作后,本田朝英国人走来。\r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药,本田。」亚瑟站起身来,扫扫园艺围裙上沾着的泥土,略为不好意思地朝管理人道谢。\r

   「您没事就好了。」\r

   亚瑟先前出现的偏头痛似乎只是炎热夏季的短暂症状。本田给他的止痛药相当有效,大概吃了三四天,他的偏头痛就不再发作,连睡眠质量也改善不少。\r

   与此同时,他的年轻恋人则显出罕有的过度照顾。阿尔弗雷德在那之后除了监督亚瑟吃药,还软硬兼施地让他吃了三个星期的营养补剂。\r

   直到前两天亚瑟终于忍无可忍,特地花费一个休假亲自下厨,并制造出数量惊人的司康来宣示自己的旺盛精力,美国人才在那些名为「犒劳」实际更像「报复」的黑炭料理和点心攻击下作罢。\r

   这件事自然没能逃过小镇居民的耳目,从此那些注视英国警察的视线里又注入了更多的亲切感和怜悯成分。\r

   为此亚瑟还向阿尔弗雷德小小地抗议过,当然也很快就被对方的笑容和亲吻击败。\r

   「这下阿尔弗雷德和警局的各位都能放心了。」本田微笑着俯下身,「这些玫瑰似乎很快就会盛开呢。您真的很用心在照料它们。」\r

   「谢谢你把这个地方借给我。」亚瑟语气真诚。\r

   日本人专注地凝视着花圃里的植物,然后把视线缓缓转移到亚瑟身上:「看着这些生命的变化,就会感到时间过得真快呐。您曾对此感到疑惑吗?」\r

   他的笑容逐渐收敛,那黑色眼睛深邃如同一汪潭水,亚瑟几乎被东方人那股气势镇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r

   日本人突然回过神,他用力摇摇头,低声留下一句「失礼了」便快步离开天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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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人蹲在原地,暮色下空荡荡的天台中,他形单影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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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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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直着腰身站在警局门口。不时有熟悉的面孔从他身前经过,他们朝英国警员问候致意,他则以优雅的微笑回应。\r

   夏末秋初的风里已经夹着寒意。小镇的居民陆续换上长袖衣装,亚瑟也不例外,他的警服外套已经换成秋季款式,比过往更增添了几分笔挺——当然连同身上的装备一起,也变得更重了。\r

   英国人抬眼看了看警局门口的时钟,差不多是巡逻的时间了。马修从警局办公室走出来,他把充好电的对讲机递给亚瑟。英国人接过对讲机别上,跟加拿大人一起往外走去,脸上的神情坚定而平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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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局的工作已经完全步上正轨。他来到小镇以来,只经历过美国人和俄罗斯人那场公开斗殴——其后阿尔弗雷德也遵照承诺没有再犯——以及因为轮休错过的一次寻人启事,还有居民不慎丢失财物的案件,除了这些意外,治安状况堪称模范小镇——假如附近还有什么其他竞争城镇的话。\r

   比起早些时候,他最近的身体状况相当不错,心悸、偏头痛和奇怪的幻觉都已经平息。而最让他感到满意的,自然是和阿尔弗雷德的恋爱关系。\r

   美国人的直白和热情总能驱散他那些无端的谨慎和疑惑,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如果他能在最近下决心开口说出要去阿尔弗雷德的公寓的话,那就算得上完美了。\r

   而天台的那些玫瑰,也马上迎来盛放的时机。\r

   邀请阿尔弗雷德去赏花这件事,要比主动提出自己想去对方公寓来得容易许多。\r

   傍晚的时候,阿尔弗雷德从大学下课回来惯例到警局接亚瑟,并在回公寓的路上爽快地接受了他的邀约。\r

   \r

   亚瑟一大清早就已醒来,快速洗漱后他拿起电话,正想给阿尔弗雷德发信息时,门铃恰好被按响。\r

   一打开门便迎来阿尔弗雷德的笑脸和亲吻:「早安,亚瑟。」尽管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举动,亚瑟还是脸红了。\r

   他撇撇嘴,凑到美国人的脸颊边落下一吻:「你来得真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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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阳已经升起,橘色光芒给颜色清冷的天台铺上一层柔光,像是连冷风都带上暖色。\r

   英国人的小花圃很是干净整洁,傲然盛开的玫瑰花梗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深色泥土中,绿色茎叶与玫红色花瓣都完整而美丽。\r

   阿尔弗雷德仔细看着眼前的光景:「真没想到这个花圃能变得这么漂亮。」这种赞美颇让亚瑟受用,他把双臂交叉在胸前,脸上尽是得意神情。\r

   美国人半蹲下身,开始用他的智能手机给玫瑰对焦拍摄:「我终于可以刷新对这片花圃的回忆了,之前就只在这里跟布拉金斯基打过架。」简直是最不合时宜的话题——亚瑟忍不住伸脚轻踹他的手臂。\r

   「抱歉,我亲爱的警察先生。我说过不会再犯的啦。」\r

   「哼。」\r

   「对了,这些花什么时候可以摘?玫瑰花不能直接折断吧?」阿尔弗雷德回头问他。\r

   亚瑟于是在他身旁也蹲下。他捏住正对着美国人的那朵玫瑰花托,然后拿出一旁的植物剪把花朵剪下,又削掉上面的刺,才递给阿尔弗雷德。\r

   美国青年接过花,凑近鼻尖闻了闻:「好像不怎么香呢。」\r

   「花香淡的品种更好,花期比较长,摘下来以后也不那么容易凋零。」\r

   「这样啊。」阿尔弗雷德一抬手,把手上的玫瑰花别在亚瑟的耳旁,英国人一愣。\r

   那花朵的红粉色泽映衬着他亚麻金色的头发和碧绿眼睛,让美国人露出了满意的笑:「你真好看。」\r

   「你这家伙……」亚瑟反手去戳美国人的手臂,另一只手摸着耳侧的花朵,但没有拿下。\r

   「嗯?」\r

   「谢谢。」他终究藏不住那份害羞。\r

   「为什么谢我呢?这些玫瑰是你的得意之作,我才该说谢谢呢。」美国人拉着他站起来。\r

   「我会把刚才拍的照片拿去爱德华的店里冲洗。你今晚来我公寓拿吧?」\r

   「你的公寓?」亚瑟有些动摇了。\r

   「嗯,也是时候去我那边看看了吧?」阿尔弗雷德眨眨眼。\r

   近期最在意的事就这样被美国人轻松化解。为什么这个人看上去大咧咧,实际上却总是出奇敏锐呢。亚瑟心里不免感慨,默默地点头答应下来。\r

   美国人牵起他的手走向天台的电梯:「我会尽量把房间收拾干净的,放心!」\r

   \r

   公寓的主人在壁橱里一阵翻找,才从壁橱深处挖出一只新的马克杯。他脸上露出歉意,回头对僵坐在客厅的亚瑟说:「我这边没有你喜欢的红茶,咖啡和牛奶的话可以吗?」\r

   「那就……热牛奶吧。」\r

   高个子青年于是转身打开冰箱又是一阵翻找。亚瑟看着那过分充足的食物储备,咂了咂舌,心想这家伙可真是典型的美国人。\r

   趁着公寓主人在忙,亚瑟开始环顾四周。\r

   阿尔弗雷德的公寓墙壁被刷成淡蓝色,贴着世界地图、NASA的海报和宣传单张,还有不知名乐队的专辑海报,几乎没有多少留白空间。沙发后方就是美国人的房间,透过半掩的门能看到显眼的大工作台,那上面摆放的无意外便是属于大学生的专业书籍了。\r

   阿尔弗雷德替亚瑟倒好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又给自己冲好速溶咖啡。然后他端着两只杯子朝沙发走来,大咧咧地坐到亚瑟身边。\r

   亚瑟端起马克杯慢慢啜饮,阿尔弗雷德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略为局促的神情,那目光仿佛在打量着小猫或小松鼠似的,让英国人更加不自在。\r

   这是他第一次踏进阿尔弗雷德的私人空间。就跟对方第一次进他公寓类似,明明是相似的公寓构造,却因为主人的风格差异,让他有了几分错愕,这毕竟是完全属于对方的「领域」。\r

   这种心情,也导致他们之间的气氛都跟在自己的203号公寓时不太一样了。\r

   阿尔弗雷德伸手刮了刮亚瑟的鼻尖:「不要这么小心翼翼嘛,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他语气真诚,「我们是恋人,我希望你能更了解我。」\r

   心事再次被说个正着,亚瑟只好点点头。心里隐隐又泛起奇怪的刺痛感,他条件反射地咬了咬嘴唇,慢慢地整理思路。\r

   「之前就想问你,为什么会从军队退役呢?」\r

   「嗯?因为觉得军队生活不太适合我,趁还没后悔就退伍了。而且很幸运地发现这边的大学有我喜欢的专业,还能从军队拿到补学金,就直接来啦。」\r

   「这样啊。」这确实是非常现实且有说服力的做法。亚瑟放下马克杯:「那你……毕业之后怎么打算?」\r

   这个问题似乎让阿尔弗雷德感到意外,他眨眨眼睛:「大概会去其他城市的航天研究中心求职吧,学校的学长们都是这样。」\r

   亚瑟眼神一暗。\r

   美国人握住他的手:「虽然几年后的事谁也没办法预测。不过我希望到那个时候,能带着你一起走。」几秒后他又歪着头补充,「只要你愿意的话。」\r

   对着那热诚的眼神,亚瑟心中一片柔软。\r

   那是有我在的未来。英国人垂下眼睛,眼底的阴郁随之消去。片刻后他才抬起头,撇着嘴说:「……也不是不能考虑啦。」\r

   美国人站起身,把亚瑟从沙发里捞起来然后抱进怀里原地转圈。动作之迅猛让英国人不得不紧紧环住他的肩膀并发声抗议:「笨蛋!别闹!」\r

   「哈哈,」阿尔弗雷德停下那看上去略蠢的举动,他把脸蛋涨红的恋人放下,得意洋洋地拉起亚瑟的手,「来参观我的房间吧,很酷哦!」\r

   「自吹自擂。」英国人笑起来,他用另一只手轻捶美国人的肩膀。\r

   \r

   本来应该用来休息的房间完整地暴露出主人的喜好——床铺还算整洁,工作台上却挤满若干仍在制作中的作业模型,散落着小型磨具和测量工具,房门旁边的大展示架上则摆设着整齐的航天器模型。\r

   「这个是‘阿波罗太空船’,这个是‘自由钟7号’,还有那个是‘空间站望远镜’。」阿尔弗雷德指着大展示架上的小收藏品,如数珍宝。\r

   亚瑟不太了解那些模型有什么象征意义,但依旧认真打量起来,那确实是些精巧的工艺品。\r

   美国人拿下正中间的模型递给亚瑟:「这个是‘旅行者一号’,我的第一件收藏品,也是我选择大学专业的契机。」\r

   英国人接过那个等比例缩放的模型,单从外形判断,似乎跟过往在电视上见过的航天仪器没有太大区别。\r

   「这是第一个离开太阳系的人造飞行器哦,」阿尔弗雷德耐心地讲解,语速比平常慢一些,「在距离地球187亿公里的宇宙里,已经独自旅行几十年了。」\r

   「作为机器来说,也太坚强了。」亚瑟忍不住叹气。\r

   「是啊,很坚强。」阿尔弗雷德很中意这个评价,他伸手拂过亚瑟的头发,「无数次在太阳系与星际物质之间的区域里存活。在电池耗尽以前,还会继续往银河系深处走去。唯一可惜的是,可能会有些孤独。」美国青年侧过头朝他笑,那神情像是蒙上一层哀愁。\r

   「在无声的宇宙里,确实会孤独吧。」亚瑟看着阿尔弗雷德的眼睛,喃喃地重复。\r

   对于宇宙和航天事业他没有深入了解,过去也只是心存尊敬和感叹。此刻却像被传染似地伤感起来。\r

   阿尔弗雷德先微笑起来,他抬起手臂比划:「不过呢,宇宙是充满奇迹的,说不定它能碰上外星人呢!这个航天器里录制了55种问候语,应该会有一种外星人能听懂的语言吧。如果不够,也还有莫扎特的音乐。」他爽朗的笑容里透着几分天真,「总之,那上面记载着我们的思想、感情、记忆和文明——就像献给宇宙的爱意。」\r

   啊,这个心怀宇宙的美国青年,简直像浑身绽放着光芒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亚瑟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尔弗雷德的脸,他伸出手去碰对方。\r

   「你确实很喜欢宇宙呢。」\r

   「是的。」美国人回握住英国人的手。他突然收敛起笑容,小心地问:「我好像说得有点多,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我们就不聊这个了。」\r

   「怎么会。」亚瑟笑着摇摇头。\r

   听美国人描述宏伟星空下覆盖着的人类文明,看着他那蓝色双眼里的光芒,亚瑟的内心总有种奇妙的颤动,像海面上卷起的浪花,翻腾不息。\r

   他感到迷惑又心痛。\r

   我连自己的事都想不明白,连心中的迷惑都没能消解,根本无暇顾及宇宙。英国人在心里默默自嘲。他不过是平凡地成长、上学、考入警校,最后被调派到这偏僻又温暖的小镇担任警察的普通人,甚至连兴趣和爱好都称得上寡淡。\r

   而阿尔弗雷德和自己完全不同,他英俊、强壮,充满朝气和感染力,他豁达又洋溢着魅力——亚瑟情不自禁地被这样的人吸引,而对方却又先一步对他剖白爱意——这该是什么样的幸运。\r

   这甚至该形容为「奇迹」了吧。\r

   注意到阿尔弗雷德询问的眼神,亚瑟叹口气:「我了解得不多……但宇宙确实有着很特别的魅力,引人入胜。」\r

   「我经常想,作为人类我们是如此渺小。而我总想在这世上留下一些印记。」美国人走到门旁,把房间的灯光调暗,然后打开工作台上的小型星象仪。\r

   那仪器缓慢转动起来,略显昏暗的房间里,行星的光亮影像折叠着投射在家具和墙壁上,也映在房间的主人和他的恋人脸上。\r

   「也许地球会被吞没,土地被卷进海洋,天空从此失去光亮,所有人都化成灰烬……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r

   英国人看着蓝色星球的影像从阿尔弗雷德的脸上掠过,然后是月亮,然后是诸多异色的星球与广袤星辰。\r

   「宇宙依然存在。曾经四散的星尘重新粘合,也许还会再次构成我们。而我们也许会生活在更严密的物质结构上,重新置身在浩瀚的宇宙里。」\r

   「……」亚瑟的心脏仿佛跟着颤动起来。\r

   「在那以前,我们生存、生活,学习、工作,认识不同的人和事物,也和自己深爱的人相遇。」美国人的双眼闪闪发亮,那光芒笼罩住英国人。\r

   「我也就此和你相遇,像这样牵着你的手,拥抱你,亲吻你。」\r

   「即便我是……这么地平凡?」英国人哽咽着倒出深埋心中的疑虑。\r

   「你在我眼中像发光的宝石哦!又漂亮又优雅,还很勇敢——不是每个人都会冲去压制布拉金斯基和安东尼奥的。」美国人笑得狡黠,「当然也有缺点啦,不过我连那些缺点也喜欢。」\r

   一阵激动冲击着英国人的胸腔,红晕飞上他的脸颊,连同流泪的冲动一同包围住他。他只能咬着嘴唇不作声。\r

   「总之——我们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下印记,能在宇宙中划上微小的光,就已经足够。」\r

   阿尔弗雷德.F.琼斯,帅气、爽朗,浪漫又深情的美国青年。他总能说出那些与文学诗歌截然不同的话语。\r

   浪漫得让人温暖,又伤感,又难过。\r

   亚瑟的眼眶已经蓄不住那些滚烫的泪水,他只好缩起肩膀,用手掌捂住眼睛。\r

   阿尔弗雷德发出一声叹息:「你的泪腺好像有点发达哦?」他的声音里满是温柔。他健壮的手臂环住亚瑟,像保护着至爱的宝物一般。\r

   「那是因为你突然就说这么多……奇怪的话。」亚瑟呜咽着,几乎无法进行完整的表述,透明的液体不停地从他的脸颊滑落。\r

   「哈哈,才不奇怪呢。」\r

   美国人凑过来亲英国人的眼角,然后用脸颊贴住他的头:「我喜欢宇宙,所以只能拿宇宙的话题来描述感受。如果我会写诗,应该会表达得更浪漫的。可惜我不会。」\r

   「……笨蛋。」\r

   「嗯,我就是这种笨蛋嘛。你偏偏还喜欢。」\r

   「……」\r

   「我一直觉得啊,如果这世间有什么神明、天使、小精灵,或者是命运,我会向他们表达感谢!感谢他们让你来到这个小镇,把你带到我的身边来。」\r

   亚瑟已经泣不成声,他抬高手臂搂住美国青年的肩膀,他的胸腔比眼角更加滚烫:「阿尔弗雷德……」他那揪住美国人上衣的手指泛出了青白色。\r

   阿尔弗雷德。我才是那个想说出感谢的人。能遇到你,我何其幸运。\r

   美国人的鼻尖在他耳旁轻蹭,他厚实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抚着英国人的肩膀:「我明白的,亚瑟。」\r

   泪眼朦胧的英国人抬起脸,他伸出手指擦过阿尔弗雷德的嘴唇,然后深深地亲吻上去。\r

   \r

   白色衬衫从亚瑟的肩膀滑落,美国人宽大的手掌抚上他略显苍白的肌肤,亲吻随之落下。英国人舒服得叹息起来,他的眼泪已经被擦拭干净,但脸上的绯红丝毫不减。\r

   阿尔弗雷德从上方俯视着亚瑟,手掌的动作突然迟缓下来:「那个……虽然有点奇怪。」他少见地有些脸红,「我是第一次跟男人做。」\r

   在气氛渐佳时说出这种话的阿尔弗雷德,让亚瑟觉得莫名地好笑:「我也是第一次跟男人做啊。」\r

   「唉……我以为你在警校,大概曾经交过男朋友之类的。」美国人的语气里带着惊讶。\r

   「……你对警校有什么误解!」亚瑟伸手去戳他的额头,「……还是说你对我有什么误解。」他把音量降低了些。他对警校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事实上他连那些警校同窗的面孔都不太记得了。\r

   阿尔弗雷德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他拉起亚瑟的手,轻捏着他的指节。英国人也不催促,视线一直停留在对方的手掌上。\r

   然后美国人凑近亚瑟的脸颊,在亚瑟以为自己会被亲吻的时候,对方故意在他的耳垂轻咬一口,平常总是热闹的嗓门压低不少:「我们是彼此的第一次,这样很公平。」他用舌尖舔亚瑟的耳沿,感觉到英国人身体的颤动后,更是放肆地把舌头探进他的耳窝——那是亚瑟的敏感部位之一,英国人忍不住身体一软,呻吟出声:「嗯……」\r

   这样的反应显然让阿尔弗雷德极其愉快,他把英国人圈进自己怀里,又把他的腰身垫高一些,粗糙手指缓慢地在那具纤瘦的身躯上游走:「如果不舒服,你要及时告诉我。」\r

   美国人的手抚过亚瑟的脖颈和胸,然后在他的乳头附近摩挲和揉捏,每一次碰触都让他浑身战栗。\r

   他的腿被抬起,架上对方的肩膀。在笨拙又耐心的润滑过后,美国人的分身缓缓地嵌入他的体内,随着每次律动一点点地更加深入。高涨的情欲化成喘息,起初亚瑟还勉强能咬住嘴唇,再下一刻便只能溢出无法中断的呻吟。\r

   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连。亚瑟觉得自己的心和身体一样被填满。在那溢满身心的温柔里,一阵阵酸楚夹杂其中,不停地刺痛着他。\r

   阿尔弗雷德加快了身下的动作,并凑过来吻他。肉体结合的愉悦在心痛的间隙里一波又一波袭来,抑制不住的泪水从亚瑟的眼角落下,都被阿尔弗雷德伸手抹去。\r

   「啊……嗯……阿尔弗雷德……嗯!」高潮来临的时候亚瑟的呼喊倾泻而出,他的手臂用力环住阿尔弗雷德的宽厚肩膀,脸颊紧贴着对方炽热的肌肤。\r

   美国人脖颈上的士兵名牌不时从他眼前滑过,他的双眼一片朦胧,辨认不清那牌面上的文字。\r

   他的眼中唯一清晰的景象,就只有阿尔弗雷德了。\r

   \r

   如星辰,如太阳芒刺,如此明亮炽热。\r

   \r

   能来到这个小镇,能与这样的你相遇,简直像梦境一般。\r

   亚瑟紧紧地闭上双眼。\r

   \r

   \r

   14.\r

   \r

   「叮——咚————叮咚————」\r

   金属用力撞击,沉闷又钝重的声响在周边回荡,连同人们的欢呼声一同涌向他。\r

   那个人——那个身穿西服的金发青年就站在拥挤的人群当中,他仿佛是笑着的:「哇,这真是份贵重的礼物,谢谢你,英——」那话语瞬间被一片海浪声淹没,他很快就什么也听不清,也看不见了。\r

   「你……」\r

   那青年是如此熟悉——然而泪眼朦胧中他几乎看不清他的脸。\r

   \r

   他的喉咙像被灼烧过一般疼痛,近乎哑着嗓子发出声响。\r

   「你醒了?身体还好吗?」身后传来阿尔弗雷德略带睡意的声音。\r

   亚瑟瞬间清醒一半,他眨眨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正陷入美国人覆盖式的包围中:他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对方一手环抱着他,另一只手臂则被他枕在脖颈下方。亚瑟又动了动身体,下半身是毋庸置疑的酸软,连带小腿都明显乏力。\r

   他这下彻底醒来了。\r

   他在前一天晚上经历了一场颇为熱烈、深情又漫长的性爱。\r

   也许是情绪波动太大,或者应该怪美国人的体力太旺盛。在情事结束后,他几乎是半闭着眼睛让阿尔弗雷德帮他进行事后清理。\r

   做爱过程中使劲最多的显然不是他,然而他却显出异常的疲累,并且很快陷入昏睡。全然没有事后的温存,也彻底沒有了年长者的从容。这样想着,英国人便有点羞愧起来。\r

   他挣扎着翻了个身,却对上美国人睡眼惺忪的笑脸,心头一阵痒,忍不住也抿着唇笑了:「我还好……总之谢谢你。」然后不太熟练地在对方脸上落下一吻。\r

   阿尔弗雷德先是一愣,接着不满地支起上臂:「应该亲嘴吧?」\r

   「我还没刷牙呢,」亚瑟嘀咕着坐起身,「还有,你今天还要上课的吧。」\r

   「啊,糟糕!」美国人几乎从床上跳起来。看着美国青年厚实背脊上的几道抓痕,亚瑟心里既害羞,又有种奇妙的得意。\r

   他准备下床穿衣,然而地板上那堆皱成一团的衣服明显已经丧失它们的职能。阿尔弗雷德穿戴完毕,抬眼看见英国人脸上的阴晴变化,他于是笑嘻嘻地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衣服扔了过来。\r

   几秒钟的思想挣扎后,亚瑟不大情愿地套上恋人的衣物。阿尔弗雷德的衣服在他身上宽松得过分,他不得不把袖子折起来,运动裤的腰带用力系紧才能防止衣服下滑。\r

   「你这样看上去像个高中生似的。」\r

   「闭嘴……笨蛋。」\r

   「嘿嘿。」\r

   \r

   亚瑟手里捧着恋人忙乱中为他泡的黑咖啡,心想味道还不差,尤其是暂时没有食欲的情况下。如果不是下半身酸软无力的话,在这样的早晨里,他应该会更加享受咖啡因的提神作用。\r

   阿尔弗雷德飞快地消灭早餐,不时朝他露出可恶又帅气的笑脸。\r

   亚瑟懒得逐一回应,他指指对方智能手机上的时间。美国人于是飞快地从冰箱里又翻出些食物塞进书包,直奔门口,又很快折返。他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拿出个小东西放到亚瑟手上:「我早就想把这个交给你了。」\r

   亚瑟摊开手心,那是把和自己公寓几乎一模一样的钥匙。\r

   他抬眼去看钥匙的主人,美国人也温柔地回望着他:「我去上课啦。」\r

   目送年轻大学生离开后,亚瑟把玩着钥匙回到餐桌前。为了看天气预报而打开的电视,此时正在播放乏味的清洁用品广告。\r

   亚瑟拿起遥控器转台,一轮切换下来便发现这座小镇不仅信号差,连可选的频道都很少。他干脆随便选了个台,由着电视继续制造些背景噪音,他则揉着后腰,准备把昨晚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处理。\r

   等他结束家务再次回到客厅时,电视上已经在放映不知什么时期的战争纪录片了。\r

   又是这类型的节目。亚瑟无奈地叹气,转身从冰箱里找出三明治,简单加热后坐到沙发前。\r

   那大致是介绍美国独立战争的纪录片,背景是缓慢又沉重的歌曲——应该是管弦乐版的《星条旗》,或者《星条旗永不落》,总之大致是那么首歌曲——配合着画面上人们的表情和口号,渲染出的效果颇为壮烈。\r

   然而亚瑟却觉得迷惑。他并不是什么历史爱好者,只是画面上那些穿着旧时代装束的人们,还有那身深蓝色军服和白色绶带,总有种既视感——像是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气味。\r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车库里偏头痛发作时看到的幻觉。那位少年也是穿着相似的服饰,他举着燧发火枪,还有星星的旗帜……然而在大雨滂沱中他看不清少年的脸。\r

   这种不明朗的感觉让亚瑟心中发闷。他立即关上电视,侧身躺下,整个人埋进沙发里,他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r

   曾经出现在梦里的金发蓝眼的儿童,那位举枪的少年,还有清晨那场梦境里的青年……\r

   \r

   「叮——咚————叮咚————————」那钝重的金属撞击声又再次响起。\r

   \r

   亚瑟猛地睁开双眼,他快速支起上身,警觉地环顾四周。那铃声仍在持续。英国人很快就分辨出声源是公寓的门口。\r

   他深呼吸几次,胸腔那股堵塞的感觉已经消褪,他总算松口气,穿上拖鞋慢慢朝门口走去。\r

   打开门便迎来基尔伯特一贯得意的笑脸:「早上好啊,亚瑟。你还真的住在这里了。」前东德人的话依旧毫无顾忌,他直直地打量亚瑟。\r

   「咳……你有什么事吗。」意识到自己身上正穿着阿尔弗雷德的衣服,亚瑟只好底气不足地翻了个白眼。\r

   「阿尔弗雷德的钱包落在爱德华店里了。本来打算送到那小子的学校,他告诉我你就在家,说交给你就行。」他说着把美国人的钱包放到亚瑟手上,朝英国人又是一阵视线扫描。\r

   「你那是什么眼神。」即便和基尔伯特已经相熟,亚瑟还是不适应对方这种毫不掩饰的观察眼神。这跟面对阿尔弗雷德的直率时的心情是很不一样的。\r

   「也没什么,就是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还觉得你浑身带刺,像颗仙人掌似的。」\r

   「……」这算什么烂比喻,亚瑟不屑地努了努嘴。\r

   「现在这样真好啊。」\r

   「现在算哪样……」\r

   「被爱情滋润的模样!」基尔伯特大笑起来,他伸手用力地拍亚瑟的肩膀,「那小子是真的很喜欢你呐。」\r

   亚瑟早就习惯被这些熟人调侃他和美国人的恋情了,但「阿尔弗雷德很喜欢你」这种事通过别人的嘴巴说出来,依旧会让他感到幸福和害羞。他低下头,企图掩饰泛红的脸颊。\r

   基尔伯特的视线穿过亚瑟,他脸上的笑意几乎完全隐去,嗓音也随之变得低沉。\r

   「……滑铁卢战役。」\r

   那语音像卷着风声从耳边吹过,亚瑟的鼻腔里瞬间充斥着铁锈味。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什么战役……」\r

   「啊,」基尔伯特回过神,他抬手指着亚瑟身后,「那部战争纪录片,在讲滑铁卢之战呢。」亚瑟回头去辨认屏幕上的画面,确实是在放映法国拿破仑战争的内容,此时在分析普鲁士军队在其中的战略作用。\r

   英国人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记得在睡着以前明明已经把电视关上了,而且那个频道之前放映的是美国独立战争……这些纪录片的播放顺序未免太难以捉摸。\r

   基尔伯特突然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亚瑟的头发,又迅速把手收回:「那,我该走了。」\r

   「……好。」那举动让亚瑟感到错愕,但他没有追问,只疑惑地目送银发青年离去。至于对方的眼底闪过的那一抹哀愁,也许只是错觉吧。\r

   \r

   阿尔弗雷德的钱包是和冲印好的玫瑰照片一起被送回来的。\r

   亚瑟在写真集里选出花朵挂着露珠的一张,仔细裁剪后装进相框,并在隔天回警局时摆上办公桌。另一张花瓣的特写则剪成书签形状,夹进了他最常翻阅的书里。\r

   玫红色泽在淡黄色的书页里并不突兀,花蕾的蜿蜒曲线反倒让纸张显得更加温柔。书页上那诗句应景而美好:\r

   \r

   「这爱情的蓓蕾 / 经夏日的和风吹拂\r

   待下次我们见面时 / 会变成美丽的花朵」\r

   \r

   和阿尔弗雷德相爱的夏天,就这样结束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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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15.\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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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品多而不乱的空间自带一种亲切感。\r

   这是亚瑟在简单收拾过阿尔弗雷德房间后的评价,也是他面对热心女同事的询问时,用来解释自己频繁出入恋人公寓的理由。\r

   和英国人的迂回解释不同,美国人对这种半同居的状态并不遮掩。他很是积极地持续给公寓添上更多物品:茶杯、尺寸更小的拖鞋、备用牙刷……零零散散的便利累积起来,几乎把他的公寓打造成英国人的另一处归宿。\r

   \r

   亚瑟依稀记得在过去,伴随着秋季来临的降温常会给他带来伤感和沮丧——而今年,他已经无暇沉浸在一个人的孤独里了。\r

   每逢轮休,美国人会开着机车载他到郊区的意大利餐厅吃饭,然后罗维诺骂骂咧咧地给他们端上食材加量的美味批萨,费里西安诺给他送来新的点心,偶尔跟他说些关于路德维希的秘密。他们经常在法国人的咖啡屋约会,看着弗朗西斯、安东尼奥和基尔伯特这个人称「恶友」的小团体吵闹拌嘴,不时也成为他们调侃的对象。\r

   亚瑟依旧会去打理天台的小花园,他在暂时空置的玫瑰花圃旁另外开拓出一小片空间,打算种些耐寒的多肉植物。偶尔碰见伊万.布拉金斯基,他们会很融洽地聊聊天气和园艺的话题——只要不提到美国人以及那次咖啡屋打架事件的话,俄罗斯人大多时候是友好的。\r

   每个星期他大约有一半的个人时间会在阿尔弗雷德的公寓留宿,这种习惯也让他见识到恋人更多的生活面。美国人精力确实旺盛,他会为了考试熬夜看书,第二天依旧早起跑步和锻炼肌肉。相比起来,作为警察的亚瑟在锻炼上反倒更松懈,这些时候他更喜欢赖在床上,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深爱的美国青年。\r

   他爱这种生活气息。\r

   看着阿尔弗雷德咬着铅笔打磨小零件,偶尔转过头朝他咧嘴一笑,那双眼的笑意仍然让他心跳不已。\r

   心血来潮时亚瑟还会下厨。\r

   对他那和手工艺技能水平形成鲜明反差的厨艺,美国人已经见惯不怪,他会调侃着「哇哦,这样的卖相未免太夸张」,边假装无奈地吃下几个司康饼。然后亚瑟会去捏美国人的手和脸以示不满,嘟嚷着「抱怨就别吃」,却在别过头时忍不住抿着嘴笑。\r

   \r

   「你们为什么不干脆同居呢?」对着全身上下弥漫着热恋情侣气氛的美国人和英国人,弗朗西斯终于忍不住发问,「就算本田那栋公寓租金不贵,你们搬到一起不是更能享受‘生活’吗?」咖啡屋的主人故意挤眼睛。\r

   「收起你那些猥琐的念头。」英国警员面无表情地用叉子戳向对方递上餐点的手——被法国人机敏地闪躲过去了。\r

   「嗯——给彼此一些独处空间啰。」美国人的回答很坦率,让英国人觉得满意,这也是他的想法。即便是恋人,他也并不需要无时无刻的陪伴,他们已经占据对方大多的生活和情感。\r

   「爱情啊,真好。哥哥我好羡慕。」法国人忍不住叹气。\r

   这次亚瑟没有回答。\r

   是的,爱情。\r

   就像阿尔弗雷德说的,爱着的人能回应自己的爱——这样的爱情,他已经感到很满足。\r

   \r

   习惯频繁出入阿尔弗雷德的公寓后,亚瑟那算不上忙碌的日常里还增添了往常没有的项目:在美国人冰箱的食物消耗得差不多时,被对方拉着进行定期采购——真正意义上的采购。\r

   美国人面前那辆购物车已经堆积如山,他单手推着那壮观的小车,另一只手勾着亚瑟的手指,断断续续跟他说些学校的事情:补学金的额度提高了10%,学院引进了退役飞机舱当作教学辅助,还把改造机舱的任务委派给他——说到这,大学生兴奋的脸庞像镀上一层光。\r

   亚瑟喜欢听阿尔弗雷德谈他的学业,那是跟他作为小镇警员截然不同的步调——那种大学生特有的朝气,总能给他一种陪伴着对方成长的错觉。\r

   阿尔弗雷德突然停下脚步,伸手从侧面的文具货架上拿下一张薄纸片,递到亚瑟面前。\r

   那是一张童话风格浓厚的动物贴纸,亚瑟觉得莫名:「你要买这个?」\r

   「这是满额消费的赠品。」\r

   亚瑟仔细一看,纸片的塑封上确实贴着「圣诞促销、满额即赠」的标志。距离圣诞节明明还有一个多月。\r

   「我们不需要这个吧?你房间的装饰够多了。」\r

   「可以贴在我们的机车头盔上。」\r

   「机车头盔不是基尔伯特的吗?」\r

   「那是我自己出钱买的。总之大灰狼这张贴纸是我的,垂耳兔这张,就贴在你专属的头盔上好了。」\r

   「专属」这个词听上去很是甜蜜,然而美国人的擅自决定还是让英国人心有不甘:「凭什么你是狼,我是兔子?怎么也应该是更勇猛的动物吧?」\r

   「你不喜欢吗?」阿尔弗雷德飞快地在亚瑟脸颊上亲了一下,后退半步,蓝色眼睛认真地凝视着他,嘴角带笑,「我觉得很适合啊。」\r

   亚瑟略显慌张地环顾周围,终于还是红了脸,他撇撇嘴:「也不是不……喜欢。」\r

   美国人一脸胜利的笑容。\r

   \r

   扶手电梯载着人群缓缓朝商场出口移动,他们一前一后站在橡胶道上。采购好的商品被分开装进几个大购物袋,暂时搁置在两人的脚边。\r

   亚瑟仰头往外望去。因为冷空气带来的沉积,雾气已经比刚出门时散去许多,像半透明的薄纱一样笼罩着周围的建筑物。\r

   阿尔弗雷德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一级电梯台阶的高度差,他的脸颊正好贴住英国人的脖颈。\r

   「……怎么了?」那怀抱毫无疑问是温暖的。\r

   「我发现从背后看你……你就显得更加瘦小了。」\r

   「笨蛋,我才不瘦小。」英国人赌气地说。他确实身形纤细,但也算正常身高范围,并不矮小——只要不刻意去和身边那群强壮的青中年比较的话。\r

   「我不是那个意思。」冷空气从商场门口渗透,美国人的臂弯在这对比下更为温暖,「只是觉得站在这种角度,就特别想抱抱你。」他的手臂更用力地圈住英国人的腰。\r

   亚瑟心里一阵柔软,他没有吭声,半眯着眼睛把身体往后贴,美国人顺势在他后颈落下一吻。\r

   \r

   阿尔弗雷德包揽大部分战利品的搬运工作,只把一个较轻的购物袋留给亚瑟。在回公寓的路上,他们碰见了路德维希和费里西安诺。\r

   意大利人远远地就朝他们热情挥手,等走近时直接给亚瑟送上一个拥抱,很快就被德国人强行拉开距离。\r

   他们站在人行道上交谈。听说商场已经开始圣诞促销,意大利人脸上立即发光:「太好了,这是我每年最期待的季节哟!大家又可以合办一场大派对了。」\r

   「又?」\r

   「嗯,我们每年都会在弗朗西斯那边办派对,大家都带些料理和酒水,一起庆祝圣诞节。」德国人的回答有条不紊。\r

   亚瑟抬眼去看阿尔弗雷德,美国人微笑着点头:「是你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圣诞节派对呢。」\r

   「是吗。」亚瑟也微笑起来。这也会是和阿尔弗雷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啊。\r

   他们和德国人跟意大利人道别,走出半条路的距离后亚瑟回过头,远处的那两人自然而然地拉着手,是十指相扣的状态。\r

   原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啊。看着别人的幸福,自己的幸福也能加倍。亚瑟这么想着。\r

   阿尔弗雷德把购物袋全部匀到左手,惊人的臂力惹来一些路人的视线。他的右手握住亚瑟冰凉的指尖,笑盈盈地看着。\r

   和阿尔弗雷德在一起,亚瑟毫无疑问地感到幸福。\r

   \r

   ——如果没有那些不时浮现的迷惑困扰着他的话。\r

   \r

   他也曾想过跟面前的美国青年谈谈,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谈起。主动描述那些奇怪的梦境?告诉他布拉金斯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或者去分析本田和基尔伯特之前那些奇怪的反应?\r

   「阿尔弗雷德。」\r

   「嗯?」\r

   「你曾经对自己的生活,或者记忆感到迷惑吗?」冰凉的风吹得亚瑟的脸颊刺痛,连话里都带着颤音,「啊……这个问题有点傻,你可以不回答。」\r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美国人握紧他的手,「我们还这么年轻,如果现在就把生活看得透彻,那样才比较可怕吧。」语气果敢又直率。\r

   「你说得对……」英国人咬咬嘴唇,「那么……你曾经有过‘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刻’的想法吗?」话一说出口他就陷入了后悔,这种发言简直太幼稚,现在即便被年轻恋人调侃,他也放弃争辩了。\r

   阿尔弗雷德却收敛起笑容:「我很喜欢现在,但更期待能够跟你一起继续走向未来哦。」他侧着头凝视亚瑟。\r

   英国人能读懂那视线的含义,那是「希望那是有你在的未来」。\r

   亚瑟觉得自己的眼泪又快来了,他只好赶紧用掌心胡乱地抹过眼角。\r

   「你真是个爱哭鬼,亚瑟。」\r

   「……哼。」\r

   「这样吧,如果你今天愿意给我做水果松糕,而不是那些难吃司康饼的话,我会全部都吃掉的!」\r

   「……不许说难吃,笨蛋!」\r

   \r

   落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冬天很快便会到来。相爱的时光从身边一点点流逝,缓慢又柔情。\r

   「有些变冷了,我们快回去吧。」\r

   \r

   [newpage]\r

   \r

   16.\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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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位置可以吗?」有着飘逸棕色长发的年轻女性站在梯子上,拿着彩灯的手臂来回比划。\r

   「再稍微左边一点吧……」亚瑟脸上显出担忧的神情,「伊丽莎白,还是让我来挂灯饰吧?」\r

   「哼哼,别说笑了。」伊丽莎白脸上扬起神气的笑容,「只要帮弗朗西斯把这些灯饰弄好,就可以抵今年圣诞派对的酒水钱,我可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r

   「喂喂,去年你也是这么干的吧?差点把哥哥我喝到亏本哦!」站在柜台后的弗朗西斯正给他的两位恶友递上餐点,顺势抱怨起来。\r

   「好了!谢啦!」伊丽莎白把灯饰固定好,身姿矫健地跳下梯子,然后拍拍亚瑟肩膀,「接下来换手!」她搬起地上装满小饰品的箱子放进亚瑟怀里,「装饰圣诞树的工作就交给你啦。」她指指大门口,阿尔弗雷德已经把体积巨大的松树扛进咖啡屋的中央,正在调整位置。\r

   「你们都不来帮忙?」亚瑟回头望着旁边游手好闲的恶友三人组。\r

   「我反正会给你们酒水的折扣。」\r

   「我们去年够忙的了,今年就把机会让给你们啰。」\r

   「再说,谁要凑过去看你跟美国小子腻歪的样子。」亚瑟朝热衷嘲讽他的西班牙人翻了个白眼,抬着并不重的箱子朝美国青年走去。\r

   \r

   阿尔弗雷德已经用绳子把松树的底部和树干固定好,他站起身朝英国人笑:「亚瑟。」\r

   「距离圣诞节还有三个星期,现在准备未免太早。」亚瑟从箱子里拿出几个金丝绣线球和小星星,仔细地拴在树上。\r

   「这是镇上的大家最重视的节日嘛。」阿尔弗雷德也跟着从箱子里挑装饰,挂到更高的树枝上。\r

   亚瑟向来不是热衷节日和聚会的类型,像是定期跑来法国人这家热闹的咖啡屋这种事,也是跟阿尔弗雷德正式在一起后才逐渐适应的。\r

   「说起来,你以前在英国都怎么过圣诞节?」\r

   「我……」亚瑟一时语塞。\r

   他对圣诞节没有太深刻的回忆。努力回想,似乎也只能想起些零碎片段,古老的庄园别墅、冷清的花园,他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r

   然而事实是他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需要等待的家人,他警员档案上的家属栏一直是空白。\r

   他偶尔会觉得自己本性大概还是冷漠的。对于童年过往总是印象模糊,也不甚在意,连在警校的人和事都很少想起。至于弗朗西斯曾提过的中学时代,他也只隐隐记得自己那时脾气不太好,人缘近乎惨淡。\r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这样回答,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但我以前……不太喜欢参加派对。」他很谨慎地使用了过去式。\r

   「我猜也是。」美国人会心一笑,压低声音反问,「现在呢?」\r

   亚瑟飞快地瞥了眼身后,谁也没有在留意他们。他于是低声回答:「如果是和你一起……就很好。」\r

   \r

   他们走出咖啡屋,玻璃门把喧嚣的人群隔离在身后。细碎的冰凉落在亚瑟的鼻尖,他抬头看向昏暗的天空,此时正飘起若有似无的小雪花,在路灯下闪着微弱的光。\r

   「竟然下雪了,」亚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圣诞节确实快到了啊。」\r

   明天开始该把警服大衣也拿出来穿上了,他心里琢磨着,衣着添上几分笨重,今后的巡逻大概会有点麻烦。他无奈地叹口气,呼吸在冷空气中已经清晰可见。\r

   「会冷吗?」阿尔弗雷德拉起亚瑟的手,往他的指尖哈气。\r

   英国人反手勾住美国人的手,然后拉住他往前走:「回去帮我冲杯热可可吧。」他的眼角和鼻尖在雪光的映衬下是一片粉红。\r

   \r

   冬季的夜晚,暖炉把室内烘得暖洋洋,和喜欢的人在同个空间里做各自的事,只偶尔对话也不觉得尴尬。大概没有比这更惬意的场景了,亚瑟这么想着。\r

   他缩着膝盖坐在床前的软垫上,手捏刺绣针,引着蓝色丝线在白色丝绢布上穿梭,那上面的图形暂时还无从辨认。\r

   阿尔弗雷德正趴在床上赶作业,把堆了半头高的教材翻完后,他支起手臂饶有兴致地观看英国人的手工活:「亚瑟,我有时觉得你的业余兴趣真的很特别。」\r

   「哦……跟你那些技能比起来差远了。」亚瑟随口回答,想起阿尔弗雷德扛树、修车和做模型时的模样,他浅笑起来,「我倒是想问,你还有什么不会做的事情吗?」\r

   「当然有啊,」阿尔弗雷德对这句赞美很是受用,他一脸得意,「我种不出好看的玫瑰,不会读诗,唱歌也不好听……哦,还有不会给男朋友绣手帕——」他故意拉长了发音。\r

   那调侃的成分让英国人害羞起来,他脸红着撇撇嘴:「谁、谁说这手帕是要给你的,我自己用不行吗?」\r

   阿尔弗雷德索性伸出手臂去圈住亚瑟的肩膀,脑袋蹭过来:「那——你打算给男朋友送点什么呢?」\r

   眼镜的冰凉触感和温热的呼吸同时贴住亚瑟的脖颈,眼镜主人的嘴唇开始不安分地在他皮肤上来回游走。\r

   英国人感觉体温又比刚才升高了些。他把手中的针线收纳好,然后转身,嘴唇迎上美国人的亲吻:「……那得看我的心情了。」\r

   \r

   「辛苦了,亚瑟先生。」马修脱下反光背心。亚瑟笑笑,也把制服大衣脱下,用干燥的布擦了擦,然后在储物柜里挂起。\r

   冬季的巡逻比预想中更容易适应,四人座的常规警用车取代了原先的单人机车,只要没有碰上雪天或雾天,巡逻的效率就能提高不少。\r

   小镇一如既往地良善有序,他们的工作在这沉静的冬天里更显平和。\r

   亚瑟把放在储物柜里的派对用物品拿出来,朝加拿大人点点头,然后他们一起走出警局。\r

   \r

   这个圣诞前夕的夜晚没有雪的陪衬,但两边的街灯和热闹装饰丝毫没有隐藏人们对节日的期盼。\r

   一阵强冷风迎面吹来,加拿大青年下意识往前迈出一步,挡在亚瑟的侧前方。对马修这种近乎习惯的温柔,亚瑟也已学会坦然接受。\r

   「亚瑟先生为派对准备了什么?」\r

   「嗯……没什么特别的。节日的头饰,还有一些以前做的花卉书签。」\r

   「真不错呢。」马修突然站定,转身望着亚瑟,「我带的是橘皮果酱和枫糖浆。亚瑟先生很喜欢的吧?」加拿大青年的脸上似笑非笑,紫色双眼在眼镜片后略显深邃。\r

   英国人略为迷惑:「确实不讨厌,不过你怎么知道……」\r

   「该说是直觉吧。」马修眯着眼睛笑起来,他伸手接过亚瑟手上的袋子,便转身继续朝前走去。\r

   \r

   法国人的咖啡屋彻底裹上节日盛装,隔着落地窗能清晰看到屋里的温暖光线和热闹人群,立在正中央的那棵挂满彩灯和挂饰的圣诞树尤其壮观。吧台和餐桌上已经摆上姜饼、水果布丁蛋糕和蛋奶酒,扎着红色丝带的迷迭香植株被装饰成圣诞树形状,环绕在旁。\r

   这些可都是阿尔弗雷德和他亲手装饰起来的,站在屋外的英国警察忍不住得意起来。他从袋子里翻出驯鹿的头饰戴上,又踮脚帮马修戴上圣诞帽和白胡子。完全卸下工作姿态的两位警员看着彼此的模样相视而笑,他们推开玻璃门,立刻被温暖和人声包裹住:\r

   「圣诞快乐!」\r

   亚瑟算是彻底感受到「大家最重视的节日」的定位了,他熟悉的大多数面孔都出现在这派对上:主办的弗朗西斯和基尔伯特一如既往站在吧台闲聊。\r

   路德维希和费里西安诺正把刚出炉的烤火鸡摆上左边的自助餐桌。罗维诺忙着给客人的意大利面和通心粉淋上特制的番茄肉酱,正好轮到安东尼奥的那份,西班牙人满脸幸福洋溢,他伸手去揉罗维诺的脑袋,让脾气不佳的意大利厨师涨红了脸。\r

   在邮局工作的芬兰人抱着毛茸茸的宠物狗,在屋子另一头朝亚瑟挥手打招呼。英国人总算有机会一睹他那位瑞典同性恋人的尊容,并在对方严肃的面容下选择了保持距离。\r

   亚瑟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便看到阿尔弗雷德拨开人群朝他们走来。高大的美国青年一身圣诞老人的全红色装扮,肩上还扛着硕大的白色口袋。\r

   然后他在亚瑟面前站定,摘下圣诞老人的装饰胡子,满脸笑意地在英国人脸上亲了亲。\r

   亚瑟看着他这身装扮,只觉得有种奇特的熟悉,又无从解释。他只好反手去捏美国人的脸:「总觉得好奇妙,好像不是第一次跟你过圣诞似的……连你这副傻乎乎的圣诞老人扮相,都不像是第一次看见。」\r

   「哦——那大概是我帅气的模样早就深入你的心房了。」美国人比了个射击的动作,逗得亚瑟笑出来。英国人用手指刮过大男孩的脸颊:「脸皮可真厚。」\r

   阿尔弗雷德显然对亚瑟这亲昵的小动作很受用:「我可是拿事实说话。再说,你评论别人傻乎乎,你戴着驯鹿角的样子也不逊色嘛。」在亚瑟鼓着脸颊反驳前,他又飞快补上一句,「不过很可爱!」\r

   「咳。」瓦修轻咳一声朝他们走来,伊丽莎白就跟在他身旁。阿尔弗雷德识趣地后退半步,把跟亚瑟的距离拉开了些。\r

   向来严肃的瑞士人身上依旧穿着警服,眉头轻皱。伊丽莎白把手中的铃铛摇响,周围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瓦修往前踏出几步,举起酒杯朝向众人,语气比起以往温和不少:「各位居民,各位同事,圣诞快乐。」\r

   「圣诞快乐!」人群纷纷举杯,祝福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r

   「警局那边暂时有萨迪克在,我半小时后也会回去。」瓦修恢复以往的音调,向下属们传达命令。\r

   见亚瑟面带疑惑,马修在一旁补充:「因为宗教信仰不同,他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r

   「你们就好好过节吧。」瓦修理了理衣领,亚瑟看到那制服里侧露出了枪支的手柄,「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们立即赶过去就可以了。」\r

   瑞士青年说完便转身朝咖啡屋另一边走去,亚瑟发现那位在商场开着花店的女孩就坐在角落的座位上,此时正朝他们温和地点头致意。\r

   伊丽莎白朝那女孩挥手,回头对亚瑟解说:「那是队长的妹妹哦。」看着瑞士青年那柔和的侧脸和眼神,亚瑟瞬间明白过来。\r

   那大概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温柔归处吧。瑞士人是如此,他也是如此。\r

   亚瑟抬眼去看侧后方的阿尔弗雷德,美国人也在看他。他们的眼神在温暖的空气中交融,英国人的心柔软得彷彿被羽毛拂过。\r

   \r

   他和美国人给餐盘添上食物,不时和熟人们交谈,说些没营养的笑话。在美国人横扫几轮食物填饱肚子后,他们各自取了一杯香槟,然后躲到远离圣诞树的咖啡屋后门,和人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r

   后门板上只简单地装饰着一圈槲寄生,白色小浆果和羽毛似的叶子下方挂着小铃铛,倒是简洁可爱。亚瑟睁大眼睛打量墙上的小植物,阿尔弗雷德伸手把他的酒杯水平挪开,在英国人还来不及反应时,俯身亲吻他的嘴唇。\r

   缓缓地辗转,如同他们在海边的第一次亲吻,温柔又认真。\r

   亚瑟下意识地捏紧酒杯,他半眯着眼睛回应美国人,身心都有些飘飘然。直到人群的又一波喧闹传来,他们才微喘着气分开。\r

   \r

   「谁从满溢的酒杯痛饮,谁就会常常打翻坛坛罐罐——」\r

   一向神情严肃的德国人似乎喝醉了,竟站在板凳上大声朗诵诗歌。基尔伯特拍着弟弟的肩膀大笑起来,费里西安诺趁机把所有人的酒杯再度添满。\r

   「所以我才说,这是大家都很重视的节日。你看,能看到很多好玩的画面吧?」阿尔弗雷德的手指抚着亚瑟的脸颊,笑嘻嘻地说。\r

   「感受到了。」亚瑟小声笑着,重新端起酒杯。金色液体里的气泡轻轻翻腾,他小口啜饮,仿佛在品尝星星。\r

   一杯酒下肚,他清清嗓子,从口袋里拿出薄薄的礼物盒递给阿尔弗雷德:「圣诞快乐。」\r

   美国人眼睛里闪出的星星不比香槟酒少,他三两下拆开礼物。那是一条角落绣着字母的白色手帕,「 A.F.J」——美国人名字的缩写,蓝色丝线勾出的线条优雅流畅。\r

   「咦——」美国青年假装惊讶地吹起口哨,嘴角高高扬起。把手帕折叠起来收进口袋,他双手捧住亚瑟的脸颊:「之前不是说这手帕不是绣给我的吗?」\r

   那眼神灼灼地固定在亚瑟的脸上,认真得让人招架不住:「……笨蛋。」英国人咕哝着的声音毫无底气。\r

   「你真是太可爱了,亚瑟。」\r

   英国人「哼」了一声,正打算扭开脸反驳几句,被阿尔弗雷德拉住。美国人把他的礼物塞进英国人手里:「来!」脸上写满「快拆开」的期待神情。\r

   简单的包装盒,打开后是一个小小的水晶球:透明球体里是街灯和红色邮筒,一只浅棕色的垂耳兔半低着头,神态落寞,像在等待信件的模样。亚瑟晃了晃水晶球,晶莹的小碎片纷纷扬扬地飘动起来,球状的白色小世界里如同下雪。\r

   「不觉得很像你吗?」\r

   「……哪里像了。」\r

   「在我的眼里像啊。又可爱,又……寂寞。」阿尔弗雷德眨眨眼,握住亚瑟的手。\r

   亚瑟的心中泛起一阵无以名状的酸楚——又是那种无从解释的心痛,刺得他眼睛发烫。他用力回握住美国人的手,另一手继续轻轻晃动着水晶球。\r

   「你应该把它摆到办公室,反正不占多少空间。然后呢,一看到它就会想到我。」\r

   「阿尔弗雷德.F.琼斯,你真够自以为是的。」亚瑟努了努嘴,口不对心地回答。\r

   「亚瑟.柯克兰,你真够别扭的。」阿尔弗雷德用手指刮了下亚瑟的鼻尖,英国人佯装生气拧起眉毛,没绷住,还是笑了。\r

   「我们悄悄溜走吧。」\r

   「其他人呢?就这样不管了?」\r

   「对,不用管他们。」\r

   阿尔弗雷德飞快地穿过人群,取回他们的外套后,他拉开咖啡屋的后门,领着亚瑟离开。\r

   英国人回头瞄了眼身后的人群,视线正好和站在角落默默注视人群的本田对上。日本人朝亚瑟友好地微笑,然后便低下头,像陷入漫长的沉思。\r

   亚瑟看不清本田的表情,只觉得圣诞派对上的东方人比往常还沉默,也许是对待节日的文化差异吧。他心想,跟着美国人的脚步把那整片热闹甩在了身后。\r

   \r

   门外飘起了薄薄的雪花,然而空气却不大寒冷。\r

   阿尔弗雷德拉着他一路大笑一路奔跑,等跑回公寓时,英国人的额头甚至沁出汗珠。\r

   用备份的钥匙打开英国人的公寓正门,他们一前一后踩进屋里。阿尔弗雷德帮亚瑟扫去外套上不显眼的雪渣,亚瑟的呼吸也逐渐平复下来。\r

   这个晚上他只慢悠悠地喝完一杯香槟,少量酒精加上刚才的剧烈奔跑,他整个人既觉得暖和,又有轻飘飘的愉悦。\r

   阿尔弗雷德大概比他多喝了两、三杯酒,但依旧神采奕奕。亚瑟的手臂攀上美国人的肩膀时,他一抬手,轻松地托起英国人的臀部,把灼热的下半身紧贴过来。\r

   亚瑟帮阿尔弗雷德摘下眼镜,他们的眼神缠绕在彼此的眉梢眼角,然后他们热烈地接吻,唇舌相互舔舐。阿尔弗雷德吸吮他的耳垂,手指温柔地碰触他身上每个敏感的部位。\r

   上身的衣物被完全脱掉时,亚瑟的手臂条件反射地起了鸡皮疙瘩,但阿尔弗雷德的灼热手心很快就覆盖上他的皮肤,温暖得让他几乎落下眼泪。\r

   \r

   「圣诞快乐,亲爱的亚瑟。」美国人俯身看他,声音里是笑意。\r

   这爱情,像穿透成片幽深树林的那一缕亮光;又仿如魔法,带着轻盈和温暖光芒的神奇魔法,抚平他的淡漠和不安和孤独。\r

   在故乡的时候,到底是如何度过圣诞的呢。在那名为「英国」的国度,曾经度过什么样的童年呢。在他还不算漫长的人生里的这些片段,亚瑟几乎想不起来——但在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r

   \r

   「圣诞快乐——」\r

   有小片浮动的光亮穿透那片昏暗的海洋,轻盈地在他的脸颊附近浮动。它们的声音是那样的轻盈:「圣诞快乐哟——可怜的英……」\r

   \r

   他在阿尔弗雷德的臂弯里沉沉睡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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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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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火演出?」\r

   「是的,这是镇上每年的固定节目,是我们邮局赞助的哦。而且免费。」芬兰人热心地介绍,他把亚瑟的工资用油纸包好,推到柜台前。\r

   亚瑟把钱塞进大衣口袋,礼貌地笑笑:「谢谢你特地告诉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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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人解下脖子上的围巾,进屋对公寓的主人提起烟火演出的事。\r

   阿尔弗雷德正在工作台前画他的飞机舱改造图:「确实每年都会有烟火演出,学校也贴通告了。本来还想问你,一时匆忙就忘记了。」他转过头来,脸上流露歉意,「你想去看吗?」\r

   亚瑟不太喜欢冬天,每天的巡逻已经没少受罪,大半夜外出看烟火想必也会挨冻。然而新一年的到来终究有着特殊意义,如果能跟喜欢的人一起观看烟火的话……\r

   他伸手去扯美国人的厚毛衣一角:「……我想看。」\r

   「那我来安排吧!」阿尔弗雷德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起来。他把英国人拉到怀里,手指在他脸上轻捏了捏,「难得你有撒娇的时候。」\r

   「谁在撒娇了……笨蛋。」亚瑟把头埋在阿尔弗雷德温暖的毛衣里,口是心非地小声回答。\r

   \r

   夏天、秋天,继而是冬天;很快便是新一年的到来。\r

   相爱如此美妙,连时光的流动都彷佛持续加速。与阿尔弗雷德.F.琼斯相识不过半年,他的世界却如同经历了一次变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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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我就说警察局顶楼是个好地方嘛。」美国人用肩膀顶开天台的铁门。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肩上扛着防水隔热的帆布,手臂上挂着热水壶和食品箱,另一手拉着英国人的手往里走。\r

   亚瑟身上披着御寒用的毛毯,紧跟在阿尔弗雷德身后。冷空气迎面袭来,他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鼻水都快流出来了,于是便小声抱怨:「笨蛋,你就不担心我被投诉公器私用吗?」\r

   「放心吧,我夏天的时候还跟马修他们跑上来这边烧烤呢。」\r

   「你们这些家伙……」几乎能想象出这些人闹腾的画面,英国人已经懒得批判,干脆不说话。\r

   阿尔弗雷德在顶楼正中央铺开防水帆布,放下身上的物品,立刻拉着亚瑟坐下:「很快就开始了。」亚瑟从热水瓶里倒出半杯热水递给美国人,等对方喝完,再续上半杯捧在手里。\r

   阿尔弗雷德拉开亚瑟的毛毯一侧,飞速挤到英国人身旁,侧头笑嘻嘻地问:「趁现在接个吻?」\r

   真是太厚脸皮了,可是我却……喜欢这个人。英国人心中难免腹诽,但还是在美国人嘴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r

   \r

   「砰—!砰—!」\r

   一小片烟火在他们头顶绽放,他们用几乎一致的角度仰望天空。\r

   烟火在夜空升起、落下,深沉夜幕被撒上大片灿烂的斑驳,那光辉熄灭后,是淡色的残影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气味。\r

   空气很冷,亚瑟的鼻子甚至冻得发疼。\r

   这景象落在眼里却浪漫又温暖,又让人怀念。这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夜空。\r

   仿佛什么时候、也曾经在哪里、和谁,一同观赏过这样壮丽的光斑,持续绽放又随之消逝。\r

   遥远的记忆里,那似乎是更绚烂、更辉煌,几乎覆盖半片天空的光芒。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他的心中溢起一阵伤感。\r

   那应该是一场盛大的宴会,仿佛在为那站在巨大金属钟下的青年献上祝福,那个青年——\r

   \r

   亚瑟兀自走神,手上突然一紧,是阿尔弗雷德更用力地裹住他的手指。\r

   他抬眼看阿尔弗雷德,对方也在看他。烟火在阿尔弗雷德天蓝色的眼睛里折射出更多色彩,带着热情,带着爱意,他凝视着亚瑟目不转睛。\r

   又是这种,让人随时沦陷的眼神,一如往常地把英国人的脸熏染成粉红色。\r

   亚瑟觉得连脖子也热了起来,只好害羞地低头,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终于还是把脑袋靠在阿尔弗雷德结实的臂膀上。几秒后他才闷着声音说:「……我、觉得有点冷了。」\r

   「嗯!那我来给你温暖。」阿尔弗雷德的笑声隔着胸腔传来,听上去比往常更低沉。他伸出手臂环住亚瑟,用力把他揉进怀里,又把毛毯掖紧了些。\r

   英国人的脸紧贴美国人温暖的脖颈,在烟火的光芒和声响中,他们紧紧依偎着彼此。\r

   遥远的庭院传来人们的倒数声:「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r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美国人侧过头,用鼻尖蹭着英国人微微翘起却柔软的头发:「新年快乐,亲爱的亚瑟.柯克兰。我爱你。」\r

   「嗯,我也爱你……亲爱的阿尔弗雷德.F.琼斯。」眼眶再度发热,亚瑟赶紧伸手擦了擦眼睛,然后顺着阿尔弗雷德的手势仰起下巴,迎接对方落在他嘴唇上的吻。\r

   \r

   \r

   新一年的到来没有给治安警的生活带来太多起伏,倒是阿尔弗雷德的学业明显繁忙起来,尤其是那项修复飞机舱的项目,显然已经占据了他的大部分精力。\r

   在阿尔弗雷德公寓留宿后的每个清早,亚瑟都能发现大学生工作台上那些飞机照片和修复草图又堆高了些。\r

   「你们学航天的,课业都这么繁重吗?」\r

   「还好。如果能顺利完成项目的话,可以拿这门课的成绩去申请最高额的补学金。再说,难得能有这么好的实践材料。」\r

   阿尔弗雷德对学业有着超常的热情以及专注。亚瑟心想,似乎还从没听美国人抱怨过辛苦劳累,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才能吧。\r

   英国人拿起外套朝门外走去,阿尔弗雷德放下笔,站起身跟在他身后:「我白天会去学校,晚上不用等我吃晚餐了。」\r

   亚瑟点头说好,思考几秒后又问:「在你们年级里,能独自修复飞机舱的应该只有你一个吧?」\r

   「嘿嘿。等完成之后,我会向学校申请参观许可的,到时候也带你去看看。你应该还没进过我们大学吧?」\r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看着眉梢眼角都是得意神色的大学生,亚瑟像是被感染似地微笑起来。他正要带上门,阿尔弗雷德抓住他的手臂往回拉了一把,然后在他的脸颊上落下温柔一吻:「路上小心。」英国人觉得害羞又甜蜜,他用手指捏了捏美国人的脸,才带着笑意朝警局出发。\r

   \r

   工作结束后亚瑟换上便服,他的计划是到法国人咖啡屋吃点东西,也许可以再喝点酒打发时间,估计那时候阿尔弗雷德也差不多从学校回来了。\r

   工作、生活,融洽的友情和人际关系,加上一份弥足珍贵的恋情。在小镇生活半年后,他的生活轨迹就这样被填满了。\r

   平凡、也幸福。这是他过去不曾想象过的处境。英国人独自走在街道上,却并不觉得孤单。寒风吹得他的脸颊有点发疼,他把脸埋进围巾,嘴角悄悄地翘起。\r

   前方街角的人影引起他的注意,他放慢脚步,惊讶地望着站在刚点亮的路灯下的本田。\r

   不同往常,日本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大衣对折搁在手上,他沉默且平静地站着,那神态像是在等人。\r

   气温还很低,本田却似乎不觉得冷,站得笔直。亚瑟忍不住先开口:「晚上好,本田。你在等人吗?」\r

   「晚上好,亚瑟先生。」本田转过身,朝亚瑟微笑,「事实上,我正在等您。」\r

   「等我?」\r

   「是的,有些话想对您说。」\r

   亚瑟在本田面前站定,他把围巾拉下一些,呼吸在冷空气中化成白雾:「很难得看到你这样的打扮。」\r

   「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是散漫太久了。」日本人难得使用了自嘲的句式。\r

   「特地在这里等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r

   「因为必须来跟您道别。」\r

   「道别?」亚瑟睁大眼睛,他小心地猜测,「你……打算去旅行?或者回国?」\r

   「回国……」本田喃喃地重复,「是的,回国,您说得没错。」\r

   亚瑟觉得日本人的神态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又不方便深入询问,只好转移话题:「那公寓方面怎么办?管理人不在,其他人会寂寞的。」\r

   「大部分事情都委托给路德维希了,阿尔弗雷德也会帮忙,没问题的。」\r

   看日本人似乎没打算透露更多消息,亚瑟也就不再追问:「谢谢你特地跟我告别,祝你路途顺利。」\r

   「承您吉言。」本田抬头看向亚瑟,视线却像穿过他投向了身后的夜幕,「新年就这样过去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那片明月下的竹林呢。」\r

   竹林?亚瑟皱起眉头。\r

   「在那之前,要先穿过那片海啊。」日本人的视线仍停留在远方,仿佛在和空气对话。\r

   「……什么海?」亚瑟彻底跟不上日本人的思路了。\r

   「啊,抱歉。」本田回过神来,「只是我的自言自语。」他低下头笑笑,那神情和圣诞派对的时候一模一样,像蒙上一层阴霾。\r

   英国人看着日本人朝他伸出手来,声音低而沉稳:「那么,我们就此告别。」\r

   \r

   就在那瞬间,寒风似乎失去了声响。他的头剧烈疼痛起来,眼睛酸涩得只能紧紧闭上,许久才勉强睁开。\r

   他眼前的黑发青年身穿着笔挺的白色军服,黑色镶金的肩章精致而显眼。日本人手握军刀,笔直地站在盛开的樱花树下,那黝黑双眼注视着他,淡漠如同黑夜。\r

   他的声音低而沉稳:「同盟正式宣告破裂,我们就此告别,英——」血粉色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下,几乎把东方人从他的视野和听觉里彻底屏蔽,他听不清最后那半句话。他想开口询问,嗓子却嘶哑得无法发出声音。\r

   \r

   「……先生?亚瑟先生?」英国人猛地抬起头,日本人的手掌正在他眼前几厘米的地方来回挥动,「您觉得不舒服吗?偏头痛又发作了吗?」\r

   「不……」亚瑟清了清嗓子,脑袋和喉咙的那阵疼痛已经消失了。眼前仍是咖啡屋附近的熟悉街道,本田身上穿的是黑色西服,哪里有什么樱花和军服。\r

   简直太诡异了。他并不记得自己曾去过什么有樱花盛开的地方。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抱歉,我分心了。」\r

   日本人摇摇头,他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弯腰朝亚瑟鞠躬,又重新站直:「那么告辞了。」\r

   亚瑟目送日本人转身离开,那黑色的身影在路灯的光线里化成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r

   尽管已经相识半年,但亚瑟觉得自己依旧不了解那位东方人。无论如何,本田总归是位亲切的公寓管理人,为他提供舒适的住处,也让他顺利融入小镇的生活,为此他是很感激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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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晚上咖啡屋的客人并不多,法国人因此特地把落地窗和吧台的灯光都调暗了些。\r

   亚瑟默默地喝下第二杯红酒,然后把高脚酒杯递到法国人面前示意续杯。\r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原本的计划是吃些简餐,喝上半杯红酒,等身体暖和一些,带上打包的食物回公寓等阿尔弗雷德从学校回来,然后他们可以一如过去那样,说些各自的事,然后接吻,相拥而眠。\r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心中沉重,只能从那浓度不高的酒精里寻找慰藉。\r

   「小少爷明天不用工作吗?难得看到你续杯。」法国人把斟满的酒杯递给英国警察,不忘揶揄。\r

   「明天轮休。」亚瑟闷闷地回答。他的脸颊有些烧起来了,酒精带来的微醺总算让他混乱的思绪缓解了些。\r

   咽下手上的那杯红酒后,一波晕眩感随即袭上他的脑门。\r

   他开始回想傍晚那阵剧烈的头痛,和去年在公寓车库时的经历几乎一样——这说不定是什么疾病的征兆。他还很年轻,正处在大好年华的23岁青年,并不希望自己患上什么重症。\r

   更让他感到焦虑的是,伴随着头痛到来的那些幻觉总有着难以解释的熟悉感。在仓库里看到的那场冰冷大雨和金发的少年,梦里那一望无际的草原,那响亮的金属钟声,还有那场似曾相识的热闹烟火演出……他觉得这些熟悉的画面都和他深爱的美国青年有关,却又无从解释。\r

   还有偶尔会让他感到胆怯的俄罗斯人,樱花树下的东方人,对他温柔备至的加拿大青年和葡萄牙店主……甚至面前这个嘻皮笑脸的法国人,似乎从刚认识开始,就给他带来挥之不去的熟悉感。\r

   脑中乱成一团,思绪和醉意相互交缠,亚瑟的情绪焦躁起来。他把手中的玻璃杯重重地砸向桌面,那透明杯底立即裂开一角:「喂胡子,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r

   弗朗西斯不满地「啧」了一声,想把酒杯从亚瑟手中抽走,但没有成功。\r

   英国人的视线紧紧钉在他的脸上,他只好叹气:「你以前不也问过吗?中学时期啊。那时候大家都是毛躁少年,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啦。」声音里透着不希望和醉鬼对话的无奈。\r

   「中学……时期……」亚瑟从法国人的回复里抽出关键字,小声重复起来。\r

   「你啊,明明那么瘦弱却很嚣张,跟很多人打架,还曾经让哥哥我美丽的脸庞挂彩呢。这个仇我可不会忘记。」\r

   「你这种自恋真是不管多少年都那么恶心……」亚瑟条件反射地还嘴,话说出口他反倒愣了。\r

   「这样跟你吵架,就好像已经跟你认识十几年、几十年,不……和你吵过几百年架似的……全他妈是不好的事情……」\r

   亚瑟感觉自己确实醉了,口吐脏话明明不是他的风格。他这么想着,声音含混起来,「我总觉得有点混乱啊……臭胡子。」\r

   不是什么中学时期……\r

   应该是更早的、更久远的……\r

   弗朗西斯声大声叹气:「小少爷,你这是彻底醉了吧。」亚瑟无力地伏在吧台上,依稀能感觉到手中的酒杯被挪走。然后是法国人拨通电话的声响,他似乎在给阿尔弗雷德打电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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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能是在说梦话……」\r

   在陷入昏睡以前,英国人仿佛听见法国人无奈的低语:「做梦的话,该是时候醒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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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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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音仿佛落入了一望无际的海洋。他穿过成片的细沙,赤裸的双脚淌进海水后,是沁入皮肤的冰凉。\r

   他的双眼紧闭,一步步地朝海的深处走去,海水没过胸口和鼻腔,却没有丝毫不适。那真是奇妙的感觉。\r

   海水没过眼睑时,他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瘦削的少年背影。\r

   金发的少年穿着绿色的花边长外套,胸前系着大大的领结,那少年的脸他看不清,逆光之中仿佛能辨认出对方有着一双绿色眼睛。少年咬着嘴唇对他说:「那是我的弟弟,我心爱的弟弟。如果你看到他,请告诉我!我……很担心……」\r

   那声音像颤抖的琴,悲伤得让他心如刀割。\r

   他想开口安慰那少年,马匹的嘶鸣声先一步窜进了他的耳膜,他抬头朝远方看去。\r

   大雨滂沱中,他又看到身穿深蓝色军服的另一位少年。那少年手握燧发火枪,肩上扛着那面绣着星星的蓝色旗帜,正一个箭步跃上马背,那背影瞬间变得高大。\r

   在他以为那背影要策马离开时,少年突然调转马头,他的声音几乎穿透雨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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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了——英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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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睁开双眼。视线正前方,一双蓝色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r

   亚瑟用力地眨眨眼,飞快地环视周围,显然,他此刻正躺在阿尔弗雷德公寓的床铺上,他深爱的恋人就在他的身旁,煞有其事地观看他那跟美观绝对无缘的睡脸。\r

   他抬起手臂去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来自宿醉的不适让他瞬间回想起前一晚的事,他在弗朗西斯的咖啡屋昏睡过去,看来那之后是阿尔弗雷德把自己接回来——还体贴地为他换上了睡衣。\r

   亚瑟心中愧疚,他把大半张脸缩进被窝,声音隔着布料显得闷闷的:「……抱歉。」\r

   「你可算醒啦,已经快中午了。」阿尔弗雷德飞快地亲他裸露在被子外的额头,「你再睡下去,我都快怀疑你是哪里来的睡美人了。」美国人显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一脸笑嘻嘻地调侃。\r

   「你见过眉毛长成这样的睡美人吗。」英国人翻起白眼。\r

   「喏,这里就有一个。」阿尔弗雷德又凑过来亲他的眉毛和眼睑,「酒量不好的话,就别喝那么多了。」亚瑟自知理亏,只好乖乖点头。\r

   美国人满意地把他从床上捞起来:「换衣服,我们出门吃午餐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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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蹲在花圃旁,用小铲子给那些长势还不错的植物去除杂草,伊万.布拉金斯基就站在他身旁看着,庞大身躯的阴影斜斜地遮蔽在他头上。\r

   英国人难免有点心虚。\r

   进入冬季以来,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到天台来。多肉植株本来就容易养活,而俄罗斯人对照顾这些植物也比他预想中上心,于是、于是他几乎把业余时间都用在美国人身上了。\r

   如果下午不是阿尔弗雷德到学校继续赶项目的话,亚瑟未必会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里到天台照料这些植物。\r

   美国青年的项目已经接近尾声,等导师检测通过后他会向学校申请许可,带上校外人士的亚瑟去参观。阿尔弗雷德谈到这件事时总是兴奋得仿如少年,蓝色眼睛像能蹦出星星似的。\r

   亚瑟边回想那个表情,边把视线里的最后一束杂草揪掉,然后忍不住抿着嘴笑了。\r

   「亚瑟君看起来很幸福呢。」高个子的俄罗斯人蹲下身,笼在亚瑟头顶的阴影总算收缩起来。\r

   「啊……嗯。」亚瑟自觉失态,他弹掉手套上的土壤,努力转移话题,「你挺擅长照顾植物的。」\r

   「因为你教的方法很容易啊。」伊万歪着头看向英国人,语气温顺。\r

   亚瑟看着那表情笑了:「等到春天时,我们可以试着在旁边那片花圃里种些向日葵。我会再搜索些栽培的资料,应该能成功。」\r

   伊万脸色一沉:「只能在春天吗?」眼睛里几乎没了笑意。\r

   「春天的话,光照和温度条件更适合向日葵生长,成功率更高。」\r

   「如果等不到那个时候呢?」\r

   「什么意思?」俄罗斯人的情绪转换得突然,让亚瑟不太自在。\r

   严格来说,亚瑟并不擅长和伊万打交道,尽管因为常在天台交流园艺的话题,早就摆脱最初见面时那种发自本能的畏惧,他依旧觉得自己和对方算不上太投机。\r

   俄罗斯人习惯性地把脸埋进围巾里,沉默半晌才开口:「亚瑟君,我有时觉得你的兴趣,真不像一个年轻的警察呢。」\r

   「那还真是遗憾,我还真就是个年轻的警察。」亚瑟轻轻「哼」了一声。\r

   「读诗歌、园艺、做刺绣,不觉得有点像远离世事的老爷爷吗?」伊万又把头歪过来,脸上似笑非笑。\r

   「谁都会有特殊的个人兴趣吧?」亚瑟不高兴地朝俄罗斯人翻了个白眼,开始把花圃里的土壤重新填平。\r

   「我不是在嘲讽你哦,」伊万摆着手澄清,神情看上去像个犯错的孩童,「我只是觉得,能这样真好呀。」\r

   亚瑟语气软了些:「……你总是说些奇怪的话。」\r

   「对了,我听人说,琼斯君到处炫耀你亲手绣给他的手帕呢,还把你的照片设成手机的屏保。」伊万笑眯眯地看着他,那语气里的笑意到底是调侃还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亚瑟一时分辨不出来。\r

   他脸红着低下头,手指徒劳地戳着花圃里无辜的土壤:「谁说的。」\r

   「基尔伯特哟。」\r

   「原来你们还挺熟。」伊万.布拉金斯基和基尔伯特,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组合。他似乎还从来没见过这两人同时在什么场合出现过。他又想象起阿尔弗雷德兴高采烈地介绍那条手帕的场面。那个总是让他心跳不已的美国人,即便是吵闹的模样,他也依旧喜欢得不得了。\r

   「这样的日子,不知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伊万的声音里是难得的犹豫,他站起身看向远方,「真让人……害怕。」\r

   亚瑟惊诧地仰起脖颈,「害怕」这种字眼从俄罗斯人的嘴里出现,简直难以置信。\r

   「为什么害怕?」\r

   伊万回过头来,俯视的角度让他的脸笼罩上一层阴影:「亚瑟君不也在害怕吗?」\r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r

   伊万弯下腰去看亚瑟,淡紫色的眼睛像蒙上冰霜:「你真的不明白吗?」\r

   心脏像被沉重的石头突然击中,亚瑟想站起身来辩驳——那样至少会显得有底气些,却发现全身僵硬,几乎动弹不得。\r

   他心上一阵颤抖。\r

   是的,我……不明白。那些奇怪的既视感和幻觉,还有说不清的梦境,想不起来的人。\r

   俄罗斯人近乎怜悯地看着他,嘴角是一丝惨淡的笑。他在寒风中紧了紧大衣,沉默着离开了天台。\r

   亚瑟的双脚随即一软,跌坐在地板上。一阵头痛飞快地袭来,他缩着身子用尽全力深呼吸,好久才平复过来。\r

   \r

   无形的石头没有激起涟漪,它直直地落入湖底,翻搅起一层层的泥泞。\r

   亚瑟并没有把在天台头痛发作的事告诉阿尔弗雷德,也没有跟他信任的同事倾诉。他确实感到困扰和不安,但又觉得这些事情还没到需要跟亲密的人们抱怨的程度。\r

   一切都很好。他不想成为打破平静的那个人。\r

   \r

   在巡逻和文书工作结束后,亚瑟向伊丽莎白申请了使用电脑的权限。他用警局那部唯一能联网的电脑搜索了些种植向日葵的资料。想了想,顺手搜索起关于美国独立战争的纪录片。\r

   他依稀记得在阿尔弗雷德公寓里看的那部纪录片,背景音乐是……《星条旗》?\r

   在看到搜索结果后他几乎失笑:这首曲子居然是在美国独立战争几十年后才创作出来的,却很不严谨地被用到纪录片里了。那种制作组竟然也能有资金制作纪录片,并且取得放映许可,这可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世界。制作者在电视台应该拿着不错的薪水吧?想到这,英国人感觉讽刺。\r

   他继续浏览网页上的历史素材,深蓝色制服和星星旗帜的图片不时从眼前划过,让他不禁又想起那位在雨中举着枪的少年。\r

   那少年看上去是那么地熟悉,坚毅……也许是那个时期的美国著名民族英雄吧。他边想着边点开「美洲殖民地的原宗主国英国正式宣布投降」的页面,网络服务器却瞬间中断链接。\r

   「不会吧……」亚瑟把网页重新刷新几次,依然连接不上。\r

   「又是这种情况啊。」马修从他身后探出手重新设置网络调解器,但屏幕依旧提示没有信号。他叹口气,「我们小镇什么都好,但是电信方面确实太差劲了。」\r

   「大学那边应该没有这个问题,你如果要找资料,可以让阿尔弗雷德帮忙。」伊丽莎白同情地提出建议。\r

   亚瑟无言地点点头。他对网络的需求不大,但想搜索的资讯就这样被强行中断,还是让他感到气馁。\r

   \r

   换下制服离开警局前,亚瑟把放在办公桌上的水晶球拿起来晃了晃,这已经是他每日的习惯。正如他的同事调侃的那样,他对阿尔弗雷德送的这份不算昂贵的礼物爱不释手,\r

   水晶球里的晶莹碎片飘起又落下,落在神情落寞的垂耳兔身上,那球状小世界里如同下雪。\r

   明明只是捧在手心里的小装饰品,却总能带来奇妙的怀念和伤感。也许因为这份礼物来自阿尔弗雷德吧。\r

   \r

   根据最近的天气预报,这个冬季应该不会再有雪天了。亚瑟慢慢地走出办公室,隔着警局的玻璃大门,看到不远处正停着那部因为寒冷天气而休养许久的哈雷机车。\r

   他的恋人——机车的暂时拥有者阿尔弗雷德豪迈地跨坐在座位上,视线一对上,美国人立刻露出笑脸,下车快步朝亚瑟跑来。\r

   亚瑟正要伸手去拉开门把手,却被门另一侧的美国人伸手抵住,他疑惑地抬起眼。只见美国青年摘下手套,在玻璃门上哈气,然后用手指涂抹起来,他边写边念,声音隔着玻璃听不清楚,字迹却清晰——「我—爱——你」。\r

   亚瑟感觉脸都热了,他用手指弹了弹玻璃,小幅度地比着嘴形:「我——也是。」\r

   阿尔弗雷德又笑了,那笑脸的温度简直能把周围的冷空气都融化。他用力拉开门走进室内:「嗨,亚瑟!」\r

   「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英国人的声音藏不住笑意。\r

   「来跟亲爱的警察先生汇报一下,修复飞机舱的项目已经完成!」阿尔弗雷德低头去亲亚瑟的脸,「还有,我已经提交了参观申请,我猜只要半个月你就能看到我的作品了。」\r

   「哇……恭喜你。」\r

   「嘿嘿。」美国人满脸得意,他拉着英国人往外走。\r

   把贴着垂耳兔贴纸的头盔戴到亚瑟头上,阿尔弗雷德满意地点头:「果然很适合你。」\r

   亚瑟瞄了眼美国人头盔上的灰狼贴纸,也不反驳。他直接跨坐到阿尔弗雷德身后,自然而然地贴上美国人宽阔结实的背。青年的心跳声透过背脊传来,咚咚,咚咚。就如过往的每一次,温暖又规律。\r

   「要顺便买蛋糕庆祝吗?」\r

   「好。」\r

   \r

   机车在小镇的主干道上穿行,在冷风的裹挟中亚瑟闭上双眼,双手更用力地搂紧了阿尔弗雷德。\r

   那是一整个怀抱的温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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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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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日常工作需要早起这件事,亚瑟并没有不满。每逢轮休的早晨,能在恋人的床上多躺上半个小时,不去计较时间的流逝,那是十分惬意的时光。\r

   这种惬意被奶油松饼和煎培根的香气烘托得更加生动。他仰躺在床上,伸手把窗帘扯开一角,早晨的阳光穿过玻璃落在他的身上,一整片暖洋洋。\r

   看来冬季确实快结束了。亚瑟坐起身,在睡衣外面披上阿尔弗雷德扔在床头的外套,洗漱过后才走进客厅。\r

   美国人已经把早餐端上桌,朝英国人招手:「早安,亚瑟!」\r

   亚瑟从桌上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r

   阿尔弗雷德从餐盘里叉起煎蛋,边咀嚼边回答:「打扫公寓,最近弄得太乱了。」亚瑟抽出纸巾擦掉美国人嘴角的油渍,对方立即回赠给他一枚大大的笑脸。\r

   学校的项目顺利结束后,大学生前阵子的忙碌节奏终于得到缓解。亚瑟没有特别的安排,自然就充当起打扫帮手。阿尔弗雷德负责整理工作台上的书籍、文件和工具,亚瑟则帮忙整理床边的储物柜。\r

   他拉开抽屉,把里面一大摞笔记本按照厚薄程度排列起来。他的恋人对宇宙确实有着异常的热爱,大多数笔记本的封面都是银河、星球或航天器——最底下棕红色封面的那本除外。\r

   他好奇地摸了摸那封面,手感像是某种动物的皮革。\r

   「我可以打开来看看吗?」他转头问身后的阿尔弗雷德。\r

   美国人刚把工作台腾空一半,随口回答:「随便翻吧,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r

   亚瑟打开笔记本。从发黄的纸张能看出年代已经久远,笔迹还很稚气,不同颜色标注着不同年代的航天事迹。大概是阿尔弗雷德中学时期的杰作吧,亚瑟猜想。\r

   再往下翻,笔记本里竟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金发蓝眼的小男孩抡着球棒,正回过头来笑得顽皮,那一束标志性的上翘刘海怎么看都是阿尔弗雷德。他的对面是摆出接球姿势的另一位金发男孩,可惜距离太远辨认不出长相,照片上的两人看上去应该是交情不错的伙伴。\r

   照片里的树木生长在湖畔,让人感到温情又怀旧。亚瑟心头一阵柔软,他微微笑起来:\r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小时候的照片。」\r

   「嗯?」阿尔弗雷德凑过身来,「哇,这是我和马修小时候的照片!」\r

   「原来这是马修啊,」亚瑟顿时明白那种熟悉感的来源,「你们那么小就已经认识了?」\r

   「嗯,后来在这里又碰见他,我还挺意外的。」阿尔弗雷德的手从亚瑟的腰侧穿过,他把照片从笔记上撕下来,翻开背面,是一行颇为清秀的字迹。\r

   亚瑟照着一字一顿地念出声:「致亲爱的阿尔弗雷德.弗斯特.琼斯。」可惜落款的人名和日期已经模糊难辨。\r

   弗斯特……?\r

   一股怪异的情绪翻腾起来,亚瑟的手指微微发颤:「你名字里的‘F’,是‘弗斯特’的缩写?」\r

   「嗯,应该是个远房亲戚给我起的名字,不过我不记得他是谁了。」\r

   弗斯特。Foster.\r

   \r

   「‘弗斯特’的含义是……抚养、养育,怀着希望。」\r

   ——多么熟悉的英伦腔调,带着一丝鼻音,那少年的声音温柔又悲伤。\r

   \r

   亚瑟全身的力气像被瞬间抽离,喉咙泛起浓郁的铁锈味,他用手捂住嘴巴,依然抑制不住咳嗽。\r

   他用力吞咽好几次,试图阻止那股怪异的呕吐欲,却抵挡不住粘稠液体堆积在口腔的恶心触觉,他用力咳嗽。低头看向掌心,满目猩红,那是明晃晃的新鲜血液。\r

   巨大的金属钟在他的头顶晃动,「叮——咚————叮咚————」\r

   他挣扎着抬起眼,蓝天白云,天气晴朗得不可思议。沉闷又钝重的声响和人群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七月四日!我们的独立日!」\r

   人群里,那个身穿西服的高大青年正对着他微笑,那眼镜下的蓝色双眼——\r

   \r

   「亚瑟!」一双温热的手掌捧住他的脸,亚瑟低下头,神情茫然地看着阿尔弗雷德,美国人的脸上写满紧张。他又把视线转回手心,一如往常地干燥、洁净,哪里有什么污渍。\r

   又是幻觉……和那个时候在车间的多么相像。亚瑟的头又疼痛起来。\r

   「你怎么突然咳得那么严重?感冒吗?」阿尔弗雷德担忧地在英国人身旁坐下。\r

   「不……」亚瑟的语气近乎虚弱。\r

   「你如果累了,就先靠到我肩膀上来吧。」亚瑟很顺从地依偎在阿尔弗雷德的臂膀上。\r

   他暗暗自责之前太过轻视身体状况,偏头痛也好,那些怪异的幻觉也好,再发作的话也许会影响今后的工作和生活。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药物的帮助,可惜本田已经不在了。他应该去找药剂师寻求帮助。\r

   「我们去药店买些药吧。」\r

   他们在公寓门口遇到路德维希。受公寓管理人本田的委托,很有责任心的德国人总在非夜班时段出现在公寓。\r

   听了阿尔弗雷德的说明后,他主动提出帮忙:「我正要回药店,坐我的车吧。让我哥哥给柯克兰找些合适的药。」并在去程中事先给基尔伯特打了电话。\r

   \r

   「这些给你,和我以前给本田的药是一样的,记得按照上面的说明服用。」\r

   穿着白大褂的基尔伯特看上去挺拔英俊,跟在咖啡屋时气场完全不同,连说话语气也严肃不少。\r

   「这种偏头痛,没办法根治吗?」亚瑟犹豫地接过药。\r

   「我只是药剂师,并不是医生。偏头痛可以通过药物缓解,如果想治疗需要到医院进行全面检查。我可以带你去找我认识的挪威医生,不过他的医院离这里有点远……」\r

   「……不用了。」亚瑟摇摇头。再全面的检查也无法解决幻觉吧。他依旧寄希望予药物,并不想劳师动众,显得他很脆弱似的。\r

   像看穿英国人的心思,银发青年叹口气,伸手揉过英国人的头发:「好吧,那就吃药观察。」\r

   他的指尖掠过亚瑟的额头,英国人不禁一抖:「基尔伯特,你的手……好冷。」\r

   天气并不太冷,药店里的暖气也很足。他以为像基尔伯特这样看上去强壮又总是热闹的家伙,在冬天也会像团火焰似的。\r

   「……一到冬天就这样。」基尔伯特的眼神一瞬间暗淡下来。\r

   离他们几步远的阿尔弗雷德从后面走上前来:「那还有其他注意事项吗?」\r

   基尔伯特的视线在美国人脸上停留几秒,又转回亚瑟脸上:「注意休息。还有,不要想多余的事情。」\r

   ……多余的事情。那些幻觉,还有奇怪的梦境,算是多余的事情吗。亚瑟眼神一暗。\r

   在离开药店前他们和德国兄弟道别。基尔伯特似乎不太有精神,只在亚瑟向他道谢时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那嘴角几乎没了往日的神气。\r

   \r

   亚瑟很庆幸自己没有对同种药物产生抗药性,按说明服药几天,他的偏头痛就不再发作——一如夏天时的情况。随着睡眠质量的改善,他的脸色也终于恢复正常,这才让阿尔弗雷德放心下来。\r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整理花圃这项兴趣也重新回归亚瑟的日程,他又开始早起。通常在阿尔弗雷德去锻炼的时候,他会到天台给多肉植物除些杂草,松动土壤。\r

   \r

   在天色还蒙蒙亮的周末看见伊万.布拉金斯基出现在天台,亚瑟难免惊讶:「你……可真早。」\r

   俄罗斯人冲着他笑:「亚瑟君才是吧,最近每天都来。」\r

   他们如往常那样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起整理花圃——只要不提到阿尔弗雷德,俄罗斯人并不是很难交流的对象。\r

   「亚瑟君来小镇这么久了,最喜欢这里的什么呢?」\r

   「……都挺喜欢,大家都很亲切。风景也很好。」\r

   「总有最喜欢的地方吧?比如郊区的那片海?」伊万的语气似乎透着狡黠。\r

   亚瑟飞快地瞥了俄罗斯人一眼。提起那片海,他立即就能回想起阿尔弗雷德向自己表白的场景,尽管后来一直没有找机会再去海边……那毕竟是他至今难忘的场景。\r

   他忍不住脸红:「郊区那片海我只去过一次……还、还算喜欢吧。」\r

   「我也很喜欢哦。」伊万低声地说,「不过,我更喜欢故乡的风景呢。」\r

   「你的故乡是在俄罗斯吧,那里有什么?」\r

   「冬天有冰雪,有伏特加,到了春天,会有成片的向日葵田野。」\r

   亚瑟还是第一次听伊万提到他的故乡,他一直以为俄罗斯人是不愿意谈及出身和情感这类话题的。今天的伊万像展现出了不同以往的柔顺。\r

   「所以你才那么想种向日葵啊。你想念故乡了?」亚瑟对他人的情绪变化足够敏感,连带语调也温柔起来。\r

   「亚瑟君,你会害怕受伤吗?」……很有俄罗斯人风格的答非所问。\r

   「什么意思?」\r

   「嗯……比如,被爱着的人们疏远中伤,或者得不到想要的事物。」\r

   「那种事情……」亚瑟哑然失笑,「只要是人类,都会觉得害怕吧。」\r

   「说的也是。」俄罗斯人把脸埋在膝盖。沉默了片刻后,他侧过头朝亚瑟笑,眯着的眼睛显出些天真。\r

   亚瑟叹了口气,他依然搞不懂眼前这个人,但此刻却想伸手摸摸对方的头。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手指擦过对方淡金色的头发,手感意外的柔软。\r

   伊万惊讶地睁大眼,然后害羞似地脸红了。温柔的情绪在那双淡紫色的瞳孔里流淌:「亚瑟君,我很高兴哦……原本应该是没有这种机会的。」\r

   俄罗斯人的眼神像是刻着脆弱,让亚瑟莫名心慌:「为什么说‘原本’?」\r

   「因为在来这里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有这种可能。」伊万慢腾腾地说,「而我很快就要走了。」\r

   「……你打算去哪里?」\r

   伊万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回故乡。」他的回答迟疑了片刻。\r

   「回俄罗斯?」\r

   「是的。还是很想念那片向日葵田呢。」俄罗斯人抬起头,视线停留在远方,近乎喃喃自语,「在那之前,要先穿过那片海啊。」\r

   「……海?」亚瑟也跟着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而发晕,他的身体晃动了几下。本田在离开前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r

   朝阳已经给薄薄的淡紫色云层染上暖色调,也给俄罗斯人的脸镶上一层光晕。他对英国人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所以要说再见了。」然后他紧了紧脖子上的长围巾,把英国人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天台。\r

   \r

   在那天以后,亚瑟确实再也没有见过伊万.布拉金斯基了。仿佛没有人再见过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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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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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咚。」\r

   刚把警服换下就收到了阿尔弗雷德传来的讯息,快速看完,亚瑟微笑着把手机收回口袋。\r

   正在一旁换衣服的马修好奇地问:「亚瑟先生看起来心情很好,有什么好事发生吗?」\r

   「阿尔弗雷德前阵子在忙的那个飞机舱项目,刚刚拿到参观许可了。」亚瑟顿了顿,害羞地补充,「他邀请我第一个去参观。」\r

   「那可真是太棒了,」马修笑得真诚,「要是不介意的话,我顺便载你一程?」\r

   加拿大青年一如既往地温柔,亚瑟也就不再推诿,他感激地点点头。\r

   \r

   马修开车的风格就和他本人一样,平稳谨慎,却让人感到轻松。亚瑟坐在副驾驶座上,窗外的景色缓缓从他眼前掠过,柔和的轻音乐在车里回响。\r

   进入北边郊区,路上的车辆变得稀少,两边的建筑和景观也逐渐荒凉。\r

   原来这就是阿尔弗雷德平常看到的风景啊,亚瑟不禁感慨。来到小镇半年多,这还是他第一次踏入北边的郊区——作为警察,这也许算是一种失职了。\r

   沿途景色枯燥地重复着,他扭头问马修:「说起来,我在阿尔弗雷德的公寓那边看到你们小时候的照片。」\r

   「啊,是一起打棒球的那张吗?」马修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声音带笑。\r

   「嗯……没想到你们原来从小就认识。」见他一猜就中,亚瑟难免心生别扭。\r

   ——「致亲爱的阿尔弗雷德.弗斯特.琼斯。」\r

   英国人又想起照片背面那行字和模糊不清的署名。喉咙莫名地发紧,他用力吞了几下口水,把那股不适压制下去。\r

   「我们两个啊……该说是孽缘吧。」马修慢慢踩下刹车,朝英国人点头,「已经到了,亚瑟先生。」\r

   亚瑟顺势看向车窗外。对位于北边郊区的这所航空航天大学他好奇已久。确实就如阿尔弗雷德形容的那样,高耸的灰色外墙看上去缺乏活力,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一所科技型大学。他把头往外探去,能看到铸起金属栏杆的学校大门,侧面似乎是磁卡进出的行人通道。\r

   还真是管理森严,亚瑟想着。\r

   他向加拿大人道谢,下车走出几步后又折回来,靠在车窗旁问:「马修,你记得你们小时候那张照片……是谁拍的吗?」\r

   似乎没想到亚瑟会折回,马修明显一愣。他沉思片刻,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只是头慢慢低了下去:「是一位……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人。」\r

   亚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加拿大青年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有那带着无奈和伤感的语调。那应该是在宽敞的老式庄园,他们坐在燃烧的火炉前交谈。他们身穿相同的制服,他依稀记得那服饰是庄重的红色调……\r

   \r

   「阿尔弗雷德就在那边。」\r

   加拿大人探出手拍拍亚瑟的手臂,然后指向亚瑟身后。英国人顺势望去,美国青年正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视线一对上,他便迈开步伐朝这边跑来。\r

   「快去吧,亚瑟先生。」马修重新发动引擎,慢慢摇上车窗。\r

   微震的车身让亚瑟不得不直起身后退两步,马修的态度让人迷惑,他本想再追问,阿尔弗雷德已经一路跑到他身旁站定。\r

   美国人在马修的车窗上敲了两下以示道谢,然后便拉起亚瑟的手:「我们走吧!」\r

   \r

   这所航空航天大学的结构确实特别。\r

   跟着阿尔弗雷德从侧门刷卡进入,绕过看上去中规中矩的图书馆和教学楼,呈现在眼前的竟是宽敞得让人难以置信的露天广场。广场用金属围栏粗略地隔出几块区域,民航用机、战斗机、完整的机身或不完整的残骸被分散在不同区域里。有些直接露天放置,有些则用帆布蒙上部分。蓝色或绿色的照明灯从地面斜着往上打,划出的阴影让黄昏后的广场显出一种肃穆感。\r

   阿尔弗雷德拉着他的手,脚步比他快半步。看着美国青年宽阔的背影领着他走向那片机械丛林,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这明明是他第一次来这里。\r

   \r

   「到了。」\r

   美国人一直引着他走到广场西边,他把手搭上亚瑟面前那栋用帆布覆盖着的庞然大物,「这就是我的杰作。」一脸得意。\r

   亚瑟慢慢往前挪动脚步,踩上金属脚架,伸手抚上那张帆布,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阿尔弗雷德。在对方认可的眼神下,他们一起把那块深色帆布用力扯下。\r

   \r

   夜色和蓝色照明灯的映衬下,有着深灰色外壳的小型飞机泛着金属光泽,被打磨过的四叶螺旋桨随着冷风吹拂发出「嘎吱」声响,机身尾部蓝底白面的五角星格外显眼。\r

   那是架样式相当古老的战斗机。\r

   「你之前提到修复机舱,我以为会是更普通的机型。」亚瑟曾经看过工作台上那些机舱内部图纸,但出于对恋人学业和私人空间的尊重,他从来没有深入询问过。\r

   「嘿嘿。」阿尔弗雷德也踏上脚架,他颇为自豪地抬手去敲那金属机身,「因为是退役多年的战斗机,所以获得这个项目才特别珍贵嘛。」\r

   「总觉得……」英国人的手指摸过带着锈迹的飞机身,喃喃地说,「有种很熟悉的感觉。」\r

   「是吗?」阿尔弗雷德略为惊讶地看着亚瑟,「我进行修复的时候也觉得这架飞机很特别,很怀念。」他想了想又补充,「可能因为我在军队呆过吧。在空军部队服役的时候,基地里就有一块飞机墓场,里面有很多型号的退役飞机。」\r

   亚瑟注视着美国人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瞬间有些恍惚。\r

   他把视线转向面前的机舱——与其说是机舱,不如说是战斗机的驾驶舱。主驾驶座还算宽敞,后方却空出只容得下一个大行李箱的奇妙空间,有种不协调感。他难以想象美国人那样的体格,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姿势修复这个拥挤的空间。\r

   「要坐进去吗?」\r

   「这种座位一般挤不进两个人吧。」亚瑟犹豫着打量那座位,「至少电视上看过的是那样。」\r

   「特殊改造过的座位就可以,不过确实有点挤。」\r

   美国人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亚瑟,手上轻轻把英国人推向后方的空间,他则一弯腰钻到主驾驶座上坐稳,接着动作略显别扭地转身,为亚瑟说明两边仪器的功能。\r

   \r

   预料之中的拥挤,幸好不是完全密闭的空间——他们顶上的机舱盖没有合上。\r

   亚瑟抬头看向机舱外的天空,天色阴霾几乎看不见星星,风也变得更阴冷。不远处有颜色浓厚的云层逐渐移来,那是乌云。\r

   风雨似乎即将到来了。\r

   亚瑟并不喜欢雨天,不仅因为恶劣天气会妨碍日常的巡逻工作,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排斥。那种湿漉漉的触感,只让人没来由地沮丧。\r

   他的正前方是美国青年的后背,他们之间只隔着不甚厚实的驾驶座后背,无需抬起手臂就能碰触到的距离。\r

   阿尔弗雷德的说明很仔细,亚瑟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太阳穴又疼痛起来。\r

   \r

   一滴雨水砸到他的眼睑,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r

   头顶的天空像深色的海洋,云层涌动,模糊又冰凉的风像结了块,从深处一片片溢出。\r

   他惶恐地伸手去够身前的美国人,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穿上有着厚毛领的美式空军外套,手上是黑色手套。青年依旧侧着头调整两边辅助仪器的位置。\r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次他看得清楚——身上是深绿色军服,腰带上的金属扣全是污渍和锈斑,身上是和前面那人相似的空军外套,抬起手,那上面不知为何布满伤痕。他抚上胸口,胸前几枚勋章的金属触感又硬又冰凉。\r

   前一刻他还觉得头痛欲裂,此时却清醒得不可思议。\r

   头顶的机舱盖早就关闭,他睁大眼睛往外望去。\r

   \r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r

   毫无规律的射击声响让人寒毛直竖。他正置身在枪林弹雨中。外面是成片和他穿着相似服饰的士兵,上一秒还举着枪械狂奔,下一秒便头破血流,破裂的内脏四处流淌。惨叫声和哭声此起彼伏地夹杂在子弹的悲鸣和炮弹巨响里,一阵阵地冲击他的耳膜。\r

   这样的场景,就好像他是个军人,此时正身处战场。他甚至知道该如何驾驶身下这战斗机,好跟前方那个金发青年共同作战。\r

   \r

   他怎么会和那人一起钻进这部战斗机的驾驶舱里?\r

   前一刻,前一刻明明应该是、不同的场景——\r

   他看到那青年踏上身前的大地。\r

   那青年的金色头发沾满尘埃,咖啡色的军服染上血迹,空军外套在风中扬起。他从容有力的脚步在枪炮扬起的烟幕中行走,沉稳得如同毫发无伤。\r

   那个人一步步地穿过那片人间惨象,上扬的嘴角和蓝色眼睛在他蒙尘的视野里依旧清晰。那神情是多么自信——也许比死神更让人毛骨悚然,却又带来希望和光。\r

   强壮的青年很快在人群里发现了他,并迈开脚步朝他跑过来。\r

   然后他喊他:「英国!」\r

   \r

   ——「英国」?\r

   \r

   然后他怎么回敬来着……\r

   对了,他回答:「你来得太慢了……美国你这个笨蛋、混账、臭小子。」\r

   「好好好。我可终于找到你了,快,上飞机。」对方的嘴唇快速张合,语气是急促和不容置疑。\r

   \r

   他喊他「美国」。\r

   是的,美国。\r

   青年一如既往地力大无穷,一只手就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便是急速的奔跑。一前一后地钻进这狭窄的驾驶舱后,他已经气喘吁吁。\r

   然而这不是露怯的时刻。\r

   他于是稳住呼吸,假装淡漠地回应:「美国,你这笨蛋。别总是这么横冲直撞。」\r

   他称呼他「美国」。那个和阿尔弗雷德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r

   \r

   布满乌云的天空、泥泞的土地,几乎能闻到空气中的硝烟气味。他们就这样用别扭的姿势挤进了凌乱又拥挤的驾驶舱里。\r

   那个美国人——不、「美国」本人——就坐在他身前。他们之间只隔着狭窄如同虚设的座椅后背,那人熟练地拨弄起仪器面板上的按键。\r

   青年的表情看似从容,但闷热的空气还是逼得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滑过他晒黑了些的脸颊,然后是上下滚动的喉结,接着渗进他那棕褐色的空军外套。\r

   他猜想现在的自己大概比对方更加狼狈。\r

   青年回头看他,收敛起扬起的嘴角,音量是那样沉稳:「你很勇敢,英国。你为自由和尊严而战,荣誉归于你,也归于你的国民。」\r

   他抬眼看着那张脸,如此熟悉的、硬朗的、年轻的脸。眼镜下的蓝色眼睛,竟像包裹着火焰。\r

   他咬着嘴唇,仍旧制止不住抽搐的嘴角。\r

   青年没有等他回答,低声说了句:「坐稳,起飞了。」\r

   战斗机在跑道上快速滑行,瞬间的失重后他们顺利地腾空,人声逐渐隐退,取而代之是让他忍不住精神紧绷的马达轰鸣——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德国军队的Ar234轰炸机。\r

   青年正熟练地闪避着后方和侧面的攻击,而他只能抬起手抓紧前面的座椅后背。\r

   \r

   他怎么会忘记。\r

   这算不上庞大的战斗机,是他引以为傲的「P-51野马」。他对它的喜爱仅次于「喷火」——英勇作战的士兵,驾驶着它们穿过战火,在那次大战中屡次创下佳绩。\r

   「哐当——」\r

   他的身下传来一声巨响,被敌军轰炸机射中的石油管道瞬间破裂,黝黑的液体朝内喷溅,把他深绿色的军服染成油腻的深色。驾驶舱的金属夹板间有火光蹦出,头顶的玻璃罩开始蒙上烟雾,机身开始晃荡并走向失控。\r

   「来不及朝地面发射紧急信号了!」\r

   高大的青年躬着腰,起身,拆下驾驶舱旁边的伞包,用惊人的力度敲碎头顶的座舱罩,直接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r

   然后美国紧紧抱着他,从那燃烧的战斗机里一跃而下。他们快速下坠,耳边传来呼呼风声,刮得他的脸生痛。\r

   生与死的距离仿佛比导线滋滋燃烧的时间还短,火光和硝烟距离他的太阳穴像只有一毫米。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几乎把他们的灵魂都震出窍——假如他们也算拥有灵魂的话。\r

   随着「嘭!」的一声,他们的头顶张开一大片阴影,降落伞顺利在半空中张开。\r

   美国双手左右移动操纵着伞面,他紧紧攀着对方的臂膀,朝下看去是成片的硝烟和火海。地面上机关枪的扫射声又近了。\r

   可他并不那么害怕。他能感受到美国的炽热体温,他正紧紧地攀附着对方。\r

   ——他确实不需要害怕。即便被子弹射中,他也不会死。曾经有子弹从他的身躯穿过,还有些子弹嵌在他骨骼或皮下组织的某一处,把衣服和皮肉撕烂,留下些印记,他会吃痛地缩起身体,却没有像普通士兵那样死去,也不会死。\r

   那时有士兵用惶恐的眼神看他,在还没来得急用声音表达恐惧时,便被敌军的机关枪射穿头盔和头颅。有军官们咬着牙关匍匐前进,手脚被流弹射断,医疗兵在救援途中整个脑门或下巴被炸飞。\r

   ——而他是不同的。他狼狈、落魄,却依然活着。\r

   \r

   他们顺利地降落在被轰炸得不成样子的小树林里。美国卸下降落伞设备,接着把他搂紧在身侧,匍匐着往前移动。\r

   他抬头去看天空,颜色浓厚的乌云已经在头顶聚集,在轰隆一声闪电声响后,雨水逐渐滴落,连成雨帘,覆盖住他们周围的世界。\r

   直到头顶的战斗机引擎声响远去,美国才长嘘一口气。他低下头对他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英国。」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r

   他独自一人冲进战场,一脸若无其事地带他逃出那片惨烈战场。他说,我来救你了,重要的盟国。\r

   英国人并不害怕,却眼眶发热。滚烫的液体沿着眼角倾泻而出。\r

   美国,美国。\r

   \r

   那是美利坚合众国,和我。\r

   我。\r

   成片的雨帘覆盖着他们周围的世界。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他脸上的水珠不断地滑落,那水分来自头上的天空,也来自他滚烫的双眼。他无力地抓住身前的青年,泣不成声。\r

   阿尔弗雷德躬着腰,慌张地抹去亚瑟脸上的水分:「亚瑟!你这是怎么了?」\r

   亚瑟回握住对方温暖的手掌,雨水蒙上他的视野。他无法诉说自己此刻的心情,空洞、悲伤,还有那一阵阵抽搐着的痛——「恐慌」。\r

   \r

   他终于明白那些断断续续的幻觉是什么了。\r

   他看到的所有幻觉,经历的所有梦境,他以为熟悉的那些人们,都是属于英国的回忆。\r

   \r

   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那场冰冷的大雨,那响亮的钟声和热闹的烟火,那战火轰鸣中及时到达的救援——那天真的孩童、神情坚定的少年、那如同站在顶点的金发青年。\r

   全是同一个人。那人像是阿尔弗雷德,却并不是阿尔弗雷德。\r

   美国。那个人叫做美国。\r

   而那个苦苦找寻金发孩童的少年,是英格兰。在照片背后写下「Foster」这名字的人,是英格兰。那个手臂受伤狼狈地跌坐在雨中的青年,是英国。那个在钟声响起时吐血的瘦削青年,是英国。\r

   那个在战火中忍不住泣不成声的年轻军人,是英国。在此刻泣不成声的自己,也是英国。\r

   \r

   那全是我。\r

   \r

   ……我就是英国啊。\r

   \r

   [newpage]\r

   \r

   21.\r

   \r

   热水一点点浸润头发,缓和他冰凉的体温,亚瑟从昏昏沉沉中逐渐回过神来。\r

   阿尔弗雷德手忙脚乱地带着他离开被修复的机舱,并在雨势减弱后载着他飞驰回来。\r

   关上洒水器,美国人的手抚上英国人湿漉漉的脸:「亚瑟,你到底怎么了?」那声音又温柔又焦虑。\r

   翡翠绿的瞳孔缓缓聚焦,亚瑟茫然地看着面前满脸心疼的美国青年,一言不发。\r

   重型机车飞驰在公路上的风,满脸满身的雨水,公寓大门前的温暖灯光,都无法像以往那样触动他了。\r

   这个小镇到底是哪里,是我脑海虚构出来的梦境吗。这个和美国长得一模一样的阿尔弗雷德,也是虚假的吗。如果我彻底清醒的话……就会失去他么。\r

   ……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吗。\r

   \r

   阿尔弗雷德站起身拿毛巾,温柔地覆上亚瑟的头发。他早把沾满雨水的眼镜摘掉,视线自始自终都停留在英国人脸上。那双眼如同蓝色火焰,几乎让亚瑟融化。\r

   一想到会失去这个人,亚瑟就压抑不住胸腔的疼痛,他的眼睛已经干涩得流不出眼泪。\r

   从习惯孤单、到远离寂寞、到比任何时候都享受两人共处的时光。这段日子以来,他的患得患失并非没有缘由。不安如同荆棘丛一般蔓延到他胸腔的每一个角落,那是身为人类的怯弱感情。\r

   ——可他根本不是人类。\r

   他是英国。\r

   他并非没有设想过那些梦境和涌入眼前的片段,都不过是臆想,是幻觉。\r

   作为普通人,认为自己是「英国」,一个真实存在的国家。这种事换成任何人来述说都像天荒夜谈。\r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r

   他也许真的只是平凡的英国人亚瑟.柯克兰,遇上了很好的美国人阿尔弗雷德.F.琼斯,然后他们彼此吸引,他们相爱,他们从此无忧无虑地得到幸福。\r

   \r

   可他怎么可能忘记。\r

   在广袤草原上看到的那一抹金色。跟着他念起字母表的那个小小身影。在听到「Foster」这名字时若有所思的孩童。下雨天举起燧发火枪望着他的少年。穿着西服朝他得意地说「不好意思,稍微超越了你呢」的年轻人。在盛大烟火下对他说「身体不好也逞强过来……谢谢你啦」的青年。\r

   他怎么会忘记那架野马战斗机,那个人随着尘土扬起的空军外套,他低着头看他,蓝色双眼在眼镜片下狂妄又透着灼热:「嗨,英国。我来了哦。」\r

   那是美国。\r

   他熟悉的、已经生存数百年的美国,在革命和独立后茁壮成长、骄傲又强大的青年。\r

   他曾经的领地,他悄悄依恋着的位于大洋彼岸的新大陆,他不得不兵戎相见的家人般的存在,他曾私下较劲的对手,他最依赖、紧紧跟随的盟友,最终屹立在世界顶端的美国。\r

   ——却不可能和他相爱的美国。\r

   \r

   阿尔弗雷德看上去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然而他不是他。\r

   阿尔弗雷德.F.琼斯,来自美国的退伍青年,北边郊区那所航天大学的大学生。他们在夏季相遇,他给他送来一整袋青苹果,他开着重型机车带他穿行在小镇与郊区,他带他认识不同的人尝试不同的食物。他和俄罗斯人打架却在看到他时瞬间迟疑住手,他为他唱起跑调的歌,他在海边向他表白。他们接吻,他把他的照片设成手机屏保,他向他介绍宇宙和星空的浩瀚。他们在秋季同居,他们做爱、出双入对,接受熟人们的祝福。他们一起庆祝圣诞,在雪夜中奔跑,他们共度新年,看灿烂的烟火在头顶绽放。\r

   美国人给他带来那么多的温暖,那么多的幸福,几乎能堆满他的心房和全部。\r

   \r

   然后——然而——\r

   所有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r

   亚瑟艰难地回忆着他熟悉的人们,细节与细节相互交叉,逐渐连接成节点触发他的回忆。\r

   自称从中学时代就认识的咖啡屋主人,那是他几百年的海峡冤家法国。和他在第一次见面就起冲突的拉丁农场主,是总爱针锋相对的西班牙。和弟弟有着不同国籍的所谓东德青年,是名称被更替的普鲁士。总是对他温柔宽厚的警察同事,是他珍爱的英联邦成员加拿大。在本田离开时他看到的幻觉,那个樱花树下与他道别的黑发青年,是那脆弱的岛国同盟破裂时神情凝重的日本。总是让人难以揣摩的斯拉夫人,那是他最不擅长与之相处的俄罗斯。\r

   葡萄牙、德国、南北意大利、匈牙利、瑞士、芬兰、瑞典、爱沙尼亚……小镇上所有他感到熟悉的面孔。\r

   他在最初与他们见面时就难以解释的所谓「似曾相识」,是因为他们确实相识——在与这场梦境无关的另一个世界里相识,全是不曾有过那么多温暖交往的旧相识。\r

   \r

   他怎么会忘记。\r

   那些不时来袭的头痛,隐藏不住的情绪动荡,时刻都在揭示他作为「国家」这个身份的回忆碎片——\r

   他早该注意到的。\r

   \r

   \r

   阿尔弗雷德为亚瑟裸露的身体披上外套,然后把他整个人拦腰抱起,慢慢朝卧室走去。美国人的怀抱温暖,亚瑟觉得既快乐又绝望。\r

   这是梦也好,是幻觉也好,不要醒来,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醒来。\r

   美国青年把他轻放到松软的床铺上,低声说:「亚瑟,你需要休息。」这个人是如此温柔,即便意识到他的极端反常,却没有追问。\r

   他是爱着他的。\r

   英国人的眼泪又来了。\r

   他按住阿尔弗雷德为他拉上被子的手,冰凉的指尖和对方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r

   「阿尔弗雷德。」亚瑟哑着嗓子开口。他抬起手臂搂住美国人的肩膀,坐起身,开始亲吻对方的脖颈。\r

   阿尔弗雷德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他用力搂住英国青年瘦削苍白的身躯,像是要让他迅速温暖起来那般,双手从脖颈开始往下摩挲。\r

   在碰触到亚瑟左手臂上那道伤疤时,他含着亚瑟的唇瓣发问:「我以前都没注意到你这里的伤疤。治安警是那么危险的工作吗?」\r

   「是啊。」亚瑟模糊地说。他把舌头探进阿尔弗雷德的口腔里,积极地回应对方的亲吻。\r

   那是两百多年前,在美洲大陆那场雨夜留下的伤痕,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在离别时送给我的礼物啊。\r

   ——这一生都不会消逝的印记。\r

   阿尔弗雷德把亚瑟整个人抬起,他赤身坐到了美国人身上。美国青年拥着他,爱抚他,像过往的每一次那样逐渐把他填满。\r

   亚瑟止不住泪眼朦胧,他的双臂搂着阿尔弗雷德的头部,手指紧紧攀住对方宽厚的肩膀。咸涩液体从他的眼眶落下,掉落在阿尔弗雷德浓金色的发丝上。\r

   「那个时候我说过……」阿尔弗雷德的声音断断续续,近乎叹息。\r

   「什么……」亚瑟的声音因为腰身的晃动而显得含糊。\r

   「我愿意、带你到世界上任何地方。我想和你在一起。你还没有回答我。」\r

   阿尔弗雷德让亚瑟的手松开了些,手掌则从亚瑟的臀部移到脖颈。他亲吻英国人的眼角,嘴唇蹭过他脸上的眼泪和汗珠。\r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美国人用力地托住他的腰,下半身有力地进出,「亚瑟,回答我。」\r

   「嗯、啊、嗯……阿、阿尔弗雷德……!」压抑不住的呻吟让他无法清晰地回答。\r

   「亚瑟……!」\r

   随着美国人加速的律动,他们达到情事的高潮。在情绪平静下来后,他们依偎在彼此肩膀发出轻重不同的喘息。\r

   \r

   阿尔弗雷德轻轻吮吸英国人的白皙脖颈,手掌不断抚摸着他颤抖的躯体。\r

   亚瑟的喘息逐渐缓和下来,他抬起头,翡翠绿的眼睛在泛红的脸颊和眼眶映衬下更显晶亮。他挣扎着抬起双手,捧住阿尔弗雷德的脸颊。\r

   「哪里也不……就在这里……已经够了。」\r

   「好。」\r

   阿尔弗雷德笑起来,双眼色彩如同晴空。他小心翼翼地从亚瑟的体内抽离,细碎的吻落在英国人的眉梢额角。缓慢得近乎虔诚。\r

   平稳的呼吸在他们唇间辗转,美国人把英国人的手捞起,握住,指节交叉,他们再次十指相扣。\r

   \r

   亚瑟在亲吻的波浪中缓缓地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淌过脸颊。\r

   我有想去的地方。\r

   不是深渊,不是绝境,不是遥不可及的日和月。\r

   \r

   但我不可以束缚你,你的梦想,你的未来——\r

   哪怕你,阿尔弗雷德.F.琼斯,也许只存在于这场漫长的梦境中,我也不可以成为你的障碍。\r

   我会把它还给你。\r

   \r

   ——那是你作为国家时,拼尽全力追求的自由。\r

   \r

   \r

   \r

   22.\r

   \r

   清晨的光线穿过窗帘夹缝投上他的眼睑,亚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窗外虽然仍是阴凉天色,却全然没了前一晚雨夜的痕迹。\r

   他动了动身体,阿尔弗雷德从身后搂着他腰身的臂弯条件反射般地收紧起来。\r

   亚瑟在被保护的区间里翻身,正对着美国人的脸。阿尔弗雷德的肩膀也跟着挪动了下,却没有醒来,他的呼吸依旧均匀。美国人裸露的脖颈线条坚毅,他的肩膀肌肉饱满,即便在睡眠中,也依旧是充满生命力的模样。\r

   看上去就跟美国一样。却又不是美国。\r

   亚瑟伸手抚过阿尔弗雷德的脸颊,接着仰起头去亲吻美国人金色浓密的头发,随后是脸颊、嘴唇。然后他把阿尔弗雷德的手臂轻轻挪开,起身穿衣,下床洗漱。\r

   \r

   他眼神漠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脸,在清晨惨淡的光线下更显苍白。如果我是英国,如今也只是这瘦弱、憔悴的青年模样。\r

   和阿尔弗雷德截然不同,和美国也无法相提并论。哪里才是我所在的位置,哪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呢。\r

   他想起本田离开的那天,在路灯下悠悠地说着思念明月和竹林。伊万.布拉金斯基和他道别的时候,说思念故乡的向日葵田。\r

   他们都提到了海。他们说,在回去之前要穿过那片海。\r

   这小镇附近唯一的海,位于小镇西边的郊区,那是阿尔弗雷德对他诉说爱意的海洋——\r

   海洋,对他来说是多么意义重大的存在。\r

   从他成为国家以来就紧紧包围着他,他无数次乘风破浪穿越,那隔着遥远的欧洲大陆与美洲大陆的、广阔无际的海洋。\r

   \r

   穿过海,听上去真是荒诞又骇人听闻的举动。\r

   亚瑟设想着在哪个世界都不会游泳的自己就那样淹死在海水中的可能性。如果真是如此,对普通人的亚瑟.柯克兰和普通人阿尔弗雷德.F.琼斯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r

   他无法假装毫无忧虑,无法带着身为国家的幻觉去承受阿尔弗雷德的爱。他们一步步铸造出的爱情,细致温暖得能让他随时落泪。然而这种幸福并非真实。\r

   亚瑟不想再用臆想或者幻觉这样的藉口去绑住阿尔弗雷德了。\r

   这种状态下的自己,跟欺骗阿尔弗雷德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对自己深爱的阿尔弗雷德太不公平,对认真设想着他们未来的阿尔弗雷德太不公平。\r

   就如同他身为英国的时候,似乎也总在用那些回忆和伤痕在约束美国。那样的情感太痛苦了。\r

   \r

   哪怕这是一场虚假的经历,或者一场痴心妄想的梦境,我也没有资格束缚你。\r

   我想还给你自由。你穷尽一生追求的自由。\r

   \r

   亚瑟下定决心一般握紧拳头。他回到卧室,在美国人落在地板的外套里翻找机车钥匙。\r

   「亚瑟……?」\r

   身后传来阿尔弗雷德模糊的声音。亚瑟脸色一沉,他把机车钥匙收进口袋,转身走近床边。阿尔弗雷德用手臂支起脑袋,手掌覆上英国人苍白的手背。\r

   「你醒得真早,今天身体还好吗?」他凑上来亲了英国人一口,满脸笑意。\r

   「阿尔弗雷德。」\r

   「嗯?」\r

   「……睡吧。」\r

   亚瑟咬着嘴唇,他把手从美国人手里慢慢抽离,移动到阿尔弗雷德脸上。\r

   「什么意……」阿尔弗雷德疑惑地睁大眼,亚瑟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晃动,他的指尖开始冒出点点闪光,在美国人眼前徐徐落下。\r

   阿尔弗雷德的眼神就在那瞬间涣散开来,他甚至没能把话说完整,眼皮已经缓缓合上。他脱力的上身跌回枕头,发出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是均匀细微的呼吸声。\r

   亚瑟把手放下,指尖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他握紧拳头,竭力维持平静。\r

   看,这就是证明。\r

   偶尔能发挥点作用的、那些专属于「英国」的小魔法,那些对美国没有效果的魔法,在阿尔弗雷德身上灵验了。\r

   \r

   他从地上捡起外套穿上,然后走进客厅。环视着公寓淡蓝色的墙壁,还有贴着各种地图和宇宙主题海报的客厅,他一言不发。\r

   光线从客厅的窗户穿过,视线愈发敞亮起来。亚瑟走到窗户前抬起手,一个重拳砸上那块玻璃,碎片迸裂的声响在客厅里回荡,锋利的边缘划过他的皮肤,鲜红血液从伤口流出,几乎浸润他的手掌,剧烈的疼痛迅速蔓延他的全身。\r

   「我是英国!我名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r

   亚瑟仰起头朝窗外的天空呐喊。他能感到受伤的疼痛正在平复,一点点收缩,然后彻底消失。他再次抬起手观察自己的手背,那上面的血液已经凝固,并被氧化成更深的颜色。英国人用力地咬住嘴唇来抑制嘴角的颤抖。\r

   他摸进厨房,用毛巾沾水把手臂上的脏污清洗干净,苍白的肌肤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他自嘲地冷笑了一声。\r

   再次看向窗外,视野里只剩下被破碎的玻璃分割成块的灰白天空。\r

   \r

   回去吧。\r

   \r

   把重型机车从车库里推出来费了他不少功夫。第一次担任骑手,他才发现那车身比预想中还重。\r

   他把阿尔弗雷德的头盔搁置在马路旁,学着美国人的动作把机车前轮歪向一边,再迈开腿跨坐上去,然后戴上专属于他的头盔。\r

   点燃引擎后,他恋恋不舍地看向地上的头盔,那上头的大灰狼贴纸已经被风和雨水刮擦得模糊。自己头上那张垂耳兔想必也已经辨认不清了吧。\r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r

   \r

   亚瑟掉转车头,提速上路。他的胸腔和脑海空荡荡的,只是顺应着直觉一路向西开去。\r

   机车在路上飞驰,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一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的踪影。自从本田和伊万离开后,自从他对自己的过去产生疑问开始,这附近的居民越来越少了。\r

   他确实早该注意到的。\r

   英国人瘦削的身影和机车庞大的体积不尽相称,他却一路开得沉稳。\r

   离开小镇后,先是那条宽阔的林荫大道,然后是分岔道,再然后是车站,接着便是海岸线,最后是那片在缺乏晴朗阳光下显得更加深邃的海洋。\r

   那是和他大半年前进入小镇重合的路线。然而这次是彻底的反方向,也已经没有美国人阿尔弗雷德.F.琼斯陪在他身边了。\r

   \r

   英国人把机车扔在沙滩外,丢下头盔,再把外套和鞋子脱掉,挽起裤腿。\r

   海边特有的强风把他金色的发丝和单薄衬衫吹得凌乱,他赤着脚踩上单色调的细沙,朝海水的方向一步步走去。\r

   独自走进那片海水里,冰凉的液体逐渐没过他的脚踝、小腿,膝盖,浸润他的裤腿和衣物。直到腰身和肋骨没入海水,他的脚步开始变得缓慢和沉重。浪花推搡着他的身体,飞沫拍打到他脸上,那液体是咸腥气味和沁入皮肤的冰冷,他艰难地眯起眼睛。\r

   海水上升到他的脖颈和脸颊,开始侵犯他的皮肤和器官,剥夺他的呼吸。\r

   在那片深色里,他挣扎着张开双眼。\r

   他看见小镇的风景在水中瓦解,他最为熟悉的公寓和警局里的砖和瓦在他面前层层碎裂,阳光在树荫下被割裂成一片片。一把镶着十字架的剑飞速划过他的胸膛,不留一丝血迹,那道光芒如同明灯带他穿过无尽的黑夜,没有任何痛楚。\r

   所有的画面缓慢下来,像镜子的碎片在他身边浮动。稍一偏头就能看到那上面折射的每个身影,有幼年时的英格兰,有他那些高傲的兄长,有加拿大,有葡萄牙,有可恨的法国,有神情凝重的普鲁士,有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面孔在身旁浮沉。\r

   他伸手去碰触离胸口最近的那块碎片,那上面是阿尔弗雷德——不,那是美国——那人如天空般的蓝色眼睛用罕见的悲伤神情凝视着他。\r

   他的嗓音温柔又低沉:「晚安,亚瑟。」\r

   是的,这确实只会是梦境。\r

   因为那个不会和他相爱的美国,用的是那个过去从未呼唤过的人类名字。\r

   \r

   ——「亚瑟」。\r

   \r

   大片的昏暗重新灌入,把他身旁的一切全数覆盖。\r

   他的周围又重新出现细碎动静,有沉重布料摩擦着的悉索声,像是夏季的湿润气流正掀开窗帘拍动窗台。\r

   \r

   他猛地睁开双眼。\r

   \r

   眼前是小片淡淡的光芒环绕在旁,脸上有轻盈的触感。他的睫毛颤动,翡翠绿的瞳孔对上那些闪着光芒的小精灵。\r

   小花仙带着哭腔开了口:「英国,你终于醒来了!」\r

   薄荷飞飞兔用毛绒绒的身体贴住他的脸:「对不起!英国,对不起!是我们的错,我们只是希望这个魔法能让你在这个时期好过一些。」\r

   小独角兽在床边蹭着他的手,戴着帽子的皮可西交握双手如同忏悔:「没想到这个魔法竟然会让你昏迷不醒。那些人类来看过你好几趟,他们甚至说‘祖国也许进入假死状态’,真的把我们都吓坏了!」\r

   小精灵们的安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有着碧绿色双眼的青年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r

   「真的对不起。」\r

   「我们只是衷心祈求,希望这个魔法能让你不在临近七月时继续哭泣。」\r

   「期盼着,这魔法能让你实现心中的愿望。」\r

   \r

   「愿望。」\r

   他的眼神茫然得像置身幻境,梦呓一般地重复着小精灵的话语。声音嘶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r

   他缓缓支起上半身,小精灵快速散开为他腾出空间。身体疲惫的感觉、从喉咙泛起的铁锈味,手臂上那道有着两百年历史的伤痕又传来隐隐的灼热感。如此熟悉的病症,每年六月便开始发作,一直持续到七月上旬——专属于他的「七月病」。\r

   \r

   他醒来了。他不再是平凡的英国人亚瑟.柯克兰。\r

   他是冠着「亚瑟.柯克兰」之名的国家,是用着无人呼唤的人名的「英国」。他甚至不能算是英国人,他就是英国本身。\r

   他从来不是什么警察,根本没上过警校。那些娴熟的格斗术和开枪技巧,都是他作为国家经历万难累积下来的经验,即便没有培训,时光和阅历已经让他的身体熟练掌握。\r

   他踏足过世界上的许多地方,从北半球到南半球,跨越大西洋和印度洋,他的殖民地之广阔,曾给他换来骄傲的「日不落」称号——那些土地里,唯独不包括那个有着许多熟悉面孔的小镇。\r

   那个地图上永远搜索不到、手机信号总是差强人意的小镇。那个小镇不属于任何国家,不存在于世界上任何地方,他甚至连那小镇的名字都叫不上来。\r

   那个通往小镇的车站没有名字,那片与阿尔弗雷德相爱的海没有名字。\r

   这里才是现实,这里才是名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生存的世界。就在那场冰冷的大雨中想起自己是英国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就已结束。\r

   \r

   这是一场名为逃避的梦境,这是一次名为幻觉的爱情。\r

   魔法终究会失效,梦境终究要醒来。\r

   他在梦境里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凭着直觉和理智打破小精灵们的魔法,确确实实回到这世界了。\r

   \r

   英国再次张口,却猛然咳出一口血来。他用袖口擦过嘴角的血迹,强忍着呕吐感挣扎起身并差点摔下床,他脚步趔趄地朝走廊深处的书房走去。\r

   他一边咳嗽,一边从那总是整洁的古董木质书柜里翻找、抽出又扔下一本又一本厚厚的著作,全然顾不上这是自己最钟爱的总散发出好闻的纸质气息的空间。小精灵们缩在门口,惶惶不安地注视着他。\r

   在弄乱的书堆里,他准确地认出被棕色硬质皮革包裹着的那本书——有着陈腔滥调和美丽主角们的名作,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r

   让我找到那玫瑰照片制成的书签。让我找到一些属于他的印记吧。\r

   即使是一场漫长的梦境,给我经历过的证明吧。\r

   英国颤抖着双手翻过那淡黄色的每一书页,没有玫瑰的照片,没有那个世界的印记。只有往日用银质书钩标记的那一页,有人用浅色铅笔留下几道下划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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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在说梦\r

   梦为空妄头脑之产物\r

   只是起于空虚的幻想」\r

   \r

   书本掉落到地面,与地毯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英国浑身脱力,只能虚弱地坐倒在地。\r

   远远地传来庄园大屋正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一群人的脚步随后飞速地朝书房靠近。\r

   「他就在书房,进去吧。」那不带多少感情起伏的声音……是苏格兰。\r

   有着棕黑色头发的青年——他的秘书马里欧.霍华德快步穿过书房的大门,蹲在英国身边:「英国先生!太好了!你终于醒来了!」他语气激动,脸上的表情简直能用悲喜交加来形容。北爱尔兰和威尔士就站在马里欧身旁,后者俯下身,在英国单薄的睡衣外披上外套:「这次真的太乱来了,英格兰。」\r

   「我……」\r

   英国神情木然地看着面前的人们。这些面孔既熟悉又陌生,仿佛许久未曾见过。\r

   「我现在就与陛下和首相联系!」马里欧用力抹了抹眼角,他翻出手机拨通电话,边嘱咐身后的人群,「麻烦你们了。」\r

   英国茫然地回头,几位护理人员鱼贯而入。他们把英国慢慢地从地板上架起来,并轻声地安抚他:「祖国,请不要害怕,我们需要为您做一次全面检查。」其中身形最高大的男性护工直接把英国抱离地面。\r

   英国青年瘦削的身体迅速悬空,周围的人们自觉散开让出通道,小精灵们早已躲进房间和走廊的角落。那些护理人员围绕着他低声交谈,似乎在商量接下来的检查步骤。\r

   他们的声音嗡嗡作响,英国已经辨认不清。他只觉得胸腔空荡荡的,喉咙那股呕吐的冲动似乎消失了,全身上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r

   他的手臂像枯萎的植株一般无力地垂向地面。他茫然地侧过头,视线穿过人群投向窗外。\r

   风声加剧,天空已经是阴云积聚,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成片的灰色,绿色瞳孔反射着那色泽,像蒙上一层尘埃。没过多久,雨点零星落下,接着啪嗒啪嗒地敲击窗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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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下旬,伦敦又下雨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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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ewpa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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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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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着英伦血统的四位青年一言不发地坐在起居室的餐桌上,只有零星的刀叉和瓷器碰触的声音。\r

   四人像这样齐集在餐桌时,小精灵们通常就不愿靠近他们。那些贴近原始自然活了上千年的魂魄体,仿佛对政治有着天然的厌恶,每逢这种场合它们会直接躲到大屋外的庭院里、树荫下。\r

   苏格兰放下刀叉,用餐巾抹过嘴巴,然后交叉起双臂。那双和英国色泽相似的瞳孔总闪着更锐利和粗鄙的神色。\r

   那是准备开启训话的前奏。\r

   英国也放下餐具,轻声咳嗽起来。他端起茶喝下一小口,把喉咙那股呕吐冲动压了回去,掖了掖披在睡衣外的毛衣——六月份总是如此,他甚至比在冬季时更畏寒。\r

   「既然检查过没大碍,那后天的金融峰会你会准时参加吧。」疑问句,却用了肯定语气。\r

   「我……」\r

   「你倒下的这几天,知道给我们添了多少乱吗?既然被当成英伦代表,就负起相应的责任来。」\r

   「苏哥,你太严厉了。英格兰又不是在装病……」\r

   「是你太松懈了吧,威尔士。」苏格兰毫不客气地打断。\r

   「大家都有各自的地区政府,我们没办法替你跟女王和首相打交道的。」向来话语不多的北爱尔兰吃下最后一口土豆泥,语速不快地抱怨。\r

   「你昏睡的这段时间,美国还打过电话,说是要召集会议讨论之前的核协议。被我暂时找理由后延了。」威尔士叹口气。\r

   听他提到「美国」时,英国的肩膀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那阵呕吐欲再次涌动,他用力地咳嗽起来。\r

   苏格兰的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既然不打算跟欧洲那群家伙交好,好歹跟美国搞好关系。核协议只认可你的签字,这可关乎今后的石油开采和能源开发。」\r

   「我们四个姑且还是命运共同体,没有人可以得罪美国。」\r

   「万一经济不景气,我们只会一起遭殃。」\r

   「你明白的吧,英格兰?」\r

   他的三位兄长把视线聚集在他的脸上。\r

   英国把溢上喉咙的血腥液体用力吞回去:「我会出席国际会议的。」语调毫无起伏。其他三人对视几眼,推开凳子直接离席。起居室彻底回归安静。\r

   英国心不在焉地把视线转向窗外,那片他最心爱的小玫瑰园,因为连续多日没能得到照料,又被伦敦郊区毫不宽容的风雨吹袭过,已经显出破败。\r

   数不清的花瓣陷在泥泞里,仍逞强地挂在枝头的花苞也已萎靡或褪色。简直如同这国度的化身一样。\r

   我现在就是这模样吧。英国抿起薄薄的嘴唇,嘴角满是自嘲。\r

   \r

   为了确认体力,英国在傍晚出了一趟门。他换上整洁体面的西服,在离家最近的超商买了些食物,又添置了园艺用的手套。\r

   伦敦郊区的街头比不上市区繁华,但也人声鼎沸。英国纤细的身影穿过三两成伍的国民和成群的游客,孤单得如同一张薄纸。\r

   斜阳的橘黄色光芒撒在周围冷色调的建筑物上,是他往常喜欢的街景。此时看来却似乎空洞乏味,他于是迈开脚步机械地往回走。\r

   「警察先生!」\r

   有青年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迅速挺直背脊,飞快地转身:「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话语脱口而出,却迎上陌生面孔错愕的神情——口音和打扮都像是外国游客。\r

   「出什么事了吗?」有当值的警察从他身后走上前,他们疑惑地打量着英国和对面的游客。\r

   浅蓝色的制服上衣,黑色的长筒裤,肩上别着对讲机和警章——货真价实的警察——英国一时发愣,片刻后回过神:「抱歉,我听错了。」他面带羞愧,抱紧手上的物品匆匆离开。\r

   \r

   那不是我。我不是什么警察,从来不是。快清醒吧,英国。\r

   \r

   他摇摇晃晃地小跑回庄园大屋。在确认大门紧闭后,他才手扶墙壁缓缓坐下,浑身冷汗,几乎瘫软在地。\r

   小独角兽从大门的角落里起身,它用头轻蹭英国苍白的脸,晶莹的眼珠像在询问。\r

   「别担心……」英国虚弱地笑起来,他摸摸小独角兽的头,攀着墙壁挣扎着站起身来,一路摸进走廊深处的房间——他的泰迪熊收藏室。\r

   他拿起最靠近门口的架子上的那只泰迪熊,毛茸茸的身躯上是深色厚风衣,手上缝着根雪茄,作为摆设的茶杯上缝着标志性的「保持冷静、继续前进(Keep Calm and Carry On)」字样。\r

   英国在架子前坐下,沉默着闭上眼睛。\r

   \r

   「在命运的有力推动下,美国和英国最终又走在一起。\r

   我们肩并肩挥洒热血,为相同的理念奋斗,直到我们为之贡献的伟大胜利彰显为止,美英两国会共同进退!」\r

   \r

   那声音仿佛还近在耳旁。那位自负又狡猾的政客,在那一年的感恩节演讲上几乎落泪。他是怀着什么心情写下那篇演讲稿的呢。是因为自己当时满身疮痍的面貌实在太过落魄吧,昔日的帝国竟然沦落成那般面貌。\r

   「我现在也很狼狈吧……比那个时候还不堪。」英国把脸颊深深地埋进膝盖。\r

   「别嘲笑我,邱吉尔。」\r

   \r

   材质上好的西装,颜色清爽的衬衫,一丝不苟的领结和袖扣。如果对应的不是这样单薄的身躯、苍白的脸色和凹陷的眼眶,他确实该自傲地说声「这就是合格的英伦绅士」。看着镜子里的身影,英国不屑地笑了笑,用手帕拭去嘴角仅剩的一丝血迹。\r

   七月即将到来。\r

   早已规划好议程和会议文件的金融峰会如期举行。这类会议的重点永远在各国上司身上。他们是国家,也只是国家,在这样的场合不过是形式上的陪跑。\r

   首相和唐宁街10号的工作人员在会议场地穿梭忙碌,英国则独自站在会场入口,直到他熟悉的那些面孔一个个出现。\r

   高大严谨的德国人,总是活泼的意大利人,烦人欠揍的法国人,严肃的瑞士人,总是温柔的加拿大人……在看到英国的身影时,他们友好又疏离地问候:「你好,英国。」\r

   不,不是国人,是那些国家本身。\r

   「你好,感谢出席今天的会议。」英国机械地回答,脸上神情略显木讷。眼前明亮立体的写字楼窗户、特地挑高的大堂天花板都在提醒他,此刻站立的会场是规整并进行过彻底安全检查的商务大厦。这里是伦敦,不是那个小镇。并不存在那个小镇。\r

   \r

   各国的上司和工作人员按时进入会场,国家们则被安排到另一间会议室,他们与相熟亲近的国家打招呼和寒暄,互不友好的国家则无视彼此,总能保持恰当好处的距离。\r

   一如既往的现实世界。\r

   「英国先生,您看上去很疲累的样子呢。」\r

   加拿大从会议室的茶水角端来一杯红茶递给英国。\r

   英国看着对方的动作一愣,抬眼望向加拿大,青年的双眼一如既往地温柔。他迟疑地回答:「啊,嗯……」\r

   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也凑了过来,新西兰打量着英国的脸色:「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呢,没事吧?」\r

   「说什么傻话呢,纽兹!因为快到七月了啦,七月份!」澳大利亚的大嗓门一如往常,他一手松开领带,一手把蛋糕往嘴里送,「为什么不准备咸味点心呢?牛肉小汉堡更好。」\r

   「澳兹,你太吵了。」新西兰眯着眼睛笑,手指却使劲地戳向澳大利亚的背脊。\r

   会场的各个角落,西欧的国家们已经斟上红酒互相调侃,北欧的国家聚在一起闲谈,来自中东的石油国家朝他们投来毫不掩饰的敌意视线,东欧的国家则皱起眉头,显然对那些喧闹也感到不满。\r

   各自划分着清晰的界线。\r

   确实,是这样的现实世界啊。\r

   「英国先生?」加拿大伸手拍他的肩膀,英国苦笑着摇摇头。他打算为自己再斟上一杯红茶,一转身,视线和脚步都被钉在原位。\r

   \r

   那位青年正从门口走进来,剪裁合适的西装衬出他厚实的骨架和肌肉。浓金色的头发用发蜡往后梳起些,刘海分界处一束逆着重力的前发扎眼地立着,蓝色双眼在眼镜片遮挡下仍旧神采奕奕。\r

   是美国。\r

   他在会议室门口环视一周,人群的交谈音量明显往下降了一级。然后他的视线停在了英国身上。\r

   英国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r

   年轻国家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那嘴角骄傲地上扬,眼里却读不出什么感情色彩。他在英国面前站定,低下头。\r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径直在英国周围流窜。\r

   \r

   「你好啊,英国。」\r

   \r

   那称呼让英国一瞬间如置身冰窖,彻骨的冷。\r

   啊……是美国。\r

   这里的美国也有着「阿尔弗雷德.F.琼斯」这个人类名称,却不是那个阿尔弗雷德。英国不曾用那个名字呼喊美国。美国也未曾用「亚瑟.柯克兰」这个名字来称呼英国。\r

   他是国家,他也是国家。他们的关系看似复杂,又如此简单。\r

   \r

   「你好……美国。」\r

   \r

   英国艰难地仰起下巴,脸上强装镇定,送上今天不知第几次的单调问候。英联邦的成员站在他身后跟着打招呼。\r

   英国想找些话题开启正常的对话,经济、石油开采、新型武器的研发,随便说些什么都好,然而他的脑海却一片空白。\r

   有节奏明快的音乐响起,是美国手机的专用铃声——变奏版的《星条旗》。美国后退几步才接起电话,却丝毫不在意音量:「收到。驱逐舰上配置了多少架舰载直升机?好,就分配到阿拉斯加第17管区吧。」他触点屏幕结束通话,眼神带着挑衅扫过刚走进来的俄罗斯。\r

   即便在六月,俄罗斯那标志性的围巾依旧如影相随,他显然故意无视美国的眼神,笑眯眯地朝英国点点头。\r

   英国浑身发冷。他飞快地低下头,视线悄悄回到美国身上。那高大身影已经移动到人群中间,与埃及和中东的石油国家们交谈起来。他站在那些戴着白色头巾的人群里更为显眼、且无畏。\r

   他是美利坚合众国,站在世界顶端的男人……和国家。\r

   周围国家的交谈声又大了起来。置身这虚假的热闹只让英国一阵恍惚。加拿大和澳大利亚推着他走向门口,似乎又低头向他交待了些什么才走开,然而他已经听不清了。\r

   \r

   和会议室里的重点对象结束交谈后,美国转身往外走,显然是要离开。他飞快地触点智能手机的屏幕,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英国,扬起嘴角一笑。\r

   英国感到呼吸困难,溺水一般的窒息。\r

   停下来,停下脚步。拉住我的手,抚摸头发。随便什么举动都好,给我一点证明吧。即便是……即便是幻觉,或梦境。\r

   超大国神态自若地从他的身边走过,并走远。\r

   英国飞快地回头,朝美国的方向大声呼喊:「阿尔弗雷德……!」声音近乎嘶哑。\r

   会议室里原先细碎的聊天和嘈杂陡然静止,一阵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r

   欧洲、美洲、亚洲、大洋洲……几乎在场的所有国家都把视线投向了英国。那视线里成分复杂,有惊讶、有疑惑、也有嘲弄——除了美国之外。\r

   美国在门外站定,转身。他略低着头,隔着好几步的距离于是英国看不清他的表情。\r

   突如其来的沉默和注目让英国顿时慌张起来。\r

   他喊出了美国的人类名字——不该是这样的。这里不是梦境。阿尔弗雷德.弗斯特.琼斯,那不是该在这里呼唤的名字。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r

   为了不被周围发现他正浑身发抖,英国只能用力地纂住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收拢的身躯如同受惊的鸟。\r

   美国在其他国家或不屑、或敬畏、或看热闹的目光下迈开脚步,慢慢地朝英国走来。\r

   英国的心脏剧烈跳动,他想开口说些补救的话语,声音却被浓重的铁锈味堵在喉咙里。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青年在一整片寂静中来到他跟前。\r

   不要有所期待,什么也不会发生,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英国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会议室的空调太冷了,否则怎么会浑身发凉。\r

   美国把右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隔着布料传来的手心热度让英国惊讶地睁大了眼。那熟悉的温暖让他想哭。\r

   然后美国俯视他:「你是怎么了,英国?」一如既往地称呼他的国名,并在句末加重了语气。那语调的变化英国听得真切——那是不点破的小小提醒,提醒他注意称呼。\r

   提醒他违反规则了。\r

   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力道又重了些,英国终于反应过来。他咬着嘴唇,用不太自然的姿势挣开美国的手掌:「我……很抱歉。」 \r

   「真奇怪啊,你居然会道歉。」\r

   美国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干脆地收回手。那笑容像隔着一层雾,让英国的心无法自制地抽痛起来。\r

   「啊……」\r

   美国没有当众责备他,也没有说些嘲讽的话语让他难堪。相较于对待其他国家,美国已经很纵容他了。\r

   「如果你是在担心核协议的话,我可以跟你保证,上司很满意,我们会合作愉快的。」美国声音里的笑意让英国背脊发凉。站在面前的人是美国,微笑下是不容抗拒的力量。\r

   英国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就像二战时那样……合作愉快吗……」\r

   「二战?怎么会突然提到那时的事?」美国反问,又接上一句,「不过你要这么理解也行。」\r

   「美国……」\r

   英国的脑中一片混乱,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拉住美国的西装袖口,「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上司的许可,你会那样驾着战斗机……飞奔到……英国这边来吗?」他知道这种假设很愚蠢,这种提问毫无意义,却无法控制思绪从嘴边倾泻而出。\r

   「就算想也不可以吧。我身后有着大批反战的国民啊。」美国回答得直白,「不过德国和日本那种行径,怎么可能不出手阻止。真不像你啊,竟然问这种温吞的问题。」超大国低头打量着英国。\r

   是啊,真不像我。英国往后退了一步。\r

   如果是阿尔弗雷德的话,大概会回答「当然!这还用问吗?亚瑟需要我的话,我会第一时间跑去你身旁的!」为什么要提这样愚蠢的问题。简直无可救药。\r

   「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美国无奈地耸肩。\r

   那语气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却足够让英国为几十秒前的自己感到羞耻。\r

   他还在妄想,妄想着阿尔弗雷德就站在这里。\r

   怎么可能是。\r

   美国会炫耀他伟大的宇宙探索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不会把他拉到怀里诉说旅行者一号在宇宙航行中也许寂寞。美国会认真地宣布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全球战略计划,不会在众人的包围中亲他的脸,厚着脸皮说把恋人的照片设置成手机屏保理所当然。美国会在七月四日的盛大烟火演出里说我早就超越当年的你了,不会在烟火绽放的时候用毛毯裹住他的身躯说要给他温暖。\r

   他不会开着重型机车带他穿行在小镇,不会在海边握住他的手表白,不会拉着他在雪夜中奔跑。他本来就不是那个和他拥抱、接吻、牵手走过不同季节的美国青年。\r

   经历这些幻觉,醒来后还不愿舍弃,对本该稳重冷静的国家来说已经是种耻辱了。那不过是小精灵们善意的魔法,让他经历了一场漫长又可怜的梦境。醒来以后只剩下虚空。\r

   巨大的悲伤、羞耻、难堪糅在一起包裹住英国,他的脸色和嘴唇异常惨白,他此刻只想立即逃离这里。\r

   像是留意到英国的难过神情,美国叹了口气。他伸手拂过年长国家的额头:「你那对眉毛皱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夸张。」他伸出的手一瞬间迟疑了下,在英国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时又很快收回。\r

   英国全身僵硬地愣在原地,他茫然地看着美国转身向其他国家打听自动贩卖机的位置,并在得到礼貌的答复后直接走开了。\r

   美国没有回头。\r

   对的,美国不需要回头。\r

   \r

   英国捂着嘴跑进会议室西侧的休息室里,在确定身边没有其他人后,他终于脱力一般地瘫软在地,任由身躯和头颅倚靠在墙上。\r

   悉心打理的头发已经凌乱,衬衫和西装皱成一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英国挣扎着蠕动到垃圾桶旁,止不住大声咳嗽,连续吐出好几口血,把垃圾桶溅得一片狼藉。\r

   真是太糟糕、太丑陋了。\r

   听见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时英国警觉地抬头,视线对着的是葡萄牙和加拿大担忧的神情,他才把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r

   加拿大快步跑到英国身旁,一言不发地用手帕为他擦去脸颊上的黏腻血丝。\r

   葡萄牙也蹲下身来:「英格特拉,你还好吗?你需要些什么药物,吗叮啉?或者莫沙必利?」\r

   「也许我该去找德国先生,他身上似乎总是带着些胃药……」\r

   「去找基尔……不、普鲁士……」英国已经没有力气思考了,他虚弱地回答。因为他是药剂师……\r

   「英格特拉,你到底怎么了?」\r

   葡萄牙伸手扶着英国的肩膀,他的语速缓慢又带着几分疑惑:「普鲁士……已经不在了啊。」\r

   英国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r

   他想起那个骄傲的日耳曼青年总是咧着笑的嘴角,还有豪放的大嗓门。那个青年在梦境里对他说:「我是东德人哦。」\r

   「没办法,我的手一到冬天就冰冷。」\r

   「第一次见面还觉得你浑身带刺,像颗仙人掌似的,现在这样好多了。」\r

   那个人……是普鲁士。从二十多年前起不再是国家,如今已经不知消失在哪方的普鲁士。\r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并不是在那小镇的药店,而是那堵被砸碎的、曾阻拦无数生命和希望的城墙,位于那条分界线的柏林墙。那时候,银发青年和他强壮的弟弟互搂着肩膀,那嘴角的弧度是那样骄傲,人民的呼声包围他们,礼花和彩带散了他们满头满身。\r

   ——这一点也不好。\r

   普鲁士,你这个可恶的、狡猾的家伙。擅自卸下国家的身份,姿态那样潇洒地离开,简直、简直就像在嘲笑我这样的可怜虫。\r

   ——而我不能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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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失去意识前,英国挣扎着用双手捂住了眼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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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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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悄悄地议论:英国病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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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份的行程密集得出乎英国的意料。与欧洲各国的会议、皇室成员的出访、与非洲国家的进出口贸易协定……他不得不带着随身行李箱在白金汉宫住下,方便随时前往唐宁街,并且还要在行程中安排空档复查健康状况。\r

   和首相的会议结束后,英国的身体重重地陷进休息室的沙发里。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郊区的庄园大屋了,失去照料的小玫瑰园想必又变得更加破败。\r

   「我们现在的处境艰难,请您忍耐,英国先生。」他那一向尽职的秘书马里欧在沙发旁弯下腰,满脸歉意。\r

   「没事。」英国轻咳几声,用力把涌上喉咙的铁锈味咽了回去,「这是我的职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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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即将到来,英国的脸色越发惨白。因为不可抗的乏力和贫血,他本就单薄的身形走起路时简直像一片摇晃的残叶。\r

   这比过去的每一年都要严重。\r

   英国知道自己确实病了,并且病得很严重。\r

   从英联邦常规会议上其他人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连一向粗线条的澳大利亚都感觉到他的不对劲。行事风格粗糙的澳洲青年在会议结束后拦住英国,一脸严肃地说:「英国,我觉得你一副快死掉的样子。」然后被新西兰从背后狠狠地踹了一脚。\r

   「英国先生,今年的状况好像比往年严重许多啊。」加拿大走上前来,在英国咳嗽时轻拍他的背脊,「今年就别来北美洲了吧。」\r

   英国一愣。\r

   在往年的七月份,他无论如何都会抽时间飞去北美洲,病恹恹地为加拿大庆生,然后在七月四日前一路往南,咳着血去参加美国的国庆典礼。\r

   加拿大说的话一点也不奇怪,欧洲与北美洲,隔着大西洋的三千公里,光是航班起码要折腾上半天,更别提事前的出行准备和行程安排。\r

   他很忙,美国很忙,即便是看起来比一般国家悠闲的加拿大也忙。然而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美国了。\r

   「不……我会去的。」\r

   他抬起头,朝加拿大挤出一丝笑容。\r

   哪怕那只是他一厢情愿、近乎偏执的习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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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和他的国民对热闹的典礼情有独钟,每年七月份必不可少的盛大烟火演出,人潮涌动的广场上群星汇演,白宫工作人员在草坪上举杯,高声歌唱《星条旗》。\r

   被邀请的国家们置身这样的庆祝现场,反倒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这毕竟是属于美国人的专属节日,他们不过是宾客。\r

   英国站在人群中,看上去并不起眼。不远处,那位穿着空军外套的美国青年穿行在他的国民中,与所有人热络地问候。整场庆典中,英国只在送出礼物的时候和美国飞快地打招呼,那之后就只能像这样,远远地望着。\r

   西班牙和法国端着酒杯凑到英国身边来,前者不满地斜视着远处的年轻国家:「美国这小子,最近越来越目中无人了。」\r

   法国轻啜一口香槟,因为酒精质量不佳而皱起眉头:「那家伙毕竟站在那个位置,就像以前的我们一样吧?」\r

   英国的视线仍然停留在远处高大的青年身上。\r

   那是美国。曾经打败他、击垮西班牙、解放法国的美国,踩踏着他们这些失败的先例前行的国家。\r

   美国人脸上自信的笑容让英国人怅然若失。他喃喃地说:「不……他眼中看到的,是我们不曾看过的风景。」\r

   「你还是老样子,净说那家伙的好话。还真是痴心不改啊。」西班牙语气尽是嘲讽,法国与他一唱一和:「你们可真是狼狈为奸,哥哥我守着欧盟很没有安全感唉。」\r

   「闭嘴,你们两个混蛋。」英国低声咒骂,嘴角却悬着几分戏谑。像这样只跟其他人谈论历史,只思考他们在国际上的利益——回避和美国单独的、面对面的交谈——最让他感到安心,因为至少能保持冷静,不被莫名的情绪左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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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在和庆典主角寒暄过后朝英国走来,一如既往地礼貌:「晚上好,英国先生。听说您最近身体不太好,请照顾好自己。」\r

   英国感激地点点头,东方青年黝黑的双眼注视着他,像饱含怜悯——那眼神,和那个本田菊向他告别时一模一样。\r

   「日本,」英国迟疑地开口,「你曾想过……要去看竹林和明月吗?」\r

   东方人的表情瞬间凝固,英国清楚地捕捉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惊慌。片刻的沉默后他反问道:「您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呢?」\r

   英国一时语塞。\r

   是啊,为什么呢。他难道希望从日本那里听到什么答案吗。日本又能给他什么答案。英国为前一刻的懦弱心态感到羞愧,他低下头:「不,没什么……抱歉。」\r

   「不必客气。请保重。」东方人沉稳的嗓音重新带上疏离。\r

   「谢谢。」英国看着对方朝他们鞠躬,转身走向人群,那身影很快便埋没在黑夜里。\r

   他默默地握紧拳头。\r

   \r

   随着七月份逐渐过去,身体也会慢慢好起来。这是英国多年积累的经验,是恒久不变的规律。\r

   可惜这样的规律在今年却没有奏效。\r

   这个七月份,他又在国际会议上和美国见过几次。每次见面都让英国觉得自己的病情仍在加剧。\r

   看着美国蓝色的双眼,那轮廓分明的脸和宽阔的肩,那看上去就无比温暖的臂膀,英国总是心痛不已,抑制不住眼眶发热。\r

   美国还是那个美国,豪迈又强大的年轻国家,一切正常。\r

   所有国家都很正常。大家在微笑下盘算,在合作时暗暗较劲,为了共同的利益结盟,为了各自的利益树敌。\r

   只有自己是不正常的。英国心里清楚得很。\r

   他和美国比一般的国家更亲近,有着更紧密的合作。本该如此,也只是如此。\r

   他是病了。总是忍不住把美国和梦中的阿尔弗雷德重合起来,明知不可能是、不会是,却无法停止。\r

   明明他们之间不会有拥抱,不会有彼此追随的目光,不会有紧握彼此双手说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不会拉着手在林荫道下散步,不会在槲寄生下接吻,不会在寒冷的夜晚看烟火,不会有人递给他青苹果说这颜色好看得就像你的眼睛,不会有人眼神灼灼地说我想保护你,让我成为你一个人的英雄。\r

   哪里也没有属于他的英雄。\r

   那明明不是美国。\r

   英国觉得自己既愚蠢、又懦弱。\r

   他擅自躲在小精灵带来的那场梦境里爱上那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阿尔弗雷德,又自以为勇敢地挣脱梦境。然而梦醒后,他却忍不住把现实和那些幻觉关联起来。\r

   「你真是喜欢混淆幻觉和现实啊。」\r

   简直就像他的兄长曾经嘲笑过的那样愚蠢。\r

   什么爱情。什么友情。什么和睦的人际关系。\r

   心中仍在牵挂着这些事物的时候,他便清楚自己已经病得很重了。\r

   \r

   「英国君,好久不见。」\r

   每次国际会议上英国都能见到俄罗斯,然而这大概是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正面对话。英国对俄罗斯这种连巴斯比之椅的诅咒都能破除的男人束手无策,他会尽可能远离他。\r

   俄罗斯朝他走来的时候,美国就站在会议室的大门口,他看似轻松地咀嚼着汉堡,那眼睛里却几乎不带温度,怎么看都是在观察着他们。英国突然想起那所谓的「天生相克」理论——倒是跟梦里发生的一样。他眼里不禁闪过一丝嘲讽。\r

   「你好,俄罗斯。」\r

   俄罗斯看似一脸和善,但那股让人惶恐的气息丝毫不变。这个人毕竟不是伊万……不,准确来说,他确实有着「伊万.布拉金斯基」这样的人类名字,却与梦中那个偶尔会流露脆弱和恐惧的俄罗斯怪邻居毫无关系。\r

   寒带国家又朝他靠近一步,直接把美国从英国的视线里隔了开来——这下他们的距离更远了。\r

   「你看上去真伤心,」俄罗斯歪着头打量英国,「你看,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你受伤了。」\r

   俄国人的语气淡然,却让英国脑里一白。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注视对方的脸。\r

   俄罗斯也低下头望着他,高大的身躯在瘦削的英国人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你在花圃里种玫瑰时,明明会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他的声音很小,小到他身后的几位东欧国家都听不见。他们迷惑地打量英国,不明白向来不融洽的两人有什么值得寒暄。\r

   英国却已经无暇去顾虑那些视线。他的心脏像被紧紧攥住。\r

   在花圃里种玫瑰……他曾几何时会和俄罗斯产生那样的交集。\r

   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莫非他、怎么可能……\r

   英国强装镇定,依旧压制不住声音的颤动:「俄罗斯你、你……是不是、记得那场梦……」\r

   俄罗斯眯起眼睛:「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r

   「伊万.布拉金斯基!」\r

   英国伸手攥住俄罗斯的围巾,因为有过前车之鉴,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音量。\r

   俄罗斯一愣,他慢慢收敛笑容,紫色的眼睛像蒙上一层雾:「你不应该用那个名字叫我的,英国君。」他握住英国的手腕,轻轻拨开,重新把围巾整理好。\r

   「你知道,我们不该有那些名字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又像沁着凉意。\r

   「我们……」\r

   「梦都是多余的产物呢,英国君。」在转身离开前,俄罗斯用怜悯的语气对英国说。\r

   血脉和心脏无序剧烈地跳动,他的背脊发凉,额上不停地沁出冷汗。\r

   俄罗斯到底在说些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如果……是不是有可能,那场梦……并不是幻觉。\r

   他蹲下身来,浑身发抖,脑中一片混沌。有其他国家从他身边走过他也完全来不及躲避,被推搡得差点摔翻在地。\r

   \r

   一道人影在英国身旁蹲下,一手搀扶他,另一只手臂阻隔其他人靠近的脚步。\r

   阿尔弗雷德……\r

   英国挣扎着抬起头去看旁人,青年有着淡金色发丝和冷淡英俊的脸——是挪威。向来神情淡漠的北欧青年正露出少见的担忧:「英国,你的脸色看上去很糟。我带你去休息室吧。」\r

   「……好。」英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眼睛的余光扫过美国,美国就站在离挪威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半低着头,神情若有所思——英国顿时失落起来。\r

   如果走上前来的人是美国是好了。\r

   ——然而即便来的是美国,又有什么不同呢。\r

   \r

   真傻。\r

   英国抬起手臂挡住眼睛,自嘲地笑起来。\r

   那片海洋,那个朝霞覆盖着的、包围着阿尔弗雷德和他的海洋,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会溺毙其中的海洋,并不存在于世界上任何地方。\r

   那全是他虚构出来的。他以为已经能这样说服自己了。\r

   挪威移来一把椅子坐到沙发旁,看着仰躺着的英国,他轻声说:「你最近的状态似乎不太好。」那声音总是那样冷静自持,仿佛外界的事情无法影响他一丝一毫。\r

   这种感想让英国突然心生羡慕,他把头转向沙发里侧:「我……最近做了一个梦。」\r

   「是个好梦吗?」\r

   「是的……非常漫长、美好的梦境。」英国的声音带着哽咽。\r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r

   挪威叹口气,他把手放到英国的肩膀上方,摩挲着趴在那上面的小精灵:「看,你的小精灵是多么担心。」\r

   英国很快地擦了擦眼睛,他转过脸来,眼圈发红,那双翡翠绿的眼睛注视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小毛团。小精灵移到英国脸颊旁,轻轻蹭了几下。\r

   挪威把视线转向窗外:「像我们这样的存在,是很难被理解的。」\r

   我们这样的存在。\r

   「英国,你知道‘鲁珀特之泪’吗?」\r

   「是关于……物理学的那个吗?」\r

   挪威点头,不再言语。英国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r

   「鲁珀特之泪」,经过高温熔化和冰水冲刷过的水滴形玻璃,即便高速发射的子弹也无法把这样的玻璃击碎,然而只需在玻璃的细长末端施加一些外部压力,就能让它彻底粉碎。\r

   我们这样的存在,生而为国。看似坚韧,却又……\r

   「不要变成那样。」\r

   挪威的声音轻轻落下,他把头扭向窗外,手指轻敲座椅把手。\r

   英国的心脏如同被一阵凉风拂过,瞬间平静下来。他抬眼望着挪威的侧脸。\r

   向来表情不多的青年淡淡地微笑起来:「就算是我那些热闹的亲友,也未必理解我。比如——他们就看不到精灵,有时还会害怕。」他指指自己身后,体积庞大的森林精灵委屈地「嗷呜」了一声。\r

   看着精灵那看似威武的脸上显出的可怜表情,英国心头一软,轻声笑了:「谢谢你这些安抚人心的话。挪威,有人说过你像个心理医生吗?」\r

   「我们这样的人,不学点自我安慰的方法可不行。」挪威看着他,淡紫色的眼睛写着温柔,「就算我们不能被理解,但至少还有休息的权利。」\r

   「……」\r

   「你那么聪明,知道该如何处理的,英国。」\r

   「谢谢你,挪威。」\r

   「这是我的荣幸。」\r

   \r

   \r

   七月份和八月份的紧凑行程结束后,英国终于回到伦敦郊区的庄园大屋。\r

   他把行李箱搁置在门口,小精灵神情不安地靠拢过来,小声告诉他兄长们都不在家。这让英国紧绷的情绪放松不少。他神态疲惫地走进客厅。\r

   挪威的建议很有道理,他也许该让马里欧帮他安排一段休息时间。他漫不经心想着,目光在起居室环视了一圈。\r

   正中央的餐桌上摆放着白色陶瓷果盘,果盘上是堆成小山的青苹果,鲜亮绿色在阳光照射下,仿佛能看见果实溢出的香气。\r

   英国猛地睁大双眼。\r

   ——「青苹果的颜色跟你的眼睛很像,很漂亮!」\r

   他还能想起和阿尔弗雷德最初相识时那句热切的赞美。美国人说那句话时声音里满是笑意,那眼睛里的光芒……是爱。\r

   阿尔弗雷德给予他的爱。\r

   英国的肩膀和手臂同时颤动起来,他咬紧牙关,大步上前把那盘水果掀翻在地。果盘落在地上瞬间破裂,果实咕碌碌地滚向四周,陶瓷的白色碎片在他翡翠绿的瞳孔留下分裂的残影。\r

   啊——啊啊——\r

   英国站在原地大口喘气,他的手紧紧攥着衣领,扬起的嘴角堆满自嘲,那双如绿色森林的眼睛却蓄满泪水。他的神情是那样的绝望,以致小精灵们只能怯生生地躲在家具旁。\r

   这些古老的魂魄体陪着英国走过漫长的岁月,它们见过寂寞的英格兰,沮丧的英国,步入低谷的英国,自怨自艾的英国……它们总能想出些小魔法和俏皮话语去安慰他。但此时的英国却让它们全然不知所措。\r

   \r

   阿尔比恩,英格兰,大英帝国,英国,大不列颠。\r

   蠢弟弟,眉毛混蛋,英国先生,祖国。\r

   还有什么。\r

   「魔鬼!你这个恶魔!我才不承认什么国家的化身,你这样的魔鬼,怎么可能是人类!你根本没有身为人类的情感!」还有歇斯底里的人类皇后曾经赐给他的这个名号。\r

   \r

   善意的,恶意的。\r

   唯独没有「亚瑟.柯克兰」。\r

   那不过是他卑微的代号,这个世界不曾有人称他为亚瑟.柯克兰。他从未真正拥有这个属于人类的名字。\r

   那个小镇的一切都是梦境、是幻觉。不过是医生在报告中陈列的文字,那些通过大脑深层的角回和楔前叶编织出来的想象和细节。\r

   只要想忘记,总有一天能忘记。\r

   阿尔弗雷德.F.琼斯,和亚瑟.柯克兰相爱的那个青年……就让他永远留在那梦境,留在那方。\r

   \r

   我会好的。我是英国。我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r

   英国伸手抹去额头和脖颈上的汗水,歪着身缓缓地倒在地上。他蜷缩起膝盖,抱紧双臂,用尽全力抑制发抖的身躯。\r

   我是国家,我并不渴望那些不应该有的事物。\r

   挪威说得没错,我们这样的存在没有被理解的权利。谁也不该是什么「鲁珀特之泪」,我们明明是枪炮和刀剑杀不死的、细菌和岁月都无法轻易摧毁的、坚强的国家。\r

   几十年、几百上千年也不会变。一直都是。\r

   没错,我很快就会好的。\r

   \r

   阳光被缓慢移动到伦敦郊区大气层的阴云遮蔽,这里很快又迎来一场雨。\r

   躲在窗外的小独角兽轻轻绕过破败的小玫瑰园,它站在窗外注视着地板上一动不动的英国。那些雨水啪嗒啪嗒地贴着窗户滑落,隔着玻璃看去,像泪珠从英国青年苍白的脸颊往下滑落。小独角兽用头上的犄角顶着窗户,低声嘶鸣起来。\r

   \r

   不远处教堂的钟声响起,金属撞击的声响惊起成群的白鸽,它们扑腾着翅膀穿过雨帘,急切地寻找另一处安宁的庇护场所,在灰蒙蒙的雨中很快便不见踪影。\r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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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r

   25.\r

   \r

   从伦敦搭乘三小时的火车,火车慢悠悠地行驶,不时穿过隧道,视线里一阵明一阵暗。等再次迎来一片敞亮时,便是那成片的海岸线,这宣示着离他的目的地更近了。\r

   他已经好久没有来过康沃尔郡了。\r

   \r

   在听说被女王召唤到白金汉宫时,英国心存忐忑。\r

   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在更健康、更自信的情况下去和女王见面。他的女王年岁已高,身体状况不复往日,他并不想制造多余的担心。\r

   年迈的女性坐姿端庄,她的身躯和脸庞没有躲过岁月的痕迹,但神态与五十年前几乎没有差别,仍是英国爱戴的模样。\r

   青年在女性对面坐下,淡然微笑,并不先开口。\r

   「你很难得这样主动提出要休假呢,祖国。」\r

   「……是啊。」\r

   「我知道你这阵子不太舒适。」\r

   「抱歉,让您担心了。」\r

   「我的确担心。担心不管过去多少年你还总是这样逞强,我的祖国。」年迈的女性抬手抚摸英国的头发,青年顺从地垂下眼睛,没有言语。\r

   「我知道无论多困难的处境,你依旧会与我们一起克服。你是我们的骄傲。你很坚强。」\r

   「嗯。」\r

   「好好休息吧。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r

   「您也保重身体。」英国接过女性伸过来的手,弯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r

   是啊,我很坚强。他扬起嘴角笑起来。\r

   身后有无数的国民,有上司,有漫长岁月积累下来的生存经验。\r

   即便遭遇其他国家的欺诈、背叛、孤立、围剿,若干年过后也可以再次缔造利益,戴上微笑的面具,与他们握手言和。\r

   这具肉体即便经历枪林弹雨,即便被刀剑砍得皮开肉绽,最后也能存活下来。这已经比人类幸运多了,不是吗。\r

   \r

   从火车站下车,英国很快便找到转乘车站,这里的公车班次依旧稀少。在车站等了约半个小时,公车才摇摇晃晃地到来。\r

   他提着轻巧的行李箱上车,和司机点头打招呼,在空座位中随意找了一个坐下来。九月份的游客比他预想中的更少。\r

   公车开的速度不快,人烟稀少的牧场在缺乏阳光的傍晚里显得萧瑟,寡淡的灰绿色在英国的瞳孔里一点点向后倒退,把他翡翠绿的眼睛映成淡色。\r

   \r

   他回想着休假前的一系列小插曲,支起手臂,靠在车窗上笑起来。\r

   「总不能一直让你用那副窝囊模样去对付国际上那群豺狼虎豹。休假就休假吧,这期间威尔士会负责代理。」\r

   「既然女王已经许可你的申请,我自然没有怨言。」\r

   「我可不想让大不列颠成为其他人的笑柄。」\r

   他的兄长们用这样的形式展示着难得的宽容和体贴。\r

   他也例行公事地向英联邦的国家们报备,他熟悉的国家们在视频通话中纷纷表示赞同。原本加拿大还主动提出是否需要腾出日程来陪他,被英国笑着婉拒了。看着北美青年那欲言又止的担心模样,他甚至不得不反过来安抚对方。\r

   英国也给美国打了电话——看不见面孔、隔着电子设备的对话能让他保持冷静。他们在电话里谈到联合国的会议,核协议的扩充条款,新上司的选举,另外也相互问对方的健康状况——毕竟这是他们经济状态的直观体现。听说他有休假安排,美国在电话另一头回答:「真让人羡慕啊,我这边可是忙得焦头烂额的。」大致如此结束了通话。\r

   是啊,哪里有那么多能交谈的话题呢。\r

   况且英国真的只想安静地享受这难得的假期。不参与国际会议,不见其他国家,不与上司见面——不用瞻前顾后,独自上路就好。\r

   就像他从那场梦境离开时一样。\r

   \r

   「您这次休假会持续多长时间呢?」\r

   「也许三天,或者五天?我会把手机电池拆掉,等手机信号能接通时你们再来找我吧——反正你们随时能追踪到我。」\r

   回想起马里欧当时哭笑不得的神情,英国忍不住抿起嘴唇,揶揄地笑了起来。\r

   \r

   秋季的高纬度地区天黑得比往常更早。等他终于徒步找到预订的家庭旅馆时,早就错过了晚餐时间,四处一片昏暗。\r

   旅馆的管理人就站在门口等他。那是位慈眉善目的老绅士,法兰绒西装和粗呢格子围巾显现出他衣着的好品味。他把英国领到旅馆三楼的顶层房间,告诉他这里是观看海岸风景的最佳视野。\r

   打量着维多利亚风格的四柱床、红木小茶几,以及通风良好的壁炉,英国满意地点点头。\r

   「这个季节的客人不多,像您这样单独来游览的就更少了。」\r

   「是吗?」\r

   「人们更喜欢带着爱人一起来访。这里毕竟是大陆尽头,总让人产生联想,像是‘带你到天涯海角’,听上去很浪漫不是吗?」老绅士温和地解说,「我年轻时也常带已过世的太太一起来。」\r

   「那确实……非常浪漫。」\r

   \r

   在英国安顿好以后,老绅士给他送来简易但温暖的晚餐。\r

   「我总有种感觉,似乎很久以前曾在哪里见过您。您看上去……相当亲切。」\r

   旅馆主人端详着英国的脸颊,犹豫片刻才开口,话语刚落他又摇了摇头,「请原谅我说了些糊涂话。」\r

   「怎么会呢。」英国微笑着小声回答,「晚安。」\r

   \r

   他一共停留了三天。\r

   西康沃尔郡的天气并不比伦敦好上多少,第一天是阴天,第二天是没有太阳的阴天,第三天是伴随着少量雨水的阴天。\r

   在这里逗留的前两天,英国会在大清早就离开旅馆,徒步往山崖的方向走去,走向那被标记为「大陆尽头」的景点。\r

   边缘不规整的石块上伫立着脱了漆的白色木牌:「通往纽约,3147公里。」\r

   跟有着复古建筑和华美摩天大厦的伦敦截然相反的风格。这里大概可以算是全英国最朴素、最不起眼的旅游景点了。\r

   \r

   天色仍旧灰蒙蒙的清晨里,他安静地站在海崖边上。\r

   眼前是望不尽的大西洋,没有狂风大作时出海的艰险,没有阳光明媚时的晶莹和饱含力量。海面比以往任何时期都平静,小小的浪花卷上潮湿的岩石,溅出一层层白色泡沫;等浪花褪去,又重新露出深浅不一的石块,如此循环反复。\r

   再远一些会有更扎眼的海浪,大朵大朵的浪花荡起又落下。\r

   冷风吹起他金色的发,吹起他单薄的外衣。他长时间地站在那里,看天色一点点变亮。他形单影只。\r

   \r

   「请问,您是在这里等待谁吗?」第二天傍晚的晚餐时间,老绅士好奇地问。\r

   「不,我只是来……散心。」英国谦和有礼地笑。\r

   晚餐结束后,英国再次走出旅馆,踏上那山崖。\r

   朦胧的路灯让他只能勉强辨认路径的轮廓,走到山崖边缘,那白色路标上的字迹已经难以辨认。视线可见范围内只有脚边那些不知名的野花,在夜风中瑟瑟发抖。\r

   以及海浪的声响和气息不变。\r

   英国迎着风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窜进鼻腔,把饭后的困倦祛除大半,思绪变得明晰起来。\r

   他抬头望向天空,此时视野竟比白天更明朗,不见阴云。飞机在日间滑翔留下的白色痕迹在夜空里清晰可辨,月亮的黄金光芒外是罕有的两重光晕。\r

   如果更接近宇宙的话,大概还能看到各个星座的庞大身姿,围绕在不同星球周围迸发出更多的光芒吧。他漫无边际地想着。\r

   宇宙是那样宏大且美丽。难怪阿尔弗雷德……不、美国,即便再高傲的国家,也会对宇宙献上敬畏。\r

   想起美国在谈论他那些宇宙项目时语气的谨慎和憧憬,又想到阿尔弗雷德.F.琼斯在梦里向他描述宇宙和爱情的画面,英国不禁笑起来。\r

   \r

   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了。\r

   在回想起关于阿尔弗雷德.F.琼斯——梦中的那个青年时,他已经不再情绪失控。在提到美国的时候,也能冷静地思考他们几百年来走过的岁月了。\r

   时空变换,沧海一粟。只要想忘记,总有一天能忘记。\r

   对于他来说,本就是这样轻而易举的事情。\r

   他有着比人类漫长的生命。他经历过兴盛、然后衰败,他的外貌变化是那样的缓慢,缓慢得他身边的人类终其一生也看不出变化。而他的内心,会随着时光一起老去、老去,只是暂且未见遥不可及的死亡罢了。\r

   这就是他生存千年的世界,舍弃多余的眷恋才能更好地活下去。这是属于他们这些存在的生存法则。\r

   英国在夜风里再次用力地深呼吸,月亮的光芒投映在他的瞳孔中,润泽如同绿色潭水。\r

   \r

   在这间家庭旅馆留宿的第三天,从清早就下起了毛毛细雨。\r

   英国并没有出门的打算。在吃过早餐后,他把风衣口袋里已经休息三天的商务手机拿出来,重新装上电池,并给他的秘书传送了讯息。\r

   然后他开始整理床铺,把衣服和个人用品收拾整齐,接着打开壁炉和收音机,才如释重负地坐进藤椅里。壁炉的温暖缓慢充斥室内、覆上他的皮肤,没过多久他便感到昏昏欲睡。\r

   收音机的信号并不太好,最开始的电台节目还在播放着国际上的新闻,大都是些不容乐观的消息——毕竟让人开怀的新闻,大都不足以成为「新闻」。\r

   不知过了多久,电台里的人声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怀念的旋律,那歌词是那样的熟悉——\r

   \r

   「爱将我们带至那方,我们所属之地\r

   在那方 有苍鹰在峻岭上呼啸」\r

   \r

   英国就那样睡着了。\r

   落地钟钝重地回响了许多次,具体的数字他数不清楚,也没想过去数。他隐约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皮鞋踏上木质台阶的声响越来越清晰。\r

   一人、两人、五六人……是一群人的脚步。\r

   有人的气息靠近英国的身旁,那人弯下腰为合着眼的他披上毛毯。他那忠诚的秘书马里欧.霍华德在他耳边低声说:「英国先生,我们该回去了。」\r

   \r

   「爱让我们登上,本该所属之地\r

   远离我们所知的世界\r

   在那方 有明净的风吹拂」\r

   \r

   那歌声夹着沙沙的信号杂音回荡在他的脑海。英国昏沉沉的仍旧睁不开眼睛。他只能安静地点点头。\r

   \r

   ——哪里也没有属于我的世界尽头。\r

   \r

   \r

   26.\r

   \r

   他们说:英国终于康复了。\r

   \r

   这个时期的英国足够忙碌。\r

   在与欧洲的关系发生变化后,他必须专心国家事务,需要精密地考虑如何制定利己的规则,如何不落在其他国家身后。\r

   他带着他的人类秘书频繁地在白金汉宫和唐宁街10号出没,他与政客和外交官约谈,并如期出席近期的所有欧洲会议。他的行程满满当当,大多数场合里都神色严谨脚步匆匆,他甚至没有空档和死对头的法国争吵,哪怕偶尔被西班牙挑衅,也都顾不上分心去和对方争辩。\r

   他的身体也好起来了。即使还是那样纤瘦,但总算恢复正常脸色,也不再头晕目眩或者吐血了。他觉得这是经济好转的征兆,英镑也终于不再一路狂跌了。与他亲近的英联邦国家对此很满意,他的兄长们也不再特地找他的笑柄——他们仍旧需要他。\r

   英国尽着合格的老大国的责任和义务。尽管世界形势早就不再由他左右,他也依旧是那个高傲、毒舌,有着一定影响力的国家。\r

   他如同过去那般坚强冷静。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也不会更少。这是他习以为常的世界,这样的世界规则明晰,有严格的运作机制,这样的可控性让他格外安心。\r

   即便曾经发生再多的动荡,甚至战争——也能够假装什么也不曾发生。\r

   况且,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r

   \r

   只有那么一次,在布鲁塞尔举行的会议上英国很难得地多逗留了片刻。那已经是十月份的事情了。\r

   他在其他欧洲国家都离开后,才慢慢地朝会议组织者之一的德国走去,并把抽屉里那束很早就预订下的靛蓝色花束递给对方:「祝贺你,德国。」\r

   近年的欧洲局势变化让英国和德国疏远不少,总是神情严肃的青年显然没想到会在国庆这天接到来自「那个不太亲切的英国」的祝福,他迟疑地接过花束:「谢谢。」\r

   「别误会,这可不是特地给你一个人的。」英国仰起下巴,轻哼了一声,「这是连普鲁士的份一起的。」\r

   「啊……感谢你。」沉默片刻后,德国发出一声叹息。\r

   \r

   ——矢车菊。就当成献给那消失国度的问候吧。\r

   \r

   \r

   季节如序流转。在被上司下达「请合理安排工作和休息」的命令后,英国的日程随之松动下来,他的秘书更是如释重负。\r

   庄园大屋外的小花园重新获得关照,种球的长势良好,尝试种的小苍兰冒出浅黄色的花苞,而他喜爱的玫瑰品种「海洋泡沫」和「不列颠」则开出了饱满的白色与玫红色花蕾,在其他常绿植物的映衬下格外美好。\r

   在这样没有工作安排的深秋午后,英国会把藤椅挪到窗边,把毛毯盖在膝盖上,喝上一杯暖呼呼的红茶,在阅读或刺绣的空档里偶尔抬眼看看庭院里的花草,疲倦时则听着庭院的风声闭目休息。被透光窗帘过滤的阳光落在他的头发和眉毛上,金灿灿的像小精灵的魔法光芒。\r

   \r

   英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这场颇为舒适的休息是被一阵响亮的敲门声强制中断的。\r

   小花仙飞到他身旁悄悄耳语:「是美国来了哦。」\r

   英国一愣。\r

   他思考了一会儿才站起身,特地在睡衣外披上外套才往大门口走去。\r

   \r

   ——这个自以为是、我行我素、完全不提前预约就突然跑来拜访的美国。英国皱着眉头想。\r

   当然他并不真的有怨言,毕竟前段时间美国和他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见过面。关系友好的国家能偶尔互相拜访总是好的。\r

   加拿大之前在电话里提过,说前几个礼拜美国似乎在军方的登山演习过程中不慎从高山上摔了下来,身上好几处骨折。尽管电话另一端的青年语气平稳地描述美国的伤势,又感慨他伤势恢复的速度惊人——这消息依旧让英国忍不住心痛。\r

   他在电话结束后构思了大半天措辞,又犹豫半天才给美国传送了自认得体的慰问短讯,一直到对方回复「没有大碍,别担心」后,他才放心下来。\r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在睡不着的深夜里,英国会打开收件箱,把美国那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信息拿出来反复地看。\r

   \r

   英国深呼吸了几次才打开门,那个据说前阵子遭遇骨折的超大国,此时神情自若地站在他的面前,哪里有什么受伤的痕迹。他依然强壮、精力充沛。\r

   英国心中暗暗庆幸起来,庆幸在收到短讯后,他没有惊慌失措地打电话追问对方的伤势,没有透露出超越边界的多余关怀——他仍旧是那个体面、矜持的英国。\r

   美国打量着英国身上的睡衣,表情略带惊讶:「哇哦,你不会是在睡觉吧。」\r

   「很遗憾,你确实无礼地打扰了我的午休,在完全没有事先预约的前提下。」英国不悦地仰起下巴。\r

   「都快傍晚了,你的午休未免太漫长了吧。」\r

   「哼……有什么事吗?」\r

   「我在苏格兰那边出席会议,结束后顺便过来。你想必也知道——贸易的话题。」\r

   「如果你特地跑到这里打扰我的睡眠的目的是谈论公事的话,我会立即把你赶出去的。」\r

   「你不会的。」\r

   美国扬起嘴角笑起来。那笑容让英国一阵恍惚,他咬咬嘴唇,侧身让自大西洋彼岸的客人进了屋。\r

   \r

   「伦敦比华盛顿还冷啊。」\r

   「嗯。」\r

   「我们似乎好一阵子没见面了。」\r

   「……嗯。」\r

   「我听说你今年的身体状态特别差,最近呢?」美国说这话时的语气真诚,视线钉在英国身上,让他不免有些局促。\r

   「……今年真的太忙了,我之前也在电话里说过。」英国小声回答。\r

   「话是没错,但总觉得你那些电话挺心不在焉的。」\r

   「……竟然会留意这些细节,这可真不像你。」英国清清嗓子,特地在语气里添上几分嘲讽。随后他低下头仔细地把茶具和皇室送来的茶点摆好,避开了美国直视他的视线。\r

   没事的,我很冷静。英国在心里默念着。\r

   「好吧,」美国耸了耸肩,「看来你确实没事了。」\r

   「嗯……」英国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我听加拿大说你在登山行动里摔骨折了……伤势还好吗?」\r

   「不是登山,」美国纠正他,「只是开车到东海岸的尤德尔点转了转,碰到点小意外。」似乎是不太愉快的体验,英国注意到美国的脸色微微一沉。\r

   他于是不冷不热地评价:「这样啊……你还是这么喜欢跑到那些偏僻的地方。」\r

   「只是去散心而已。」超大国抬起手臂挥动了几下,语气有几分炫耀体力的意思,「反正我恢复速度很快。」\r

   英国伸手端起那杯已经冷掉的红茶,慢慢啜饮着。冷掉的茶水味道真是很不怎么样,但他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掩饰动作了。他向来不喜欢寒暄,跟美国也有一段时间没有独处过,一时之间并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r

   美国端起英国为他准备的咖啡,突然问:「这次你没准备那些难吃的司康饼了?」\r

   「没有。」年长国家朝他翻了个白眼。\r

   「哈哈。」年轻国家于是笑了起来。\r

   原本略显尴尬的气氛终于缓解。然后他们就如往常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诸如天气变化、海平面又上升了些,对上司的抱怨,夹杂着谈几句经济状况,顺便嘲讽他们讨厌的家伙们的不走运。\r

   不比这些多,也不比这些少。这气氛让英国觉得欢喜。\r

   这样才好。\r

   这样的美国,才是那个和他有着特殊关系的国家,他有力的盟友。他们可以谈论严肃的工作话题,也可以说些肤浅的话题,他们有共同的追求和敌人,他们比其他国家还亲近些。\r

   没有比这更稳定的关系了。\r

   \r

   空气温暖,那让人迷惑的困倦又慢慢袭来。英国觉得美国的话语开始模糊成一团,像嗡嗡的声响。\r

   「英国,你在听我说话吗?」\r

   英国感觉身躯渐渐陷入沙发,脑袋昏沉沉的,声音像粘结在喉咙:「抱歉,美国……我现在有点……」连眼睛也快睁不开了。\r

   明明下午才睡过一觉,红茶里的茶多酚却没能刺激他的神经,他还是困倦。这真是太奇怪了。\r

   「你累了吗?」\r

   「……嗯。」\r

   \r

   ——嗡嗡嗡,嗡嗡嗡。\r

   \r

   「那你睡吧。我差不多该走了。」\r

   这句话英国听得清楚,那友好又悬着一丝疏离的语气。\r

   一切都很正常。\r

   他们还会像这样并肩走下去,他们永远是亲密而友好的美国和英国。他在前方大步迈进,他则紧紧跟随在身后,他们只需要继续保持这个步调,维持谁也不会先背叛谁的关系就好。并且,谁也不会擅自踩过那条不该跨越的界线。\r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安全,又安心。\r

   这样最好。\r

   这样他就可以慢慢地、最终地,不再把美国和阿尔弗雷德混为一谈了。\r

   他早就不会对着夜空突然落下眼泪,也不会因为看到青苹果而感到气急败坏,更不会再去贪恋那些拥抱和亲吻。星星的光芒和海浪的声音和几百年前没有什么不同。\r

   他的病已经彻底好了。\r

   \r

   耳边传来弹簧的声响,英国在迷糊的视野中看到美国从沙发上站起身来。\r

   看来美国是要离开了。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跨越大西洋到来,又回到大西洋彼岸,那里才是他的归处。\r

   英国的眼皮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美国的身影也看不见了。\r

   屋里似乎只剩钟摆在晃动,金属算准某个整点时刻又在岁月流逝中砸出一次声响,之后再度回归安静。\r

   在这片安静里,似乎有股气息朝他靠拢。那是如同辽阔晴空般让人安心的气息,又温暖,又让人怀念。\r

   \r

   他又听见海浪拍打岩石的啪沙声响,风声呼啸着卷起他的衣角。\r

   那是世界尽头。\r

   距离美国3147公里的、属于英国的大陆尽头,是他唯一能找到的世界尽头。\r

   视线的近处是海角和陡岬,远处是辨认不出轮廓的蓝绿光芒,天空和海洋交融在一起,浓淡色彩的渐变让他双眼迷离。那光景像来自他们曾经互诉爱意的那片海,他们相爱的那个地方。\r

   \r

   ——阿尔弗雷德,出现吧。询问我,回答我。\r

   \r

   他试图在呼啸的海风中寻找那个人。\r

   在海浪卷起又落下的声响中,他又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凑在他耳边低声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那声音是阿尔弗雷德。\r

   \r

   ——是的。我有想去的地方。\r

   \r

   「阿尔弗雷德……」他喃喃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r

   \r

   我的梦境,我的爱情,我数不尽的牵挂和遗憾。\r

   如果我们只是人类的话,如果我是亚瑟.柯克兰,如果你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话。\r

   \r

   我们能找到那个地方吗。\r

   不是深渊,不是绝境,不是遥不可及的日和月。\r

   抛开一切,是你和我能一起到达的地方。\r

   \r

   「它将我们带至那方 我们所属之地\r

   远离我们所知的世界\r

   在那方 有明净的风吹拂」\r

   \r

   如果能到达那方,一定。\r

   一定可以找到属于我们的幸福。\r

   \r

   「……世界尽头。」\r

   \r

   像一滴水落进大海,那细微声响终于淹没在无尽广阔里。\r

   \r

   \r

   \r

   美国就那样长时间地站着,一动不动地俯视着英国。\r

   他确定年长国家已经入睡。那张苍白疲惫的脸上仍是不太舒服、甚至略显别扭的神情,但那人的呼吸声已逐渐变得均匀。\r

   高大的青年抬起手,拉高外套和军服的袖子,他稍微晒黑了的健壮小臂上有好几处深浅不同的划痕,那是从高处坠落时刻上皮肉的印记。他凝视着那些尚未愈合的伤痕,重新放下袖子。\r

   然后他在英国躺着的沙发旁蹲下身来。\r

   \r

   年轻国家凝视着年长国家的睡脸,逐渐收敛起总是上扬的嘴角弧度。\r

   他看到那些晶莹的水珠从英国的眼角缓缓滑下,一点点地濡湿了绒质沙发,渗入,了无痕迹,没有声响。\r

   眼镜片下,那双蓝色的眼睛覆上一层温柔。\r

   \r

   美国伸出厚实有力的手掌,用力握住英国苍白的手指和掌心,然后一点一点包裹起来。\r

   \r

   「嗨,亚瑟。」\r

   \r

   他轻轻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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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in |全文完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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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Annotatio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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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文中出现多次的歌曲是< Up Where We Belong>(前往那方),歌词为自翻。\r

   「爱将我们带至那方,我们所属之地\r

   在那方 有苍鹰在峻岭上呼啸\r

   爱让我们登上,本该所属之地\r

   远离我们所知的世界\r

   在那方 有明净的风吹拂」\r

   \"Love lift us up where we belong\r

   Where the eagles cry on a mountain high\r

   Love lift us up where we belong\r

   Far from the world we know, up where the clear winds blow.\"\r

   \r

   2. 两段节选诗文都来自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文为自翻。\r

   「正像那闪电在及时开口之前 便已消逝\r

   亲爱的晚安吧\r

   这爱情的蓓蕾经夏日的和风吹拂\r

   待下次我们见面时会变成美丽的花朵\r

   晚安晚安!\r

   但愿恬静与安宁既降于你心房也落在我心中。」\r

   \"Too like the lightning, which doth cease to be\r

   Ere one can say ‘It lightens.’ Sweet, good night! \r

   This bud of love, by summer’s ripening breath,\r

   May prove a beauteous flower when next we meet.\r

   Good night, good night! As sweet repose and rest\r

   Come to thy heart as that within my breast.\r

   \r

   「是的,我在说梦,梦为空妄头脑之产物\r

   只是起于空虚的幻想」\r

   “True, I talk of dreams, which are the children of an idle brain, \r

   Begot of nothing but vain fantasy. \"\r

   \r

   3. 英国提到的「你拼尽全力追求的自由」,化用了1775年爱尔兰政治家埃德蒙·伯克在英国下议院的演讲:\r

   「如果北美殖民地与英国的那份牵连仅是奴役,那么西班牙、普鲁士也能给他。然而,在您(英国)天然的品格与志趣迷失以前,能给予他所追求的那份自由的,非您莫属。」\r

   \r

   4. 各角色相关的的历史事件:\r

   - 米英相关的部分:\r

   子米和若英新大陆相遇;英国为美国命名「Foster」;\r

   美国独立战争;1812年米英+加战争;\r

   19世纪工业革命后,美国朝第一强国之路迈进;\r

   1940-1945年二战前后:米英结盟;美国颁布援助英国和英联邦的《租借法案》;邱吉尔的感恩节演讲;美国志愿者组成的飞鹰空军中队奔赴不列颠战场;\r

   1976年英国向美国赠送「自由之钟」;1977年美国向太空发射人造飞行器「旅行者一号」。\r

   \r

   - 美国打败西班牙:1898年的美西战争,美国成功推动古巴从西班牙独立,并获取菲律宾、波多黎各等西班牙于非洲及古巴以外的殖民地,从此开始走上超大国之路,正式涉足全球事务。\r

   - 葡英永久同盟:世界上存在最长时间、至今仍然延续的同盟关系。「英格特拉」是葡萄牙语的「英格兰」。\r

   - 冷战组的两次交锋:影射米&露在中东和克里米亚引发的代理战争,英国作为美国的盟友也卷入其中。土耳其强行介入的部分影射的是叙利亚内战。阿拉斯加管区是美俄空军领域的紧张地带之一。\r

   - 好船组的交锋:影射自海贼战争起延续到现代,西&英之间的关系不和睦。\r

   - 福克兰群岛战役:是英国曾经跟阿根廷发生领土争端的地方。在这场战争里,担当英国后援力量的是瑞士。\r

   - 岛国同盟破裂:1921年,美国华盛顿会议里签订了《四国公约》,强制结束日英同盟。英国和日本在太平洋的共同利益也迅速出现分歧。\r

   - 不列颠空战:二战期间德国对英国本土发起的一系列空袭,「Ar234轰炸机」是德国的主力机型,「野马P-51」和「喷火」则是英国人为之骄傲的战斗机。\r

   - 拿破仑战争:普鲁士和英国在这场战争中并肩作战,普鲁士在关键时刻解救英国,扭转战争局势。\r

   - 百年战争:多佛组的多年争端。\r

   - 英伦四兄弟:对「英国脱欧」一事存在广泛争议。威尔士和英格兰立场和观点相近,苏格兰和北爱尔兰则偏向反对。而在英格兰内部,对于脱欧和留欧也有着强烈分歧。\r

   - 核协议:即JCPOA,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与德国就伊朗核问题达成的协定。\r

   - 柏林墙倒塌:1989年东西德统一,东德意志的概念不复存在。\r

   - 意大利兄弟的餐馆名称是「Vargas 1861」,1861是意大利的统一年份。\r

   \r

   5. 国人组部分:\r

   责骂英国的女性,原型是玛丽.斯图亚特(玛丽一世)。这位手段果敢毒辣、信奉天主教的女王,在位数年内一直和其后取得王位的伊丽莎白一世有宗教和权利上的斗争。\r

   在白金汉宫安抚英国的女王原型是伊丽莎白二世。\r

   在康沃尔郡经营旅馆的那位老绅士,参考原型是照顾英团的老绅士。\r

   \r

   6. 北边郊区航空大学里看到的广场和飞机,原型是位于美国亚利桑那州的戴维斯-蒙山空军基地里的飞机墓场,个人很喜欢的景点之一,非常壮观。\r

   \r

   7. 英国前往的天涯海角,指的是康沃尔郡的大陆尽头(Land’s End)。那上面有一块路牌,写着「大陆尽头。通往纽约3147公里」,在我看来很伤感的一个景点。\r

   美国不慎受伤的尤德尔点(Point Udall),则是美国东海岸、临近大西洋的最东端地点之一。\r

   \r

   8. 大多数国家的关系和相处模式,大都是沿用本家设定或者出现过的剧情,也体现了个人尚且肤浅的世界观和意识形态架构。各角色的职业身份灵感来源是官方的一套周边图。感谢本家给予的这些让人温暖又伤感的设定。\r

   \r

   9. 推荐写这篇文期间常听的一些 BGM,都是我个人非常喜欢、并且觉得挺适合这篇文的乐曲。\r

   《Duca - ISI》/《Iver Kleive - Himlen I Min Favn》\r

   《The Dream Waltz - Mike Strickland》/《绿袖子-八音盒版》\r

   《梶浦由記 - fake wings》/《Timo Tolkki - Are you the one?》\r

   《Markéta Irglová - If You Want Me》\r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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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后记|Postface:\r

   \r

   这篇文是我构思了很长时间、一直很想讲述的、只属于他们的故事,是替换成别人就无法成立的故事。准确来说是米英中心+全员向。11.5万字,对于文字和知识水平有限的我来说,挺不可思议,也算是完成了一桩心愿。\r

   除了米英的爱情之外,还涉及少量独伊、普相关。也借机会描述了我心目中许多角色的相处模式:英中心的诸多友情和亲情关系,比如英联邦、英伦四兄弟、永久同盟、不悯组、妖精组、国人组、岛国同盟、恶天侯三人组、多佛组等等。\r

   \r

   经常在想,什么样的米英最真实?\r

   世界其他国家眼中的米英,和米英身在其中的世界,见证别人,又被别人见证,这样的他们最能说服我。每个人进行同人创作的目的不尽相同,对我来说,初衷首先就是这么一个引导和自我说服的过程,一种逻辑自洽。\r

   偶尔会觉得喜欢这些角色,认为他们能理所当然地在一起,也许有点太自以为是,甚至天真。\r

   人和人相爱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国和国……又怎么可能会是理所当然,怎么可能毫无缘由。\r

   作为国家的人类姿态,有时候觉得那些属于人类的「名字」,既是他们特有的标记,也是他们的禁忌。\r

   在本家的原作里,他们极少用人类名字去称呼别国,几乎没有。姓名的存在也许是身份的掩饰,为了方便他们在世间生活,让他们可以跟不知情的国民打交道。\r

   也很可能是因为那是不应该被承认的名字,他们是国家,生而非人,永世孤独,也许这才是最平和、最能保持冷静的状态。\r

   \r

   「为什么你们不用名字来称呼彼此呢?」\r

   「因为那是一条不能跨越的界线啊。」\r

   \r

   跨越的话,简直像是把作为国家的那种距离感打破,把最脆弱、柔软的部分都暴露出来了。\r

   他们有想去的地方吗?有向往的生活吗?\r

   这些生而非人、近乎不老不死的躯体,是否曾经有过怀疑和恐惧?\r

   他们是否曾在内心渴望过,去当一个平凡的人类,经历欢笑悲苦,年岁增长,在有限的岁月里与深爱的人共同老去,并走向死亡?那样就不需要时刻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被来回嘲笑、审判、鞭笞、甚至算计了。\r

   因为这样的念头,所以想写一篇文,不太成熟地表达我对他们同时身为国家/人类这两种身份的理解。\r

   \r

   大陆尽头,天涯海角,大概是每个拥有海岸线的国家的惆怅之处。\r

   写这篇文的部分灵感是在葡萄牙旅行时到访天涯海角产生的。站在大西洋海岸边,联想到的是形单影只的英国。\r

   在几百年前,从英国的港口城市启航,穿过海峡,还要熬过三个多月枯燥又艰辛的海上漂流,冒着暴风雨、疾病、外国船只的袭击、船上内斗和争夺食物的危机,才可能到达波士顿港。\r

   资本的原始动力驱动英格兰的人们前往新大陆,那又是什么驱动着「亚瑟」前往那里,为新大陆的孩子命名,拉起子米和子加的手,在树荫下不自觉露出温柔的笑?\r

   英国太纤细、太孤高、太寂寞,一个曾经辉煌的帝国,落魄后的那种倔强,总让人感到怜惜。他笨拙、不坦率,被爱而不自知。\r

   这样的他,内心深处藏着那样一个愿望,只能靠魔法悄悄开启,又惨淡收场的愿望——无法直抒胸臆的爱情,以及,对温暖情感的渴望。\r

   像「鲁珀特之泪」,能通过高温、极寒和锤炼,看似坚韧强大,却有着最薄弱、最致命的弱点,在玻璃的末端轻轻一敲,瞬间粉身碎骨。\r

   \r

   伊万.布拉金斯基种下的那片向日葵,会不会在他所期待的原野中盛开?\r

   本田菊说的竹林和明月,曾和谁人一起在东亚大地上观赏?\r

   路德维希和费里西安诺是如何相爱的,在现实世界的德国和意大利也会拥抱彼此吗?\r

   神气骄傲的基尔伯特,在现实世界里不知所踪的普鲁士,是否还活在那场梦境里?\r

   那个像乌托邦一样的小镇,真的只是英国的梦境吗。\r

   俄罗斯、日本、加拿大、德国、意大利、西班牙、法国……也许每个国家都曾经历过那场梦境,都曾幻想过前往那片平和无忧的乌托邦。\r

   那么,在美国东海岸的尤德尔点——被称为世界尽头的地方摔下、受伤,最后站在英国身旁握住他的手的那位青年,是终于醒来的阿尔弗雷德,还是另有所思的美国?\r

   怎么理解都可以。也许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也许他毫不知情。如果带着这些假设、或者切换成米视点重新看这篇文的话,应该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

   \r

   「美国。」\r

   「英国。」\r

   \r

   「阿尔弗雷德。」\r

   「亚瑟。」\r

   \r

   在规则严谨的现实世界也好,在平和幸福宛如梦境的小镇,他们终究还是他们。\r

   这两个灵魂相互吸引,终究会以不同的形式相爱,无论甜蜜或苦涩,无论那里是否有不可跨越的界线。\r

   他们在心中向往着那方。他们有想要共同到达的那个地方。\r

   \r

   「爱将我们带至那方,我们所属之地\r

   远离我们所知的世界\r

   在那方 有明净的风吹拂」\r

   \r

   感谢愿意认真阅读这篇文的你。\r

   感谢爱着他们的你。\r

   \r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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