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女王之剑】第六章<孤城的女王>
“嗖!嗖!嗖!”火矢箭雨呼啸着从天而降,一支飞的远的箭头打到纳儿斯的高高的尖顶盔上弹开,脆弱的箭杆崩断,附着的些许火油引燃了将军绸缎披风的肩穗。
纳儿斯气的直骂,拍打着肩头窜起的火苗,在这边境的危城里他已经找不出一件符合他身份的披风了。
为将者应该时刻优雅,那样他的士兵才能保持勇气,纳儿斯想着,可在这样下去,自己也要和那些满面泥垢的士兵没什么两样了。
现在是入夜时分,透过明亮的火把,纳儿斯看到穿着铜甲的部落精锐驱赶着一伙隶兵抬着云梯,做着最后一次攻城的尝试,只是那样的攻击不成气候,躲在胸墙塔楼上的弓箭手在蛮人的箭雨过后探身而出,向在崎岖城壕外发动冲锋的蛮人投下王国的利箭。
兴奋的嚎叫很快变成痛苦的尖叫,抬着木梯的光膀子奴隶兵成片成片的倒下,加入他们前人的行列,在成为尸体前哀嚎着死去。
这样的战斗周而复始,部落人在几天里组织了不下十数次徒劳混乱的进攻,即使最猛烈的一次冲锋也只是把一架云梯搭到了城墙上,并且很快被推倒。
看到将军‘着火’在城墙上督战的一群穿着短披风,银麟胸甲的卫队很快围拢到他的身边。
“您没事吧,大人?”
“没事,回到你们各自的岗位上去。”纳儿斯掸灭了身上的火焰,位于弓箭射界外的铜甲部落兵高声大呼着令一窝蜂的奴隶兵撤出战斗,他们空洞泛着灰的双眼在昏光中显得越发诡异,纳儿斯知道,那是魔法的把戏,与魔法师们建立关系的柔略帝国就是利用他们的法术完成的扩张,把人变成奴隶,再把奴隶变成只知服从命令的傀儡。
一些守军开始欢呼胜利,纳儿斯开始生出胡茬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这样的进攻只是为了消耗,消耗守军的弹药和体力,每天,他都能看到源源不断的部落蛮子涌入围城的营地,带着他们的女人牲畜,驻扎在城外,所有出入城市的道路都被封锁,来不及运回城内的粮草连同田地都被洗劫一空。
多亏他提前夷平了靠近内侧城墙的木质棚户,赶走了那里的摊贩贫民,夜晚部落人发射的火箭才没有引燃多少建筑,零星的起火处也被穿着米黄色棉甲的工兵和协助城防的平民扑灭。
站在高墙上,业渐冰冷的夜风从耳边刮过,带来部落营地的恶臭,逐渐堆积在城下的尸体已经逐渐开始腐烂生味,而那才是他最担心的——现在是夏末,白天的高温下,尸体很容易招来蝇虫老鼠,逐渐腐败,滋生疫病。
“你们去传我命令,让他们清点人数,救治伤员。”纳儿斯对他的短披风卫队下令道,自从十天前那次可怕灾难性的惨败后,他的幕僚和大部分军官都已战死,逃兵的建制早已被打乱,他花了大把的时间才将原先的克萨守军和那些死里逃生,惊恐万状的从战场上侥幸撤离的兵士整合到一起。
接到命令的卫队士兵们很快行动起来,小跑着前去传达他的指令。
部落的围城前营里亮起冲天的篝火,在繁星下跳动闪烁,野蛮人们载歌载舞,为今日的‘战斗’而欢庆,北风送来些许烤肉香气,纳儿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留在身边的一个年轻侍卫道。
“你,去找几个工兵,就说是我的指令,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给我把城下的那些尸体烧了。”
“遵命。”
看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纳儿斯也开始朝下塔的方向走去,身边跟着最后一个侍卫。
他走过城墙,准备撤岗的弓手和矛兵们向他致意,他们大部分人身穿两片前后胸背甲,亚麻内衬,手腕上的防护用两片硬皮护腕承担,头戴简易的圆盔,只有一根金属护鼻,有些人则只穿着一身棉甲,戴着皮帽,这些衣衫破烂的人是前克萨的守军,现在亦承担着主要的城防任务,留在塔楼里值夜站岗,这是个枯燥且必须的工作。
尽管受不了他们身上的气味和污尘,纳儿斯还是尊重和感谢他们的付出,他换上温和的笑容,回应他们的热情,并非情愿的与他们握手,说着鼓励的话语。
当他从城墙走下时,许多可能活不过七天的人为他欢呼万岁。
纳儿斯加快了步伐,穿过平民的街区,现在很多民居多以废弃,部落进军的消息传来后,原先的主人就带着财物逃往乡间避难,富人区的宅院更是十室九空,而那里自然顺理成章的成了他们这些外来王军的营房。
几天以来,他已经熟悉了克萨街区的道路,他绷着脸,一言不发,快步疾行,绕开弄哄哄的集会人群,围城伊始,人们情绪高涨激昂,巡逻的执勤士兵手执盾矛维持秩序,在他的宵禁令下这样的集会理应被制止。
他们抄近路穿过一排排低矮的泥质平房,狗吠声,吵闹声,婴儿的的啼哭声相继传来,道路崎岖泥泞,不远处的水沟恶臭弥漫。
纳儿斯屏着一口气走过窄巷,道路变得开阔,他们向位于城市高处的总督官邸走去,现在那里已是他的指挥部。
纳儿斯走进宽敞的宅邸,没有多少人前来迎接,为了备战,他已经赶走了其中的大部分杂役下人,但唯独留下了厨子。方形的厅院里放置着一罐罐储备用的淡水,花园中大片的绿植也在他的令下被铲除,用以种植沙葱萝卜等易熟作物,事实上城内所有易于墾植的土地都在他的指示下用于种植,拜叛徒塔维尔所赐,他接手的城市粮仓地窖中仅存着实际仅够维持不到七天的口粮,他们或许能打退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但却永远战胜不了饥饿。
即使尽力做足了准备,现实依旧令将军忧心重重。
“一会去叫人给我准备一些宵夜。”走入自己房内的纳儿斯对身边最后一个侍卫指示道“要清淡一些的,不要太腻。”接到命令的后者面上闪过一丝疑虑,还是很快的执行命令赶出了房间。
在房间里背着手踱步了片刻,将军的侍卫端着一盘清橄榄配冷牛肉走了进来,适时,前者的靴子已将本来打扫干净的地面踩的满是泥污。
“哦,好,放到桌上吧。”纳儿斯开口道,干哑的声音传出一丝紧张不安,他把摘下的头盔同样放在桌上,此时那张总督的办公桌早已被如山的私人物品堆满,包括他的几套披风,护甲,间或夹杂着包含信柬,地图在内的各种文书。面露疑惑的短披风侍卫稍稍推开了一些文件,才得以为将军的夜宵腾出位置。
“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你出去吧。”纳儿斯咳嗽几声清了清喉咙,正色严肃的看着侍卫“看好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任何人进来,明白吗!连你们也是。”
“遵命。”侍卫立正答复道,带着无数的疑问走出房门,他的将军一定有什么秘密,但作为侍卫他心里明白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好。
纳儿斯见侍卫合门出去,稍等了一会便端起他的宵夜向总督的大床处走去,他在铺着精美砖板的地上踩了几下,机关微震,地板错移,一条通向地下的狭窄密道在移开的床下显现。
纳儿斯迈步踏入其中,前去会见他在城中藏的最深的秘密,也是让他如此尽心竭力的维护城防的根源。
狭长密道中油灯昏暗,他小心翼翼的走着,避免摔倒,寂静的通道里,除了靴子踩踏的声音外,他的心跳声亦逐渐加快。
王国的将军纳儿斯走到密道中的一间小屋前,这里本是历代总督用以避难逃生的暗道,若在往前走可直通向城外一口‘枯井’,但他的目的地已经到达。
男人一手托着盘子,一手理了理自己的褐色卷发,败退之后,他随军驮运的个人物品尽数散失,其中就包括他花了大笔钱从香料之国赞卡哈买来的发油发膏。简单的整理完后,他故意在门口咳嗽了三声,然后极其郑重的在有些破败的木门上敲了三下。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即使不是第一次见面,纳儿斯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里。
“嘎吱”几声响后,紧锁的屋门被从内打开,一个端着烛台的人出现在门口。
“你来了,将军。”
说话者留着一头齐肩的红色短发,声音婉转悦耳。
比人高出一头的纳儿斯略显慌张的弯腰鞠躬,虔敬的称道“陛下。”尽管后者身上只穿着一身粗质的亚麻长裙,和所有城里的平民女性无异,甚至还不如一个贵族的侍女。
叙拉提的女王赤羽嘴角轻扬,后退半步。
“进来吧,纳儿斯,把你知道的任何消息都回报给我。”
烛光摇曳中,即使不施粉黛,年轻的女王美丽和气质却丝毫不减,依旧炫目迷人。
纳儿斯拘谨的矮身走入房间,在密不见光的石屋里,逃忘总督留下的陈设倒也充足,而在女王与他密会的第一天,他便亲自抱着毯子丝被送了过来。
他将食物放到一张矮桌上,然后坐到他常坐的椅子上。
女王关上屋门后,迈着步子款款而来,他看到对方朴素的灰色长裙下露出的健美似蜜色的小腿,赤裸的玉足上穿着平民常穿的绑带凉鞋,五颗清秀的脚趾露在外面,透着可爱的粉红色泽,烛光昏暗,女王似乎没有发现他目光的异样,香风翩至,男人紧张的收起视线。即使纳儿斯比女王大出6岁,又是悠久贵胄之后,可在身穿布衣的叙拉提的女王面前,他的心忐忑依旧。
赤羽将烛台放在桌上,照亮一张不大的牛皮纸地图,那是一副克萨城包含的平面图,本就标注详实的图示上,还被她用羽毛笔画的密密麻麻。
“告诉我,今天的进攻还和昨天一样吗?”女王拿起笔,双手撑在桌角,埋头看着地图便问了起来。
“是的,陛下,今天和昨天一样,越来越多的部落蛮军已经陆续抵达城下。”纳儿斯平静的说着,面露心疼的看着女王,他明白她正独自一人承受着大败后的屈辱,而且为此积郁愤怨,这或许已经开始影响女王的判断。
“今天部落的主攻方向是哪里?我们的伤亡如何?部落死了多少人?……”
“我说过这不是一座适合防守的城市,陛下!”纳儿斯突然激动的打断了女王的连珠炮似的追问,顶着女王惊讶的目光,起身走到地图边,手指在地图上比划“陛下,你看这里,在旧城区的贫民被迁出后的,围绕他们聚居之处新修的外墙可谈不上坚固可言,那该死的叛徒塔维尔比谁都清楚这些。他为了此时的背叛一定早做了准备,城中的粮食仅够维持七天,这还不把那些难民和贫民算在其中,部落每天都在增兵围困,今天早上我接到线报称撒塞已经纠合了周边所有部落的势力,约有9万多人,在他和帝国法师逐一歼灭吞并其他小城后,便会引兵而来。”将军的手在地图上拍敲着,畅叙着胸中积言,即使感受到一旁女王凌寒的目光也在所不惜“等到那时,将有10余万人围攻这座城市,而我现在能调遣的守军连两千人都不到!其中大部分还都是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民兵,而部落却有两个帝国法师的协助,反叛之风已经吹起,拿下克萨只是他们的第一步,而他们势在必得。”
男人激动的说完,壮着胆子看向身旁的女王,准备迎接几乎必然的愠怒和责骂。尽管以仁慈和公正的统治而著称,但赤羽女王的脾气却谈不上温和,她发火时怒发冲冠,虽然女王娇小纤薄的身子看上去毫无威慑,但当她发起火时,任何在她身旁的近臣都不免吓的失魂落魄。
与想象中的火山爆发不同,这一次,他的女王却异乎寻常的平静,只是俊容已收起笑颜,冷漠而平静。
“您是在想让我逃跑?纳儿斯将军。”
“不是的…是,是…”纳儿斯本以做好应对女王怒火而死谏的准备,赤羽女王的反应令他始料未及,男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
年轻的红发女王淡然的看了他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一般,接着她才轻叹起来缓声道。
“将军,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为了我的安全考虑,的确应提前撤逃出城,但我心意已决,这件事休要在我面前提起。我已经撤退过一次了,绝不会再撤退第二次。”赤羽说道,意味深长的看着男人“将军,别忘了,你也是脱逃之人。”
纳儿斯顿感惊慌,惶恐的半跪在女王面前,诚惶诚恐的垂下头,听侯对方的发落。
“起来吧,纳儿斯。”赤羽说着,把手轻搭在男人的肩上“作为我忠实的将军,你的尽职尽责我全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你在战场上的撤退我可以理解,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毕竟,如果不是知道你接管了克萨城的消息,我还不知要流亡多久,而且即使不是作为女王,作为赤羽的我在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时,也是十分的开心呢。”
女王平静而温和的话语让纳儿斯直觉春风拂面,他胸中恐惧渐消,把头抬起时,用近乎无限尊崇的目光看着女王,即使作为男人,作为王国将军的他在此时也忍不住两眼发酸,只得不合时宜的大喘粗气,想将眼泪咽回去,而他的女王则故作不觉的走到桌边,拿起盘子半躺到床上,吃起了他送来的宵夜。
男人很快调整好状态,看着女王优雅进餐的模样,其纤嫩的手指捻着橄榄,一颗一颗的送进红润的樱口里,细嚼起来。
烛火勾勒的明暗晕影下,女王玲珑的身条在侧躺下起伏有致,宛如美神下凡,纯美而神圣不可凛。
纳儿斯走到屋内储水的陶罐处,为他的女王倒了杯水,送了过去。他意识到,在短暂片刻的情感流露后,女王又戴上了她高贵的‘王冠’。在撤退一事被否决后,他开始认真思考起女王所言战略。
他想起与女王相见的第一天,后者就说起已经派人前去国内求援的消息,可现在国内有能力调动大军的那个人距离此处却过于遥远,女王的信使就算能突破尚且不牢的封锁,快马加鞭,不休不眠,其在路上的行程也要花费八天之久,而集合军队更是需要时间,大军行进起来则要更为迟缓。他不知女王何来自信,相信他能长期坚守这座危城。特别是他还听到传言称,女王不知何故,在那场雾气弥漫的绝望战场上并没有使用圣剑的力量。
他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可却始终不敢在女王面前提及,圣洁的女王若无法挥动圣剑意味如何,是他不敢去想像的。
‘我今日已经惹恼过女王,如何也不应再惹一次’他想道,偷瞟着枕在女王身旁的圣剑,暇想万千。时间仿佛回到过去,一个沉稳异常的少女在撒洛芒兹湖的圣殿中轻易的拔起传说中的火神之剑,成为被神选中之人,成为叙拉提的女王。
“有塔维尔的消息吗?”
女王喝了几口水,突然开口问道。
正在发楞中的纳儿斯听到那几个字眼,神情不由得变得难看狰狞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没有,陛下,现在还没有,他应该就无耻的躲在他的新主子身后,陪伴他们征服自己的故土,他这个可耻卑劣的小人。”
“嗯,我知道了,纳儿斯,看来想要揪出那只老狐狸,还需要费一点功夫。”女王冷声说道,神色却宛如千年雪风凌寒可怖。
纳儿斯忽然发觉,女王对塔维尔之仇比他更甚,已经超出了君臣之忿的范畴。
“陛下…”
赤羽坐起身,仅是冷眸余火未消的扫到他身上,便惊的他额头生出冷汗。
“没事了,纳儿斯,你先出去吧。”红发的女王摆了摆手,略显疲惫的轻声说道“关于这些事,我自有计划。”
男人立直身子,恭敬的向女王行礼致意,这几日仿佛情侣私会一般的时光始终让他提心吊胆,却魂牵梦萦,女王的一颦一笑都印在他的心底无法忘记。
纳儿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带着丝丝不舍转头向外走去。
“哦,对了,从明天起不要再给我准备这么丰盛的肉菜了。”叙拉提的女王叫住了他“那些在城墙上值守的士兵们比我更需要营养。”
回过头的纳儿斯面露难色,即使是这样的简陋怠慢的饭菜,女王竟还要求减少,他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
赤羽沉默的看了他一阵,然后又露出一副淡然的微笑。他知道,无论接下来女王说什么,自己都已经无法拒绝。
“这是命令,将军。”
“陛下,要知道不是你的所有命令我都乐于去执行的。”纳儿斯正色的看着女王,在女王的健康问题上他有不可退让的坚持。
“但我的所有命令你都会执行,不是吗?”美丽的女王微笑着说道,脸上充满了一股莫名的自信神情。
纳儿斯哑口无言。
“还有,把你的披风脱下吧,我在这屋子里还发现了针线。”赤羽女王再度开口说出令他震惊惶恐的话语“正好闲来无事,不介意我帮你缝一下吧。”
“不,陛下,这…这怎么可以。”
年轻的女王挑起一侧黛眉,向上注视他的绯红色瞳孔里传达出不容置喙的强势。
王国将军纳儿斯又一次败给了他的女王。
男人不好意思的缓缓解下披风,简单拍了拍,交到了女王手上,可就在那一刻异状突发了——叙拉提最神圣,最伟大的统治者赤羽女王突然痛苦的五官紧皱,捂着肚子,弯下腰去,本能的粗喘呻吟起来。
纳儿斯被吓呆了,黄光昏暗难辨,他仿佛看见女王的肚子瞬间隆起了好几分,空气里有似一种听不见的声音在颤动,仿佛心脏跳动,又好像洪水滔天。他的皮肤上很快蒙上一层水雾,男人大张着嘴,挤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他错愕的时候,红发的女王咬着牙,猛的使劲将已在门边的他推出屋外,“砰”的一声关上了木门,等他反应过来推门时,屋里的女王已插上插销。
“陛下!陛下,你快,快开门!”纳儿斯咆哮道,紧张的仿佛被五雷轰顶一般。
“滚!我没事……”还在呻吟的女王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丝恶言,之后便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