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
灰发的少女在纸上写下这样的字眼,鼓励自己已然成为她生活中的一份子,金黄的眸子中闪过一抹迟疑,今日照计划应和父母一齐外出采购材料,而昨日夜间新构思出的剑胚方案由不得放缓。灵感总是来的快,去的更快,飞逝匆匆,倘若此刻不留下图纸,其内精密系统片刻间便可遗忘至九霄外。
少女最后还是选择了独留于家中,一张全新的图纸对于她以及父亲的工坊都太重要了。独一无二的武器特性——工坊立命安身之准则。
“还是那些材料么?”
“如果有些好看的水晶也可以来点”
向出门的父母交代完后,少女便钻回房间。可别小看了少女,虽说手因锻造不再娇嫩,一颗颗茧大大影响绘图的速度,但勾勒出脑海中所需要的结构还是没受到什么影响的。成为锻造少女前,她可是整个街区中传奇般的艺术少女。
钟响、图成、日至半,父母尚未回,意乱仍自宽,“他们应该还在货比三家罢……”
不安感侵蚀着少女的精神,她不能再如此安安心心地呆在家里了,披上白色的大衣,带上钥匙与珍藏的小刀,前往熟悉的材料市场,茧房……将成。
于门口,殷红的液体侵染白鞋,腥乱的气息灌入鼻腔,胃中的酸液涌上喉腔。“人间炼狱”——少女脑海中飘过这个词汇。那群疯子杀戮的情形她曾有幸在电视上见过,即便如此亲眼目睹仍然无法接受,何人知晓他们会在工坊区展开杀戮?
断肢、残躯、尸横遍野,脏器、骸骨、血雾弥漫。新鲜的血液、氧化的血液相汇相融,金属、橡胶、石板、原木,所见之物无不染上那腥甜的颜色。强忍着恐慌与反胃,少女快步向深处走着,阴影之下,骸骨微光闪动,幽幽萤光勾引着少女的目光。
“异变?”
拾起骨骼,父母曾经讲述的知识被拖出回收站,晶莹的外壳不同于常规骨骼,温润如玉。手指轻抚、刺痛袭来,娇嫩的皮肤莫名渗出鲜血融入骨骼。本能地将其丢弃,微光更甚,而手指上却并未出现伤口。鲜血是它的养料,也难怪在这么一片血泊中,其所处的地方却是一处绿洲般的清净之地。
向深处继续推进,抑或停留于此处静候父母归来?
放眼望,血海涌、尸横遍,深处所有的只是更深的绝望与杀戮。手掌反动,小刀出现在手中,冷锋闪、寒芒现,少女的第一件作品,自保足以。
空旷之街,无人可见,鞋子已在行进中湿哒哒,血液已然渗透运动鞋那单薄得可怜的鞋面,丝袜沾染上血色,腥气入鼻,令人作呕。
“这些疯子……”
建筑物墙面之上,猩红的抓痕撕裂水泥,裸漏的钢筋断面光滑,怪物般的行进脚印令少女胆寒,该死的异变怪胎,为何没有人将它们全员杀灭?它们已然脱离人类,不是人的家伙,为何能留存于都市之中?都市里那群治安者呢?多半只吃粮饷不干活罢。
也不再顾略血迹的沾染,拐角处传来的金属打击在肉体上的沉闷之音传入少女耳中,它牵动着少女的好奇心,兴许那位幸存者知晓父母的下落。
“哒哒”那是石板与鞋底打击之声,小刀紧紧地握在掌心,若有敌人出现,它一定会狠狠地刺入来者胸膛。
转出拐角,一个男人飞出,狠狠地砸击在墙上,嵌入其中,殷红的液体从他身上各处渗出,一口污血喷出,为原本难闻的空气中新增添一抹腥气,紧随而至的是一截钢筋,直直贯穿男人胸膛。兴许是距离过远抑或是准头太差,也不排除故意为之,反正它并没有命中要害的心脏。
“走……”
男人认出了少女,少女同样认出了男人,即便那张无比熟悉的脸被鲜血覆盖,她依然相信那是她的父亲。男人不知为何自己本应在家的女儿来到此处,他只知晓,若是让那个怪物看见自己的女儿,他向刚刚逝去的妻子许下的诺言便会在他面前被毁坏,她会被它撕成碎片,同其他来到此处的人一样成为一滩模糊的血肉,在地面上蠕动着,精神承受着无尽的痛苦,直到成为它的养料。
男人的视线模糊了几分,胸口的疼痛、血液的流失,侵蚀感极强的黏稠液体同化着肉体,双手渐渐无力起来,武器掉落在地上,清脆的碰撞声宣告了他已然失去所有的作战能力。殷红与纯白的少女支撑着他的信念,未看见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前,他不会闭上已然充满血丝的双眼。
少女向后退去,无力感由心而起,她无法挑战父亲都无法战胜的怪物。它那扭曲的躯体行向男人所在的那面墙,令人作呕的扭曲模样,像是一大堆经消化液腐蚀过的肉块拼接而成,倘若蛆与之相比也称得上美丽一说。随着行进,完整但扭曲的脏器偶尔暴露在空气之中,散发出阵阵腥臭。也得亏能勉强分辨出那不知从何人身上拆卸而下的四肢与躯体,少女大抵会将它归为生化病毒泄露的母体,而不是曾经在电视屏幕上见到过的“异变”们,好吧,能上电视的想必也是那种温柔和善眉清目秀的小可爱类型的罢。
左臂突如其来的疼痛,神经出现恍惚,回神,已然是出现在父亲面前。冷风过,恐惧放大了痛觉,已然空空如也的左臂,鲜血徐徐流出,尚存的意识迫使着右手紧紧抓住匕首,如溺水者死死抓住救命稻草那般用力。
“父女重逢,真令人感动啊~嘻嘻嘻”
嘶哑、令人作呕的声音从身后传出,而同时一具面目全非的女人尸体被抛掷到二人面前,银发上沾染着污浊血色,纵使精致的容颜已被黏液毁的不成人样,姣好的皮肤已千疮百孔,本藏匿于表皮之下的细嫩组织蠕动,这被半同质化的尸体二人再熟悉不过了——三口之家的最后一员。
“哦~现在一家重逢了呢~嘻嘻嘻”
戏谑的声音挑动着父女二人的怒火,可这又能如何呢?凭借一个将死之人与一个毫无作战经验的女孩就能打败眼前二米多高的异变怪人?
又一拳,直击男人心口,生命的气息消逝,只留一具空壳于墙。兴许是良知,不,这种人根本不会有良知,没有对少女补刀纯粹是她根本没有能力在断去一臂的情况下逃离这里,多攻击一下单纯是浪费气力与时间罢了,若是特勤队赶来,它没有万全的把握从一群荷枪实弹的大汉围剿下离开这里。
“爸爸……妈妈……”
少女再也无法支撑身躯,血液的过多流失令她虚弱,跪倒在地,一颗种子在心灵深处扎下来根,层层厚丝包裹着残破之心。冰寒其内,纵使衣物在身,却无一丝慰存,人间冷暖,唯有冷刻在少女初成之心。都市从来不会给予美好于一人,她开始憎恶这该死的都市,将她所珍视的一切夺走。她同样憎恶弱小的自己,如果拥有强大的力量,父亲就不会死了,她就能杀掉那怪物为母亲复仇。纯白的厚茧于光影下打上一层死沉黯淡之灰,一颗碎裂的桃心坠落于柔软的心灵,落成碎片,尖锐多形,狠狠地扎入软肉。破裂的博爱、褪色的善良,此刻化为憎恶的刀刃,钝化的豁口反反复复地撕毁着防线,茧房之丝,更盛一分。
“孩子?快来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少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推搡着自己,接着身体被放平
“抱歉了,先打针强心针,她还有微弱的心跳”
胸口传来一下下有力的按压,裹挟着少女的混沌感渐渐散去。效果颇好,紧闭的双眼睁开,金黄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高光,黄水晶不再璀璨,灰雾覆盖于其上。
“孩子,你叫什么?你的父母呢?”
“殇……”
少女呆呆地看着眼前两具尸体。“殇”——早死之人,而拖父母的福,她逃离了这命运。以此为名,她会一直活下去,直至复仇。她心已死,也算得上是满足了这古语。
“他们是我的父母,能帮我带他们回家么?”
殇指了指它们,空荡荡的左臂十分突兀,一身白衣已然为殷红之形。颤抖的双腿勉强支撑起身躯,顽强地甩开特勤队员的手,她同样憎恶他们,若是他们能早点赶来,灾难便不会降临。
前行,她只能前行,拖着疲惫的身躯前行。后方队员紧随,无人知晓她是如何在断去一臂的情况下,昏迷半个小时仍未因失血过多死亡,但少女是这街区上唯一的幸存者,单说复盘这次案件,殇的描述会很有帮助。
复见荧光,一声呼唤,殇本能地将它拾起,未同预料那般的鲜血淋漓,留于掌心的只是温润的触感。
“放下它!”一位队员呵斥,那玩意一看就是异变产物,对于他们的调查相当有帮助,怎能让这么一个幸存者拿走它?
而殇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眸子中无法察觉一丝感情波动,冷漠地像台机器,一声令下便会摧毁所有目标。
“别过去”队长拦下了冲动的队员,“她很危险”
回到家中,毫无悬念地赶走特勤队,骨骼融入体内,断去的左臂重新生长而出。握拳,挥打,均与原厂配件一致。
“铛铛——”
金属碰撞声重新响起,孤独的少女将独自前行,直至拥有力量杀死那个怪胎完成复仇。莫名的充实感,那是痛苦带来的,她还想要更多,更多的痛苦,抑或是将更多的痛苦带给别人,让这该死的都市尝尝她的怒火。勇气?弱小者的无稽之谈。渴望?平凡者的愚蠢幻梦。梅花飘落,贪婪的的念想生根发芽,将一切把握在自己手中,牢牢地握住才不会失去。枝桠生长,茧房有了支撑之物,盘错木枝,撑起一片小小空间,独属于她的小小空间。第三防线,梅枝密林,拒绝伤痛。
“好冷”
她如是想着,向炉火中添加了柴火,点点星火冒出,火蛇舞动,坚冰融化,所留只剩无边愤火。熊熊之焱,灼身灼心,燃尽所过之一切。炽红的铁片落入木网,高温灼伤表皮,留下漆黑的印记,附着于上,宛若龙鳞。高温扭曲了空间,炼狱向胆敢接触之人打开大门。第二防线,坚墙之城,阻绝一切。
取出冷却的成剑,将其挂于墙面,两具尸体早已无了踪影。剑柄温润光滑,即便是最完美的羊脂玉也无法比拟,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殇一直熟记父亲的话:“当你的武器能闻到材料的气息,那就说明你已经掌握了我们家的锻造技术。”
她满意地笑了笑,“父”与“母”,她最满意的作品,它们将会见证由女儿完成的复仇。
取下墙上的其他武器,长枪、长剑、战斧……父母曾经的战友们,它们直入茧房,一下又一下砸击,一下又一下切割,一下又一下贯穿心灵残留的柔软,金属手柄磨挲着未愈合的伤口,于复仇的烈焰中熔化,炽热的铁水浇灌冰寒之心,长剑贯穿凡躯,泪滴顺面颊滴落,摔成千万瓣。桃花生,绝望笼罩,手持利剪,断掌中纤丝,剪断无用的感情,剪断与人的联系,将残丝缠绕于身。绞痛贯彻心扉,所见遗失色彩,灰色……一切都是灰色,各式各样的灰。桃花陨,第一防线,空虚之心,独行世间。
国王?皇后?骑士?侍从?
殇笑了,黑白棋盘之间,无法容下一抹混乱的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弄臣,供人娱乐之物,有何能力踏足战场?既然如此,为何不掀翻这棋局,让无尽幻影将棋子吞噬殆尽。
少女一拳砸在棋盘,“CHECK MATE”,棋局化为胤粉,手臂上笼罩着淡淡鬼影。
“异变……”
殇看着自己半虚化的身体,那是一道深灰的幻影,心神动,物归原相。
“呵,影子……过去的我也确实一直生活在影子中,父母的影子,他人的影子,都市的影子,自己的影子……”
长叹,棋盘入炉,行至影中。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足以击毁阻拦我的一切……将仇恨的影子撒在都市之上”
殇变成了自己最憎恶的样子,空虚的内心唯有孤独的冰寒与永燃的愤火相生相存。灰色的坚冰,灰色的火焰,灰色的躯壳,灰色的心灵……她头一次这么喜欢自己灰色的长发,那是虚无的灰色……
一只蚕在树上吐出细丝,包裹自身,茧房洁白。
一个人于家中剪断丝线,缠携心灵,茧房染血。
「复仇」
纸条上的字样换成如此,茧房已成……